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听着渐渐隐去的更鼓声。项大人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怡真。”他眉宇露出几份疲惫,“等那边先头永平侯夫人的除服礼后我们两家就交换庚贴…”
项太太气得满脸通红,胸脯起伏不停。
她望着态度坚决的丈夫,猛地冲到门边,大声喊了自己的贴身妈妈:“…让小厮备车,你让三位小姐准备好行李,我们这就去舅老爷家去。”
项大人赶过来拉住了妻子的胳膊:“蓉娘,你别这样!说起来,谕哥那孩子也不错…”
“亏你说的出口!”项太太听着急得眼睛都红了,“一个丫鬟生的,也叫做还不错?”
“蓉娘,”项大人听着脸色一沉,“英雄不问出身。选婿当先才,你不要盯着脚尖子过日子!”
“是啊,先婿当选才。”项太太语带讥嘲,“不知道永平侯爷的那位二少爷是中了状元还是中了探花?我怎么看不出来有什么才学。”
那边贴身的妈妈见了朝着厅堂服侍的小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屋子里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那位贴身的妈妈还贴心地带上了厅堂的大门。
“他从小在怡真的身边长大,为人怎样,怡真难道还不知道吗?”项大人劝着项太太,“何况怡真如今孤身一个。柔讷过去了,也可以和姑姑做个伴…”
“怡真,怡真,你就想着怡真!”项太太勃然大怒,“可曾想过柔讷。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又乖巧,又懂事…”说着,潸然泪下,“你就忍心让她去给那个丫鬟出身的秦姨娘端茶下跪。何况永平侯的继室不过大她两岁。那可是她正经的婆婆。说不定我们柔讷走不动了,永平侯夫人还精神百倍。人家做媳妇的总有熬出头的一天,我们家柔讷要是真嫁过去,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难道要她一辈子在婆婆面前立规矩不成?”她拉着项大人的衣袖,抬起着满是泪水的脸望着项大人,“老爷,不是我不顾着大姑奶奶。我也知道,当初大伯是想把五弟送过来的,是公公看着你在家处境艰难,不顾你的年纪把你要了过来,你跟着公公读书写字,才有了今天。别说是老爷,就是我这个做媳妇的,也一辈子感激公公。怡真嫁的时候,说的是只有三十六抬嫁妆,可母亲陪嫁的六千亩良田、一座油坊、家里的藏书可全给了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念着她是公公的亲骨肉,声也没吭的。可到了今时今日,她不仅没有一丝感激,还要把我的女儿做人情。老爷。你不如给我三尺白绫算了。要我同意这门亲事,是万万不能的!”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蓉娘,蓉娘…”妻子的一番话让项大人也眼角微湿。
他生母早逝,生父又娶。继母生了儿子,就看前头生的不顺眼。吃不饱、穿不暖不说,借口找不到好先生,到了十岁还没有给他启蒙。伯父膝下空虚要过继个儿子,原来看中了刚满周岁的五弟,后来见他日子不好过,不顾伯母的反对,把已经十二岁的他接了回去。又怕他颜面上过不去,亲自在家里给他启蒙,手把手地教他写字…过了两年,见他有了些底子,这才请了先生在家里坐馆。为这件事,后来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到死都耿耿于怀。所以父亲死的时候,他当着父亲的面立誓,只要他有一口饭吃,就先让自己的这个妹妹。
时至今日。他不仅中举做了四品的官员,还继承了父亲从辈祖那里得来的祖产。而本家的那些兄弟,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最后只活下来一个幼弟,败了家产不说,如今还要靠他过日子。
想到这里,他嫁二女儿的心就坚定了。
“蓉娘。”项大人把妻子扶到内室临窗的大炕坐了,“这份陪嫁当时之所以没有写在礼单上,一来是因为徐家的三爷和四爷都在议亲。怡真怕到时候让别家为难,也怕妯娌间为此而生隙。二来这是母亲的意思,她想把自己的陪嫁留给怡真。男得家当女得吃穿,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项太太听着丈夫的口气,好像是在劝自己不要和项怡真争产业似的,她不由怒火中烧。
“老爷,我和你二十年的结发夫妻,难道我是这样的人吗?”她语气生硬地打断了丈夫的话,“我要是想和她计较这些,又何必要等到今天。”说着,她盯了项大人,“这么多年了,老爷对她的照顾还少吗?中秋端午春节的年节礼,一年四季的冷热衣裳…我可曾有半句怨言。可她呢,要我嫁女儿,商量的却是她哥哥。何尝把我放在眼里…”
从中午知道了怡真的来意后,夫妻俩就为此争吵到现在。项太太说来说去只有两个意思──大姑奶奶为侄女做媒为什么不与嫂嫂商量反而和哥哥商量;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她要这样糟蹋我的女儿。
项大人知道,再说下去,妻子所表达的也不过是这两个意思。
他不想再和项太太绕弯子了。干脆地问妻子:“你到底是不满意这门婚事?还是不满意怡真没有和你商量?”
项太太听着怔了怔。道:“我两样都不满意!”
