难怪娶亲的那天会做出拂袖而去的事!不过,她也不是为找个好女婿才答应的这门亲事。想到这里,大太太微微一笑,立刻答应了姜夫人的要求。
姜夫人谢了又谢,寒暄片刻后就带着王琅起身告辞了。
大老爷听大太太说后,不由叹了口气:“也好,嫁了人就安生了。”
到了二十四日,罗家只请了二房和三房两家,简简单单地吃了个饭,王家的人来接亲,罗家在门口放了两串鞭炮,然后就放了轿。
望着远去的轿影,六姨娘不由感叹:“老爷纳我那会,还让轿子绕着走了两条街。”
意思是说十娘嫁人的仪式还不如纳妾的仪式隆重。
四娘和五娘都没有答腔,眼神却俱是一暗。
…
五月二十六,既是十娘三天回门的日子,也是徐家下聘的日子。
罗家依旧请了翰林院的金大人做十一娘的保山。
天刚亮,罗家已是大门大敞,张灯结彩。
王琅和徐家的人一前一后到的。
大太太就将王琅两口子安置在了罗振兴住处,由罗振兴两口子做陪,其他的人都去迎徐家的仪仗。
徐家的聘礼三十六抬,相比徐家的门第有些寒酸,但打头是太后娘娘赠的一对玉如意,第二抬是皇后娘娘赠的寿禄福三星翁…就这两样,已是其他人家不能相比的了。
大太太很高兴:“当年迎元娘是六十四抬…”
许妈妈听了连连点头:“侯爷还是尊敬大姑奶奶这个嫡妻的。”
来送聘的是徐家三爷徐令宁。他本是个谨慎的人,对人十分客气,金大人和黄老侯爷本是认识的,余怡清性情宽和,钱明又是个有心结交的,几句话下来,气氛就变得十分融洽。
大老爷看着十分欢喜。
吃饭的时候,罗振兴陪着王琅来了。
徐令宁看见王琅并不奇怪,笑着和他打招呼。
王琅看见徐令宁却是一怔,道:“怎么五爷没来?”
徐令宁笑道:“这可是下旬──五弟去定南侯他岳家了。”
罗振兴忙请大家入座。
徐令宁态度谦和,让众人先入座。王琅却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首位。
罗振兴就低声向金大人、黄老侯爷和徐令宁解释:“…今天是十妹夫和十妹回门的日子。”
徐令宁反而宽慰罗振兴,笑道:“王家和我们家也有来往,王公子是这样的脾气。您不必挂怀。”说着,恭敬地让金大人和黄老侯爷先坐。
黄老侯爷估计也知道王琅的脾气,什么也没有说,坐到了王公子的下首。金大人更不会说什么了。
罗振兴不由松了一口气。
余怡清对这个妹夫更不喜欢了。
钱明却在心里暗赞徐令宁有大家气度。
后院,大奶奶设筵招待十娘。
十娘穿着一身大红遍地金水草纹褙子,脸上没有一点新嫁娘的喜悦。自顾自地吃了一碗饭,然后说了一声“饱了”,就丢了碗,叫银瓶把自己的书拿来,坐到临窗的大炕上看起来。
陪座的四娘、五娘和大奶奶不由面面相觑。只好私下问银瓶:“十小姐,没事吧?”
银瓶笑道:“国公爷和夫人十分喜欢十小姐。”
能得了公婆的喜欢,这日子就好过了一半。
大家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第八十四章
下定后没几日,徐令宜搬师回朝。
大军停在离燕京六十公里以外的西山大营,徐令宜将带领麾下三千官兵于六月六日午时在午门举行献俘仪式。
那天,万巷空城看徐郎…
十一娘却带着琥珀和冬青在家里晒衣、晒被,借着这个机会收箱笼。
竺香就端了绿豆汤来给她们解渴。
“歇一下吧!”十一娘望着炎炎烈日,招呼在院子里忙着的琥珀和冬青。
两人带着灸人的热气进了屋,捧了绿豆汤一口气喝完才放碗。
“放了冰糖的?”冬青笑盈盈地问竺香。
竺香点头:“我说是十一小姐要的,厨房里就放了冰糖。”
还没有嫁到徐家去,众人对十一娘屋里的人已大不相同。
竺香就犹豫道:“厨房的申妈妈说,她的侄女十分能干,小姐走的时候,能不能把她的侄女带过去。”
大家都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笑道:“跟她说,这种事得母亲做主。”
竺香点头,收了碗,送去了厨房。
琥珀就含含糊糊地道:“小姐,您要不要看几个人…总是有办法的…”
十一娘没有做声。
冬青却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侯爷受不受的住?可别热出病来才好!”
