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倒吸一口凉气。
她之前不是没考虑过。既然皇上阻止太后的娘家人进宫。一方面说明皇上现在有这个能力去阻止,另一个方面也隐隐表明了皇上对太后娘家接近核心政治圈的态度。她以为,徐令宜不在家,徐家人未必看得出来。没想到,太夫人竟然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不仅看出来了,而且还杀伐果断,立刻做出了反应…
她,太小瞧永平府徐氏了!
十一娘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冬青却是十分高兴:“天见可怜!侯爷没有辜负我们家小姐。”
这是什么话?
十一娘不由皱眉。
徐家不想辜负的是家族的荣耀…但想到冬青是好意,到嘴边的话她又咽了下去。
滨菊听着很是赞同,连连点头:“谁说不是。侯爷五月份才回来,可千万别出什么变数才是。”又问琥珀:“你说是不是?”
琥珀好像有些神不守舍,听见滨菊问她,“哦”了一声,含含糊糊地道:“大家同意我也没什么意见!”
滨菊微微有些不快。
自从那自琥珀去十娘屋里显摆后,她对琥珀就一直亲不起来。
而十一娘看在眼里,却心中微动。
…
“…我去的时候正在看书。是《大周九域志》。看那封皮摩挲的都有些毛了,应该是平日里就常看的。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石蓝色的褙子,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但神色看上十分的从容。”
太夫人不由微微点头:“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这样沉得住气。我原还有些担心她。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
“怎么是多余呢!”杜妈妈笑道,“您这是爱护她嘛!她要是知道了,心里指不定会怎样感激了。”又道,“我去的时候,看罗家众人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了这件事。当时把来意一说,罗家的人都面露喜色。我也和您一样,有些担心十一小姐。谁知道见了十一小姐,竟然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不说别的,就这份涵养,足以配得上侯爷了。”
太夫人颌首,眼底闪过几丝欣慰:“这就好,这就好。只望她嫁进来以后能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为我们徐家开枝散叶。”说着,问道:“罗家怎么说?”
“大太太说,这两天就会把十小姐的婚事定下来。让您不用担心,婚事定能顺利进行。”
太夫人颇有些意外:“十小姐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
杜妈妈笑道:“我听那口气,已经定了人家。不过,大太太没有多说,我也不好多问。要不,我差人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太夫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她一向喜欢装神弄鬼的,我们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两人的话题渐渐转到徐令宜的婚事上来。“日子定得这样急,礼数却不能少。让老三把上房东边的小院重新粉一粉,做新房。家具什么的也不用罗家打了,匆匆忙忙的,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我记得我还有套花梨木的陪嫁。就给了他们吧!你到时候再看看,小院里哪里要种些花花草草的,趁着还没有立夏,赶紧办了。我听说罗家嫁五小姐的时候是四个丫鬟,两房陪房。照这样,十一娘过来了只怕是不够用。元娘以前的人她想留就留,不想留就依旧在原来的院子里当差。你用心给她挑几个机灵的丫鬟、灶上的婆子…”事无巨细,交待的十分仔细。
…
那边大老爷已差了人去请王大人。听说罗家想提前把婚事办了,再想到这两天关于永平侯府的传言,他心里已明白几分,笑着和大老爷把下定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十二,迎娶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
大太太听了十分满意。
大老爷不免有些不安:“委屈十娘了!”
大太太撇了撇嘴,没有搭腔,和大老爷商量起两人的嫁妆来。
“十娘的呢,就比照五娘。十一娘的,我想多给点。虽然一样是二十四抬,东西的成色上却要好一点,装得也多一些…也免得她嫁到徐家去不好做人!”
大老爷懒得和大太太说这些琐事,只道:“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只是别让人说闲话就成!”
大太太忙笑道:“老爷放心,不会让人谈闲话的。”
谁知道第二天王家的管事陪着王大人来拿陪嫁礼单去官府办婚书的时候,那管事却低声嘀咕:“只有一个院子,一百亩地啊!”语气十分不屑的样子。
大老爷听得分明,气得脸涨得紫红。道:“我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姑娘,既不会亏了哪个,也不能抬了哪个让其他人没脸。你们要是觉得不好,那就把我们家姑娘的八字退回来吧!”