“那好,我们先来说这门亲事。”项大人拿出了处理公事时的冷静、理智:“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谕哥生母是个丫鬟,身份低微。可他再低微,他也是永平侯徐令宜上了祖谱的长子。要不然,怎么会和我们项家结亲。而且永平侯既能对自家的兄弟都那样照顾,何况是长子的谕哥。”
“我…”项太太刚张口想说什么,项大人已大手一挥,“你先听我说完。”然后道,“永平侯今年才二十八岁,他最少也有三十年可活。什么爵位之类的,总得要等他死了儿子才有戏吧!”说着,他冷冷地看了妻子一眼,“与其空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不如趁着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分府单过。难道不比嫁给一般的官宦子弟要强上百倍?难道那位姨娘还能不在嫡妻面前服侍跟着谕哥儿过日子不成?再说怡真没和你商量的事。”说到这里,项大人眼里闪过一丝恼意,“你让怡真怎么和你商量?当年柔谨供奉痘娘娘的时候,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宫里求来了和解之药,你是怎么说的?这药怎么能乱吃。然后让丫鬟当着怡真的面收在了柜子里。后来亦嘉要启蒙,正好以前教过怡真经史的先生闲赋在家,她把人推荐给你。你又是怎么说的?孩子太小,还是先把《幼学》认全了再读经史…”
项大人越说声音越大,项太太越听脸色越差。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你只会怪我,怎么不说说大姑奶奶。她当时又说了些什么?她是从宫里给我求来了和解之药,可她看到我嫂嫂送来的和解之药时是什么说的,你知道吗?”项太太冷冷地一笑,“说什么不知道根底,还是小心为妙。难道只有她给的是药,我嫂嫂给的就是毒不成?亦嘉启蒙的时候她是推荐了先生来。可她又是怎么说的?什么诗词歌赋都是邪门歪道,只有诸子百家才是正经…只当人人都不识字,只有她熟读经史,是个懂道理的人。”
“怡真什么时候说诗词歌赋都是邪门歪道了?”项大人不由目瞪口呆,“她只是说你哥哥给亦嘉介绍的那位先生太过注重诗词歌赋。亦嘉以后是要参加科举的。与其花精力学这些,不如放在《四书注解》上。何况这也是父亲在世的话。你这完全是无中生有!”
“我无中生有!”项太太怒目圆瞪,“我什么时候无中生有了。她把我女儿当人情卖给永平侯府是事实…”
“算了,算了,”项大人轻轻摇头,决定适可而止。免得等会项太太恼羞成怒又在琐事上纠缠不清,“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我们也不想再提了。现在说的是儿女的婚事。不能因为和怡真置气就给耽搁了…”
项太太气极而笑:“我怎么会和大姑奶奶置气。我又凭什么和大姑奶奶置气。老爷说的对。这是儿女的婚事,可不能给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耽搁了。柔讷是我的心头肉,我不忍她嫁过去吃苦,是不会同意。而老爷看在大姑奶奶的份上却是一定要同意的。既是如此,我看,也不用听我的,也不用听老爷的。我们去找我爹说理去──我爹和公公是故交,又曾经做过顺天府尹,熟知大周刑律,不知道断过多少案子,总不会对你信口开河吧!”说着,高声喊贴身的妈妈。
遇到个不顺心的事就要回娘家找岳父、舅兄论理!
项大人怒气填胸:“也好。我也一直想找岳父说说。想当年,大姑爷不在了,徐家正是多事之秋的时候,换了哪个做嫂子的都要去安慰安慰。你到好,非要和我到任上去不可。不仅此,还只留了几个老人管宅子,家里的管事小厮、丫头婆子,要么散了,要么带到了任上。怡真回个娘家都没有招待。正好,趁着这机会跟岳父说说去。看遇到这样的事,大周刑律怎么个判法!”说完,看也不看项太太一眼,径直出门叫了管事,“安排车马,我和太太要去舅老爷那里一趟!”到把个项太太膈在了那里。
第二百八十六章
徐令宜却没项大人这样理直气壮。
他轻声地对十一娘道:“谕哥是庶长子,不是庶次子,按惯例,是要分府的。可成亲后一时半会也不好立刻分了出去,总要在家里住上几年,让大家熟悉熟悉才是。要不然,大家各过各的,见了都觉得面生,还谈什么妯娌和睦。所以我托二嫂看看项家三位小姐中哪一位性情最是温驯。这样的女子嫁过来,一来可以照顾弟妹、在你面前服侍,为后进府的妯娌们做个表率。二来分府的时候,也不至于有太多的非份之想,生出怨怼之事来让谆哥的媳妇为难。默言,人选的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当时甚至想过,万一项家的三位小姐都不符合这一条,只能忍痛放弃…”
十一娘承认,徐令宜说的都对。她对二夫人也没有意见──毕竟她只是受了徐令宜所托。至于告诉不告诉她,那也是二夫人的自由。
她不喜欢的是徐令宜处置这件事的方式。
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做了决定。那自己算什么?
“侯爷,”十一娘不由双臂抱胸,淡淡地道,“妾身不想和您说话!”
徐令宜呆住。
“什么?”满脸的不相信。
不和他说话?
竟然直截了当地说“不和他说话”。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
十一娘已转个身。她目光平静地望着徐令宜:“侯爷,谕哥的婚事您直接就决定了媳妇的人选,根本没有把妾身当成谕哥的母亲,也没有把妾身当成您的妻子。虽然您说的都有道理,可妾身还是觉得气恨难消。再说下去,只怕也没有什么好话,不如就此打住,免得说出让彼此都后悔的伤心话来。”说完,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了徐令宜。
这样绝然的十一娘,让徐令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道:“默言,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这样置气也不能解决事情。”
“妾身就是不想和侯爷置气,所以才不想和侯爷说话的。”十一娘轻轻地道,“何况这件事侯爷都说的很清楚了,也没什么解决不解决的。”
是不是脾气温和的人一旦拗起来就会特别的犟?
徐令宜想了想,笑着侧身支肘喊她:“默言…”
十一娘闭着嘴巴不做声。
徐令宜继续笑着喊她:“默言…”
这不是哄一哄,逗一逗就能过去的事。这是原则问题。如果这次不能让徐令宜明白他所犯的错误,不能以此为诫从而有所改变,那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他就会有种惯性思维,认为只有他行事有道理,与不与自己商量关系不大,只要事后说明、解释、哄逗一番就行了。
十一娘窸窸窣窣地下床,穿着单衣从高柜里找了床被子铺到了临窗的大炕上,垫半边裹半边地躺下:“侯爷也早些歇了些。妾身明天卯正就要起呢!”