十一娘不由莞尔:“你放心,徐家已经下了聘。不管他出了什么事,我总是要嫁过去的。”
冬青听着却正色道:“小姐,侯爷对你那么好,您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她嘴里所说的“好”,是指徐家给十一娘的聘金是白银五千两…相比王家给十娘的一千两和钱家给五娘的二百两而言,实在是太给自己长脸了。
十一娘决定保持沉默。
在这个问题上,她和冬青实在是说不到一块去。
聘金是摆在明面上的,既是罗家的面子更是徐家的面子。何况,因为徐家聘礼总价超过了一万两银子,大太太因此不得不水涨船高,为她置办了一万两银子的嫁妆。当然,这种结果是十一娘非常愿意见到的──谁还会嫌自己的陪嫁多啊!加上徐家给的聘礼中那些真正值钱的金银首饰、衣料布匹都会给她,到时候会做为自己的陪嫁陪到徐家去。真正算起来,徐家也不过花了二、三千两银子罢了,可她却带了两个田庄,两个院子过去,仅这,就值五千多两银子…徐家真正是既挣了面子又挣了里子。
相比之下,还是罗家吃了大亏。
如果是自己为儿子聘媳妇,只怕也会这么干!
不过,大太太的大方也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毕竟五娘和十娘出嫁,她可是一碗水端平了的,都是一百亩水田和一个院子…
而冬青看见十一娘没有做声,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说这些,可她实在是忍不住。
夫为妻纲。嫁到了徐家,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全看侯爷的了。不把侯爷服侍好了,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小姐要是不明白这一点,以后会吃大亏的!
她不由劝十一娘道:“小姐,您读的书比我多,道理也知道的比我多。只有夫唱妇随,才能家道兴旺…”
就有小丫鬟跑进来道:“十一小姐,去接五姨娘的轿子回来了!”
十一娘“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真的,在哪里?”
小丫鬟笑道:“刚进胡同。这会怕是进了院子。”
这也是和徐令宜定亲的福利之一──家里有什么关于她的事,大家都很积极地向她通风报信。
十一娘就让琥珀赏了那小丫鬟几个铜子。
小丫鬟接了,千恩万谢地走了。
十一娘就慢慢地坐了下去。
冬青奇道:“您不去迎接姨娘吗?”
“到时候,母亲自然会叫我。”十一娘脸上有着淡淡的悲伤。
有些东西,是互为表里的。要不然,怎么有母以子为贵,子以母为尊的话。只有她好了,别人自然不敢怠慢五姨娘…
可过了好一会,也没有人来叫她。
十一娘不由急起来。差了秋菊去打听:“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秋菊应声而去,很快就折了回来:“小姐,五姨娘没有来!”
十一娘大吃一惊:“没有来?为什么没来?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不知道。”秋菊摇头,“不过,这次吴孝全两口子都来了,吴孝全家的应该知道。”
十一娘心急如焚,面上却佯做镇定。直到下午才等来了吴孝全家的。
她也爽利,开口就道:“姨娘说了,您有了好归宿,就比什么都好。她就不来了。免得出阁的时候让姑爷为难。还让我给您带信来,让您到了夫家,上要孝敬婆婆,下要尊敬姑爷,可不能做出什么有失伦常的事来。”
十一娘有些发呆。
五姨娘,不管什么时候,最先想到的还是自己这个做女儿…
吴孝全家的看十一娘眼圈有些发红,忙笑道:“十一小姐还不知道吧?我们四爷要娶媳妇了。”
十一娘果然被这消息吸引,吃惊地道:“四哥要娶媳妇了?”
