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他能因此而能认识到些什么,那也是值得的。

想到花厅还有一大堆的事,十一娘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

太夫人留了几个孩子承欢膝下。

等十一娘忙完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因为示下太晚,管事妈妈都没顾得上吃饭,急着把今天该做的事做完。徐府内院灯火通明,丫鬟、婆子走路都行色匆匆。

徐令宜看着有点奇怪。

十一娘做事一向麻利,怎么到这个时候内院的人还在忙。

身边的小厮灯花察颜观色,忙低声道:“夫人下午酉初过后才开始示下,妈妈们都赶着把东西清理好了明天好御彩。”

夫人越过侯爷把外院管事打了的事早就传遍了阖府上下。这毕竟是件僭越之事。接下来会怎样,谁也说不清楚。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徐令宜和十一娘。灯花的声音因此不仅低沉,而且还带着几份小心翼翼。

虽然为了谨哥儿的事发了顿脾气,可十一娘并不是那种随心所欲、因己之私而不顾大局的人。明明知道今天的事很多,怎么会到了酉时才给妈妈们指示?

徐令宜更觉得奇怪。

待进了屋,看见十一娘正在吃饭。炕桌上只摆了四、五个小碟,旁边也没有服侍的人,显得有些冷清。

“侯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下炕服侍徐令宜更衣,“吃过饭没有?七姐夫他们都走了?”

“吃过了。”徐令宜示意她继续吃饭,让秋雨喊了小丫鬟进来帮他更衣,“邵老太爷月底过七十大寿,仲然明天就要赶回去。朱安平和振兴约了去金翰林家拜访──金翰林的一个门生刚升了泉州知府。我们就先散了。”一面说一面去了净室,待净脸更衣出来,却看见十一娘端着碗坐在那里发呆。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露出个笑容:“侯爷要不要加一点!”

“不用了!”徐令宜坐到了炕沿边,端起小丫鬟奉上的茶盅啜了一口,“你自己用吧!”

十一娘“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了头吃饭。

屋子里一阵沉默。

徐令宜很是纳闷。

今天早上十一娘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那些外院的管事,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有些不妥。以她的性情,遇见自己应该有一番解释才是,怎么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又想到刚才一路走来看到的情景…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不成?

徐令宜不由细细地打量十一娘。

纂儿有些松散,有几缕头发不听话地垂在她的腮旁,垂着的眼睑,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神色因此而显得有些疲惫。

“十一娘!”他不由放轻了声音,伸手帮她把落在腮旁的发丝捋在耳后,“怎么了?”

十一娘抬头,眼神显得有些迷茫,昏黄的灯光下,有种柔弱之美。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徐令宜轻声地道,“我看你很累的样子!”

十一娘正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又不是在家里唱戏,又不是跑出去偷偷的听戏,徐嗣谆和徐嗣诫不过是在屋里抄尺工谱,葛巾很快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不仅立刻亲自前往淡泊斋,而且把徐嗣谆和徐嗣诫两人都训斥了一顿…葛巾怎么会知道太夫人在注意这些呢?显然是受了太夫人的叮嘱…而徐嗣谆虽然不排斥听戏,却也谈不上喜欢。那太夫人注意的就不是徐嗣谆,而是徐嗣诫了…这么多年了,太夫人对徐嗣诫的到来只当是多了双筷子,谈不上喜欢,却也称不上厌恶。平时赏易的时候都不会落下他的一份,但也没有给予过多的关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夫人的目光放在了徐嗣诫身上呢?是从那次三夫人长孙的满月酒之后呢?还是从徐嗣诫陪着几位夫人听戏开始的呢?

她带着孩子们去赔礼,太夫人虽然轻描淡写地揭过了,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之后会不会找个其他的什么借口处置徐嗣诫?

十一娘有点拿不定准。

猛地听到徐令宜喊她,她抬起头来,看见一双盛满关切的眸子。

只顾想自己的事,把徐令宜给忘记了!

十一娘歉意地笑了笑。

第六百一十三章

“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徐令宜笑着问她。

十一娘组织了一下语言,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我现在都有点盼过年了。这样有些话就可以慢慢跟他说了。免得像个定时炸弹似的,他那边有个风吹草动我就担心。”

原来是为这些事!

徐令宜觉得十一娘和太夫人都有点小题大做。但考虑到太夫人为此大发雷霆,十一娘也被闹得疲倦不堪,他柔声劝道:“欲速则不达。你暂且把这事放一放。总这样惦记着,没事也能整出个事来。何况谆哥儿和诫哥儿都不是那种顽皮的孩子,你苦口婆心地劝了他们一回,他们要是还不知道好歹,那这些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十一娘长长地透了口气。

把话说出来,心情好多了。

徐令宜看着她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谨哥儿呢?怎么没见他!”

“娘留着在那边吃饭!”提到这个开心果,十一娘的脸上笑意盈盈,“我准备吃了饭去把他接回来!”