望着炕上微微凸起的一团,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件事,虽然是自己不对。可找二嫂去项家说项、请二嫂帮着挑人的也是自己…如果再让十一娘去相看,岂不是出尔反尔?不仅对项家不敬,自己也失信于人!
如今之计,只能让十一娘改变主意了!
徐令宜想了想,挤到了临窗的炕上:“默言。这件事我们好好说说。”
十一娘不理他,起身躺到床上。
徐令宜又跟了过去。
十一娘重新去了临窗的炕上。
如此几个回合,徐令宜无奈地叹了口气。
十一娘衣衫单薄,万一受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倒在炕上睡了,把床留给了十一娘。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隔着窗,雨声清晰,一点点,一滴滴,好不容易他才入眠。
…
第二天早上起来,刚刚抽芽的嫩叶被雨水洗的干净清亮,天地间都变得澄清起来,让人精神一振。
“夫人,下雨了。”雁容高高兴兴地捧了衣裳进来,“天气会越来越暖和了!”
十一娘笑着点头,吩咐雁容:“侯爷还歇着,别让人进来吵了他!”
雁容的眼角掠过临窗的大炕,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笑着应是,出去嘱咐小丫鬟们都在外面侯着,自己服侍十一娘梳洗一番去厅堂。
接受了孩子们和姨娘的问安,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刚说了两句话,五夫人抱着歆姐儿过来。
互相见了礼,太夫人让杜妈妈抱了歆姐儿过去。
“怎么看着瘦了些?”太夫人眉头微蹙。
五夫人忙道:“这几天肠胃有些不好。”
“请太医院的谢太医来瞧瞧!他最擅长看小儿病。”
五夫人曲膝应“是”。
太夫人问起济宁来:“…法事做完了吗?”
“做完了!”五夫人道,“只是以后每逢初一差人去慈源寺上炷香就行了。”
二夫人来了。
她客气地和十一娘见礼,什么也没有说。
十一娘也没有问。服侍太夫人去了佛堂,她就去了花厅。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还弥漫着雨水的湿意。
院子里站满了人。
管事的妈妈们立在屋檐下,服侍的丫鬟、婆子立在院子中间。
看见十一娘进来,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短了半截。
十一娘由琥珀、绿云等丫鬟簇拥着,目不斜视地穿过院子进了花厅,开始听管事的妈妈们回事。
新上任的内院厨房管事妈妈黎家的把要回的事在心里又念了三遍,觉得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才定了定神。
她虽然是府里的老人,却与几房都沾不上关系。要不是当初三夫人掌家的时候晚香闹得欢实,甘老泉实在没人可用了,也不可能让她帮着管厨房,不可能在甘老泉随着三夫人去任后被现在当家的四夫人暂定为厨房的管事妈妈,更不可能因为晚香的浮燥被任命为了厨房的管事妈妈。想到晚香一家被四夫人送回了弓弦胡同…听说后来被撵出了燕京,她对着四夫人的时候就有些战战兢兢。
轮到她进去回话的时候,已是巳初过三刻。刚说完事,绿云进来。
“夫人,威北侯府大小姐身边的两位贴身的妈妈过给大小姐问安!”
十一娘微微笑起来。
也不知道这两个丫头在捣腾些什么,慧姐儿身边的妈妈一天过来两趟。
“你差人带到韶华院去吧?”
绿云应声而去。
十一娘见事情都办完了,回了自己的院子,坐下来到开始绣字。
绣了半个字,徐令宜回来了。
他喊十一娘给他更衣。
十一娘温顺地服侍他更衣。
徐令宜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十一娘紧闭着嘴巴不做声。
雁容见了忙朝着屋里服侍的丫鬟使眼色,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徐令宜就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怎么?真不跟我说话!”
十一娘扭过头去,帮他系好腰间的绦带,端了杯热茶给徐令宜,然后默默地收了花架。喊雁容:“时候不早了,要去太夫人那里用午膳了。”也不等徐令宜,自己出了内室。
徐令宜失笑,跟了上去。
到了太夫人那里,人多,十一娘笑盈盈的,倒也没人看出什么异样来。
晚上两人依旧各睡各的。
第二天,徐令宜起得早,喊十一娘服侍他梳洗。
十一娘不言不语,帮他倒水、换衣裳。吃早饭的时候也和往常一样帮他端了粥放在面前。
徐令宜觉得很有趣。
就像看一个小孩子在生闷气似的。
可渐渐的,他笑不出来了。
先是十一娘不再主动帮他端茶倒水,然后早饭开始各吃各的,最后去太夫人那里也不叫他了。神色越来越冷。然后发展到有次他喊十一娘帮他更衣,十一娘动也没动,喊了夏依进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也没有之前的温馨安宁,充满淡漠与疏离。
徐令宜感觉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糟糕。
他在东,她就在西。他在左,她就在右。有时候他主动坐过去想和她说点什么,她却女红不离手,全神贯注地做着针线,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他这个人存在似的。
徐令宜想了想,说起她之前很关心的事来。
“你还记不记得区家!”
