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给谨哥儿洗澡的时候,他不哭也不闹,一双黑玉般的乌眸骨碌碌地转,把个从来都谨言慎行的郑太君都看得稀罕起来,洗三礼完后,抱着孩子瞧了半天才打道回府。

第四百六十三章

送走了客人,家里安静下来。

十一娘倚在迎枕上看乳娘顾氏给儿子洗澡,红纹、阿金、玉梅几个在一旁或帮着拧帕子,或帮着拿衣裳。

万妈妈端了药汤走了进来。

“这药还要喝几天?”十一娘一饮而尽。

万妈妈笑道:“恶血去了就可以停药了。”

那边顾妈妈已把孩子包好送了过来。

十一娘亲了亲儿子的小脸,掖了被角,放在了自己的被子里。

顾妈妈欲言又止。

按道理,孩子应该跟着乳娘睡。可这几天,夫人像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似的,孩子跟了夫人睡,她则在床边的一张美人榻上安歇。

十一娘只当没有看见。

已经三天了,她肯定自己不可以亲自给儿子哺乳。做为母亲,她如果不争取和孩子多待些时间,只怕孩子记忆中全是乳娘的气味了。

芳溪和秋雨都得了琥珀的暗示,知道十一娘的心意,一个笑盈盈地帮顾妈妈抱了铺盖进来,一个提醒顾妈妈:“时候不早,早些梳洗了就歇下吧!”

顾妈妈不敢多说一句话,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万妈妈见了就笑道:“夫人这样太辛苦,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十一娘也不是个喜欢为难人的,顺着她的话道:“万妈妈有话直管说。”

万妈妈矜持地笑道:“我看着六少爷屋里没有个主事的人,您事事操劳。我就想给您推荐个管事的妈妈”说着,也不待十一娘问话,径直道,“常言说,举贤不避亲。我第三个媳妇,正是花信年纪,生了两儿一女,人长得白净端庄不说,行事又干净利落,街坊四邻的看了无不交口称赞。要是夫人瞧得上眼,我哪天领进来给夫人看看”说完,期待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非常的意外。

没想到万妈妈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推荐自己的儿媳妇。

她念头一转,觉得这样也不错。

万妈妈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就不能当差了。听说她几个儿子都老实,在府里做些跑腿的杂事。她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推荐自己的儿媳妇,估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铤而走险为家里以后的生活谋个出路。

“那哪天有空,妈妈就领进来我看看吧!”

万妈妈喜出望外,谢了又谢,退了下去。

琥珀不免皱眉:“这个万妈妈,说起来还是太夫人身边的人,怎这样不知道轻重。她这样直接到您面前这么一求,您不答应,泼了太夫人的面子,您答应,要是人不合适怎么办?我看,不如到时候直接回了算了。反正是得罪人──与其到时候人不好用了再说送出府之类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一口回绝了。”

“没见到人,也不用急着下结论。”十一娘笑道:“万妈妈急成这样子,可见对这差事志在必得。我也仔细想过了,管事的妈妈这样悬而不决,不知道多少人打主意。今天万妈妈大着胆子到我面前说了,如果太夫人、二夫人或是五夫人也有个什么人想推荐,我们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呢?不如就用了万妈妈的儿媳。只要她听话就好!”

十一娘最终的目的是把儿子留在身边,万妈妈虽然受太夫人重视,说到底,还是因为在照顾孕妇、产妇上颇有些心得,谈不上府里掌握实权的管事妈妈。

琥珀点头。

十一娘问起徐令宜:“…侯爷还在半月泮吗?”

洗三礼、满月,舅母娘做上席,看得是女眷的戏,来的都是女客,徐令宜一早就避到了半月泮。

“侯爷还在半月泮。”琥珀笑道,“今天一天都没有出来。”

可能还在月子里,十一娘总觉得很疲惫。吩咐了琥珀几句“侯爷回来了你们小心服侍着”的话,就和孩子睡了。

正是秋高气爽,菊花满园的时候,徐令宜画了幅菊花图,回到屋里。见耳房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洒落在青色的石砖上,朦胧中透着温暖。他不由脚步一转,去了耳房。

守值的是芳溪,看见徐令宜大吃一惊,徐令宜却示意她别做声,轻手轻脚进了屋。

顾妈妈刚来,还没有摸清楚十一娘的性子,又这样住在一个屋里,哪里能真正的睡着。听到动静就起来了,忐忑不安地和芳溪守在一旁。就看见徐令宜坐在床边,仔细地端详了十一娘和谨哥儿半晌,轻轻拂了拂儿子的头,这才起身出了门。

第二天一大早,皇上和皇后前后差了内侍来问谨哥儿的病情。徐令宜想着那天要不是皇上开恩,立刻传了吴太医跟他出宫,哪能那么早就出了宫。他干脆进宫去谢了恩。出了宫门又遇见顺王和余怡清和金翰林,大家许久没见,几个人一起去了春熙楼。

万妈妈则把她的三儿媳带了过来。

果如她所说,这个媳妇子看样子就是个机敏干练之人。

十一娘笑着问她:“你从前可曾在府里当过差?”

“当过。”她笑道,“在外院当过二等的丫鬟,专司花厅里端茶倒水。”

“那你知不知道做管事的妈妈最要紧的是什么?”