“那就快吃饭吧!”徐令宜指了指炕桌上的小碗小碟,“饭菜都冷了。”说着,喊了小丫鬟进来,“重新给夫人盛碗热饭过来!”

“不用了!”十一娘忙道,“我已经吃饱了,再吃,晚上要睡不着了!”

徐令宜掏出怀表来看了看。

已经戌初过三刻,马上就在歇息了,吃多了不免要积食。遂不再说什么,待十一娘吃完了饭,两人一起去了太夫人那里。

二夫人和徐令宽一家也在。

看见徐令宜夫妻进门,太夫人道:“谕哥儿怎么还没有回来?眼看着要禁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笑吟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下午曾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他们身边有侍卫处的人跟着,能有什么事啊?”徐令宜笑道,“多半是亲家留得诚,在那里多耽搁了些时辰!”

太夫人点头,和十一娘商量:“你说,我们是后天请亲家来家里呢?还是过几天再请呢?”

按习俗,新人成亲后,两亲家要正式宴请一次,一般女方的酒宴安排在男方的次日。之后婚礼就算正式结束。新娘子开始晨昏定省,伺候公婆,亲家之间也可以开始串门了。

正式宴请一般安排在婚礼正期之后的第五天或是第九天、十二天。

“我觉得后天比较好。”十一娘选了第五天,觉得这样可以表现一下男方迫切的心情,也表示了男方对女方的尊重,“娘觉得怎样?”

“你拿主意就行了!”太夫人笑道,“我们就是想问清楚了到时候好大吃大喝一顿”和十一娘打趣。

大家都笑起来。

小丫鬟进来禀道:“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回来了!”

“哎哟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五夫人笑道。

大家又笑起来。

走进来的徐嗣谕和项氏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二夫人就笑着给他们解围:“好了,好了,别逗孩子们了!”又问他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祖母刚才还问起!”

徐嗣谕忙道:“小舅舅突然赶了回来,到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我们陪着坐了一会,所以回来迟了。”

二夫人听了忙向众人解释道:“我大嫂的这个哥哥,是建武五十六年的进士。曾做过一年的定陶县令,后辞官归家,游历天下。他定是听到柔讷成亲,所以急急赶回来的。”

徐嗣谕连忙点头:“小舅舅说,他是前往无锡惠泉取水的时候,听无锡知府说的,当夜就租了艘船往燕京赶,还是迟了一步,今天中午才到。”说着,笑道,“还送了一坛惠泉水给我们做贺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夫人听了呵呵地笑着,问起他们回项家的情况来。

徐嗣谕笑着一一作答。

知道项太太把娘家的兄弟、女儿、女婿都请来陪徐嗣谕,笑吟吟地点头,道:“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歇了吧!”

徐嗣谕躬身应“是”。

十一娘看见项氏偷偷拉了拉徐嗣谕的衣角。

可能是当着这么多的长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徐嗣谕瞥了项氏一眼,却没有理会,转身就出了西次间的宴息室。

项氏颇有些无奈地跟着走了。

十一娘很奇怪她想说什么。

回到屋里,她立刻得到了答案──项氏用甜白瓷的小瓯装了一瓯惠泉水送了过来。

“虽然只能煮一壶茶,却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十一娘笑着收了,问:“祖母和二伯母、五婶婶那里可送了?”

项氏恭敬地道:“正要去送呢!”

十一娘点了点头,让秋雨拿了一匣子芙蓉糕赏给她:“皇后娘娘赏的,我吃着味道很好。你也尝尝。”

项氏道了谢,和文竹去了太夫人那里。

一圈下来,得了太夫人一匣子姜糖,五夫人两朵堆纱宫花,只有二夫人,可能因为是姑姑,所以没什么表示。

回到屋里,项氏的陪房项妈妈迎了上来,朝着项氏使了个眼色,笑着上前行了礼:“二少奶奶回来了!”

项氏点头,项妈妈服侍自己梳洗,让文竹下去歇了。

“是什么事?”进了净房,项氏柔声问项妈妈,“还要背着人说。”

项妈妈凑到她耳边,把今天十一娘处置管事的告诉了项氏:“二少奶奶,看样子,夫人看着和善,只怕也不是那面团捏的人。”语气颇为担忧。

项氏不以为意,笑道:“大舅娘一早就说过,我婆婆是个精明人。让我敬着、顺着、忍着。我们只要万事都听婆婆的,想必婆婆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要发作我。妈妈不要担心了!”

项妈妈还要说什么,项氏已道:“二少爷在干什么呢?”

“在书房练字呢!”项妈妈说着,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缝,显然对徐嗣谕的勤奋很是佩服,“听墨竹说,每天要练三页字。从习字开始,就从来没有落下过。”

项氏也露出敬佩之色来。她想了想,吩咐项妈妈:“把娘给我的那支百年老参拿出来,给二少爷泡茶喝。”

项妈妈笑眯眯地应“是”,叫了丫鬟服侍项氏梳洗,自己煨了盅参茶,用红漆海棠花的托盘托着送了进去:“二少奶奶,给您!”

