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打谜语。
屋里的人却全都听的明白。
皇后被废,谁的利益最大?
当然是同样诞有皇子又圣眷正隆的皇贵妃娘娘,还有那位坐在慈宁宫却每日担心年富力强的皇上会过河拆桥的太后娘娘!
如果能让帝后化悲痛为力量,正是对这个计策最大的反击!
“那就散了吧!”徐令宜听着站起身来,“明天一早还要去思善门哭丧。”
太夫人点头,留了二夫人在自己这里歇息:“…我也想和你说说话。”
这个时候回后花园的确有些不方便。
二夫人一走几个月,又是寒冬,仅仅烧地龙都要几个时辰,等到屋里暖和起来,恐怕都到了进宫的时辰了。
二夫人有些犹豫地看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心里却奇怪着。
看我干什么?
我又不能决定你住在什么地方?我又不能驳了太夫人的意思?
反而道:“我去叫杜妈妈把二嫂惯用的东西搬过来。”
二夫人听着嘴角微翕,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太夫人已携了她的手:“你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快去梳洗梳洗。”
说话间,十一娘已去唤了杜妈妈。杜妈妈知道这边散了,领了一大群丫鬟、婆子涌了进来。
十一娘曲膝给太夫人和二夫人行礼:“我和侯爷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头:“早些歇下吧!”
待徐令宜给太夫人行过礼后,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路上,徐令宜脚步顿了顿,等她走到自己身边,低声地问她:“怕不怕?”
十一娘愕然。
徐令宜已停下脚步,望着她的目光深邃而幽远:“怕不怕?”
“怕!”十一娘认真地望着徐令宜,她是真的怕…这是一个她完全不知道的世界,看不清未来,“可我知道,侯爷一直站在我前面。”这是实话,出了事,首当其冲的是男人,是代表这个家族的徐令宜,“谕哥、贞姐儿、谆哥站在我的后面,我又不能怕!”这也是实话,不管怎样,她是大人,他们是孩子,是未成年的孩子!
望着身量只到他的肩膀,目光却极其镇定的十一娘,徐令宜不由微微点头:“回去吧!”
…
回到院子,没想到贞姐儿在穿堂等。
看见他们,她步履轻盈地迎上前来给两人行礼,眼底盛满了浓浓的担忧。
徐令宜点点头,径直进了屋。十一娘则携了她的手:“谆哥睡了!”
贞姐儿点头:“他睡下我才回来!”
十一娘望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孔,低声道:“没事。”说完觉得这样的安慰太无力,没准会让贞姐儿更担心,又道:“五皇子的事,是场误会。可我们也怕有心人胡言乱语传出什么话来,要早早预防。”
贞姐儿毕竟年纪还小,见十一娘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松一口气:“吓死我了!”
十一娘朝着她笑了笑:“快去歇着吧!明天一大早家里的大人都要去哭丧,谆哥就麻烦你帮着带几天了。”
贞姐儿立刻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带着他的,不会让他哭闹的。”
“贞姐儿办事我一向放心。”十一娘笑着送她到了东厢房,这才进了屋。
徐令宜已更衣出来:“说些什么呢?”
“贞姐儿有些担心,安慰了她一下。”
徐令宜点头:“我有事要去一趟半月泮。你先歇了,不用等我。”
是要去见幕僚吧!
十一娘点头,送徐令宜出了门,自己梳洗睡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成一团,直到打了二更敲,才朦朦胧胧有了些睡意。刚合上眼,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声,琥珀披着衣裳进来:“夫人,侯爷回来了!”
她骨碌爬起来,刚披了衣裳,徐令宜带着一阵冷气走了进来。看见十一娘目光清亮,怔道:“怎么还没有睡?”