来之前万妈妈早已反复叮嘱过了,她想也没想地道:“听从吩咐,谦虚顺和。”

十一娘微微颌首,半是告诫,半是若有所指地道:“你可要记住这句话了。”然后让琥珀领着万家媳妇去太夫人那里,算是把这件事应了下来。

事情这样顺利,万妈妈自然是喜出望外。等得了太夫人“可以”的话,十一娘又给了万家媳妇五天的时间把家里的事安排好。婆媳跪下来磕了头,有小厮跑进来:“夫人,余杭有信来。”

十一娘正等着,闻言不由笑道:“快拿进来。”

万氏婆媳趁机退了下去。

信是罗振兴写的。说,余姚离燕京千里迢迢,三书六礼下来,没有半年休想定下婚期,就更别提出阁之事了。家里还有些事和产业需要处置,他要到十一月中旬才能走得开身。接到信就特差了罗振声两口子和六姨娘带了十二娘进京。让十一娘到时候多多看顾一、二,把十二娘的婚事定下来,就在弓弦胡同出嫁。

十一娘算了算日子:“这样说来,四哥和六姨娘这两天就应该到了!”

琥珀笑道:“我们要不要跟三爷说一声,三爷也好把弓弦胡同收拾出来。还有周夫人那里,抬头嫁姑娘,低头接媳妇。周夫人得了信,也好跟镇南侯世子爷说一声,好来请婚期。”

当初,十二娘的婚事男方请了镇南侯世子爷,女方请了余怡清做婚人。

十一娘见琥珀想的周到,笑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晚上徐令家回来,已是亥初。

院子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不是那杂了沉香木低劣的檀香,是上好南海龙涎香。

徐令宜眉头微蹙。

在这个时间…十一娘又不是礼佛的人…他朝着临波使了个眼色。

临波进了院子也闻到了檀香味,他想到前些日子秦姨娘的事,脸色微变,循香而去。

“侯爷,”他很快折了回来,“香味是从东小院那边传来的。”

徐令宜目光微闪,沉声道:“去看看!”

临波接过小厮手里的灯笼,示意他们都留在原地,和徐令宜去了东小院。

长长的夹巷里,有人设了个小小的香案,摆了香炉,正朝着西边皈依礼拜。

此时正是十月十四,月光皎洁。因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楚是什么人。只觉得身姿十分苗条,举止十分优雅,却又穿了件丫鬟们惯穿的靓蓝色比甲…临波脚步如猫般的轻盈,上前就拽了那人的手,厉声道:“什么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

一句话没有说完,那人已惊呼抬头,露出张宜娇宜嗔的脸来。

临波如握着烫手的山芋,慌忙松手,连着向后退了几步,吃惊地喊了一声“杨姨娘”。

杨氏比他们更惊讶,吓得瑟瑟发抖,身子轻轻一扭,就盈盈地跪在徐令宜的面前:“侯,侯爷…”

站在高墙下的徐令宜,半面脸暴露在月光下,半面脸隐藏在阴影里,显得晦涩不明,沉默地望着杨氏。

杨氏急急地解释:“奴婢前两天听说六少爷不好,奴婢就在菩萨面前许了愿。”她的声里略带着些颤声,在这静谧的月色中清脆得如同碰瓷,“今日特意在这里夜深人静的时候设了香案还愿。”抬起头来,目光如水,“没想到冲撞了侯爷,全是奴婢的错。”

徐令宜静静地望了好一会,低声道:“天色太晚,以后再不可如此!”

杨氏忙低头应喏,再抬头,徐令宜已出了穿堂,只看见一块飘起的衣袂。

她忙喊小丫鬟收了香案,这才发现背心湿漉漉的,透心的凉。

没几天,罗振声等人到了京,还带了个小客人──还差余月就两周岁的英娘。

“哎呀,说起来,我们英娘和谨哥都是初十生的。”罗四奶奶抱着谨哥儿,左瞧右看的,不知道有多喜欢“余杭那边还没有得到信吧?早知道这些,就应该连夜赶路,说不定还能赶上谨哥儿的洗三礼呢?”

十一娘摸了扶着她床站着的英娘:“家里一切都好吧?我听大哥说,有产业要处置,所以要到腊月中旬才能来。是什么产业要处置?”

罗四奶奶笑容微僵,又粉饰太平般的很快展颜:“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是知道的,我和你四哥都是闲人。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会去问”最后一句,却颇有些自我打趣的味道,让屋里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

十一娘知道这其中有蹊跷,可见罗四奶奶的样子,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不问,和她说些家常话:“五姨娘还好吧?”