十一娘没有做声,但徐令宜发现她拿针的手顿了顿。
他微微松了口气。觉得这个话题选对了。
“我一直就纳闷。皇贵妃所生的六皇子年纪那么小,区家怎么会这个时候出手。就算是帝后失和,可只要皇后娘娘不犯什么错,皇长子和皇三子就固若金汤。他们这样,完全是在铤而走险。”
十一娘低着头,飞针走线,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后来凤卿的事,区家却表现的很是阴狠。到了攻讦我‘德行有失’时,手段又有些变化──少了几份毒辣,多了几份老练。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区家行事怎么没有什么章法。所以这次皇长子选妃,特意嘱咐了马左文到时给我回个信。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十一娘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抽了丝线,眯了眼睛穿针。
徐令宜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我发现这次推荐的皇长子妃人选很有意思。杨家推荐的全是和他们关系比较好的。区家却有些不一样。只推荐了两家世交之女。还有两家,明面上是由礼部的人推荐的,可仔细一查,却和区家有着若隐若现的关系…”
皇长子选妃,涉及到庙堂。本来就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区家自然会打伏笔,这是肯定了,有什么好说的。
十一娘在心里腹诽。
不动声色地低头绣花。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十一娘不做声,徐令宜大为无趣。
他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低下头去喝茶。
“侯爷发现了什么?”屋子里突然响起一管轻柔的低呐声。
徐令宜一怔。抬头望过去。坐在对面的妻子垂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上的绣品忙着──如果不是看见她嘴角微翘,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几天不和自己说话,现在突然开了口…是自己的话让十一娘好奇了?还是十一娘的怒气已经消了呢?不管是哪种情况,对于打破彼此间的坚冰已是一个机会。徐令宜当然不会放过。
他眉宇间有了淡淡的喜悦。
“区家明着推荐给礼部的女子,在地方上都是以贤名著称,而暗中推荐给礼部的女子,我派人一打听,据说都是容貌极其出众的。”徐令宜的声音一如刚才温和从容,却透着几份轻快。
这几天他都有些不自在,现在又愿意放低了姿态和自己搭话…十一娘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露出了倾听的神色,给了彼此一个台阶。
冷战只是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态度,但过长时间的冷战除了让夫妻失和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这次是给皇长子选妃而不是给皇上纳妃,只选一位正妃。容貌出色的怎及得上品行高洁更有利于入选?按常理,区家应该事先就从中挑选一个德容出众的女子为其造势,然后再辅以一、两个女子以备不时之选,以确保推荐之人能最终进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眼睛才是。可区家的人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明面、暗中的都在使劲,以至于区家在礼部的人非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竟然让杨家拔了头筹。”
十一娘抬头望着徐令宜,露出吃惊的表情。
徐令宜看着微微一笑:“不生气了?”
“生气!”十一娘认真地望着徐令宜,很干脆地道,“上次诫哥的事也是这样。侯爷一句交待也没有就把孩子丢给了妾身,让妾身好一阵担心。这次又是这样…遇事从不知会妾身一句,妾身怎能不生气?”
“妾身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掷地有声。您虽然和项大人只是句口头的约定,可那也是您答应的事。妾身纵是心里再不愿意,为了侯爷的颜面,也不该说什么去见项家小姐的事,也要把这桩婚事办得体体面面、热闹热闹。只是明白归明白,妾身心里到底意难平。”
她说着,脸上又露出几份不悦来,“侯爷也说了,给谕哥说这门亲事,一来是为了谕哥的前程,二来也是为了府里的安宁。兄弟们各自有了奔头,才不会只惦记着家里的那些财业。妾身听着十分有道理。您事事考虑周全,安排的妥当,又找了慧眼识珠的二嫂说项。您要是事先细细地跟妾身说了,妾身就是再蠢钝,想着侯爷对儿女的一片苦心,想着项家把嫡女许配给谕哥的恩情,对项家、对二嫂只有感激的份,哪里还会愤愤不平地说出要看项家小姐,泼了您、项大人和二嫂面子的话来?侯爷当时不答应,肯定是在怪我不识大体吧?”
徐令宜听十一娘说“再不愿意,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也会体面、热闹地把谕哥和项二小姐的婚事办了”的时候,不免有些讪讪然,再听到十一娘说“愤愤不平地提出要看项家小姐”的时候,知道十一娘只是一时的气话,心中一喜,待十一娘问他“是不是在怪我不识大体”时,忙道:“没有,没有!”
十一娘只当没听见。继续道:“您不知道,那几天我遇到了二嫂,可是提也没提一句,更别说是说几句感激的话。这要是心胸宽广些的,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要是气量小一点的,暗地里笑话妾身不知图报是小,觉得自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却枉奔波了一回。您让妾身知道了实情如何面对二嫂?又如何和二嫂提起此事?”
徐令宜很是尴尬。喃喃地道:“二嫂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
这句话十一娘却听到了,叹道:“正因为二嫂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侯爷和妾身就更应该以诚相待、尊敬有加才是。要不然,妾身也不会这样不安了!”又道,“说起来,项家二小姐要是真如二嫂所说的性格极是温驯,与谕哥倒是很相配。我虽是他的继母,也指望着他好,指望着他们兄弟、妯娌和和睦睦,能让徐家兴旺昌盛。这样好的一桩事,偏生出这多波澜来!”说着,看了徐令宜一眼。
他不由神色窘迫。但心里还惦着十一娘要去看项家小姐的事,硬了头皮:“那项家小姐?”
“自然要看看的!”
徐令宜苦笑。
“人家项大人同意把嫡女嫁过来,难道我这个做婆婆的问也不问一声?”十一娘嗔道,“再怎么说,二嫂也是项家的姑奶奶,难道还让二嫂去跟项太太商量订金、聘礼不成?”
徐令宜心里一松:“那是应该去看看!”脸上不禁有了笑意。
十一娘起身喊雁容进来帮她更衣。
“这个时候就去?”徐令宜跟着站了起来,惊讶地望着十一娘,“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谁说这个时候去了!”十一娘横了他一眼,“怎么也要等到大姐的除服礼之后吧!我这是要去二嫂那里去!”