项氏红着脸,去了徐嗣谕的书房。

徐嗣谕刚把三页字写完,见项氏端了茶盅进来,有些歉意地迎了上去:“东西都送完了。”

“都送完了!”项氏望着徐嗣谕的目光充满了柔情,“相公累了吧,喝口茶解解泛。”

徐嗣谕道了谢,端起茶盅,立刻闻到一味人参的味道,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项氏看着不由一阵后悔。

自己太大意了。

这人参毕竟是她的陪嫁,自己问也不问一声就拿出来用了,要是让他误会她是认为他是徐家的庶子所以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就麻烦了。

“相公!”项氏脸涨得通红,“我是看您这么晚了还在刻苦攻读…想让您养养精神,又一时不好意思做声,这才用了我自己的陪嫁的…”

看着妻子这样急急地解释,徐嗣谕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就好像刚才。

有酒食,先生馔。

他有惠泉水,应该先孝敬长辈。

可考虑到这惠泉水是妻子的舅舅所赐,他不好做主,准备回来后商量妻子,谁知道妻子却委婉地责怪他,应该把这水分给诸位长辈先尝。

“我知道。”徐嗣谕望着项氏的目光很明亮,“这茶很香,我…”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很喜欢!”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就击中了她的心房,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有点难受,又有点欢喜,又有点羞怯,让她说不清,道不白,心里慌慌的…

项氏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突然有点害怕这种感觉。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掩饰什么般,慌慌张张地道:“四叔那里,我们要不要也送点去?”说完,立刻觉得自己失言了。

四叔是世子,自己这样说,也不知道相公会不会认为自己在奉承四叔?

又急急地道:“还有大伯那里,几位叔叔那里,是不是都要送一点才好?”

徐嗣谕没有多想。

妻子刚进门,自然怕失礼。

“四弟和五弟同住在外院,不比谨哥儿,跟着母亲。要送四弟,自然也要送五弟。”他沉吟道,“至大哥和三弟,如今分出去了,也就可送、可不送了!”

说着话,项氏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低声应“是”:“那我明天就给四叔和五叔送些去!”

徐嗣谕就朝她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自己就没有了!”

项氏愣住。

她当时注意到水不多了,才没有给四叔他们送的…谁知道鬼使神差,自己竟然冒出这样的话来…

项氏语鲠。

徐嗣谕已悠悠地道:“好在我也不是那种没有湖笔徽墨就写不出字的人来。没有就没有吧!你明天给四弟和五弟送去好了!”

项氏咬着唇应了声“是”,有些沮丧地低了头,心里寻思着明天要不要差了项妈妈回去向小舅舅再要点惠泉水来,所以没看见徐嗣谕眼底笑意。

十一娘把谨哥儿哄得睡了,这才回内室。

“没想到谕哥儿媳妇还是个洞明世事之人。”她笑着坐到了镜台前的绣墩上,望着靠在大迎枕上看书的徐令宜道,“谕哥儿有她帮着操持,我们也可以放心了。”说完,转身对着镜子卸着耳坠。

这一来,以后徐嗣谕就是分府也不用担心他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徐令宜一面欣赏着她因俯身而倍显曲线玲珑的身段,一面笑道:“毕竟刚进门,到底怎样,你还要多看看才是。”

有心融入这个家庭,做事就不会太离谱。

十一娘笑着应“是”,上了床,和徐令宜说起后天的宴请来:“侯爷,既然谕哥儿他们回门的时候项太太把高家的人都请来做陪,我们请项太太来家里做客的时候,要不要把我大哥和四姐夫他们都请来作陪?”

“行啊!”徐令宜笑道,“大家都是姻亲,又同住在燕京。认识认识也好。”

“那我明天就请回事处的帮着下帖子。”十一娘说着,窸窸窣窣裹了被子。

徐令宜“嗯”了一声,沉思了半晌,斟酌着和她说起今天早上的事来:“…我也知道,有不少人打谨哥儿的主意,也不怪你发脾气。只是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这样的事不可能没有,只能想办法防着。所以白总管跟我说的时候,我也觉得你这样处置也是个办法,就让白总管把人给你处置。”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更加委婉,“可内院和外院毕竟不一样。以后你再到这样的事,不如交给我来处置。我和你一样,也怕有人挑唆着谨哥儿养成副纨绔子弟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人,我也不会轻饶的。”说完,屋子里一片沉寂,并没有十一娘的回应。

难道是生气了?

十一娘平时挺冷静理智的一个人,可一遇到谨哥儿的事,就会像母老虎似的护犊似的,看见有人靠近都要吼两嗓子,别说这次直接冒犯了谨哥儿。

念头一闪而过,徐令宜忙俯身喊了声“十一娘”,触目却是十一娘熟睡后清丽安祥的面孔。

他不由失笑。

这两天事情都凑到了一块,她是累了吧?