王家的人没想到大老爷这样的强硬,当时就有些手足无措。
王大人听着也脸色很不好看。他狠狠地盯了那位管事一眼,冷冷地道:“我是媒人还是你是媒人!”又解释道,“罗家小姐的这些田亩是在杭州府附近,可不是在保定府附近。真是搞不清楚!”这才把王家的那位管事给压了下去。
十一娘知道了不由黯然。
杭州府人烟阜盛,土地极少,有个二、三十亩地就是殷实人家了。不比北方,动辄上千亩不在话下。看这王家。不仅少见识,而且少涵养…不比钱明,一看就知道罗家给的到底是些什么。相比之下,他也有可取之处。
十一娘不无苦中做乐地想着。
说起来,她自己的烦心事也不少。
看目前的情况,婚事可能还会有些波折。但徐家敢这样做,肯定也有几分把握。
想想太夫人…十一娘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最终肯定还是会嫁入徐家!
她从不抱着侥幸过日子,不得不提前考虑自己身边的人。
五娘嫁过去的时候,除了两房陪房,身边服侍的都带了过去。这两天大奶奶买了两个丫鬟、两房人进来,据说是准备给十娘的。照这样看来,自己也只能带四个丫鬟,两房陪房过去…不管怎样,罗家在大面上是要一碗水端平的。
带谁过去,还是个问题!
十一娘有意问琥珀:“…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好?”
琥珀脸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慎重来。
她知道,这是一个十字路口,也是她这年余来尽心尽力服侍十一娘所得到的一个机会。
虽然说自己是大太太赏的,去徐家十一小姐定会把自己带过去。可带过去之后呢?大太太怎么会为了一个丫鬟和十一小姐翻脸呢?而且,她一直细细地观察着十一小姐,发现她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仅仅是温柔敦厚──她的温柔中带着疏离和客气,敦厚中带着低调和隐忍。而最让她觉得心惊的是,十一小姐从来不抱怨。
不管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还是听到了不堪的流言,她都沉静如水,不燥不急…说起来,十一小姐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每当想起这一点,琥珀心里就隐隐有些害怕。
如果十一小姐发起脾气来了,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片刻的犹豫,道:“冬青姐今年都二十岁了,家里的事多,大太太一时没有想到,要是您走了,只怕会随便拉个小厮配了。”琥珀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坦白地说了出来,“冬青姐是一定要带走的。滨菊服侍小姐十分尽心。竺香虽然话语不多,但是姨娘介绍来的,我瞧着都挺好。至于秋菊,她虽然机敏,却是家生子…我们去了徐家,有些事,她未必能打听得出来。”
意思是说冬青、滨菊和竺香对她都是忠心耿耿的。秋菊以前是因为父母都在罗家,可以帮她打听消息,现在去了徐家,她的优势也就没了。如果要在五个人里面淘汰,那就淘汰秋菊。
很有见第。
不过,她留秋菊下来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想到时候让秋菊左右为难。毕竟,谁也不知道她去徐府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特别是不知道大太太会对她提些什么要求。如果仅仅是保住谆哥的性命,那本是她应该做的,还好说。就怕大太太还有些别的想法…
第八十一章
吃了端午节的粽子没多久,王家的人来下聘。
衣饰、聘金、鹅、酒、茶叶满满三十六抬,引得左邻右舍都跑出来观看。大太太觉得很有面子,翁姑新郎的鞋袜、衣袍满满地回了过去。
待二太太从山东赶回来吃酒,三太太不免和她感叹:“…兴哥是庶吉士,一个女婿是举人,一个女婿是国公府的世子。大嫂的命真是好。”
二太太听了不免笑道:“我们家七娘这门亲事也不错。高青十亩地就有九亩是朱家的,十间铺子就有七间是朱家的。婆婆虽是朱公子的生母,却是小妾扶正的,说话没底气,下面又没有小姑子。是门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
三太太不由撇了撇嘴。
二房就是目光短浅。钱是死物,人才是活物。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出个进士老爷,只怕是有再多的家业也会渐渐败落!
