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夫人,”林夫人见她额头有细细的汗冒出来,人像脱虚了般的摇摇欲坠,不禁担心地道,“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向活泼敏捷的乔夫人转头望着林夫人,目光有些涣散,好半天才凝神道:“我是有点不舒服!”

林夫人忙道:“要不要请个大夫?”说着,就要起身,“我去跟太夫人说一声去!”

乔夫人猛地抓住了林夫人的手臂:“不,不用。我只是吃坏了肚子。对,吃坏了肚子。四夫人送的新鲜桃子…”

林夫人不由皱了皱眉。

乔夫人的力气很大,抓得她手臂生疼,说话语无论次,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可她说没事。自己又何必多事!

想着,她不露痕迹地把手臂抽了回来,笑道:“您要是不舒服就做声。我也好去叫大夫。”

乔夫人点了点头,瘫了般地半倚在太师椅上。

十一娘看在眼里,隐隐觉得元娘定是把乔莲房的事告诉了乔夫人。

那大太太知道不知道呢?

她睃向大太太。

大太太和身边的甘夫人有说有笑的。

十一娘正要转头,看见大太太站了起来,低声和甘夫人说了几句,甘夫人笑着点头,她进了花厅,叫了一个小丫鬟:“带我去净房。”又吩咐落翘,“你随我来。”

落翘曲膝行礼,跟着大太太,由那小丫鬟带着去了花厅后面的净房。

大太太在净房前停下,塞了一个小小的银锞子给那丫鬟:“你不用在这里服侍了,我不习惯。”

小丫鬟望了落翘一眼,喜滋滋地接了银锞子,退了下去。

大太太就低声吩咐落翘:“你在这里守着。如果有人来了,就在外面等我。知道吗?”

落翘忙道:“知道了。”

大太太微微点头,站在净房门口四处张望了片刻,见周围的确没人。然后一个人从旁边的角门出去,穿过点春堂,匆匆去了小院。

穿堂的台阶前站了两个婆子,正踮了脚看热闹。见大太太过来,上前行了礼:“您这是要去哪里?我们四夫人早歇下了。您有什么事,还是明早再说吧!”

立刻有人喝斥道:“天黑着,你的眼睛也跟着瞎了不成?”

两个婆子立刻畏畏缩缩地转身恭敬地喊了一声“陶妈妈”。

半明半夜的穿堂里,一个穿了官绿色妆花褙子的妇人满脸严肃地走了过来。正是元娘身边服侍的陶妈妈。看见大太太,她脸上添了笑容:“大太太,您来了!”

大太太点头,急不可待地朝前走:“元娘怎样了?”

“正等着您呢!”陶妈妈一面应着,一面陪大太太进了小院。

小院里黑漆漆的,只有正屋的屋檐下挂了两个大红灯笼,有个小丫鬟立在门前无聊地掰着手指甲,看见有人来了,她立刻睁大了眼睛,很警戒地问了一声“谁”。

“是我!”陶妈妈应着,大太太就看见那小丫鬟松了一口气,转身推了门:“四夫人刚还问了!”

陶妈妈点了点头,服侍大太太进了屋,转身对那小丫鬟严厉地说了一声“小心看着”,然后反手关了门。

门轴的“吱呀”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清晰幽远,把那小丫鬟吓了一跳。

元娘歇在西边的厢房临窗的镶楠木床上,看见大太太,她嘴角绽开了一个笑容,在莹白的羊角宫灯下,柔和又恬静。

“陶妈妈,你把东西给娘。”她轻声地道。神色间虽然很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陶妈妈应声,将那件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拿了出来。

大太太接了,却叹了口气:“你又何苦这样…乔家可不是好惹得。”

“娘,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元娘微微地笑,乌黑的眸子在灯光下如古井般深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她们以为我病了,就没有办法了。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进进出出。我要是不挑了最硬的那个敲碎了,只会后患无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是认真论起来,这圈套虽然是我设的,可她要不是想着去侯爷面前显摆,又怎么会上当?怎不见其他人家的小姐来凑热闹?要怪,只能怪自己太急切。怨不得我!”