想到这里,徐令宜动作轻柔地帮十一娘掖了掖被角,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做决定好了。

第二天,十一娘在花厅里听管库房的妈妈禀着器皿的损耗时,秋雨轻走轻脚地走了进来。

十一娘看也没看她一眼,直到和管库房的妈妈对完了帐,管库房的妈妈退了下去,她喝几口茶,这才把目光落在了秋雨的身上。

秋雨立刻上前几步,低声道:“夫人,我刚才听说,侯爷把昨天被夫人处置的那几个管事都降了一层。还把没给六少爷爆竹的那个管事找了出来,亲自赏许了一番,赏了五十两银子,升了一级。如今府里都在议这件事呢!”

十一娘不由汗颜。

她当时只顾着发脾气了,却把这件事给忘了…

要不是徐令宜帮着这样补救一下,让人以为处置这几个管事全是他的意思,她恐怕会落下个嚣张跋扈的名声,而且对徐令宜的威信也是个打击。

可当着秋雨的面,十一娘只能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让小丫鬟叫了管厨房的妈妈,听她禀宴席的帐目…

秋雨就退到了一旁。

有小丫鬟进来:“夫人,四少爷陪着大姑爷来给您辞行!”

十一娘忙请了他们进来。

徐嗣谕成亲,贞姐儿孩子还小,不敢长途跋涉,邵仲然一个人前来道贺。

小丫鬟奉了茶点,十一娘说了些“一路顺风”的话,让宋妈妈把她给邵仲然母亲的药材、贞姐儿和孩子的衣裳首品帮着搬到邵仲然的马上,又说了些“贞姐儿不懂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要多多担待”之类的话,这才端茶送客,让人抱了谨哥儿一起去送邵仲然。

邵仲然躬身道谢,由徐氏兄弟送到了府门口。邵仲然邀请徐家兄弟去沧州玩,徐家兄弟让邵仲然常到燕京来,郎舅互相阔契了一番,邵仲然这才上了马车。

徐氏兄弟看着马车驶出了荷花里,这才转身回府。

徐嗣谕送谨哥儿和诜哥儿去了内院,徐嗣谆就邀徐嗣诫去淡泊斋:“…王允送了盏灯我,可以用手摇,灯飞快地转,灯上画小鸟像飞起来了一样,可好玩了。”

徐嗣诫第一次对徐嗣谆摇头:“我要回去背书。下午赵先生说要考我。”

读书是大事,徐嗣谆没有放在心上:“那好吧!等你有空了再过来玩!”

徐嗣诫点头,和徐嗣谆在丁字路口分了手。一个去了淡泊斋,一个回了自己院子。

妞儿洗了头,正坐在屋檐下晒头发。

她母亲是徐嗣诫的乳娘,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情份不同一样。看见徐嗣诫进来,她只是起身福了福,笑着和他打招呼:“五少爷回来了!”并没有因为散着头发就慌张地回避。

徐嗣诫点点头,坐到了妞儿的竹椅子上。

妞儿见了,就进去又端了把竹椅子出来,和他并肩坐了。

初冬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徐嗣诫托腮坐在那里,又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来。

事情好像是从那天宴请窦净等人开始…先是窦净把他当仆妇一样的使唤,然后是从前事事都支持他、甚至因为他喜欢做手工就布置了间工房给他的母亲突然不喜欢他去学唱戏,再后来是祖母…五叔也喜欢唱戏,而且听那些仆妇说,还在外面包戏班子,上台唱戏。家里每次请人唱堂会,都由五叔出面安排。为什么他喜欢就不行了呢?太夫人和母亲,为什么那样忌惮自己学唱戏呢?

那天太夫人的喝斥声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

“你们是贵胄公子,不是戏子!”…说这话的时候,祖母的眼睛像刀子剜向他…“你们父亲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给你们找先生教你们读书认字,莫非就是让你们干这种勾当的”…当时祖母看着四哥,却是满脸的失望…

他和四哥害怕,跪在地上。看见祖母发脾气,四哥站了起来,跑去给祖母陪不是,祖母失望地摇头…他跟着跑过去,祖母却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再次跪在地上,才脸色微霁…

像投入湖心的一块石子,思绪如涟漪般渐渐荡开。

宫里赏了点心,他和四哥一个一匣子。祖母却总是打开四哥的匣子,然后掰一小块点心喂给四哥吃,笑眯眯地问四哥“好不好吃”。递给他的匣子,却是大丫鬟…过年赏红包,祖母总是笑盈盈地亲手帮四哥挂在腰间。递给他的红包,也是大丫鬟…从前是魏紫,现在是玉版…魏紫…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了,记忆中,她有张圆圆的脸…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很小吧…三岁,四岁,还是五岁…从前没有仔细想过,从来不知道,原来他那么小的时候,祖母待他和四哥已经不同…

徐嗣诫抬起头来。

明亮的阳光下,墙角的春椿树郁郁葱葱,一眼望过去,红棕色的叶片层层叠叠,显得肥厚宽大。

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白发婆婆坐在春椿树下,一边纺着纱,一面笑着喊“凤卿,凤卿,你别乱跑,婆婆卖了这匹布,就给你卖个烧饼吃!”