罗振声在家里不受重视,有些话,还是等罗振兴来燕京后亲自和十一娘说比较好。

罗四奶奶也不想和十一娘多说,闻言笑着转移了话题:“姨娘挺好的,每天在家里带带六弟,做做针线,偶尔和六姨娘一起出去庙里拜拜菩萨。”说到这里,她“哎呀”一声,道,“看见谨哥儿我只顾着高兴,倒把这件事忘了。”把谨哥儿给了一旁服侍的顾妈妈,掏了个小小的玫瑰红的海棠花荷包递十一娘,“五姨娘在慈安寺求的平安符,让我带给你。保佑你和孩子都平安顺利。”又笑道,“虽说这平安符平的晚了点,好歹总是送到了,也是片心意。”

十一娘笑着谢道接了过去。

海棠花瓣一片叠着一片,经络清晰,栩栩如生。

她郑重地将荷包放在了枕头下面,问起家里的情况来。

“爹今年春天结识了一个道士,不知怎地,就信了黄老之术,夏天搬去了庄子里住,还在那里开炉练丹,家里的事一概不管。大哥劝了几次也没劝用,只好随爹。三姨娘怕爹在庄子里没人照顾,跟了过去。六姨娘留了下来,帮着五姨娘照顾七弟,请了女红师傅在家里督促十二妹的针黹。主持中馈的事就全落在了大嫂的身上。”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十二娘听了脸色微红,羞涩地低下头去啜了口茶。

十一娘见她一副小女儿娇羞模样,不由抿了嘴笑。

“你四哥不是读书的料,大哥就让他跟着吴大总管打理家里的庶务。”罗四奶奶笑道,“你也知道你四哥的禀性,人忠厚,又老实,大哥交办的事不敢在丝毫的马虎,这两年总算没有出什么错。我也能安安心心地在家里照顾英娘。”说着,目光已柔柔地落在了坐在小杌子上吃酥饼的英娘身上。

英娘长得像罗家的人,雪白的皮肤,大大的杏眼,和并排而坐的十二娘有几份相似。

十一娘笑着问她:“酥饼可吃吗?”

英娘点头:“好吃!”声音爽朗,却像罗四奶奶。

十一娘笑起来。

罗四奶奶却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家里野惯了,让她小点声音,总是改不过来。”

十一娘却很喜欢:“女孩子性情开朗些好。”罗家的女儿都很憋屈。

“姑奶奶是自家的人,自然这么说。”罗四奶奶嗔道,“她以后要嫁人的。哪个婆婆喜欢这样雀跃的性子。”

“她年纪还小,慢慢教就是。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

两人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十二娘听着眼睛一亮。

寓居燕京的日子,给她平淡灰暗的人生涂上了一抹亮丽的颜色,并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与命运…那些人和事,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不由站了起来。

就看见帘子一撩,贞姐儿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我一听说四舅母和十二姨来了,就赶了过来。”

给罗四奶奶和十二娘行了礼,她立刻携了十二娘的手:“你和四舅母是什么时候来的?一路上可好?外祖父和大舅舅、大舅母、小舅舅们可都安好?”又看见英娘,笑道,“这是大表妹吗?长得可真漂亮!”

一连串的说了许多的话,让人有些不知道从哪里答起好,却也透露着她的热情。

十二娘笑容变得灿烂而真诚起来:“昨天到的。今天一早就过来看十一姐了。家里的都挺好的。”然后招了英娘:“快来见过你大表妹。”

英娘歪着脑袋仰视着贞姐儿,骇然道:“你好高啊!”

大家都被她的样子逗乐,哈哈大笑起来。

贞姐儿脸色微红,解了腰间一块羊脂玉的嘌步递给了英娘:“这个给你做见面礼。”

英娘不敢接,望着罗四奶奶,待罗四奶奶微微颌首,这才笑着接了玉佩,给贞姐儿道谢。

太夫人身边的玉版过来:“四夫人,太夫人知道亲家奶奶来了,请亲家奶奶并亲家小姐、表大小姐过去说话。”

十一娘不方便,笑着吩咐贞姐儿:“你陪着四舅母和英娘去一趟吧!”又对罗四奶奶道,“等会过来吃午饭吧!”

罗四奶奶笑着应了,去了太夫人那里。

给孩子见面礼、叙旧,闲话说到快到晌午,徐嗣谆和徐嗣诫下了学。

太夫人招了两兄弟过去:“快来见过你四舅母、十二姨和大表妹。”又对英娘说,“这是你四表哥、五表哥。”

徐嗣谆还记得罗四奶奶和十二娘,却是第一次见到英娘;徐嗣诫则是全无印象,相比之下,比自己小的英娘就成了他关注的重点。兄弟两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英娘身上。

只见她梳着丫髻,穿了件大红底绣牡丹花的小袄,项上挂了赤金如意的项圈,手上戴着赤金长命锁的手镯,圆圆的脸庞像玉簪花的花瓣般白皙细腻,大大的杏眼水一样明亮又清澈,十分的可爱。

英娘不怕生。见有徐令谆和徐嗣诫瞧她,笑着大声喊“四表哥、五表哥”。清脆响亮的声音让两兄弟微微有些窘迫,心里又觉得高兴,都露出略带羞赧的笑容来。

太夫人留罗四奶奶等人吃饭,并笑道:“我也知道,十一娘肯定留了你吃饭。我让人去跟她说一声,中午你就留我这里,晚上再去她那里。”

长辈赐,不敢辞。何况太夫人是在抬举罗家的人。

罗四奶奶笑着应“是”,在太夫人屋里吃午饭。

英娘自己拿勺子,没有一颗米粒掉在桌子上,青菜也吃,肉也吃。和歆姐儿的娇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嗣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饭后,徐嗣谆和徐嗣诫留在太夫人屋里睡午觉,罗四奶奶几个去了十一娘处。

英娘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伏在乳娘的身上昏昏欲睡。

十一娘让顾妈妈带着英娘去暖阁歇下,安排罗四奶奶在西厢房歇息。

“又不是夏天,我又不是小孩子。”罗四奶奶笑道,“我们难得见面,我和你说说话吧!”