可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嫂,是十分要强的。说这些,只会得罪她。何况七娘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她就笑着邀二太太去看十娘:“…听说谁也不愿意见!真是女大十八变,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知道害羞起来。”
二太太笑着点头,和忙出忙进招待客人的大太太打了声招呼,和三太太去了后院。
路上,她低声地问三太太道:“有些话我不好问大嫂。听说,十一娘要嫁给侯爷了,是真的吗?”
“连你都听说了!”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
“怎么一回事?”二太太停住了脚步,和三太太站在抄手游廊说起话来,“怎么也没人跟我说一声?我还是听我们家老爷说。说太后娘娘要把建宁侯杨家的大小姐许配给侯爷,结果徐家说,早和我们家的十一娘有了婚约。老爷当时急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扯到我们家头上来了,怕家里被这件事拖累。正准备写封信回来问问大伯,结果又听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是皇上要把建宁侯家杨家的大小姐许配给中山侯唐家的三少爷。左一下,右一下的,没个准信。这次回来,老爷还特意吩咐我问问大嫂是怎么一回事!”
三太太就把自己听到的讲给二太太听:“…说是建宁侯杨家的大小姐年纪不小了,怕找不到合适的,太后娘娘就起了这个心,想搓合杨家和徐家。不知怎地,皇上知道了。说,杨家大小姐虽然年纪不小了,可也用不着去做继弦。就让宗人府的给留个心。宗人府的就推荐了中山侯家的三少爷唐少华。皇上一看就喜欢,当场就给赐了婚。先头中意的是侯爷,后来又要嫁到唐家去。建宁侯家的自然要放出风声来,说根本没有这回事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二太太恍然大悟,又担心地道,“那我们家十一娘和侯爷…”
三太太掩袖而笑:“上次我来给大嫂送端午节节礼的时候就问过大嫂了。大嫂说,因为隔着建宁侯这桩事,所以就没大肆宣扬。不过,已经和徐家说好了,五月二十六下定。到时候再定成亲的日子。”
二太太一怔:“这样说来,侯爷又成了大房的女婿哦!”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三太太笑道:“也不知道以后遇到了侯爷是喊声大姑爷呢?还是喊声十一姑爷?”
二太太却没觉得这话好笑,吱唔了几声,和三太太去了西厢房看待嫁的十娘。
十娘屋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丫鬟银瓶带了个小丫鬟轻手轻脚地在收拾东西,看见二太太和三太太,她忙笑着迎了上来,穿着家常的石榴红褙子歪在床上看书十娘却只是点了点头。
家里的人都知道她性情古怪,不以为意。二太太更是拉着十娘的手说了半天:“…本来准备秋天再下定的,谁知道朱家像怕我们家七娘跑了似的,媒人天天上门,磨得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同意回去后就商量下定的事。”
三太太听着笑道:“一家有女千家求,这是好事。”
二太太一副不堪其扰地叹了口气:“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又对十娘道,“你七姐要赶针线活,不得空来。让我带了一对她亲手绣的枕头来给你做贺礼。还望你不要嫌弃。”
十娘冷着脸道:“我到没听说赶针线活忙得连走亲戚的时间都没有的。”语气中有浓浓的嘲讥。
因为是要出嫁的姑娘了,所以才不乱走动的…没想到十娘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自己也是待嫁的人,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规矩?
气得二太太脸色铁青,当即就站了起来:“七娘还让我给十一娘带了封信。”然后去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穿了件湖色的素面褙子,正坐在临窗的炕上做针线,看见两位婶婶来了,上前迎到炕上坐下,让琥珀沏了上好的龙井。
“七姐怎么没有跟着您一块来?”