他一愣,不由摇了摇头。

眼前一晃,又是一番光景。

春椿树静静地立在那里,树下是张石墩,墩面上雕着翘尾的鲤鱼,墩面光滑明亮,一看就是常常有人坐在那里。

像被魇魔了般,他直愣愣地走了过去。

“谁在这里坐着?”徐嗣诫摸着凉冷的石墩。

妞儿觉得徐嗣诫的问题很傻,咯咯咯地笑:“谁有空的时候谁就去坐呗!”

那刚才是谁坐在这里?

徐嗣诫直起腰,茫然地望着院子。

“凤卿,好孩子,我们不惹他!”那个沧桑却让人感觉温暖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心里不好受,所以才打你…我们离他远远的,他就不会打你了!”

打?母亲疼爱他还来不及,谁打过他?

徐嗣诫摊开自己的手。

皮肤细嫩白净,手指修长干净。比妞儿的还要好看。

凤卿,谁是凤卿?

他的心像春天的花田,被梨耙翻着,里面的小虫子、还没有完全腐烂的树叶,带着奇怪的味道一股脑地冒了出…让人看了就觉得恶心,闻着就觉得难受!

他额头在细细的汗冒出来。

“妞儿,南妈妈呢?”徐嗣诫拉了妞儿的手。

妞儿的手像南妈妈的手,温暖、柔软,不,不像,南妈妈的手总是很稳,握着就让人觉得安定!

“五少爷找我娘啊!”妞儿觉得徐嗣诫的脸色很差。

会不会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急切地找她娘了。

“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打扫吧?”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徐嗣诫已经冲了出去。

拐过一个弯,穿过一个夹道,就到了腰角门。出了门,就是东跨院。

南妈妈住在第三个院子的倒座,不过,自从他住进了外院,母亲就帮她换到了西厢房房。

徐嗣诫闯了进去。

南永媳妇正在扫地。

看见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不由大惊失色:“五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徐嗣诫紧紧攥住了南永媳妇的手,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妈妈,您,您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吗?”他口干舌燥,声音嘶哑,“我小时候,小时候的事!”

南永媳妇神色一黯。

该来的还是来了!

搬到外院去了,夫人就是想护着他也不行了,那些流言蜚语迟迟早早会落到他的耳朵里。所以夫人才把妞儿放在五少爷身边。这样一来,她就有借口去看五少爷。五少爷在什么事,她也能及时报给夫人听了!

“我记得。”她嘴唇有点颤抖,“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第六百一十五章

“那,那我是…”徐嗣诫目光殷殷地望着南永媳妇,在舌尖打滚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是侯爷从外面抱回来的。”南永媳妇凝视着徐嗣诫的眼睛,“那个时候,你才三岁。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看见什么东西逮着就吃。侯爷把你交给了夫人,说,您的生母已逝,你没有可托付的人,让夫人照顾您。我原是夫人身边服侍梳头的,夫人见我稳重老实,又有了个女儿和五少爷差不多大,就把我拔到了五少爷屋里。”

“外面抱回来的…”徐嗣诫喃喃地道,很多尘封的往事如被掸去了类尘般明晰起来。

灰蒙蒙的屋子,破旧的棉絮,落着雨水的屋顶,喝了酒的人在那里砸东西,隔壁传来咦咦呀呀的唱戏声…

“那我生母,我生母是什么样的人?”徐嗣诫喃喃地说着,望向南永媳妇的眸子满是哀求,好像在求南永媳妇把真相告诉他,又好像在求南永媳妇千万不要说出他心目所猜想的那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南永媳妇的神色是坦诚的,让徐嗣诫不得不相信,“侯爷当着外面的人只说是做梦梦从前一位死去的佟姨娘过得很凄苦,死后连个上香的人也没有。偶尔在善堂看见了和侯爷长了双一模一样眼睛的五少爷,觉得这是缘份,就抱了回来。”

徐嗣诫脑子里乱糟糟的,把南永媳妇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转,这才静下心来细想。

既然他是从善堂里抱回来的,父亲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母已逝,没有可托付的人。

佟氏虽然是姨娘,可从来没有听说断姨娘断了香火的。

他来家之前,父亲已经有两个哥哥了,母亲又不是年纪很大,为什么要把自己养在室里…还有他那双和父亲、二哥、六弟一模一样的凤眼…

火石电光中,一个念头浮上来。

“妈妈!”徐嗣诫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我,我是不是外室养的?”