这次罗四奶奶等人来京,主要是为十二娘的婚事,罗振兴又托了她帮着照应一、二,罗四奶奶肯定是有事商量她。

十一娘笑道点头。

贞姐儿则拉了十二娘要去了自己屋里:“我新绣了幅牡丹花的屏风,想让十二姨去看看!”

是想在一起说说话吧!

十一娘笑着点头:“记得过来吃晚饭!”

贞姐儿十二娘笑吟吟地应了,携着手出了屋。

十一娘待小丫鬟上了茶点,就遣了屋里服侍的。

罗四奶奶就和她说起十二娘的婚事来:“…大哥给了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让我们就米下锅,把十二妹的婚事办了。十二姑爷家里虽然清贫,可到底是大家大族,我们又从来没有经历过。钱不多,银子该怎样用?用在什么地方?哪些东西该买?哪些东西能省?我想讨十一姑奶奶的话,到时候你四哥也好帮着置办免得不伦不类的,丢了十二妹的脸。”

好大方!

十一娘颇有些感叹。

想当初,大太太嫁她们那会…可真不能比啊!不过,五千两银子…如果嫁是其他人家,也是一大笔丰厚的陪嫁,可放在王家,有叔伯间的妯娌比着,还真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

十一娘思忖道:“这件事,我也没什么经验。一时也不好说。不如这样,我仔细打听打听,就这两天给个准信你。到时候我们再商量着该怎么办。四嫂意下如何?”

罗四奶奶道:“那我就等十一姑奶奶的信。”说着,略一犹豫,道:“还有一件事…”好像不知道怎样开口好。

十一娘略一思忖,道:“四嫂可是有什么事让我去办?”

罗四奶奶讪讪然地笑道:“还真有件为难的事…”然后把前因后果说了说,“…照大哥的意思,十二娘的嫁妆得比照五姑奶奶和十姑奶奶的办,因为幺妹,就是宽裕一些,我们这些做哥哥、嫂嫂的多给点添箱也是一样的。可六姨娘不同意。拿了你做比较。说同样是嫁姑娘,你的嫁妆就丰厚些。十二妹虽然不敢和你比,可也不能和五姑奶奶比。”她说着,脸色微红,声音也低了几份,“在爹面前…爹第二天大早就把大哥叫去,定了五千两银子的嫁妆。”

十一娘汗颜。

“大哥也不好驳了。”罗四奶奶道,“六姨娘又说,十二妹是远嫁,江南地界的田产、地亩都用不上,还要派人看顾,难道还让十二姑爷每年都派人到江南收租子不成?这一去一来,就是丰年也没个落成,要是遇到了灾年,只怕还要倒贴钱。非让大哥拿五千两银票出来不可偏偏爹爹又向着六姨娘…就拿了这五千两银票。结果六姨娘又说,姑爷家清贫,置办那么多桌椅板凳有什么用,拿一千两银子出来置办东西,其余的给十二妹做压箱钱好了。”

压箱钱,是不上礼单的。

如果照着六姨娘的主意,在别人看来,罗家也就拿了一千两银子嫁女儿。

“大哥肯定不同意了?”十一娘隐隐有点明白。

罗四奶奶点头:“何止是不同意,还气得把六姨娘说了一顿。”

可六姨娘还是跟着进了京,也就是说,罗振兴最终还是没能拧得过六姨娘。

第四百六十五章

十一娘沉吟道:“那大哥的意思是?”

“六姨娘在家里闹得不像话,爹又一味地跟她说话,大哥最后虽然没有答应,可也没有拒绝。把她遣了过来。”罗大奶奶道,“大哥的意思,是让十一姑奶奶帮着拿个不丢罗家颜面的主意。你毕竟‘熟知’燕京俗礼。你说一句,顶我们说十句。”

这个六姨娘…

十一娘点头:“我知道了。你让她明天来见我吧!”

罗四奶奶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道:“姑奶奶正在月子里头,本不应该让你烦心…可这件事,要是在江南,说不定还真就让六姨娘办成了!”

关键还在罗大老爷的态度!

十一娘明了的点头:“四嫂别客气。六姨娘这样的打算也的确太过分了些。要是实在为难,你让六姨娘来见见我吧”然后把周夫人意思告诉罗四奶奶:“…王家想赶在年前把亲成了。你回去跟四哥说一声,也好给四姐夫回个话。行,就让四姐夫看个日子,到时候好和王家的人把婚期订下来;不行,你们看个日子,四姐夫也好和王家的人说道。”

这些规矩罗四奶奶还是懂得,笑道:“我看,就在年前选个日子好了。十二妹也不小了,嫁也嫁得了。何况王家的顾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万一要是婆婆去了,这两年的孝期再一守…也要为别人家想一想。”

直接就把请期的事给定了下来,并不和谁商量,颇些“我同意就可以了”的味道。

十一娘想到罗振声的为人,再想到罗四奶奶的精明强干,不由暗暗地猜测,罗振声这两年之所以能管理庶务会不会全因为有周四奶奶这个贤内助呢?

她笑道:“那我就照着四嫂的话回周夫人了。”

罗四奶奶点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喉,抬头看见十一娘依在大红迎枕上苍白的面色,心中一动,迟疑道:“五姑奶奶和十姑奶奶那边…我准备明天去看看。不知道十姑奶奶…可常走动?”