二太太就把七娘没来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十一娘笑道:“…到时候去看七姐。”
二太太这才心里舒服了些。
三人寒暄了片刻,二太太把信交给了十一娘,和三太太回了正院。
十一娘打开信一看,竟然是七娘要她帮着做两套男式的直裰。还说,山东针线班子上的人十分蠢笨,做了好几套她都不满意。想来想去,只有求十一娘了。
十一娘不由失笑。
七娘是想让她帮着给那个朱安平做回礼用的衣裳吧?
望着七娘字里行间透着的喜悦,她心情好了很多。
五娘出嫁的时候,家里热热闹闹不说,五娘常会患得患失地流露出一份娇羞,那种待嫁的喜悦让人看了就会心一笑。论到十娘,不仅没有新嫁娘的喜悦,甚至表现出一副万事与她无关的架势。
买了丫鬟给她过目,她看也不看一眼;请人来给她做衣裳,她理也不理,依旧躺着看书。请人来打首饰,她一句“随便”就把老吉祥的人关在了门外。
大太太正为请客筵席的事忙着,总不能事事都让大太太来处置吧?
许妈妈没有办法,帮着她挑丫鬟,拿了旧衣裳出来量尺寸,做主给她打了首饰…
东西送到她面前,她只说了一句“真是丑死了”,把一向面带笑容的许妈妈气得青筋直暴,让帮她筹备婚事的人都泄了气。
到了出嫁的那天,她睡到日上三篙不起。许妈妈顾不得那么多了,把十娘强拉了起来。
十娘无所谓的让人给她梳了头,穿了嫁衣,又倚到了迎枕上看书。
许妈妈劝她:“等会再看。”
她抬眼冷冷地看了许妈妈一眼:“花轿不是还没有来吗?你急什么急?”
许妈妈语塞。
来陪十娘的五娘不由拉了十一娘的手:“她要做孤家寡人,看样子我们不成全她是不行了!”
昨天晚上,五娘特意去给十娘恭贺,十娘关着门,任五娘怎么说也不开。
心里还惦记着昨天晚上的事吧!
十一娘笑着带五娘去了自己屋里:“我们姊妹一场,她是怎样的性子,五姐还不知道?”
五娘有了台阶下,这才消了些气。
两人正说着,王家接亲的轿子来了。
十一娘见五娘满脸的好奇,笑道:“五姐去看看吧!回来说给我听听。”
她现在是成了亲的妇人,相比十一娘要自由很多。
她犹豫了一会,道:“那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紧?”
“有什么要紧的!”十一娘笑道,“这满屋的丫鬟,你还怕我渴着饿着了!”
五娘听着笑起来,说了几句客气话,就去了正院。
新郎官刚拍开了罗家的大门,罗振兴、罗振达等人都退到了垂花门,准备给新女婿下马威。
钱明看见五娘,就笑着迎了过来。
“你不用陪着十妹吗?”
听见丈夫关切的语气,五娘眉眼全是笑:“她由全富夫人、喜婆陪着…我来看看热闹。”
钱明就嘱咐她:“你站到正屋的台阶上去,免得等会接亲的人一拥而入,把你给挤着了。”
“嗯!”五娘应着,脸都红了。
余怡清就促狭地喊钱明:“你站在妇人堆里做什么呢?快来帮着扶梯子!”
满院子的人都望了过来。
五娘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钱明虽然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洒脱:“今天是新女婿来,四姐夫为什么总要抓着我不放啊!”
众人听了一阵大笑。
有人甚至道:“王公子是新女婿,您也是新女婿。”
又惹来一阵笑。
外面的人就把门拍得直敲:“快开门,快开门,别误了吉时。”
罗振兴正要开口,罗振开突然从他身后蹦了出来,“唰”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扯着嗓子隔着门喊道:“要进门可以,小爷这里有十道谜语,答对了就进,答不对,不能进。”说着,就念了第一道谜语,“人无信不立。打一个字。”
外面喧笑起来,有人答道:“是‘言’字。”
“再猜这个。金木水火。”罗振开不舒气地嚷道。
“坎!”