十一娘含含糊糊地应了,起身要去给他沏茶。
徐令宜看她只披一件小袄,把她一把按住:“快去躺下,小心着了凉。”
十一娘见他态度坚定,琥珀又领了小丫鬟进来服侍,就顺着他的意思偎进了被子里。
徐令宜这才去净房漱洗。
十一娘就和小丫鬟用暖炉帮徐令宜暖被子。
被子刚刚有点热气,徐令宜漱洗出来。
“不用那么麻烦。”他脱鞋上了床,“屋里有地龙,暖和着。”
小丫鬟见了忙收了暖炉避了出去,琥珀上前帮他们放了罗帐。
十一娘想问问他事情怎样了,又怕他觉得自己僭越,终是忍着什么也没有问,俯身吹了灯。
罗帐内静悄悄的,互相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都知道对方都没有睡,徐令宜翻了个身面对着十一娘:“别担心。这一次是我疏忽,没想到区家的人这么大的胆子…决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语气很是怅然。
“区家的人?”十一娘依稀听说皇贵妃姓区的,“是不是皇贵妃的娘家人?”
“嗯!”徐令宜道,“区家先祖从前朝起就任福建水师提督。归顺大周后,更是官运亨通,子弟中先后有人任福建水师总兵、浙江水师总兵和广东水师总兵。建武年间海寇猖獗,区氏琢公率众抗倭,名震四海,此后又为大周收服四岛,被封为靖海侯。皇上登基后,边海之事更是倚重区家,区家也能恪守本份,尽忠报国。皇上这才纳了区氏女。”
十一娘想到那个娇滴滴的声音…虽然有政治原因,但心里也是喜欢的吧!要不然,封个嫔妃就行了,何必封了皇贵妃。又怎能不让人跃跃欲试?
显然,徐令宜也是知道的。
“那区氏天生丽质,又精通音律,进宫立刻得到皇上的宠爱。短短两年,从婕妤升至皇贵妃。”他的声音很冷漠,“正好和我们徐家一南一北,互相肘制。”
说到底,关键在皇上的态度。
十一娘低声道:“侯爷放心。明天我会照顾好太夫人,也会协助二嫂与皇后娘娘长谈一次。”
和他无比的默契。
十一娘的回答让徐令宜满意之极。
他不由低声道:“这几年闽粤一带倭患严重,不管是为了社稷还是为了大局,皇上都不可能动区家的人。可他不动,并不代表我们不会制造机会让他动…”
徐令宜的声音很冷。
十一娘不禁顺着他的思路认真思考起来。
怎样制造机会?
引诱区家人做错事?让皇贵妃娘失宠?或者是让区家的势力膨胀到让皇上不安的地步?
好像都有可能,可认真做起来却要花很长的时间,很多的功夫。
区家能立于两朝不败,自有其生存之道;皇贵妃正值青春少艾,想让她失宠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至于让区家势力膨胀,那徐家就得多有放弃,问题是,一旦放弃,能不能收回来还是个问题。
左也难,右也难…
十一娘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静中,这叹气很是清晰,显得有些沉重。
徐令宜就想到自己问她“怕不怕”时,她率真的回答。
“别怕!”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区家在福建经营百余年,虽然势力庞大,但不法之事也做了不少。只要有心,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
十一娘很是意外。
听徐令宜这口气,竟然想以告御状的形象和区家人对决…这可不行。这又不是法制社会,皇上的意思才是决定成功的关键。
她不禁道:“侯爷,我想着,这只怕有些不妥…”
“哦!”徐令宜道,“有什么不妥的!”
语气却隐隐含着期待,让十一娘颇有些意外。
难道徐令宜很想听听自己的想法吗?
念头闪过,十一娘已道:“既然皇上这个时候不能动区家的人,您就是发动了御使弹劾他们,皇上为了大局,只怕也会留中不发。区家的人既然能在吃食上下手脚,说明他们在宫里已经安插了人手,就算不是他们安插的人,也是有了得力的支持者,皇上那边的动静只怕是瞒不过他们。万一打草惊蛇,再想动他们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徐令宜索性起身支肘望着她。
“小心着了凉。”十一娘见他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没事!”徐令宜不以为然,“屋里暖和着。”又道,“说说看,你有什么好办法?”