南永媳妇同情地望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是啊,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徐嗣诫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

南永媳妇紧紧地搂住了他。

半晌,他挣脱南永媳妇的怀抱,失魂落魄地朝外去。

南永媳妇想到这些日子徐嗣诫的所作所为,心里不由暗暗担心。

孩子大了,心思就多了,就不是那么容易管教了…他骤然听到这样的话,还不知道会做什么样的事来。

想到这里,南永媳妇忙叫住了徐嗣诫:“六少爷,您信不信我的话!”

徐嗣诫转身,茫然地望着南永媳妇。

南永媳妇上前,攥住了徐嗣诫的手:“你南妈妈,是个实成人,只知道认死理。我不管外面的人怎样说的,不管侯爷是怎样说的,也不管您是怎样想的,照我看来,夫人答应养您,就是认了您。您就是侯爷的儿子,是这个府里的五少爷…”

她的话没有说完,徐嗣诫已笑:“我,我这算是什么五少爷…难怪窦公子使唤我,难怪太夫人不喜欢…我…”他的笑容惨淡,“外室的儿子…我只会让母亲丢脸…”

“五少爷!”南永媳妇听着脸一沉,厉声道,“您这样说,夫人知道了该有多少伤心您虽然不是夫人亲自的,可夫人把您养在身边,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有四少爷的,就有您的,有六少爷的,也有您的。您只惦记着自己的世身,有没有想到夫人的心情!”

徐嗣诫听一愣,脸上渐渐地浮现出涩晦的表情:“我…我…”

脑子里全是十一娘的模样。冬天的雪夜,陪着她在昏黄灯下读书…大热天,给在写大字的他打扇…做错了事,轻声细语地教他…得了先生的赞许,高兴的脸庞都亮起来,还会把自己搂在怀里…

“南妈妈!”徐嗣诫扑到了南永媳妇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能哭出来就好啊!

就怕他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

南永媳妇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安慰着他。

徐嗣诫哭的更大声了。

在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妇人听到动静笑着走了进来:“哎哟,这是怎么了?”

看见是徐嗣诫,那人笑了笑。

到年幼的主子屋里做管事的妈妈就有这点好,不管主子多大了,总是惦记着…可惜是在五少爷屋里当差,要是在六少爷或是四少爷屋里当差,别说是西厢房了,就是以后放出去做个田庄的管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想着,和南永媳妇做了个“不打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南永媳妇就和徐嗣诫去了内室。

徐嗣诫趴在南永媳妇的怀里,好好地哭了一场。

南永媳妇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细细地劝他:“五少爷,侯爷把您交给了夫人,夫人可以把您丢给管事的妈妈照料就行了,也可以借您是养在佟姨娘名下别设别院安置您。可您看夫人,主持中馈,每天忙的团团转,就这样,不仅没有疏忽您,还把南妈妈赏了您,把您养在了正院。天冷了,给您做刻丝的小袄;天热了,让您到有冰的正房里纳凉。还让赵先生给您启蒙,送您读书识礼,就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何况您是侯爷从外面抱回来的。可您看您,都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几句嚼舌根的话,就哭着闹着来找我。还好这是关着门,这要是让府里的管事妈妈知道了,岂不要在背后笑话夫人识人不清,白白养了您一些场?那才是让人笑话呢?”

徐嗣诫被南永媳妇说的羞得满脸通红,低了头,喃喃无语。

南永媳妇看着松了口气,继续柔声道:“五少爷,南妈妈没有读过书,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越是这样,就越要谦和礼让,好好读书,给夫人挣口气,才算没有辜负夫人的养育之恩才是。”

说得徐嗣诫心里激荡,连连点头:“我一定好好读书,给母亲挣口气。”

“这就对了!”南永媳妇高兴地搂了徐嗣诫一下,“好了,好了,您看您,又哭又笑的,脸上像花猫似的。这怎么走得出去啊!妈妈去打水来,您好好洗把脸。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徐嗣诫赧然应“是”,待南永媳妇去端水了,又忍不住想起这件事。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母亲特别不喜欢自己唱戏呢!

他不由暗暗下定决心心。

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为母亲挣口气才是!

想到这里,他突然很想见到母亲。

匆匆洗了脸,徐嗣诫去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正和管事妈妈商量过年的事。见他进来,把事放到了一旁,笑着问他:“怎么了?”