自大太太葬礼之后,十一娘和十娘就没再见面。逢年过节,王家也送年节礼来,徐家也还礼过去,却都只是些场面上的事。就是谨哥儿的洗三礼,十娘让人带了五个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过来,人并没有到。

听罗四奶奶提起她,十一娘目光有些复杂。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十姐借口孀居,闭门在家,和我几乎没有了走动。”

罗四奶奶听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十姑奶奶,也是个可怜的!”

十一娘倚在迎枕上没有做声。

也不知道是六姨娘闹得太厉害,还是罗四奶奶想快点把这个汤手的山芋给解决了。第二天,罗四奶奶就借口送东西给十一娘,遣了六姨娘来见十一娘。

“姨娘这样,别说是大哥了,我听着也有些不靠谱。”六姨娘是聪明人,十一娘开门见山地道,“十二姑爷要是知道我们罗家置了一千两银子的嫁妆给了四千两银子的压箱又会怎么想?王家再清贫,也不至于要我们罗家用这个法子去救济吧?”

六姨娘见十一娘说的明白,也不装糊涂,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她还有满肚子的委屈,“您说,十二小姐的婚事定得这样急,用家里现在的田产、地亩做陪嫁,到时候急着用起钱来,又没个熟悉、体己的人帮着卖买,靠着牙行的那帮人,十两银子的东西最多给你五两银子,岂不白白让那些人得了好去。在燕京置产,这样急,多半是高价买进,买的时候,就算用市价卖出去,也要折了三分之一的银子。还不如就直接给银子划算!”

十一娘奇怪了,六姨娘怎么总想着变卖陪嫁。

六姨娘苦笑:“我也想的清楚。十二姑爷之所以不读书了,还不是因为有个比他更会读书的弟弟?十二小姐嫁过去,是做大嫂的,到时候,怎么能不拿钱出来贴补小叔子读书?

“考举人、中进士人,江南多的是。不是豪门巨贾,有几家能读得出来。倒不是别家的子弟就不聪明,是把个好生生的男丁肩不挑手不提地供上几十年,实在是供不起。

“家底略微薄一些的,只有举全族之力。不说别的,就是县里、省里、京里这些车马用度,就不是个小数目,要是再来回考上几场,好多人家只有倾家当产。那清贫又没有天资的,哪个不是勉强读个秀才就算了。就是我们四姑爷,祖上还是做官的,到了他手里,要不是有二老爷资助,又怎么会有今天。我可听说了,二太太那几年,可是连件衣裳也没有添!

“以后十二小姐用钱的地方还多着,现在争这些面子有什么用?再说十二姑爷,要不是个实在人,又怎么会有个秀才的功名还自甘下溅跟着个管事学庶务?说起来,大爷把我支到燕京来,也正是合了我的意思。我也想到您面前说叨说叨。这家里,我看只有您是个明白人了我还不是想着以后十二小姐日子艰难,能省一个就是一个。”说完,又道,“反正我也仔细想过了。嫁了十二小姐,我的心愿已了。自己何去何从,不过是个‘死’字。舍了一身胆,能把皇帝拉下马。这件事,我可要为十二小姐仔细打算打算。”

十一娘听着讶然。不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别人眼中,王泽是个秀才,放着读书人不做去管钱财,的确是自甘下溅了。

她不得不说,六姨娘的考虑有她的道理。

可罗家也有罗家的立场。嫁个女儿,总不能花了钱还胳膊肘儿住衣袖里折吧!而且六姨娘这样闹死闹活的样子,也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阿意曲丛,陷亲不义”也是不孝。罗振兴不过是不想让十二妹为难,要不然,因为罗振兴完全可以拿自己和五娘、十娘做比较──她当年嫁妆最多,是因为女婿是永平侯,五娘和十一娘,一个嫁了举人老爷,一个嫁了国公府世子爷,相比之下,王泽小小一个秀才,执意照着五娘嫁十二娘,只怕是罗大老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姨娘的意思我明白。”十一娘肃然地道,“可有时候,人也不能一味地只算自己的帐。”事情总有双面性,辩来辩去未必能说服别人,也没有什么意义。解决问题才是目的。说其他的,六姨娘也未必能明白,不如就顺着她的思路说下去。她沉吟道,“常言说的好,坐吃山也空。你也是为了十二妹好,怎么不仔细考虑考虑。

“你这样说,不过是指望着能把十二姑爷的弟弟供出来,只要供出来了,十二妹的日子也就熬到了头。可要是供不出来呢?这些钱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

“与其把银子一点点的都填进去,还不如置些产业,每年大大小小是个收益。就是十二姑爷的弟弟没能供出来,以后家里的嚼用也有个着落。况且以后十二妹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和他的叔叔一样,也是个读书的料,那供不是不供?到时候又用什么钱供?退一步说,就算是十二姑爷的弟弟中了进士入了仕途,难道十二妹的孩子还全指望靠着叔叔救济不成?就是丈夫,也要左手过右手,何况是亲戚!”

六姨娘听着神色一震,半晌才道:“照姑奶奶的意思,还要留点银子给自己的好?”

不是左,就是右。这个六姨娘,此刻也想拧着了!