“一边红,一边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
“秋!”
…
不一会,十道字谜就答完了。
外面有人笑道:“还不开门。”语气里有几份张狂。
因为王家的人把谜语都答了出来,罗振开早就气得腮帮子鼓的像只青蛙。再听对方语带得意,他几乎要跳起来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罗振誉见状就上前一把将哥哥推开,朝着门外嚷道:“你们答出了这道我们就开门。”说着,也不待对方答应,已大声道,“小小个,毛外衣,脱了外衣露紫袍,袍里套着红绒袄,袄里睡着个小宝宝。你们答对了这个,我们就开门。”
大家全怔住了。
这是个什么谜语。
有个站在五娘身边的妇人听了就掩嘴而笑。
第八十二章
垂花门外沉默良久。
罗振誉得意地道:“怎么样?猜不出来了吧!只要你认输,然后送上三个大大的红包,再回答了我四姐夫的《论语》,我们就放你进来。”
“你这是在为难我们。”门外有叫嚣着,“根本就没有这个字。”
“我又没说一定是个字谜。”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罗振誉简直就有些得意洋洋了,“你们也太蠢了。告诉你们,我五姐夫来迎亲的时候,所有的谜语全答对了。不仅如此,还当场做了一篇策论。别说是开门了,就是开门的红包也免了。”
是因为当场的气氛太好,不适合要红包罢了。不过,三日回门的时候,钱明还是主动把罗振开和罗振誉两人的红包补给了他们。要说他们现在最喜欢谁,恐怕就是钱明了。
外面的听了一阵窃窃私语。
钱明眉宇间不免有了几份喜色。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宽宏大量。
他忙走到罗振兴身边,却听见和罗振兴并肩而立的余怡清正小声嘀咕着:“这是个什么谜语。肯定不是字谜。那就是打一个物件了。范围这么广…”
罗振兴笑道:“定是这两个小家伙特意从哪里找来为难十妹夫的,只怕没那么容易答出来。”
看见钱明走过来,两人停止了交谈,笑着喊了一声“子纯”。
钱明就笑道:“时间不早了,免得误了吉时。我看,还是给个台阶他们下的好。”
余怡清点着:“可这谜语我也打不出来。不然,我早就说了谜底破了这个局了。”
钱明听了就笑着朝门外喊道:“既然答不出来,那就留下买路钱。五个红包,让你过关…”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外面突然有人叫嚣起来:“他妈的,这算什么意思?你们不想嫁,我还不想娶呢!兄弟们,我们回去。他罗家想结这门亲,让他们自己把闺女给我送去。走,走,走,我们回家喝酒去…”语气很是粗鲁。
罗家的人全都色变。
常言说的好,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谁家娶媳妇不被岳家调侃一番。没想到,王家竟然…
最难受的却是钱明。
刚才可是他出的头!
说起来,他活这么大,一向被人赞有急智…却在嫁十姨妹的时候,当着岳家的这么多人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也不知道等会岳父、岳母会怎样看他…
罗振兴和余怡清却是呆住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有人会这样…他们成亲的那会,被人闹得比这还凶,也没人敢掉头就走啊!
一时间,内院一片寂静。
而外面的人听了那个的叫嚣,都起哄起来:“走了,走啊…”
“世子,世子…”王家那边就有人苦苦哀求,“您可不能走…国公爷问起来我怎么交待啊…”可惜这声音无力,很快被淹没在了怪叫声中。
“怎么办?”余怡清有些手足无措了。
罗振兴也拿不定主意:“要不,就开了门吧!”