吴孝全家的点头:“是虞县林桥周家的小姐。也算得上世代书香了。祖父曾经做过大名府的知府,只是父亲去世的早,家道有些没落了。”
十一娘点头。
要是好,大太太肯定不会同意。
吴孝全家的见十一娘对这个话题并不反感,上前几步,低声道:“不过,我听说,周家小姐的性格十分的泼辣,左邻右舍的人都不敢惹她。所以到了十八岁还没有说婆家。”
“十八岁还没有说婆家?”琥珀低声道,“那岂不是比我们家四爷还大。”
吴孝全家的掩袖而笑:“今年二十岁,正应了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
“这门亲事是谁做的保山?”十一娘不由道,“三姨娘知道吗?”
“是杭州知府周大人的夫人保的媒。”吴孝全家的笑道,“大太太亲自托周夫人帮着找的,三姨娘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的。听说,周大人曾经和周小姐的祖父共过事,因同姓周,还论了序齿。这不,暂定了九月初十的日子,特意让我来商量成亲的事宜。”
所谓的“商量成亲事宜”,是指来找大太太拿钱吧?毕竟,不管是下定还是聘娶,没有钱总是寸步难行。何况,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太太又差人回余杭拿了两万两银子来…
这边吴孝全家的和十一娘说着话,那边大老爷正在犯愁:“我说了姐妹几个要差不多,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声哥成亲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办的?”大太太冷冷地道,“把他原来住的地方粉粉,家具什么的也是现成的。不过下定的时候添些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之类的,花不了两百两,加上筵席上的鸡鸭鱼肉,最多四百两就够了。”
“不行!”大老爷道,“你让我四百两娶个儿媳妇,左邻右舍的不笑掉大牙才怪。怎么也得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大太太端着茶盅冷笑,“你也不看周家是什么人家?你拿一千两银子去,人家周家怎么还礼?你可别忘了,徐家一万二千两银子的聘礼就让我们前前后后得花两万两银子嫁十一娘。徐家是见惯大场面一向出手大方,我们总得为周家想想吧?说不定就这四百两,周家都要举债嫁闺女。”
大老爷只好嘀咕道:“那也太少了。兴哥的时候,可花了五千多两…”
大太太不耐烦地瞪了丈夫一眼:“媳妇的陪嫁也有三千多两!”
大老爷算帐是从来没有算赢过大太太的,有些气闷地转过身去喝茶。
“九月初十这日子也得改一改。”大太太沉吟道,“徐家前两天来问过我。说钦天监说了,九月里只有初十是好日子。要不,就要等十月二十二。我瞧徐家那意思,是想订在九月初十。声哥的日子等徐家那边定了再说吧!”说完,又叫许妈妈,“去接了五姑爷和五姑奶奶来──声哥成亲是大事,总得商量商量他们两口子。”
现在五娘事事都听钱明的,钱明呢,和大太太一样,事事都要先顾着徐家。大老爷只好不说话了。只有等徐家来报了日子再说。
徐家果然是看中了九月初十。
因是和大太太商量好了的,大老爷当即就同意了。
罗振声的婚事就改在了十月二十二日。
夫妻两刚刚商量好,山东那边有信来,说七娘出嫁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十。
“不是说明年开春的吗?怎么改在了年底?”
来报信的喻妈妈就笑道:“您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姑爷的心有多诚。二太太说打家具要日子,姑爷就急巴巴地送了家具来;二太太说针线一时做不完,姑爷就从仙绫阁请了十个针线师傅到我们家去做针线…二太太看这架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难道嫁七小姐全让姑爷家出钱不成。这不,一来让我给大老爷、大太太、三太太来报个信,二来让我到老吉祥来给七小姐打头面。”
大太太就看了大老爷一眼:“看样子,声哥的婚期又得改。”
儿子成亲,父母总得到吧!
大老爷大手一挥:“声哥的婚事定在明年开春好了!”
“明年,周家姑娘二十一了!”大太太又反对。
侄女和儿子,当然是儿子更重要。
大老爷没有一点犹豫,立刻道:“那就让兴哥去送七娘,我们回余杭!”