“我的意思。还是把钱分成几份,有的置产业,有的置田亩,有的留在手里活用。这样一来,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个退路。”又道,“只是银子不多,我们多想想办法,帮着十二妹置办些不贬值的产业。比如说买宅子,就尽量靠近大时坊、小时坊、仁寿坊、澄清坊。这些地方的房子不是靠近宫里,就是靠近东、西两市,就是哪天要卖,也不至于亏得太厉害。至于置办田庄,尽量在山东。离京里近,又比大兴县的田庄收益好。”

六姨娘点头,低声道:“我明白姑奶奶的意思,只是这样的好地方,哪里就那么容易找得到…”

十一娘就等着她这句话。道:“四姐夫在行人司行走,来来往往都是些高官贵人,别的不说,消息最机通。七姐嫁到了山东,七姐夫有‘薛邑君’之称,那边的地界上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她故意不提自己,意味深长地看了六姨娘一眼,“大哥不计较这些,也是希望我们兄妹和和和睦睦,过得好。独木不成林,齐力才断金。六姨娘既然是为十二妹打算,有些事,就要多思商些才是。十二妹嫁过去,妯娌众多,是非也多,头几年肯定是要摸着石头过河般过日子的。你总要给个使力的拐杖她吧?”

六姨娘听着恍然,又是个脑筋灵活的,立刻打蛇上身,道:“姑奶奶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全指望着姑奶奶给我当家作主了!”

这下好了,谁出的主意谁去干去!

十一娘笑道:“我们娘家还有能干的嫂嫂,哪里就轮到我这个出了嫁的姑奶奶插手了。姨娘这性子该改一改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送走了六姨娘,十一娘呆呆出了会神。

有时候,看六姨娘她就会想到五姨娘,虽然方式不同,性情各异,可希望女儿能过上好日子的心愿却是一样的。

罗振兴拿了五千两银子出来,又把人送到了燕京,罗四奶奶再能干,没有人脉也不成。有些事,只怕还得她出面帮着周旋。

十一娘想着今天罗四奶奶去拜访五娘和十娘了,让琥珀派个婆子到弓弦胡同留语,请罗四奶奶第二天来一遍。中午午觉起来,让人搬了炕桌过来,伏案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七娘,请朱安平帮着在山东买地,一封给四娘,请余怡清帮着打听房子的事。

搁了笔,竟然眼睛有些花。

自从生了孩子,身体好像一下子变得差了很多。

十一娘想了想,让人拿了镜子过来。

素白的脸,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嘴唇的颜色淡淡仿若梨花,只有一双弯弯的秀眉依如往昔般乌黑柔顺,显得特别醒目。

她轻轻地把靶镜反手覆在了锦被上,映入眼帘的是只苍白的手,静静地落在大红的锦被上,握着把古铜色的靶镜,青色筋脉微微凸起,有一种静谧的脆弱。

十一娘沉默半晌,让小丫鬟叫了万妈妈进来。

她低声把自己这些日子的身体情况告诉了万妈妈:“…你说,这种情况正常吗?”

已经有七、八天了,恶血却越来越多。

十一娘身体很虚,有些事又说得含含糊糊,她们还以为是生产是受了折腾,只在食上精心调理。却不曾想…万妈妈脸色微变,立刻道:“我看,还是请刘医正来诊诊脉吧!”

也就是说,不太正常了。

十一娘让芳溪拿了对牌:“去请刘医正来。”

芳溪应声而去,帘子一撩,却和徐令宜碰了个正着。

看见芳溪手上的对牌,他随意笑道:“这是怎么了?”

“有些不舒服,让芳溪去请刘医正来看看。”十一娘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笑着问他,“侯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有什么收获?”

徐令宜这几天心情极好,连着几天带了小厮去逛东大街旁专卖古玩字画的潘楼巷胡同,每到酉时才回。今天比往常早一些。

“没有。”徐令宜笑着坐在了床边,“不过是些西贝货罢了。”见谨哥儿在十一娘被子里睡得熟,笑道:“这小子,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到有十一个时辰在睡。”语气里隐隐带着些许的怜爱。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进来:“侯爷,夫人,落叶山那边的文竹过来。说奉了二少爷之命,给六少爷送东西。”

徐嗣谕因在落叶山守孝,没有回府看谨哥儿。

十一娘想到贞姐儿代徐嗣谕送的东西,不由笑起来,吩咐小丫鬟:“让文竹进来!”心时想着,也不知道徐嗣谕是否知晓…要是也送了金手镯来…侧了头对徐令宜道:“也不知道送的是些什么?”

眸子一闪一闪的,好像非常感兴趣的。

徐令宜眼底就有温和的笑意。

生产的时候一波三折,虽然最后母子平安,可十一娘好像伤了元气似的,人苍白羸弱不说,精神也很差,常常说着话眉宇间就露出倦意来。难得她有这样的好心情。他柔声道:“你想要什么?”

“什么?”十一娘一时没有会意过来。

徐令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低声又问了一遍:“你喜欢什么?”

是要送她东西吗?