“开门?”余怡清犹豫道,“那岂不是让人说我们怕了新姑爷,急巴巴地把人送上门去。这颜面可丢大了!你让十娘以后怎么在王家做人?”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诧异钱明怎么不说话,都朝钱明望去,就看见他满头是汗地站在那里。
“子纯,你主意一向最多,好歹拿个主意。”
罗振兴的声音刚落,外面已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走了,走了…”
罗振开和罗振誉一开始也被吓呆了,此刻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两人不由一个激灵,害怕起来。他们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朝后院跑去──他们准备去找十一娘,好歹让她找个地方给自己躲躲,等会大人们回过神来,肯定会找他们出气的。
只是他们刚进院子,就吓了一跳。
新娘子住的西厢大门敞开,仆妇们个个神色肃然,却悄无声息地端着铜盆穿梭似的进进出出。
“这,这是怎么了?”罗振誉有些目瞪口呆。
“走,我们去看看去。”罗振开也很好奇,立刻忘记了自己到后院的目的。
罗振誉一向以哥哥马首是瞻,跟着罗振开朝西厢房去。
看见他们的丫鬟吓得脸都白了,有人尖声叫道:“有人来了!”
有些凄厉的声音反而把罗振开和罗振誉吓得连退了两步。
“怎么回事!”随着一声严厉的质问,两兄弟发现琥珀出现在门口。
“您(你)怎么在这里?”三人异口同声地道。
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地呆在那里。
“琥珀,谁在外面?”屋里就传来了十一娘有些严肃的声音。
罗振开从来没有听过十一娘用这种口气说话。
他本能地感觉到事情很蹊跷。
“十一姐,”罗振开立刻冲了进去,“是我!”
琥珀看着不由苦笑,和罗振誉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
十一娘脸色有些苍白地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她的膝上枕着一个女子。
乌黑的青丝逶迤地拖在大红的锦袍上,美艳之余更让感到惊悚。
“怎么是你们?”十一娘很平静地和罗振开、罗振誉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沉着地吩咐身边的人:“再灌。”
罗振开这才发现,炕头立着的那个穿着丁香色褙子的妇人竟然是大太太身边的许妈妈。
听了十一娘的吩咐,她立刻捏着十一娘膝上的女子的下颌把那人的口给掰开了,另有一个丫鬟就将海碗里的水往那女子的嘴里灌。那女子就咳了一下,水从嘴里溢了出来。
罗振誉不由“啊”了一声。
虽然那女子闭着眼睛,脸也被她们弄得有些变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枕在十一娘膝上的女子就是今天的新娘子──十娘。
琥珀就走了过来:“五爷,六爷,我带你们到隔壁去吃糖。”
两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又好奇,又感觉有点惊恐,不免犹豫起来。
而琥珀心里虽然急,却不敢强行把这两位爷给拽走。
就在这时,有妈妈捧着一大盆热腾腾的东西走了进来:“绿豆水来了,绿豆水来了!”十分兴奋的样子。
琥珀一手牵扯一个,把他们从炕前拉开。
“快弄凉了。”十一娘声音有些低,但声音平稳,莫名就让人镇定下来。
端绿豆水来的妇人听了立刻跑进净房拿了个空铜盆来。然后把绿豆水从这盆往那盆倒,来回倒腾着,想让绿豆水很快凉下来。
“再灌。”十一娘又吩咐那丫鬟。
丫鬟眼泪扑扑地落下来:“十一小姐,灌,灌不进去了!”
“这可怎么办?”罗振开发现许妈妈惊慌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想了想,道:“妈妈还是去回了母亲吧!这事是瞒不住的。越瞒,越不好收场。”
许妈妈迟疑片刻,咬了咬牙:“这里就有劳烦十一小姐了,我立刻去禀了大太太。”
十一娘点了点头,许妈妈飞奔而去。
十姐,是不是要死了?