炕桌上摊着一大堆帐本,七、八个管事妈妈垂手恭立在那里,等着他们说完了话好继续议事。

徐嗣诫突然又羞又愧。

他跪在十一娘的面前,抱着十一娘的腿,把头枕在了她的膝上。

“母亲…”往事如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旋转,全是小时候十一娘为他穿衣、陪他游戏的场面。

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又怕别人发现他的异样,忙闭了眼睛,鼻子里却萦绕着从小闻大到的熟悉玫瑰花香。

心瞬间就安宁下来,只觉得眼睛更湿了。

十一娘看着奇怪,以为他是在外院受了什么委屈。让几个管事妈妈到一旁的偏厅等,轻轻地抚了抚徐嗣诫乌黑柔亮的头发,声音越发的温和了:“怎么了?诫哥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光哭有什么用啊,快起来说给我听听。”

徐嗣诫好不容易才忍不住了泪水。

他笑着抬头,被眼泪浸泡过的眸子清澈而透明。

“我没事,就是想母亲了!”他说着,再一次把头枕在了十一娘的枕上。

十一娘能感觉到他的不同,却不好在这种场合勉强他说什么。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总像个孩子似的。”

徐嗣诫笑,在十一娘这里赖了一会,这才出了花厅:“母亲,您议事吧!我回去读书了!”

十一娘望着他的背影沉思了片刻,让秋雨去叫徐嗣诫身边服侍的喜儿过来,自己则继续和管事的妈妈说事。

而与正屋花厅遥遥相望的淡泊斋里,徐嗣谆却如角力般和葛巾对峙而立。

葛巾望着徐嗣谆带着忿然的眸子,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奴婢知道四少爷怪奴婢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太夫人。可这是太夫人叮嘱了又叮嘱的,而且奴婢也觉得太夫人说的有道理。您和五少爷虽然是兄弟,可您是世子爷,就应该有世子爷的样子。五少爷是庶弟,就应该有庶弟的样子。要不然,在别人眼里,徐家岂不成了不分尊卑之人了?这样走出去,不仅您要被人耻笑,就是五少爷,何曾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反而成了被人讥嘲的人!”

徐嗣谆想到了窦净、想到了尺工谱,想到了万夫人的怒火,想到了十一娘的担心…万言千语都凝在了嘴边。

他泄气地垂下了肩膀。

葛巾看着,有点后悔自己的话说的太重。就放缓了声音,温柔地道:“四少爷要是实在心疼五少爷,私底下待五少爷好些就是了。这样放在明面上,让人看了不免有流长飞短的话说出来…”

没等她说话,徐嗣谆已朝着她摇了摇头,道:“葛巾姐姐不用多说了。这是我的事。你是祖母所赐,所以我一直敬重姐姐,这一次就算了。以后再有什么事,还望葛巾姐姐先我说一声。”说完,起身进了内室,留下了满脸惊讶的葛巾。

第六百一十六章

十一娘没等到喜儿,等到了南永媳妇。

“出了什么事?”想到南永媳妇自从搬到外院,无事不进她的屋子,她心里一紧,遣了屋里的人,低声问南永媳妇。

“刚才五少爷到我那里去,问起他小时候的事…”南永媳妇忐忑地道。

夫人要她注意徐嗣诫的动向,是怕五少爷在外院受人的欺负有个报信的人,而不是让她说三道四的。她今天的那番话虽然是一片好心,毕竟是僭越了。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嗔怪她?可想到这件事关系到夫人和五少爷的母子情份,她还是硬着头皮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十一娘。

十一娘大吃一惊,想到徐嗣诫刚才的异样,不免很是感慨。

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向徐嗣诫提起当年的事,没想到永南媳妇帮她解了这个围。

当初她看中南永媳妇,不仅仅是因为南永媳妇老实忠厚,而是看南永媳妇对人对事都很实在,她希望徐嗣诫能受南永媳妇的影响,脚踏实地过日子。现在看来,她的选择还是比较正确。要不是南永媳妇真心实意地对待徐嗣诫,徐嗣诫也就不会在惴惴不安的时候第一个想的就是南永媳妇,南永媳妇也就不能言之有物地劝慰徐嗣诫,徐嗣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振作起来…

“还好有你这么开导他。”十一娘见南永媳妇有些不安,立刻肯定了她的做为,“我正为这件事发愁呢”说着,把徐令宜准备让徐嗣诫过年的时候给佟氏上柱香的事告诉了她,“从前一直没有提过,现在突然让他认佟氏,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想事先跟他说说,又怕他追问从前的事…你这样,他缓了口气,有些话,我也就可以跟他说了。”

南永媳妇听着心里一松,脸上有了几丝笑意,但很快又褪去,眉宇间露出几分担忧来。

这样一来,嫡庶分明,府里的人知道了侯爷的态度,有些事只怕夫人和她都拦不住了。到时候徐嗣诫的处境比现在要艰难的多!

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人只有知道了自己吃几斤几两,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气力,能办多大的事!