大太太没有做声,显然是同意女儿的说法。

“这件裙子您收好了。”元娘笑道,“免的被有心之人找了去,以为就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大太太点头:“我省得。”然后当着女儿的面,把自己的裙子脱了,把那条裙子穿在了身上,又把自己裙子套在了外面。

乔莲房没有大太太高,那时候的裙子又都是大褶,大太太这么一套,竟然还真看不出里面又穿了条裙子。

“侯爷是什么意思?”她穿裙子的时候问,“可同意了你的主意?”

元娘答非所问,笑道:“太夫人同意为谆哥向姜家求亲了!”

大太太脸上露出几份惊讶,很显然没有想到元娘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犹豫道:“那侯爷…还有继室的事…”

“现在不是时候。”元娘笑道,“先把这件事处置好。那件事不急。就是急,也急不来。总得等我死了吧!”她嘴角一撇,表情里就有了几份讥讽。

大太太看着眼睛一红,忍了片刻,终是没有忍住。眼泪扑扑落下来。

“娘,您别这样。”元娘拉了母亲的手,“我找您来,可不是为了惹您哭的!”

大太太胡乱地点头,掏了帕子出来擦了眼泪:“你还有什么事?我听着呢。一定帮你办到。”又忍不住抱怨,“我真是不明白。姜家门生旧交遍朝野,能和这样的人家结亲,不知道多荣耀。侯爷为什么死活不同意?要是他早答应了,又怎么会累得你…”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难道他真有什么想法不成?废嫡立庶,那可是触犯了大周律令的,会被御史弹劾的!他难道就不怕百年之后声誉受损吗?”

“娘,这么多年了,您难道还不明白。”元娘笑道,“要是那律令真那么有用,何至于再设个都察院?”

“也是。”大太太心有不甘地应道,神色间颇有些无奈。

“所以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和姜家结亲。”元娘表情淡淡的,“到时候,谆哥有了这样强有力的岳家,谁也别想动摇他世子的位置。”话到最后,已是掷地有声。

“嗯。”大太太点头。“你可想好了给谆哥定哪一房的小姐?我看在翰林院任掌院学士的姜柏最好。他现在已经是掌院学士了,要是不出意外,入阁拜相那是指日可待。”

“嗯!”元娘微微颌首:“娘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他们家有个幼女,而且是嫡出。今年刚两岁,和谆哥的年纪也相当。至于王氏,我已派人带了重礼到太原府,加上我们家愿意和王琅结亲,相信她不会拒绝为谆哥做保山。”

大太太有些迟疑:“茂国公府毕竟是没落了,让王氏去做保山,也不知道姜家的人会不会给她脸面?”又怕女儿以为自己不愿意,解释道。“我倒不是舍不得几个女儿,是怕白白便宜了那王家人!”

“有些事您不知道。”元娘笑道,“那王氏虽然出身贵胄,在姜家却做低伏小,极会做人。当初姜柏在燕京任庶吉士的时候,姜柏的夫人身患重病,她不仅衣不解带地在一旁服侍,而且还四处为姜柏的夫人求医问药,拜神参佛。后来姜柏的夫人吃了她寻来的药方病愈了,对王氏就不是一般的亲昵了。我曾经让人给姜家递过音,姜家婉言拒绝了。要不然,我何必要去求她从中说和。”

“这些事你比我明白。”大太太笑道,“你拿主意就行了。”

元娘就沉吟道:“娘,三位妹妹的婚事,您可要操操心了!毕竟,长幼有序!”