十一娘很是意外,愣愣地望着徐令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令宜就携了她的手。

十一娘的手纤细柔软,从前是很温暖的,现在指尖却有些冷。他握了手,她的手被攥在了他的掌心。

“我在潘楼巷看到不少好玩的东西。”他轻声道,“有桦木雕的木鱼,用络子穿着,挂在床边做饰物;有用琉璃烧的胆瓶,轻轻吹气进去,就发出‘呜呜’的声音;有用瓷做的小鸡啄米,小鸡啄下米,就咯咯地叫;有用琉璃烧的胆瓶,轻轻吹气进去,瓶底振动,会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手镯。还看见一个烧玻璃的胭脂盒,当成珐琅来卖。不过,还是挺漂亮的…”

十一娘渐渐缓过来:“那,侯爷觉得什么东西有趣,就带一个回来吧!”

难得他一片好意。

徐令宜颌首,文竹进来。

“夫人,侯爷。”她曲膝行了礼,将徐嗣谕送的东西奉上,“二少爷亲手雕的一尊罗汉。说是祝六少爷笑口常开。”

用竹子雕的一尊袒胸露腹的罗汉。刀法粗犷,罗汉眉宇间流露出来的乐观开朗却跃然而出。看得出来,徐嗣谕在雕刻方面很有些造诣。

“雕得可真好!”十一娘赞扬了一句,笑着收下罗汉,把它摆在了床头,问起徐嗣谕来:“…如今入了冬,那边的银霜炭可够烧?二少爷的暖耳、皮袄可都带了过去?落叶山偏僻,我让人每隔三天就送些新鲜的水菜过去的,管事们做事可尽心?”

“回夫人的话,”文竹毕恭毕敬地道,“九月初的时候针线上就将二少爷的冬衣都准备齐全了。入了冬,曹管事更是每隔三日过去一次,水菜、禽蛋都很新鲜。每次去,都要到柴房看看烧火墙的炭够不够用。少爷又说‘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除了暖砚炉,并不常用银霜炭。不仅够用,而且有多的。”说话清晰有条理。

徐令宜多看了她两眼。

等文竹退下,问十一娘:“这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叫文竹。”十一娘笑道,“是太夫人亲自挑的,在谕哥儿身边服侍也有三、四年了。如今拿二等丫鬟的月例。”

少爷、小姐身边最高级别也就是拿二等月例的丫鬟了。

徐令宜道:“我瞧着这丫鬟举止倒挺大方。”

十一娘笑道:“跟着谕哥去过乐安,见过了世面,自然不是一般的丫鬟可比。”

“难怪还知道《孟子》。”

两人这边议着文竹,出了十一娘院子的文竹转身去了贞姐儿。

“二少爷说了,让我进府一定要代他给大小姐道声谢。奴婢也不知道该怎样道谢才不失礼数。”说着,跪在了地上,“只有给大小姐磕个头了。”

她跪下去的时候,小鹂已上前去搀了她。

“你这是做什么?”贞姐儿嗔道,“倒像我是个斤斤计较,心胸狭窄之人似的。”

文竹忙道:“大小姐千万别误会二少爷。这全是奴婢的主意。”说着,眼角微湿,“患难见真情。除了大小姐,又有谁记得我们二少爷的难处,想着帮二少爷送份贺礼给六少爷。”

“既然领了我的情,多的话就不要说了。”贞姐儿颇有些唏嘘,“二哥在落叶山可还好?”

“挺好的!”文竹噙泪笑道,“每天早起早睡,读书写字,初一、十五、逢七的时候到田庄后头秦姨娘的坟前上炷香。”

秦姨娘死后,并没有埋在徐家的祖坟里,而是在落叶山田庄附近找了块地做了坟茔。

贞姐儿叹了口气。

黄昏时分,刘医正赶了过来。

把了脉,看了看十一娘正在吃的药,沉吟道:“夫人这是脾虚下陷,我给夫人开些补气升阳的药,先吃几副看看。”

先吃几副看看,也就是没什么把握了!

十一娘不动声色,道:“那我这是什么病呢?”

“产后体虚。”刘医正道,“被气固本就行了”然后刷刷地开了方子,起身告辞。

十一娘只好低声吩咐琥珀:“你等会去外院,让抓药的小厮问清楚了,刘医正开的是副什么药!”

琥珀跟了十一娘五、六年,又一直贴身服侍,对十一娘很了解。十一娘越是这样冷静淡定,情况就越糟糕。她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微变,匆匆应“是”,去了外院。

比琥珀早一步出垂花门的刘医正和刘医正则被临波请到了外院书房。

“夫人是什么病?”

刘医正见徐令宜神色间透着几份焦急,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多半是血崩!”

徐令宜神色大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是血崩?血崩不是分娩后才得的吗?她如今已经七、八天了!”

刘医正犹豫道:“男女有别,有些症状,我也不好多问…看脉像,倒是很像。”

徐令宜愣在那里,表情有些变幻莫测。

好半天才轻声:“要是真是血崩…你有几成把握!”

谁敢给这种承诺!

刘医正委婉道:“先吃几副药,然后再慢慢的调养,有了三、五年,夫人渐渐恢复了元气就好了。”

徐令宜垂眼睑。

刘医正轻轻地摇了摇头,作揖告辞:“侯爷要是没有其他的事,下官就先告辞了。明天再过来夫人复诊。”

徐令宜却猛地抬了头,神色冷峻:“你跟我来!”说着,昂首出了门。

刘医正不知其意,急步赶了上去。

出了小书房,徐令宜上了东边的抄手游廊,过了一道夹巷,就看见了正屋的黑漆如意门。

刘医正愕然。

徐令宜淡淡地道:“等会你有什么话要问,直管告诉我,我来问夫人!”说着,他声音渐渐严厉起来,“把这病给弄清楚了。别总是好像、大概的!”