他这样郑重其事的问,十一娘反而不好回答。
自己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既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性格,又不知道这几年朝廷的政令,如何能窥圣意。可要是不回答,又怕徐令宜对自己失望,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信任付之东流。
她只好含糊其辞地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觉得不能这样直接。宁愿我们低调些让区家露出马脚来被皇上猜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御史弹劾区家。说起来,是与不是,对与不对,全在皇上一念之间。您不也说,我们家和那区家,一南一北吗?”
徐令宜听着良久未语。
偏偏罗帐里黑,能看到一个轮廓,看不清楚表情,给人凝重的之感。
十一娘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起身帮着徐令宜拉了拉被子:“侯爷快些睡吧,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呢!这种事也急不来,明天去了思善门看看大家的反应再做决定也不迟。”
徐令宜顺从地躺下,任由十一娘帮他掖了被子。
“十二月二十日是万寿节。”他突然道,“到时候我会让人上书皇上,建议皇上大赦天下。这其中,包括在闽粤浙一带缉拿多年未果的海盗。”
十一娘大惊:“侯爷…”
那区家既然在闽、粤与倭寇周旋多年,不知道杀了多少海盗,结下多少血仇。朝廷赦免通辑多年的海盗,使得区家不能再利用官府的力量保持自己,相当于是脱下了一层铠甲,赤身裸体地面对有可能遭到的攻击。
这样一来,区家就不可能保持平静。人要是心乱了,多半就会出错…
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既然自己都能想到,皇上又怎么会想不到?区家又怎么会想不到?会不会因此寒了众将士的心,引起南边哗然呢?
“这样做太冒险了。”十一娘忍不住道,“皇上会怀疑的,群臣也会怀疑的。这比让御史弹劾更麻烦──让御史弹劾,那是文官的方法。对于没有兵权的文官,皇上从来都不会畏惧,不过是多废些口水;大赦天下,兵匪不分,是武官的套路,一个不小心,会引起兵变的。皇上肯定不会同意。侯爷,您要三思而行!”
当听到妻子惊呼时,徐令宜就知道十一娘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现在再听十一娘这么一说,他完全放下心来。
在十一娘面前,他可以畅所欲言。
“这只是一次试探罢了!”他低声道,“我想试试皇上会有什么反应!”
试试可以,可不能把自己儿给试进去了!
十一娘在心里腹诽着,委婉地问徐令宜:“侯爷准备怎样试探?”
徐令宜开诚布公地道:“先让御史提出大赦天下,然后群臣讨论大赦的范围,提出是否能将闽粤浙一带的海盗也纳入其中,让他们上岸来看看,体会一下太平盛世的繁华,瓦解他们与朝廷为敌的意志。既然有人提出来,自然也就有人反对。”
“如果皇上同意,侯爷欲意如何?”十一轻声地道,“如果皇上不同意,侯爷欲意又如何?”
“如果皇上同意,会把话题引到招安上──真让那些杀人越货的海盗上岸会引起百姓恐慌,伤害国之根本,这是不可能的。”徐令宜道,“如果皇上不同意,”他拖长了声音,“那就用你的计策好了!”
“我的计策?”十一娘愕然,“我的什么计策?”
黑暗中,徐令宜轻笑:“你不是说,‘宁愿我们低调些让区家露出马脚来被皇上猜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御史弹劾区家’的吗?就用你说的办法!”
十一娘不由鬓角有汗。
看他那招“诏安海盗”的计策,一环扣着一环,既实用,可操作性又很强。说明在半月泮的时候早就和幕僚们商量好了,包括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现在却随口说出是自己的主意。常言说的好,枪打出头鸟。何况她还是个女的。她的目标是平平安安地老死在床上,对于非正常死亡,一次就够了,她不想体会两次。
“侯爷!”她嘟呶着,有点撒娇的味道,“妾身担心的睡都睡得不安稳,您还这样打趣我。”
徐令宜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放心好了。以我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一定会同意的。要不然,他就不是皇上了。”说着,突然转移了话题,“十一娘,你可有小字?叫什么?”