罗振开想着,不由上前几步想看个明白。
结果他看见十一娘突然伏下头去,在十娘耳边说道:“你可真听话!她想你死,你就乖乖地死了。”
罗振开就发现十姐的一直静静地覆在眼睑的睫毛颤了颤。
再看十一娘,已抬起头,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沉静地说了一声“再灌”。
她的声音不大,声调也不高,却有一种凛然之气,让人不敢不听。
那丫鬟立刻又开始给十娘往嘴里灌水。
“十一小姐,绿豆水,绿豆水了!”在一旁倒腾着绿豆水的妇人就有些怯生生地望着十一娘。
“换上绿豆水。”十一娘吩咐那丫鬟。
丫鬟和妇人都不敢迟疑,一个忙把绿豆水端了过去,一个拿起海碗舀了就往十娘嘴里灌。
罗振开就听见十一娘又附耳对十娘道:“我不知道,你原来一直是个乖女儿。”
随着十一娘的声音,他就看见十娘一直有些僵直的手指动了动。
罗振开不由抬头望十一娘。发现十一娘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眉宇间松懈了很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又好像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十娘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罗振开发现有惊喜的神色从十一娘眼底掠过,而且,她的声音也比刚才略略高了几分:“再灌!”
门外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罗振声不由循声望去。
看见许妈妈搀扶着面白如纸的大太太走了进来:“活不活得成?”
满屋子的人都半蹲下去给大太太行礼,大太太看也没看一眼,径直朝临窗的大炕走去。
她盯着十娘的眼神里全是怨愤,看得罗振开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道。”十一娘声音很沉稳,“尽力而为。”
大太太立刻吩咐许妈妈:“你去跟大爷说,王家愿意娶媳妇,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当着媒人和两家人的面磕三个响头。不愿意娶,明天让媒人先生来,把该退的退了,该还的还了。我们家不勉强。”
许妈妈立刻应“是”,小跑着出了房门。
十一娘不由满脸狐惑。
大太太冷笑:“你大哥拦门,王家那小子就发起脾气来,还扬言要退婚。”说着,看了十娘一眼,“正好,我们也不用找什么借口了。她要是能活过来,我们就嫁女儿。她要是活不过来,就说不堪受辱自尽了。”
“可是,王家不是要退婚吗?”十一娘的声音里带着几份让罗振开不明白的悯惜,“我看,那王公子的涵养这样差,不如趁机…”
“你知道什么?”大太太的声音更冷了,“事关我们两家的名声,可不是他一个黄口小儿能做主的。”
罗振开就发现十娘的手指又动了动。
第八十三章
十娘是半夜醒来的,守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银瓶。
看见她醒了,银瓶惊喜万分,一面叫小丫鬟去回了十一娘,一面亲自去回了大太太。
当时大太太已经歇下了,隔着帘子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没有了下文。
十一娘也歇下了,听说十娘醒了,让滨菊代话给小丫鬟:“多喝点绿豆水,解毒。”
十娘听了什么也没有说,由着银瓶给她换了衣裳,然后沉沉睡去。
十一娘却是大半夜没有睡着。
她原以为十娘随身带的镯子与余杭老家所失财物有关,结果,十娘的镯子虽然是空心的,放的却是砒霜。不知道那砒霜放的时间长了,还是买的时候成色就不好。十娘慌慌张张地倒了一半茶水里,洒了一半地上…喝下去没多久就开始发抖,嘴唇也变成了乌紫色。一直注意着她的许妈妈立刻发现了异样,又怕闹到正院去丢了罗家的颜面,想到自己这边有了动静十一娘是瞒不过去的,索性把她叫去帮忙…她一阵胡乱折腾,没想到竟然把十娘给救活了。
自己虽然是好意,可等待十娘的又将是什么呢?
谁也说不清楚…
…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的媒人王大人就来了。
他先是开口把王琅狠狠地骂了一顿,然后拿了三千两银票给大老爷,说是茂国公府赔偿给罗家的损失。
大老爷没有要,把十娘自杀的事说了,坚持要退婚:“…实在是两家没有这个缘份!”
王琅的确做的太过份了些。
王大人很是尴尬,客气了几句,然后起身告辞了。
“难道就这样退婚了?”大太太听了不免有些唠叨,“以后谁还会上门提亲?”
大老爷却是真心想退这门亲事:“那王琅实非良婿。而且十娘宁死也不嫁,我看还是算了吧!”
大太太不由冷笑:“那赶情好。以后父母做的但凡一点不如儿女的意,就都学着要死要活好了!”