“去做什么?”徐令宜愕然,神色间有些紧张。
十一娘想到自己之前听说元娘与二夫人不和的传言…
看样子,元娘和二夫人的矛盾已经让徐令宜成了惊弓之鸟了!
她强忍着笑意,道:“自然是要去谢谢二嫂!二嫂帮着谕哥儿促成了这样好的一桩姻缘,又解了侯爷心头之忧…不知道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了,怎么也要当面向二嫂道一声谢。”然后犹豫了片刻,道:“侯爷也一起去吧?这样也显得郑重一些。”
徐令宜听了如释重负,眼角眉梢都透着几份喜悦:“自然要一起去!自然要一起去!”
十一娘掩袖而笑,叫了春末进来帮徐令宜更衣,自己在净房里梳洗了一番,换了件鹅黄色绣草绿色如意纹的小袄,和徐令宜往韶华院去。
路上,她主动问徐令宜:“皇长子妃会出自杨家吗?”
“不太可能!”徐令宜道,“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皇上定。”
“那侯爷说区家之事有蹊跷,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丫鬟们都远远地跟在后身,两人放缓了脚步,边走边说着话。
“靖海侯膝下有九子三女。长子、四子、六子、七子都是嫡出,其他几个儿子都是庶出。皇贵妃娘娘是三房的次女。长子早在三十年前就立为了世子。这几年靖海侯年事已高,家中事务全由世子打理,在福建一带素有威望。皇上登基那年他曾来朝,和我有几面之缘。是个行事极为内敛稳沉之人。”徐令宜的神色渐渐变得肃然,“争储一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是倾家之险。没有几份把握,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五皇子的事,区家表现的太过急功近利。为此我还悄悄见了王九保。问了问他区家的情况,怕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说到这里,他目露凝重,“谁知道,王九保说的情况和我了解的差不多。这时又出推荐皇长子妃的事。两次行事手段都极为相似──后续不足,时而阴柔急进,时而老练圆滑…”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望着十一娘,“我怀疑,区家内部出了问题!”
沾上政治的事都会变得很复杂,十一娘觉得即便是自己知道,也帮不上徐令宜什么忙。她很直接地道:“那对我们家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
“现在还不知道!”徐令宜淡淡地笑了笑,语锋一转,道,“不过,我想,应该是好事吧!”
是好事就行了!
十一娘和他朝前走,和他说起谕哥的事来:“…既然想他走科举仕途,先生的事就迫在眉睫了。我看,等会去二嫂那里,不如问问二嫂,托她帮着找个先生!”
徐令宜却道:“二嫂毕竟孀居之人,和原来的旧识已多年没有来往。怎么好意思总是麻烦她。我想,把谕哥送到乐安的谨习书院姜先生那里去读书,你觉得如何?”
十一娘微微一怔。
徐嗣谕今年才十二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他舍得吗?
“玉不琢不成器。”她念头一闪,徐令宜已道,“何况姜先生的学识、人品都是有目共睹的。到那里去见识见识,眼光胸襟也会开阔一些。对他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侯爷什么时候起的这心思?”十一娘笑道,“却是一声没吭!”
“这还是你提醒的我!”徐令宜笑道,“你不是说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既然勤哥能跟着三哥去任上吃苦,谕哥也要磨练一番才是。”
提醒谈不上,可能有些触动吧!
知道世界有多广阔,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也许徐嗣谕因此会更倦恋永平侯这个爵位,也许他会知道,世界上还有比爵位更重要的东西。虽然是双刃剑,可不试一试,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呢!
十一娘微微地笑,韶华院就在眼前。
第二百八十八章
韶华院的台阶还是那么的高,石缝里摇曳着刚刚冒出头的嫩草。
十一娘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上了台阶,总担心一个不小心会摔跤。
已是春天,万木扶苏,却正是竹叶凋零之时,春风吹过,簌簌落下枯黄的叶子,颇有几份秋天的萧瑟。
结香匆匆迎了过来:“侯爷,四夫人!”她曲膝行礼,“夫人正在给大小姐讲《诗经》…”
“那我们就等一会吧?”十一娘征求徐令宜的意见,抬睑看见竹林里有石桌石墩,笑着指了,“要不,我们就在竹林里坐坐吧?免得打扰二嫂和贞姐儿。”
春天的太阳虽然和煦,穿着夹袄一路行来,身上还是有些燥热。
林中透着几份凉意的轻风徐来,让徐令宜舒服地透了口气,笑应道:“好啊!”
“这…”结香面露难色。
十一娘没等她话说出口已笑道:“我们也走累了,正好在这里歇一歇。你帮侯爷准备点温热的茶水就行了!”
结香不好再坚持,领着小丫鬟拿了锦垫垫在石墩上请两人坐下,奉了两盅碧螺春。
“你去忙你的吧!”十一娘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我们这边有小丫鬟服侍就行。待二嫂给贞姐儿上完了课,你来禀一声就是了。”
结香见徐令宜没有做声,曲膝应“是”,退了下去,只留了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远远立在一旁。
徐令宜连啜了几口茶,道:“好久都没有来这里坐了!”
“侯爷以前常来这里吗?”十一娘听了笑道,“我这还是第二次来。”
“这里以前是二哥的书房。”徐令宜望着满院的竹子,“这些竹子,还是当年二哥吩咐种下的…后来二嫂搬到这里来,就没再来过了…”眼底闪烁着回忆。
这是十一娘没法身同感受的一部分,但她可以选择尊重。
听着残竹婆娑,感觉着晓风拂面的惬意,十一娘静静地陪他喝茶。
穿着缥色衣裙的二夫人由结香陪着,带了贞姐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徐令宜忙起身行礼:“二嫂!”