这一来,五少爷也就可以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她的眉宇又舒展开来,委婉地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各家要来送年节礼,管事妈妈要进来给您问安,四少爷那边也有客人要应酬,到时候家里只怕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了。”

管事的妈妈进来给十一娘问安,自然要奉上各府送给孩子们的小礼物,因徐嗣诫养在十一娘屋里,给他的东西从来都是和徐嗣谆一样的。而且过年了,徐嗣谆如果在家里设春宴,肯定要请自己的兄弟做陪。徐嗣谕年纪大一些,一向不参与这些事,肯定不会去。不和徐嗣诫说清楚,要是徐嗣诫懵懵懂懂地去了,再发生窦净那样的事,别说徐家丢面子,对徐嗣诫也是种伤害──谁都希望自己被人喜欢。

十一娘微微翕道。

徐令宜回来,她和徐令宜商量:“要不,就这几天我跟他说说吧!”

徐令宜觉得十一娘太过小心翼翼了,随意地说了句“行啊”,就问起明天宴请项太太的事来:“一共来多少人?”

“男客有两桌的样子,女客一桌。”十一娘笑道,“听说送我们惠泉水的舅老爷也会来!”

“那我准备些好茶送他。”徐令宜说着,项氏过来服侍十一娘用晚膳。

“我这边不用服侍。”十一娘笑道,“你以后在自己院子里用了晚膳,过来和我一起去给太夫人问安就行了。”

项氏很是意外。

十一娘笑道:“去吧!冬天我通常酉初三刻过去,夏天酉正三刻过去,你差不多这个时候过来就行了!”

项氏见十一娘态度坚决,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徐令宜笑道:“连媳妇也不让在身边服侍啊!”

“说个话都不方便。”十一娘笑道,“何必弄得大家都不自在。”

徐令宜没有多说,十一娘让人把在后花园和诜哥儿玩的谨哥儿找回来,吩咐小丫鬟摆饭。

谨哥儿就着一砂锅狮子头连吃了两碗,还让盛第三碗的时候,徐令宜忍不住问他:“你中午吃的什么?”

“吃得炸鹌鹑。”谨哥儿说着,一个红烧狮子头又下了肚。

徐令宜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把豆苗猪肚汤里的豆苗夹了一筷子到谨哥儿碗里,无奈地道:“中午还做了酒醉鸭肝、清蒸了肉末蛋,水晶虾仁、红烧黄鱼…他只吃炸鹌鹑。”

说话间,谨哥儿把豆苗用筷子藏到了饭底下,就着上面的白米饭继续吃红烧狮子头。

徐令宜看得啼笑皆非,道:“什么都要吃一点才好。”

“是啊!”十一娘说着,给儿子夹了快豆腐。

谨哥儿就瞪了徐令宜一眼:“爹,祖母说了,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徐令宜大笑起来。

徐嗣谕和项氏过来问安。

十一娘请他们在厅堂坐了,待吃过饭,才招了他们去西次间。

徐令宜就问起徐嗣谕的打算来。

徐嗣谕道:“我准备十一月上旬启程回乐安。”

过了新婚就走。

这么快年都不在家里过了吗?

十一娘朝项氏望去,项氏神色恬静,显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徐令宜也觉得早了点,沉吟道:“也不急在这一时。等过了元宵节再启程吧!”

徐嗣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躬身应“是”。

文姨娘和乔姨娘过来问安。

“我们二少奶奶也在啊!”文氏一惯的热情,“手上这镯子可真漂亮!”

项氏忙朝着文姨娘和乔莲房曲膝行了个礼,喊了声“姨娘”。

徐嗣谆和徐嗣诫过来了。

十一娘仔细观察徐嗣诫。

他和往常一样站在徐嗣谆的身后,虽然面带微笑,眼底却没有了那种明亮的欢快。

十一娘微微叹了口气,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太夫人那里。

正好徐令宽也带了五夫人和孩子去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那里立刻热闹起来。

徐嗣谆就抽了空问十一娘尺工谱的事。

“你舅舅说,正在给我们找。”十一娘低声和他说着话,“王允那边,可曾许诺什么时候还?”

“没有!”徐嗣谆也低声道,“不过,出了这种事,我给王允写了封信去,只说我一不小心把书给落到了水里。让他给我几天功夫,我想办法誊一本送过去。王允听了,让我不要还了。说到时候到翰林院的韩学士家里借抄一本就是了。可东西是我们损坏的,就算王允不要,我们也不能不还啊!”

十一娘点头:“这么说来,翰林院的韩学士家里有了?”

徐嗣谆眼底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我们也可以去借来誊一份啊!”

“那我让你舅舅去试一试!”十一娘看着笑起来,耳边传来徐令宜温和坚定的声音:“…不用了。我们两家是至交。让谆哥儿和我一起去好了。正好学些待人接物的礼节。”说着,吩咐徐嗣谆,“你明天到回事处把送给永昌侯府的年节礼准备好,过两天我们去看看永昌侯爷。”

听说要出去,徐嗣谆有点兴味索然。他应了一声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回事处要礼单,待晚上送走了项家的人,这才拿着礼单去禀徐令宜。

两家的年节礼不过是些菜叶、糖果之类的东西,不超过五十两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