大太太脸色微沉。
第八十五章
秋日的夜晚,月光很明亮,轻盈地透过窗棂撒落在青色的地砖上,充满了安宁静谧。
望着挂在衣架上的大红遍地金锦衣,十一娘全无睡意。
明天就要嫁到徐家去了,自己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她不由翻了个身。
吴孝全从余杭来燕京,除了为罗振声的婚事,更为她的──因为陪嫁有两个庄子,两个院子,所以大太太让吴孝全从余杭老家带了四房陪房来。其中一个叫江秉正的,据说是江妈妈的小叔子,今年三十刚出头;一个叫刘元瑞,和江秉正一样的年纪;一个叫万义宗,三十八岁;一个叫常九河,三十二岁。
吴孝全家的曾经不无得意地告诉她,说这四家都是她帮着选的。那万义宗和常九河种田是把好手,江秉正原来做过罗家杭州铺子上的掌柜,因为得罪了负责罗家杭州城生意的陶总管,所以被赶到了庄子上,陶总管,就是元娘身边陶妈妈的三叔子,是个十分阴险狡猾的人,就是陶妈妈,也要防着几分云云…至于刘元瑞,人十分的老实,庄稼活也做的好,选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老婆做的一手好饭菜,庄户上但凡立春、秋收这样的大日子,全是刘元瑞家的主厨,十分的能干。到时候可以让刘元瑞一家去管院子。闲着时去院子里住住,也有个照顾吃喝的人。
十一娘笑着向吴孝全家的道了谢,却没有去接触那四家人,反而问琥珀:“…你可认识?”
琥珀沉吟道:“认识得刘元瑞。此人原是庄上的庄头,为人十分的老实,后来被…”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被许妈妈的侄儿挤了下去,要不是她老婆能干,搭上了吴孝全家的,只怕没法在庄子上立足。不过,她做的一手好饭菜,常被人请去为红白喜事帮厨。江秉正我虽然不认识,但听说过。说他十分活络,当年还想和陶总管挣杭州府总管的位置,后来因为私吞了货款被陶总管发现,给踢到了庄子上。要不是有吴总管保着,大太太早就把他给赶出去了。”说着,她犹豫了片刻,“此人不会种地,就是庄子上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偏生有吴总管这关系,大家又拿他没有办法…”
十一娘奇了:“吴孝全为什么要保他?”
琥珀笑道:“他娶了吴总管的侄女。”
一边是江妈妈,一边是吴孝全,还和陶总管争位置,这个汪秉正背景还挺复杂的。不过,能来,都应该有两把刷子才是。比如说刘元瑞家那个老婆,丈夫的差事被许妈妈的侄儿给顶了下来,她还能和吴孝全家的搭上关系,最后还被送到燕京做陪房…
十一娘不由微微颌首。
“万义宗和常九河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琥珀道,“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刘元瑞家里的应该知道。”
都是年纪不小的人了,相由心生,见了面就知道是怎样的性格了!
十一娘笑道:“算了,这只是吴孝全家的一面之词。谁知道母亲会怎样安排。”
琥珀不再言语。
十一娘就想起另一桩事。
昨天许妈妈对她说,大太太会让她带四个丫鬟过去。
她思忖着,让琥珀去叫了冬青来,然后她遣了琥珀,单独问冬青:“可能到时候只能随四个过去,你看怎么办好?”
冬青听着一怔,垂了头,半晌才道:“小姐,看在我服侍您一场的份上,您,您把我配个正经人吧!”说着,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在裙边形成了一小洇水。
十一娘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冬青定是以为自己为难,特意私下提点她,让她有个心里准备。
“你放心,我头一个就会把你带走。”她笑着安抚冬青的无措,“不会让你落到姚妈妈手里的。”
冬青含泪点了点头:“小姐,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十一娘不由笑起来。
她又叫了滨菊来问。
滨菊很爽直:“自然想办法把琥珀留下。”还出主意,“小姐,要不,我们也像以前那样,让琥珀吃点泻药…”
十一娘不由笑起来:“那可不行!”