大老爷听着有点恼:“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要让王家大张旗鼓地登门道歉了!”大太太理直气壮地道,“您可别忘了,我们家还有四爷、十一娘和十二娘的婚事没着落。不能因为十娘,把那两个耽搁了!特别是十一娘,徐家就要来下聘了。太夫人的意思是侯爷回来就定日子,可您看这事…我们怎么跟徐家的人定日子啊?”
大太太的话处处占理,大老爷不做声了。
大太太就出主意:“王公子成亲,她胞姐肯定在燕京。我看,这事还要她出面!不如我们以退为进地给她写封信,说我们家十娘配不上王公子,辜负了她的美意之类的,然后提出罗家颜面尽失,只有退婚这一条路走…以她的聪明伶俐,肯定会看出我们的意思!”
大老爷点头同意了。
大太太就亲自执笔给姜夫人写了封信。
只是信还没有写好,永昌侯黄老侯爷来了。
夫妻俩一怔。
大太太就抱怨道:“老爷,我说吧!这事会影响到十一娘的。您看,徐家那边这样快就派了人来。”
大老爷半信半疑地去了堂厅。
谁知道黄老侯爷却是来送礼单的:“这是徐家的聘礼、聘金,您看看。”
大老爷微怔。
他没想到,徐家竟然一点也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
黄老侯爷就商量大老爷:“太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十小姐的婚事一时定不下来,不如先把十一小姐的婚事办了。先收小麦再收大麦也是有的!”
相比王家,徐家对罗家礼数十分周到。大老爷自然是满口应允,定了二十六日下定。
回来说给大太太听,大太太也颇有些意外。
大老爷不免叹道:“还是徐家通情达理。”
大太太就暂时将十娘的事放下,一心一意准备十一娘的下定。
谁知道,第二天姜夫人却带了弟弟王琅亲自登门谢罪。
大老爷气得连呼“不见”,大太太不免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王琅是年轻人,年轻人又哪个没有点脾气的。真要是不答应,十娘以后怎么办?”说了大半天,大老爷脸色微霁。
大太太就去见了姜夫人和王琅。
姜夫人低声下气,说的全是道歉的话:“…这件事全是我们的不对,我们拿三千两银子出来赔偿那天您家的花费。我弟弟知道错了,特意来给您陪不是。”说着,朝王琅使眼色。
王琅坐在那里喝茶,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
姜夫人没有办法,不停地为弟弟说好话:“千错万错,他总是您的女婿。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您也要给他几份颜面,让他以后能在舅兄、连襟面前抬得起头来才是。”
原来如此!
大太太听着不由在心里冷笑。
怕在舅兄面前抬不起头来是小,想和永平侯做连襟是真吧?
不过,如果是自己生的,抓住这机会,这门亲事是无论如何都要退的。可又不是自己生的…想到十娘自救过来后一声不吭却埋头大吃大喝的情景,她隐隐不安,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早点嫁出去也好,免得看着就让人生气!
大太太脸色微霁。
姜夫人极会察言观色,立刻拿了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出来:“这里一共是五千两的银票。另外两千两银子是您这次嫁十小姐的花费,全由我们王家承担了。”
大太太不由一笑:“姜夫人说的我好像出不起这银子似的…”
姜夫人听了忙道:“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完全是我们想表示一下歉意…”好说歹说,大太太这才让许妈妈接了匣子。姜夫人趁机提出五月二十四日来迎娶十娘。
大太太犹豫道:“二十六日徐家来下聘,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就怕唐突了王公子。”
二十四日嫁的话,二十六日是三天回门的日子。
谁知姜夫人一听立刻道:“二十四就二十四吧。说起来,都是我们误了吉日。”说着,看了弟弟一眼,“我们和徐家也是世交,正好来瞧瞧热闹。”
大太太不由看了王琅一眼──他自从进门,一句话也没有说。
王琅见大太太打量她,就斜睨了大太太一眼,十分倨傲。
大太太不喜。想到了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