十一娘紧跟着站了起来。
二夫人在离她们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望着十一娘的目光中带着几份笑意,白瓷般的面孔在幽静的竹林中玉般的莹润。
“侯爷,四弟妹!”
贞姐儿上前给父母行礼。
十一娘笑着携了她,和二夫人打招呼:“二嫂!”
二夫人微微点头,问徐令宜:“侯爷是在这里坐坐?还是到屋里去喝杯茶?”
徐令宜想到来此的目的,觉得还是到屋里说话更郑重些,遂笑道:“还是到二嫂屋里坐坐吧!”
二夫人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十一娘跟在徐令宜身后进了屋。
堂屋长案的青花花觚里插了一把迎春花,娇嫩的黄色花瓣,肆意伸展的枝丫,洋溢着春天的勃勃生机。
贞姐儿乖巧地退了下去。徐令宜等人分主次坐下,结香上了茶。
二夫人端起茶盅啜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道:“侯爷和弟妹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目光却在十一娘的身上停了停才转过去。
十一娘笑着端起了茶盅──徐令宜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发言权还是留给他的好。
“主要是为了谕哥的事!”徐令宜也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一来是想向二嫂道声谢。这桩婚事能成,全赖二嫂从中周旋。二来,我们想除服礼后正式向项家下聘,还想请二嫂探探项大人的口气──我算着日子,项大人这几天应该就要启程了。到时候我也好请婚人去提亲。”
“一家人,何必分得这样清楚。”二夫人瞥了一眼面带微笑默默坐在一旁十一娘一眼,“谕哥是我侄儿,我帮着跑跑腿也是应该。”
“到底是为了我们的事。”徐令宜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首的妻子,语气真诚地对二夫人道,“我们怎么也应该来向二嫂道声谢才是!”
“是啊!”十一娘笑着接了话茬,“虽然谕哥是侄儿,可也是您真心疼他。他这才能定下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也应该向二嫂道声谢才是。”
徐令宜微微点头。
二夫人看着眼前一唱一合的夫妻俩,目光微闪,笑道:“弟妹就不用和我客气了!”然后主动提起回项家的事来,“…我明天就回去一趟。”
徐令宜再次向二夫人道谢。
二夫人摇了摇手:“侯爷这样,倒显得生分起来!”
徐令宜不再说什么,约好了下午回信。
那边太夫人知道徐令宜和十一娘一起去了韶华院,笑道:“这样说来,两人和好了!”
“应该是吧!”杜妈妈笑道,“丫鬟说,两人有说有笑的。”
太夫人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这孩子不懂事,一味地跟老四冷脸。要知道,什么事都有个度。何况老四也是个犟脾气。”又问,“查出来了是为什么事置气没有?”
杜妈妈摇头:“有些话也不好往深里问!”
太夫人想了想,释然地笑道:“算了。小夫妇,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他们和和气气就行了。”
杜妈妈笑盈盈地直点头。
“不过,他们去找怡真做什么啊?”说是不管,还是有些好奇,“你等会把怡真叫来,我问问!”
杜妈妈呵呵直笑:“您不是说不管吗?”
“这是两码事。”太夫人不以为然,“一个是屋里的人事,一个是屋外的人。这屋里事,有句俗话叫做‘夫妻不和邻也欺’。要是他们俩口子有点风吹草动的我就过问,岂不是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让大家都以为他们夫妻不和。小事也变成了大事。同样的道理,要是他们俩口子闹得不可开交了我还不闻不问,别人看着家里没个主事的长辈,不免要猜测我是不是看不起十一娘,也就跟着逢高踩低,更不给脸她。这屋外的事却不同。既是他们俩口子一起去问的,肯定是商量好了的,我就是问一问,别人知道了只笑我人老心不死,却伤不了他们俩口子的体面!”
“您总是有道理!”杜妈妈笑着打趣,喊了魏紫进来,“你去韶华院看看。要是侯爷和四夫人走了,就请二夫人来一趟。”
魏紫应声而去。
太夫人笑容微敛:“济宁师太那边怎么说了?”
今天一大早,济宁师太就来拜访五夫人。
杜妈妈看着收了收笑容:“说二小姐没事。把了脉,留了几盒安神香。正在给五夫人讲经。”
太夫人皱了皱眉:“小孩子,总这样不大好。”
杜妈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太夫人的神色,默不作声。
太夫人沉思片刻,吩咐妈妈:“你等会去趟红灯胡同,把这事跟老侯爷商量商量。要是不行,让老侯爷把她接回家去住些日子。换个地方,兴许这病就好了!”说着,叹了口气,“这孩子,平时看着到是个千伶百俐的,关键时候却沉不住…”然后声音一低,呐呐地道,“还不如十一娘!”
杜妈妈不敢附议,只当没听见,笑着给太夫人换了杯热茶。
结香却给魏紫端了杯温茶:“魏紫妹妹这么大老远的过来,口渴了。这是我们家舅老爷送来的碧螺春,魏紫妹妹尝尝。”
魏紫哪里敢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忙上前几步接过茶盅:“结香姐姐快别这么客气!”
结香不再说什么,笑了笑,道:“还烦请魏紫妹妹坐坐,夫人换件衣裳,立马就好!”
魏紫客气地道:“我在这里等着就是。姐姐有事只管忙去,不用管我。”
结香和她又寒暄了几句,去了二夫人的内室。
“问了半天,魏紫妹妹也不知道太夫人到底找您去做什么。”
二夫人笑着把香蜜抹到了脸上,淡淡地道:“这还用问,多半是为了十一娘和侯爷置气的事!”