“那怎么办?”她皱了眉,“我看着她就心里发毛。”想了想,把琥珀曾经去十娘那里显摆的事告诉了十一娘,“…您常让我们多多忍耐。她倒好,为了几件衣裳就得意起来。我怕她给您惹事。”
“嗯。”十一娘笑着点头,“我知道了。这事我会看着办的!”
滨菊就松了口气。
十一娘问秋菊。
秋菊想了想,认真地望着她:“小姐,我留下吧!”
十一娘很是意外。
秋菊笑道:“我想回余杭。我娘、老子还有哥哥弟弟都在余杭。”
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知道自己要什么…十一娘突然间很舍不得她。
不由握了她的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秋菊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知道自己服侍的主子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但就这样放她走了,却也让她很是意外。
她笑道:“我想学小姐的双面绣。”
不管是从时间还是现在的情况来看那都是不可能的。
十一娘考虑了片刻,道:“我会交待吴总管,让他把你送到杭州宅子里去当差。再给简师傅写信封,你拿我的信去找简师傅。至于学不学得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秋菊忙跪下给十一娘磕了三个响头:“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记得。”
是指自己放她回余杭和父母团聚吧!
到了分别的时候,十一娘才发现原来秋菊是颗珍珠,可惜,自己没有发现。
带着淡淡的遗憾,她问竺香:“…你说,我选哪四个好?”
竺香满脸的震惊。
她是小丫鬟,一向只跟着秋菊或是滨菊的身后,自己这样问她,她感到意外也是自然。
十一娘就笑道:“你是五姨娘介绍来的,我不能把你丢在家里。但去了徐府,我们人生地不熟,又是外来的人,只怕遇到的事也多。到时候,你们几个要是不能拧成一股绳,我只怕会举步艰难。问问你们,我心里也个打算!”
竺香低着点,绞着手指头半天没说话。
十一娘也不催她,静静地喝茶。
过了好一会,她才细细地道:“把,把秋菊姐留下来吧!她还有娘、老子在余杭。”
十一娘心中微震,却笑道:“秋菊进府就服侍我,我有些舍不得。到是琥珀…”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竺香已抬起头来。
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慌张:“您可千万别…大太太不会同意的…五姨娘还在余杭呢?要不,把我送回余杭吧?五姨娘身边总要有人服侍!”
十一娘望着她微微笑起来:“我知道了。”
竺香却道:“小姐放心,这事我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十一娘的笑容更深了。
过几天,大太太引荐她认识四个陪房。
那江秉正果如琥珀所言,是个机敏人,一双眼睛十分灵活。他和刘元瑞、万义宗、常九河站在门口,另三个低头哈腰头也不敢抬一下,江秉正竟然拿眼睛睃了十一娘好几下。
十一娘仔细地观察了四人的手。
江秉正的手白净整齐,不像是庄户人。
刘元瑞、万义宗和常九河的手都指节粗大皮肤粗糙。但万义宗又与刘元瑞、常九河不一样。万义宗的手洗得很干净,刘元瑞、常九河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
想到这些,她又翻了个身。
窸窸窣窣地衣裙磨擦声在这幽静的夜晚显得很响亮。
“小姐,您睡了没有?”
是睡在床榻板上值夜的琥珀在问她。
“没睡!”十一娘轻声地道。
通常这个时候,琥珀都有话对她说。
等了半晌,琥珀果然开了口:“侯爷这样,就算是到了天吧!”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就像要融入这月光中一样的飘渺,“我常听人说,盛筵必散…”语气里也有了浓浓的试探,“又说,登高必跌重…侯爷,不是那样的人吧?”
徐令宜得胜回来,皇上再次提出给他封爵,徐令宜写了一份长长的谢恩书,再次婉言拒绝了。皇上就赏了徐令宜黄金一万两,良田十倾。
大太太听了只是冷笑。
大老爷却是叹了口气,说了句“可惜”。
没想到,琥珀却有这样的见识?
有个一直在她心里盘旋念头再一次浮现在她的心里。
十一娘侧过身,头枕了手臂望着床榻上的琥珀:“你知道母亲为什么把你给我吗?”