她没有小字。
在过去的世界里,她叫叶默言。
十一娘不禁沉默良久。
徐令宜翻身望着她:“没有吗?”
“有!”十一娘的声音很低很低,“默言,我叫默言。”
“默言!”徐令宜的嗓音醇厚,喊这两个字的时候,像诗吟,有浅唱的韵味,非常的动听,“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小字?是谁给你取的?”
是前世的那个父亲!
说:千言不如一默。
十一娘突然眼眶湿润,无法出声。
徐令宜能感觉到身边的人情绪突然低落下去。
默言。有少语之意。
是告诫她少说话吗?
想到她的出身,想到她的安静沉宁,想到她的寡言少语…还有那双与此大相径庭、闪闪生光的眸子。
他突然有点心酸。
需要多少的隐忍,才能压抑天性中的开朗活泼。
“十一娘!”他压低了声音,醇厚的嗓音如一杯琥珀色的酒,引诱着人去品尝,“到我怀里来!”说着,掀了被子。
十一娘错愕。
怎么突然…
可做为妻子,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略一犹豫,她顺从地躺了过去。
徐令宜立刻伸手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好像很急切的样子…
念头闪过,十一娘有些无措。
要是又和上次一样怎么办?
犹豫间,徐令宜已淡淡地道:“快睡吧。要不然明天起不来了!”
十一娘愕然。
把她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抱在一起睡觉!
可枕边人渐渐均匀的呼吸却又让她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十一娘闭上眼睛。在徐令宜散发着温醇气味的怀抱里渐渐睡去。
黑暗中,有双大手温柔的为她掖了掖被角。
…
十一娘被热醒了。
全身都是薄薄的汗,有点黏,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她想翻个身,四肢却被沉沉的压着。这才惊觉,自己原来一直被徐令宜紧紧地搂在怀里。
难怪会这么热了。
他简直像个火炉子。
十一娘一动徐令宜也醒了。
怀里软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体香,让他觉得很舒服,抱了一会才问:“什么时辰了?”或者是刚刚醒,他的声音有种放松后的慵懒。
“不知道!”罗帐里什么也看得不太清楚,十一娘道,“值夜的丫鬟还没喊,应该还早。”
话音刚落,罗帐外已传来琥珀带着几分小心的声音:“侯爷,夫人,寅正了!”
十一娘挣扎着要起来──今天徐家的人都会进宫哭丧,她希望自己能表现的好一点。
徐令宜却没有立刻放手:“还早,哭丧巳初才开始。”
“还要去娘那里!”十一娘的嘟呶着,他这才放手。
十一娘立刻随琥珀去了净房,沐浴洗漱,换了祭服,这才出来和徐令宜吃早饭。
徐令宜已换了深蓝色的祭服,配了黑角带。
看见沐浴后的妻子目光明亮,脸庞红润,显得很有精神的样子,徐令宜微微一笑。刚举了箸,贞姐儿过来请安。
十一娘忙让人端了太师椅过来请贞姐儿坐下一起吃饭。
贞姐儿看了沉默的徐令宜一眼,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三位姨娘来请安。
十一娘有些意外。
没想到乔莲房这么快就“好”了。
请她们进来,又受她们的礼,十一娘客气地问了问乔莲房的身体。
乔莲房嘴里答着十一娘,眼睛却瞥向了徐令宜:“谢谢夫人关心。换了个太医,重新开了方子,果然就好了很多。想着多日没来给姐姐问安,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今天特来请安。”
可惜徐令宜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贞姐儿身上,对乔莲房没有过多的注意。
十一娘看着微微一笑,道:“那就好。”又吩咐秦姨娘和文姨娘道,“以后大家也都要注意些。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大年节还躺在床上就不好了!”