结香对二夫人的判断从来都是深信不疑,但还是奇怪道:“四夫人和侯爷置气?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置气,又怎么会俩口子一起到我这里来。”二夫人对着镜子里的人影淡淡地道,“我猜,多半是侯爷没有和十一娘商量就托了我做媒人──要不然,以十一娘的谨慎的性格,那天在太夫人那里遇到我就会向我道谢了。而不是等到今天,把侯爷一起支了来。”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朝着结香璨然一笑,“不过,她能把侯爷给支动,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结香可没觉得这有什么意思。她蹙了蹙眉,低声道:“夫人,您不是说,您只做个中间人,这桩婚事成不成,都由侯爷和舅老爷自己去说吗?怎么还答应侯爷回去…”
“所以我说四夫人是个有意思的人嘛!”二夫人笑道,“我以为她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的。谁知道,她却拉了侯爷到我这里来向我道谢。”说着,她朝着结香眨了眨眼睛,“所以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
“可舅太太那里?”结香有些担心。
“她那里,她那里怎么了?”二夫人不以为然地道,“她也不过是冲着大哥喊要回娘家告诉她爹和娘家兄弟去!除此之外,她还能想出别的什么法子不成?当年我处处让着她,可不是因为她爹是顺天府尹,而是看在她能好好地和哥哥过日子的份上。可她在二爷死的时候能把家里的仆妇都散了,哭着吵着非要跟哥哥去任上,我的心也淡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结香沉默。
她是二夫人的陪嫁小丫鬟。后来二爷过世,二夫人把人都放了出去,只是她不想出去,在庙里寄了名,就一直留了下来。
二夫人和舅太太的那些恩恩怨怨,她是一清二楚的。
说起来,舅太太什么都好,就是一桩让人觉得有些受不了──遇到个什么事就喜欢嚷着要回娘家。也正是这样,项老太太很不喜欢这个媳妇。有一次还把项老太太气得昏了过去。二夫人和这个嫂嫂的关系也就越来越紧张。早些年,二夫人身边有二爷,又主持着侯府的中馈,还能强忍着性子和项太太坐一坐,后来二爷一死,二夫人清孤的性子又渐渐冒了头,看先头的四夫人都不耐烦了,更别说这个本就让她不喜欢的嫂子了!
她想着,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您真的准备让二小姐嫁过来吗?”想到那个从小就夹在端庄娴静的大小姐和活泼可爱的三小姐之间显得很不起眼的二小姐,结香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原来到没认真想。”二夫人道,“我以为十一娘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的。以侯爷的性子,这事十之八、九会做罢。没想到十一娘竟然答应了。”说着,她笑了笑。
结香不解。
二夫人对身边这个忠心耿耿却为人有些笨拙的丫鬟有着非比寻常的耐心,也习惯了在寂寞的日子和她絮叨。
“你想想,这媳妇娶回来是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的。要是不顾四夫人的意愿强娶了回来,她今天要媳妇给她捶个腿,明天要媳妇给她捏个肩的,媳妇敢说个‘不’字吗?可要是让她这样折腾下去,家里还能有个安宁吗?侯爷之所以想为谕哥娶我娘家的侄女,一来我们两家原就是亲戚,有亲戚的情份,嫡次女嫁给了庶长子说得过去。二来想给谕哥找个出路,这样一来,也免得有心人怂恿着谕哥处心积虑地惦记着家里的这点东西了。如果媳妇没娶回来四夫人先闹上了,岂不是事与愿违。侯爷自然只能算了。”
结香点头:“是夫人说的这个道理!”
“可今天侯爷和四夫人来这么一谢,我倒觉得,柔讷嫁进来也不错!”二夫人笑道,“别说这门亲事对徐家有百利无一害,就是对柔讷,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谕哥是庶出,在柔讷面前难免有几分心虚,如果哥哥又能在谕哥仕途上帮得上忙,以柔讷那唯唯喏喏的性子,夫妻间纵然不能琴瑟和鸣也能相敬如宾;何况有我这个姑姑在,太夫人也好、侯爷也好,看着我面子上,也会对她宽容几份。就算是十一娘想在她面前摆婆婆的谱,多多少少有些忌惮,秦姨娘就更不用说了,决不敢对柔讷有半分的不敬。”
结香听着有道理。知道这样一来,以二夫人的为人,二小姐肯定就得嫁给二少爷了。
她觉得这样也不错,欢喜地道,“二少爷和二小姐过得好,我们这里也热闹了!”
“婚姻这事,是最最算不准的。”二夫人听了却淡淡地笑了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凭的全是运气!”
结香见她没有欢颜,突然想到了二爷──自二爷去后,二夫人就是开怀大笑的时候,也没有了以前那种让人眩目的灿烂。
她不由神色一黯。
要是二爷还活着,该有多少好!
念头一闪而过。
她忙敛了心思。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
“那您明天回去了,可要好好跟舅太太说说。”结香劝二夫人,“您既然心痛二小姐,总要让二小姐欢欢喜喜地出门才是。要不然,二小姐一面是娘亲,一面是姑姑,中间还有四夫人,那日子过得有多为难啊!”
二夫人却没有做声,起身道:“我们去太夫人那里吧!也免得她老人家久等!”
结香知道她的脾气,不再多说,起身陪她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拉了二夫人的手在炕上说话:“两人去你那里做什么?”
二夫人有些意外。
她没有想到太夫人问的是这个。但旋即反应过来──太夫人还不知道徐令宜要为徐嗣谕娶自己二侄女的事。
说起来,她去西山的时候,太夫人也好,徐令宜也好,对十一娘的态度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观望。可她每回来一次,情况就改变一番──太夫人对十一娘多有维护不说,徐令宜也开始渐渐将她当妻子看待。她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再想到今天两人连袂向她道贺…
二夫人不由笑道:“两人向我去道谢呢!”