“不知道。”琥珀心头一震,“我也在想,姊妹们都那样的聪明。许是觉得我榆木,所以送了出来。”她侧脸望着十一娘,目光在黑暗中闪烁不明。
“我也不知道。”十一娘笑道,“不过,她既然选了你,肯定有她的用意。我现在想问你一声,你愿意跟着我吗?”
不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她去徐府,而是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自己…这其中,有本质的区别。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十一娘重新躺下,“好好考虑考虑以后再回答我吧!”
难道还回大太太那里不成?
她从来没有过选择。
进府当丫鬟,是爹娘的意思;到大太太身边,是许妈妈的意思;调到十一小姐屋里,是大太太的意思…可她知道,自己从来都只能一心一意──一女二嫁没有好结果,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样没有好结果。
琥珀笑:“我自然是要跟着小姐的。”声音不急不慢,带着点郑重的味道。
黑暗中,十一娘嘴角微翘,翻身去睡:“你要记得你说的话。”
第八十六章
第二天天刚亮,大奶奶就和全福夫人鸿卢寺主薄章培云的夫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秋菊忙给了两个红包章夫人。
琥珀几人今天要坐全福夫人的马车陪着十一娘一起去徐府,也要打扮了番。所以十一娘屋里就由秋菊和大奶奶身边的杏林打点着。
章夫人笑着接了,给十一娘道了贺。十一娘就由冬青服侍着去沐浴。出来的时候,正听到那章夫人笑道:“…先是大爷考中了庶吉士,然后五姑奶奶做了举人娘子,十姑奶奶嫁了世子爷,如今十一小姐又配了永平侯,今年可真是鸿运当头啊!”
大奶奶满脸是笑:“承您的吉言,承您的吉言。”
真应了外人看热闹那句话!
十一娘五味俱杂地坐到了镜台前,任章夫人帮着她梳了头,插了珠钗,秋菊和杏林服侍十一娘换了大红嫁衣,然后在她肩头铺了粉红色的帕子,章夫人上前给十一娘描眉画眼。
不一会,收拾停当。
十一娘看着镜中人。雪白的脸,弯弯的眉,红红的樱桃小嘴,虽然变了个样子,但看上去像阿福娃娃,很喜庆。
想到五娘出嫁的时候也是这副打扮,知道这是常规的新娘妆,她不由笑了笑。
厨房就端了饭来。
十一娘学着五娘嫁时的样子含了一大口在嘴里,然后吐在了章夫人手中的红纸上──章夫人会把她吐出来的饭一分为二,一半放到罗家的米柜上,一半由徐家的全福夫人带回去放在徐家的米柜上。
不知道这是什么讲究?
她思忖着,二太太和三太太、四娘、五娘几个由各自的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
大奶奶忙招呼几人坐下。
秋菊和杏林忙着沏茶倒水。
几人坐下,四娘就望着十一娘笑道:“今天可真漂亮!”
十一娘微微笑了笑,问五娘道:“怎么没见十姐?”
五娘就撇了撇嘴:“母亲昨天就派人去接了。王琅说有事,刚才开席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十娘根本没来。母亲问起来,王琅只说十娘不舒服。再问,就有些不耐烦了。家里客人多,母亲总不能盯着他问吧?”
十一娘听着有些担心来。
希望是十娘发脾气而不有什么事才好…
就有小丫鬟来禀:“开席了!”
大奶奶就领了大家去坐席。
秋菊拿了装着参片的青花瓷盒:“小姐,您要不要含一片。”
可能是怕婚礼途中要上厕所,早上起来十一娘就水米未沾,大太太只让秋菊拿了参片她含。
十一娘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饿!”
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做新娘子…她有点紧张。
“我的那本《大周九域志》你们收了没有?我想看看。”
秋菊能感觉到十一娘人绷得有点紧,忙应声去找了书来。
十一娘就歪在临窗的炕上看书。
可心里又觉得慌慌的,手里拿着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放了书,又觉得很无聊,复又拿起。
这样反反复复了半天,外面的筵席也散了场。
有人留在正院看热闹,有人到十一娘屋里来坐。
迎亲的队伍就来了。
三太太忙一手拉了罗振开,一手拉了罗振誉:“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上次的事虽然没有谁追究他们,可一想到十娘当时的情景,他们心里就不好受。两人老实了很多。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罗振兴几人象征性地讨了红包,就开了门。
穿着大红礼服的徐令宜一脸平静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神色谦和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年轻男子。
余怡清一怔,失声道:“顺王,范总兵!”