两位姨娘恭声应“是”。
十一娘打发她们退下:“…五皇子去世,等会要进宫吊丧。”
秦姨娘听着不由露出伤心的表情来。
文姨娘却道:“外面风大雪大的,夫人要保重身体才是。我那里有对玄狐皮的护膝。要不,夫人穿着去吧。免得跪在地上着了凉。”
十一娘到没有想到应该在装束上做点手脚再去。
又想到太夫人。那么大的年纪了,如果有这样的皮护膝,不如送给太夫人用。道:“那就多谢文姨娘。”
文姨娘听着一喜,忙差了秋红去将护膝取来。又道:“侯爷要不要也穿对护膝,我那里还有对紫貂皮的。”
“不用了。”徐令宜的态度有些冷淡,“我用不着那个。”
如果是平时,十一娘不会干预,可当着贞姐儿的面,却不能由他抹了文姨娘的面子。
她和气地向文姨娘解释:“侯爷不比我们这些妇孺。”
文姨娘早已习惯了徐令宜的冷漠,无所谓地笑了笑:“是奴婢考虑的不周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在去太夫人的路上,十一娘故意和徐令宜走在一起,贞姐儿有些不好意思,远远地落在后面。
十一娘就低声嗔怪道:“有贞姐儿在,您怎么也要给她几份颜面。这样摆脸色给文姨娘看,让她怎么想!”
徐令宜半晌没有做声,十一娘还想再劝几句,他已沉声道:“知道了!”
十一娘放下心来,转身和贞姐儿走到了一起。
“家里的事都交给了杜妈妈,有什么需要,你就直接跟她说去。”她细细地交待贞姐儿,“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哭丧五天。过了这五天就好了!”
贞姐儿点头:“母亲放心,我在家里会好好照顾谆哥的。”
这一点十一娘很放心。又偷偷塞了个荷包给她:“里面有十两银子,不多,留着急用。”
贞姐儿怔住,忙推辞:“我不要。我手里有银子。”
“你拿着吧!”十一娘笑道,“这是我给的。你要是实在不缺,就存起来当私房钱。”
贞姐儿想了想,没再推辞,微笑着道谢接下,和十一娘肩并着肩去了太夫人那里。
徐令宜听着身后低声软语,心情突然间变得很愉悦。待进了屋,又看见穿戴整齐的五爷徐令宽面容肃然地扶着丹阳,好像突然懂事了,心情更好,眼底闪过满意之色。而一直注意着徐令宜的徐令宽见了,知道自己今天这番早起没白费,跟着高兴起来。见二夫人搀扶着太夫人出来,忙扶了妻子出垂花门上了马车。
外面天刚刚有一丝光亮,徐家众人已到了思善门。
外命妇在门内,文武百官在门外。
徐令宜带着三爷和五爷和太夫人、二夫人等人分了手。
哭丧的时辰还没有到,哭丧的人已陆陆续续来了一大半,俱三五成群地扎在一起耳语。
看见徐府的人,立刻有人迎了过来。
十一娘一看,是黄夫人带着黄家的女眷,黄家三奶奶也在其中,忙和太夫人一起上前打招呼。
两家人原是相熟的。
大家见过礼,刚抹着眼角哭了几声五皇子,又有人过来打招呼。
一时间,徐家的女眷被人团团围住,二夫人始终搀扶着太夫人,五夫人则另有人围着她,只有三夫人,笑容勉强地跟在太夫人身后。
黄三奶奶就拉了十一娘到一旁,偷偷指着站在她们左侧不远处打量着她们的一小群人:“看见没有,建宁侯和寿昌伯家的人。”
十一娘望过去,看见唐家三少奶奶杨氏赫然立在其中正朝这边张望。见十一娘望过去,她扭过头去和身边的人低声说着话,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
也不知道杨氏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意见?就算是为徐令宜,当初不是杨家也不愿意的吗?
思忖间,有人低声喊她:“四夫人!”
十一娘望过去,是林大奶奶。
她忙曲膝行了个福礼:“林大奶奶。”
林大奶奶还了礼,和她嘘唏道:“真没有想到,五皇子就这样去了!”