第四百六十七章

刘医正唯唯应喏。

十一娘憋红了脸却难开口。

“默言…”徐令宜皱了眉。

十一娘侧过脸去,小声说了,却声若蚊蚋。

徐令宜听不清楚,凑过去,却看见十一娘连脖子都是红的。

他不由抚了她的脸,脸热的烫手。

“和我也不能说?”徐令宜笑望着十一娘,表情温柔。

十一娘垂了眼睑:“你,你还是让别人来问我吧!”

徐令宜一愣。

为什么?

念头一闪,别有滋味在心头。

“我怎么就不行?”他凝视着十一娘,表情显得有些严肃,醇厚的声音因为低沉而让人觉得温暖。

因为太过难为情!

十一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好道:“反正,你让别人来问好了!”

表情带着点点娇纵,就有了撒娇的味道。

徐令宜的目光聚然变得深邃起来:“那,我让宋妈妈来传话?”

十一娘想了半天,破釜沉舟地道:“那就让宋妈妈来问话吧!”

徐令宜笑起来,轻轻地把她抱在了怀里:“傻瓜!”

指尖划过脊背,脊骨凸起,有些硌手。

“默言…”他微微一愣。

什么时候,十一娘瘦成了这个样子!

徐令宜觉得喉咙有些堵。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人来问,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不会像徐令宜问她似的,让她觉得手足无措、倍感尴尬。两相比较,她宁愿宋妈妈来问。也许因为两人是夫妻,就更不想把一些生活的细节暴露在对方的眼里吧?

十一娘被徐令宜抱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她轻轻地推了推徐令宜,小声地提醒他:“刘医正还在罗帐外面候着呢!”

徐令宜缓缓地放开了她。

十一娘松了口气。

徐令宜却突然俯身在她面颊亲了一口,把刚才刘医正问的话又问了一遍。

“侯爷…”十一娘讶然。

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徐令宜望着她的目光有些深远。

“别让我担心!”他幽幽地道,“谨哥儿还这么小!”

十一娘突然泪盈于睫。

她想到了病逝的元娘,想到了羸弱的谆哥…

十一娘凑到徐令宜的耳边,小声地回答了刘医正的话。

徐令宜就笑着把十一娘抱在了怀里:“闭了眼睛,就不觉得难为情了。”

“是血崩!”刘医正这次的回答很肯定,“先用益中益气汤。如果不行,再加附子。”

徐令宜已镇定下来。他想了想,道:“她这种情形,能不能用针。”

刘医正大吃一惊,好一会才道:“如若用针,需在脾俞、隐白、百会、气海、足三里…”

脾俞在背,隐白在脚,百会在头,气海在腹,足三里在腿。

徐令宜没有犹豫,只问“有没有效果”。

刘医正想到刚才徐令宜在中间传话的事,道:“自然比用药要快,在好。”

“那就施针。”徐令宜态度坚决地道,“夫人那里,我来说。”

刘医正望徐令宜的目光谨重了很多,恭声道:“侯爷请派个人到我府上去取针。我这就为夫人施针。”

徐令宜点了点头,进了罗帐。

十一娘怎么也没有想到。

她望着徐令宜,表情有些复杂。

“我知道这有些惊世骇俗。”徐令宜却怕她不同意,反复地劝她,“只是孩子还小,血崩之症又极凶险。为了孩子,你怎么也要试一试才是。”又握了她的手,“医者父母心。在医者的心里,病人都如自己的孩子,不分男女。何况刘医正施针的时候,我也会在场的。要是你实在害臊,我让刘医正开副药你吃,等你睡了再施针好了!”

“不用了!”十一娘浅笑着回握着徐令宜的手,“我听侯爷的就是。”

徐令宜如释重负。看着时间不早,去刘医正府上拿针的人还要一会才能来,请刘医正在正屋的厅堂喝茶,又细细地问了十一娘的病平时要注意些什么。

“夫人的病虽然生产时落下的,可这病,最忌多思多虑。”刘医正道,“又常觉得困倦乏力,怠惰嗜卧。侯爷劝夫人多休息,少操心,针药同下,相信很快就能好起来。”

徐令宜点头,又问了饮食上应该注意些什么。

两人说了大半个时辰,小厮送了银针过来。

刘医正反而有些犹豫起来。

徐令宜没有丝毫迟疑,起身去了耳房。

十一娘低声问徐令宜:“连中衣也要脱了吗?”

“你看到过谁是隔着衣裳施针的吗?”徐令宜笑道,“只留一个肚兜。”

好吧!就当是去游泳的。

十一娘脱了衣裳,面朝内侧卧着。

徐令宜望着那单薄的身影,不禁俯身,轻轻地在她的背上吻了一下。

像蝴蝶的伫足,虽然轻,略不留神甚至会忽略过去,却如烙在背,炙热的让人感觉有点痛。

她轻轻地打了个颤儿。

刘医正的手并没有接触到十一娘的肌肤,却能准确的入针,而且针入体后,针尖所在的部位很快就有酸麻胀重之感,然后缓缓地扩散开来,有一种泡在温泉里的舒适感。

默言从前也看过中医,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高手,身心都松懈下来,对治愈病情更有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