钱明听着浑身一哆嗦。
顺王的父亲是先帝的胞弟,顺王是当今皇上的堂兄弟,真正的龙子凤孙,掌管着内务府。范总兵名范维纲,原是皇上的贴身侍卫,曾经跟着徐令宜平过苗乱,现在是正三品武将──宣同总兵。
那范维纲已咧着嘴笑道:“今天只有迎亲的,没有什么顺王和范总兵!”
罗振兴就有些不安地喃喃:“这,这怎么能行呢…”
徐令宜就问他:“在翰林院可还习惯?”
罗振兴恭敬地道:“长了不少见识。”
徐令宜微微点头,道:“周大人、胡大人都是鸿学之士,你能听两位大人讲筵,既是难得的缘份,也是难得的机会…”
旁边就有人笑道:“侯爷,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要不,您改个日子再训?”
顺王和范维纲都笑起来。
范维纲就拍了那个的肩膀:“老兄,怎么称呼?”
“在下钱明,字子纯。”钱明笑道,“是罗家的五姑爷。”
顺王就朝徐令宜笑道:“你这个连襟挺有意思的!”
徐令宜嘴角轻翘,有了一丝笑意。
钱明暗暗松了一口气,笑容却越发的平和:“时候不早了,岳父还等侯爷敬茶呢!”趁机引他们去了厅堂。
徐令宜给大老爷磕了头,按照习俗去了大太太屋里。
大太太喝了徐令宜敬的茶,什么也没有说,递了一个红包给徐令宜。徐令宜接了红包,给大太太行了礼,重新回到厅堂。钱明拿了小酒盅敬徐令宜上马酒。
顺王不由调侃:“你是怕把侯爷给灌醉了吧?放心,他还是有几分酒量的!”
钱明却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我这也是同病相怜啊!”
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来。
大老爷就道:“时候不早了,发亲吧!”
…
十一娘盖着盖头,看不清外面的情景,但罗振兴把她背到轿子里的时候,她只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却没有听到嘈杂的笑语声。
她就想到在小院与徐令宜的初次见面。
有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味道…但通常这样的人有点死板,不太能接受调侃的话…
十一娘念头闪过,轿子已被抬起来,鞭炮声响得更密集了,锣鼓也敲起来。
喧嚣中,轿子摇晃了一下,开始往前走。
随着一声声的赞礼声,十一娘知道自己出了罗家的垂花门,出了大门,出了胡同…然后鞭炮声渐渐听不到,只余锣鼓声。
就这样离开了吗?
十一娘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那个家虽然让她觉得窒息,可真的离开,却又有几分留恋。
她下意识地回头。
眼前依旧是一片艳艳红色。
泪水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着:“来了,来了…”
随即是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把锣敲的声音都盖住了。
十一娘忙从衣袖里掏出手帕把眼角的泪水擦干,然后捧了宝瓶正襟端坐。
轿子停下来,徐家的全福夫人扶她下了轿。
杂沓的人声,喧阗的笑语,铺天盖地扑过来,让她有点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感觉。而脚下软软的毡毯,又给人觉得掉进了锦绣堆里,全然找不到使力的地方。
十一娘有些懵懵懂懂地跨过了马鞍,拜了堂,进了新房。
女子的窃窃私语声中夹着环簪摇曳之声。
有女子笑道:“侯爷,快挑了盖头,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头上的盖头就无声地落下来。
银光雪亮般的灯火让十一娘眼睛一闪,只感觉到满屋的珠环玉翠,彩绣辉煌。
“新娘子真漂亮…”
“白白净净,一看就是个有富气的…”
赞美声如潮水般涌来,射向她的目光却充满了好奇、审视、衡量、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