官方的消息是误诊。
十一娘和她寒暄:“又那样的急,连在民间寻个偏方的机会都没有!”
“这太医院要好好整治整治了。”林大奶奶点头,甘夫人带着个妇人走了过来。大家见了礼,互相引荐,十一娘这才知道,这妇人是甘夫人胞兄之妻、她娘家的嫂嫂,丈夫是通政司通政使,朝廷正三品的大员。
十一娘颇有几分感慨。
娘家有这样的兄长撑着,甘夫人在甘家过的好像也挺不容易。
几人刚刚站定,就看见周夫人和梁夫人走了进来。
周夫人远远地就道:“正说着怎么没看见你们!”
十一娘上前给周夫人和梁夫人行礼,周夫人携了十一娘的手,和她一起去见太夫人。
二夫人看见周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周夫人也微微点了点头。一改与众人的亲热熟络,对二夫人很冷淡。
十一娘看着奇怪。
周夫人也不瞒她,低声道:“她瞧我们都是一群没见识的母鸡,我瞧她却觉得她腿太长长得奇怪──何必为难自己!”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不买二夫人的帐。要不是这场合不对,她真的要笑出声来。
正好太夫人和梁夫人说完了话,问周夫人:“你婆婆呢?”
周夫人忙恭声地道:“正在坤宁宫陪着皇后娘娘说话!”
她话音刚落,就有内侍匆匆跑了过来:“太夫人,皇后娘娘有懿旨,请您和几位国舅夫人到坤宁宫说话。”
在场的很多人都露出艳羡的目光,徐家的女眷成了焦点。
十一娘微叹。
只要是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虚荣心都得到无限的满足。也不怪有人人汲汲营营追求权力地位。
二夫人轻声喊十一娘:“你扶着太夫人走在前面。”
十一娘是永平侯夫人!
太夫人听了微微点头,改由十一娘搀扶着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白簌簌一片,宫女、内侍全在外面罩了一层孝衣。迎她们进去的依旧是雷公公。
不过一夜没见,皇后娘娘好像又憔悴了不少,看见徐家的人,她眼圈一红,喊了一声“太夫人”,目光就落在了二夫人的身上:“怡真,我们好久都没见了!”
二夫人立刻泪盈于睫,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两人就对着落起泪来。
旁边就有人劝道:“娘娘还请节哀顺便。要不然,太夫人看着又该伤心了。”
十一娘顺声望去。
说话的是个和太夫人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中等身材,白白胖胖,眉眼周正,显得很富态。
二夫人听了立刻曲膝告罪:“怡真失礼了!”
皇后娘娘忙道:“你我许久未见!”竟然一副怕有人责怪二夫人的样子。看得出来,两人不仅仅是姑嫂的情份…
太夫人忙领着徐家女眷上前给皇后娘娘行礼。皇后娘娘让人赏太夫人座。太夫人道谢,又领着徐家的女眷给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微微颌首,算是回了礼。
有宫女端了锦杌来,太夫人推辞一番,半坐在了锦杌上。二夫人、三夫人、十一娘、五夫人几人围立在太夫人身后。还没有开口说话,有宫女来禀:“太后娘娘来了!”
皇后娘娘听了起身去迎,长公主、太夫人等人紧随其后。
一阵行礼跪拜之后,大家分尊卑坐下。
有内侍来禀:“哭丧的时辰到了!”
太夫人只好领着徐家众女眷告辞。
皇后娘娘看着刚要开口,太后已道:“太夫人年事已高,又是五皇子外祖母。虽说君臣有别,可长幼也要有序。太夫人就陪着哀家去慈宁宫坐坐吧!这风大雪大的,冻坏了身子骨可就麻烦了。”说着,上前携了太夫人手,“你、我都是有年纪的人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和太夫人十分亲热的样子,然后吩咐长公主,“你领着丹阳和她的几个妯娌去思善门吧!”