“道谢?”太夫人听着一怔,“道什么谢?”
二夫人就把徐令宜托自己做媒的事说了。
太夫人一下子就全明白过来。
难怪两个人会置气。多半是老四独断专行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声不吭地托了二媳妇回娘家说项。待事情都定下来后,才想起来要告诉十一娘一声。
太夫人听着脸色微沉。
“说起来这件事都怪我。”二夫人看在眼里,叹道,“您也知道,嫂嫂和我势同水火。侯爷托我去说项的时候,我不好泼了侯爷的面子,又想着别人去说还有可能成,我去说,嫂嫂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准备敷衍一番的。所以有些话也没有多问,怕侯爷误会我是在担心他管不了屋里的人。”她说着,脸上露出讪讪然的表情来,“谁知道,我哥哥听了却觉得好。当场就答应了不说。又听说侯爷想找个性子驯善的,立刻定了柔讷。这下反是我下不了台了。那天在您这里遇到了四弟妹,她是礼数十分周到的人,遇到了我却是一声也没有吭。我当时心里就想,糟糕了,不是四弟妹不同意这桩婚事,就是侯爷事先根本没有提。”二夫人望着太夫人苦笑,“我就更不能吭声了。正想着怎么把这个绳解开,谁知道他们却去了我那里。”说着,展颜一笑,“不仅向我道谢,还让我明天回去探探哥哥的口气!”又劝太夫人,“您也别担心。我瞧两人那的样子,一唱一合的,好着呢!”
太夫人听着二夫人这么一说,再想到杜妈妈说他们有说有笑的,脸色微霁:“只是老四这脾气,总得改一改才成!还好我们家人口简单,这样是几个房头住在一起,你让十一娘的脸往哪里搁!”
“侯爷是一家之主!”二夫人道,“家里的风风雨雨都是他挡着。有时候还真得要独断专行些才好。我看四弟妹的样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别的不说,至少两人没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您以前不也常说,什么锅配什么盖。我看侯爷和四弟妹,真正就配上了!”
太夫人听了不禁失笑:“都说些什么呢!”
二夫人见太夫人高兴起来,也笑起来:“您是没看见,侯爷到我那里的时候,一口一个‘我们’的。侯爷以前,何曾这样?”
太夫人想起从前的事,不由微微点头。问起徐嗣谕的婚事来:“…要是能成,可真是一门好亲事!”
老人家也是个透通的人,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曲曲弯弯。
“我哥哥这个人您是知道的。”二夫人顺手给太夫人倒了杯热茶,重新坐到了太夫人身边,“除非侯爷觉得我们家柔讷配谕哥儿差了些,要不然,有什么不能成的!”
太夫人笑起来,谦虚道:“谕哥毕竟是庶出…”
二夫人立刻打断了太夫人的话:“可那也是侯爷的儿子!是我们徐府的子孙!”
太夫人对二夫人的回答很满意,眼底闪过一丝欣慰。道:“趁着还没有正式说这个事,你找个机会让我和十一娘瞧瞧那孩子──那天人多,我没看清楚!”
二夫人笑着应了。
杜妈妈回来了。
太夫人也不避着二夫人,直接问杜妈妈:“怎么说了?”
杜妈妈给太夫人和二夫人行了礼,道:“老侯爷说,明天一早就派妈妈过来。”
太夫人就长透了一口气。
二夫人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丹阳那丫头,”太夫人神色间颇有些无奈,“为了歆姐儿,三天两头招济宁来。走得未免太勤了些。”
二夫人想了想:“要不,让他们搬个地方吧?”
太夫人道:“你倒和我想一块去了。我准备等会老四来了和他商量商量。实在不行,给他们在花园子里砌个院子给他们。”然后问起济宁来,“还在给五夫人讲经吗?”
“没有。”杜妈妈笑道,“去了四夫人那里!”
太夫人听了有些诧异:“侯爷不在吗?”
“说是马大人来了,侯爷去了外院的书房。”
太夫人笑道:“难怪济宁敢去十一娘那里了。”
二夫人却道:“马大人来了?这些日子马大人常来吗?”
杜妈妈笑道:“来过几次。倒也说不上常来。”
正说着,有小丫鬟匆匆进来:“太夫人,雷公公来了!”又补充道,“穿了常服。”
穿了常服,就是悄悄来的。
太夫人脸色微变,二夫人已蹲下身去给太夫人穿鞋。
“你别管这些了。”太夫人看了吩咐她,“这些有杜妈妈就行了。你快去迎了雷公公进来。”
二夫人应声而去。
杜妈妈忙帮太夫人整了整衣襟,往院门去。
第二百九十章
太夫人和杜妈妈刚刚站定,就看见二夫人陪着雷公公缓缓朝这边走来。
“雷公公!”太夫人笑着迎了上去。
雷公公听到喊声忙加快了脚步。
“太夫人!”他躬身给行礼,眼底全是笑意。
太夫人心中微定,请雷公公厅堂坐下。
雷公公望着上茶的小丫鬟沉默不言。
太夫人心里明白,遣了身边服侍的。
雷公公立刻满脸是笑地站了起来:“太夫人,恭喜恭喜啊!”
太夫人错愕。
雷公公已低声道:“皇后娘娘有了喜脉!”
“啊!”饶是太夫人早已练就七情不上面的功夫,此刻也不禁露出惊喜来,“此事当真!”又想到事关重大,雷公公决不会拿这个开玩笑,自己关心则乱,说了没头脑的话,也不顾得恼,脸上的笑容又添了几份,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揖了揖,“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