长公主恭敬地应“是”。
竟然不给徐家人和皇后娘娘说话的机会。
十一娘飞快地睃了二夫人一眼。
却见她沉静如水,看不出一丝异样。
她心里不由暗暗佩服。
难怪徐令宜把这件事交给二夫人,就凭这份沉着冷静就足以让人另眼相看──要知道,徐家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最要紧的就是快点联系上皇后娘娘并说服她。时间一长,肯定会有有心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些什么。到时候会发生些什么事,是谁也不敢预料的。
太夫人连说“不敢”,婉言拒绝。
太后娘娘脸色微愠:“太夫人如今不比往昔,和哀家也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夫人再拒绝就泼了太后娘娘的面子了。
“太后娘娘错爱,臣妾感激不尽。”太夫人态度温顺,“说起来,臣妾这两年也一直惦记着太后娘娘。只是家里的事多,一时走不开,怕到了您那里,满嘴的抱怨,惹得您也不舒服。这才去慈宁宫去的少了。”
“哦!”太后娘娘听着眼睛一转,“我倒不知道您心里不痛快。那我们更是要好好说叨说叨了!”转头催长公主:“你们先去吧!”
长公主不敢怠慢,领着徐家众女眷出了坤宁宫,去了思善门。
思善门哭声震天,把十一娘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女眷个个都拿帕子掩着脸,看不见眼泪。
看见十一娘几人过来,都从掩脸的帕子后面抬睑窥视她们。
二夫人忙拉了拉十一娘的衣袖,道:“快点哭!”说着,立刻跪到留给她们的位置上掏出帕子就开始抹眼泪。
十一娘真的没有想到。
她以为二夫人会不屑为之,没想到,她哭得比谁都伤心…偏偏还有凄美之姿,让人不觉得仓俗!
十一娘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忙跪了下去,掏了帕子跟着哭起来。
心里却担心着五夫人。
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事?
好在没哭几声,就有内待来传皇后娘娘的口谕,让五夫人到一旁殿堂去歇着。
望着五夫人的背影,十一娘放下心来,眼角却无意间瞥过二夫人的脸,发现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十一娘若有所思。
…
大家干嚎了大半个时辰,时间到了,都慢慢歇下来,有内侍领着众人到一旁的殿堂歇息。
长公主等皇室宗亲自有内侍服侍去了后殿,其他人则在前殿。
五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地坐在前殿的太师椅上。
二夫人急步走了过去:“丹阳,你还好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五夫人摇头:“我没事。”
“还是注意些的好!”二夫人沉吟道,“今天先坚持一下,等会想办法请特旨让你在家里歇着。”语气虽然平淡,却有种让人信服的从容。
这样大的口气,是因为等会一定会见到皇后娘娘吗?
十一娘不由看了她一眼。
五夫人却没有丝毫的怀疑,满脸感激地拉了二夫人的手:“谢谢二嫂!”
“说这些做什么?”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孩子是大事。”
说话间,吊丧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大部分人神色疲惫,坐下来休息,也有人聚在一起低声说话。
没有太夫人在场,黄夫人、林夫人等人都是长辈,自有长辈的矜持,只是朝着十一娘她们点了点头。至于黄三奶奶、林大奶奶这些年轻一辈的,需在各自长辈身边服侍,哪里空闲和她们闲聊。
一时间,徐家的人倒落了单。
三夫人看着就在一旁冷冷地“哼”,二夫人却低声吩咐十一娘:“你盯着建宁侯和寿昌伯家的人,想办法把她们拖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妯娌四人,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把事情交给了她来办。这固然与昨天晚上自己能参与徐家的高端会晤有关系,更与二夫人对徐令宜处事能力的肯定有极大的关系,要不然,二夫人的态度也不会这样的干脆。这让十一娘感觉到,二夫人对徐令宜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她也相信徐令宜的能力。所以很直接地道:“我看这样太冒险,不如你趁机昏倒更稳妥。”
二夫人听着愣住。
两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五夫人的身上。
五夫人被二夫人和十一娘看得心里发毛,错愕地道:“怎么了?”
二夫人已转头望着十一娘:“好主意!”眼里闪过一丝欣赏。
与其二夫人趁机昏倒,还不如让五夫人昏倒。一来她是皇后娘娘的弟媳,出了这样的事,于情于理皇后娘娘都会亲自来探望或派了贴心的女官来照顾,到时候就能争取到单独和皇后娘娘谈话的机会;二来出了这样的事,请特旨让五夫人免于哭丧就更有说服力了。
主意是好。十一娘却不打算自己跟五夫人说。她想到了皇后娘娘含着眼泪喊二夫人“怡真”时的情景。不管是从资历还是从情感上来讲,现在的自己和二夫人差的太远了。
十一娘低下头去,一副万事不管的模样。
二夫人看着就蹙了蹙眉。
罗家的人都这样,玩起阴的来花样百出,让她干点正事的时候就躲躲藏藏的撂挑子,生怕麻烦惹上了身。
她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低头和五夫人耳语半晌。
五夫人只在最开始眼底露出一丝惊愕,然后就一直神色自若地和二夫人说话着。没多久,她就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在一旁的二夫人忙道:“丹阳,丹阳,你怎么了?”
十一娘看着不由暗暗点头。
五夫人能在这么多天之娇女中脱颖而出封了县主,也是个不容小视的角色。
念头一闪,她已走到了五夫人的身边:“五弟妹,你这是怎么了?”声音很是紧张。
三夫人也担心地围了过来。
黄夫人等人一听,立刻急步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五夫人声音微弱地道:“我,我,我肚子疼。”
“快去传御医。”黄夫人脸色大变,拉了丹阳的手安慰她,“别怕,别怕。”
屋里就炸开了锅。
说什么的都有。
殿中服侍的内侍也慌了,有的去禀了主管的内侍,有的去禀礼部的人,有的跑去了坤宁宫。
后殿那边也听到了消息,长公主等人都赶了过来。在长公主身边服侍的周夫人以她一惯夸张的风格扑到五夫人身边大声道:“丹阳,丹阳,你可别吓我啊!”
丹阳立刻拉了周夫人的手:“周姐姐,我害怕!”眼泪如雨滴似地落了下来。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叹一口气。
就算有两世为人的经历,自己比起这些人来,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喧阗纷杂中,一群内侍簇拥着一位穿着六品服侍的内侍小跑过来。
“是哪位夫人不舒服?”他面目清秀,声音柔和。
“是丹阳县主。”没等徐家的人做声,周夫人已急急地道。
那内待一听,脸色微变,忙道:“县主稍安,御医马上就到。”然后转头低声吩咐身边的小内侍,“再去催!”
小内侍应声,一溜烟地跑了。
周夫人就扶着五夫人嚷道:“快,找个矮榻让她躺了。”
话音刚落,雷公公疾步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群内侍,抬着一个空的肩舆。
“宣皇后娘娘口谕,丹阳县主暂到永寿宫歇息。”
二夫人立刻道:“我略通医术,我陪她去。”
雷公公想也没想,立刻道:“有劳二夫人。”
内侍们将肩舆抬到了五夫人的面前,二夫人和周夫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上了肩舆。
五夫人比二夫人和十一娘想像的更聪明,她握着周夫人的手不放:“周姐姐…”一双妙目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周夫人不由朝长公主望去。
长公主没有做声,微微颌首。
周夫人立刻道:“公公,我是否…”
没等她的话说完,雷公公已急急地道:“那就一起去。皇后娘娘和御医都已往永寿宫去了。”
十一娘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这事成了!
念头一闪,肩舆已抬了起来。
她忙上前嘱咐:“五弟妹小心点。”
五夫人点了点头,由二夫人和周夫人一左一右地护送去了永寿宫。
屋里的人纷纷议论起来,大殿像菜市场般的热闹。
十一娘就看见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自己一眼,然后和几位公主、郡主去了后殿。
能站在这里的果然个个是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