大太太眼角一挑,脸上流露出几份冷峻:“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元娘就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中第一次有了怅然之色:“有时候,人不能不信命!偏偏就她留在了花厅,偏偏这事就成了,偏偏她一点也不慌张…原来还想看看的…时不予我…现在却只能选她了。只望老天爷保佑,怜惜我一片苦心,她表里如一,我没有看走眼…”

就在大太太和元娘说着体己话的时候,三夫人借着给太夫人上茶的功夫使眼色和五夫人去了花厅。

“…从南京快马加鞭运来的,每条花了二十两银子,突然一下子全不见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三夫人的声音压得极低,“要不是我和刘记的人相熟,今天可就出大洋相了──第一次办家宴,太夫人亲点的鲥鱼竟然没上!结果我一查,说那个当差的是你母亲家陪房的外甥。说实在的,我们娘家又不是从什么地方迁来的外来户,娘家的差事都要请外人,怎么会跟到徐家来当差。五弟妹,这件事我实在不好插手,还是你亲自过问一下的好!”

五夫人笑道:“三嫂放心。要是当差的是我的人,我一定会给您个交待的。”

“看弟妹说的。”三夫人笑道,“我也不是要追究什么。就是觉得这事太蹊跷了!你也知道,家里的事我刚接手,难免有做不到的地方,也难免有人给我下马威…我不处处小心不成啊!”说着,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真希望四弟妹早点好,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能早点把这担子交出去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五夫人微笑着听着,正要说几句客气话,突然花厅檐下有人惊呼:“乔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第五十三章

乔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和罗家结亲的事是自己出的主意,拍胸这事能成的也是自己,说动莲房点头的还是自己…如今闹成今天这个样子。她可如何向国公爷交待。

何况那莲房又是侄女,她父亲还早逝…

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可怎么做人啊!

旁边有人急急地在她耳边喊着什么,她全然听不见,只想着要能晕死过去就好了。这样也就不用担心、害怕了。

又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大声地道:这又不是自己的错!

虽然说这样到徐家走动是自己的不对,可自己可没有让她跑到什么鬼亭子面前去吹寒风,也没有让她不避男女之嫌跑到小院里去…

不是自己的错!

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

要说有错,全是弟妹没有把女儿教好,与她有何关系?

她猛地直了身子,大喊了一声“莲房”。

“婶婶,”耳边传来莲房带着抽泣的声音,“您,您这是怎么了?”

她转头,就看见侄女那张白嫩的可以掐出水的粉脸。

都是这张脸害人…要不是有这张脸撑着,她又怎么敢这么做?

念头一闪,她扬手就想朝着乔莲房扇过去…耳边却传来太夫人的声音:“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们也别围着了,让她透透气。”

乔夫人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得赶快回去想对策才是!

“怎样了?”太夫人的声音温和亲切,“哪里不舒服?来,和我去花厅坐坐。外面降了寒气,小心着了凉。”

五夫人已过来扶了她右手。

她顺势站了起来,脸上已有了一份精神:“太夫人,我没什么大碍。有点累,就打了个磕睡。”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天色也不早了,客走主人安。我们就先回去了。”然后叫了莲房,“我们先回去吧!”

黄夫人几人就过来留人:“看你脸色煞白的,还是坐一会再走吧!”

“我回去躺躺就好了。”乔夫人执意要走,大家见她刚才的确不好,太夫人更是心中有事,都说了几句客气话,太夫人就叫了徐五爷:“…你去送送程国公夫人。”

徐五爷恭声应“是”,送乔夫人和乔小姐离开。

有人先离开,有就了散场的感觉。

不一会,郑太君也来向太夫人告辞。

太夫人亲自携手送到了花厅外,然后由徐五爷代送出了门。

十一娘不由急起来。

大太太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派个人去找找,大太太带着落翘施施然从花厅角门走了进来。

十一娘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离开的样子,低声和甘家三小姐闲聊了几句。大太太却叫了五娘、十娘和她:“…我们也走了吧!你大嫂一个人在家呢!”

我们?是指谁?

十娘随着五娘、十一娘曲膝行礼应“是”。

大太太微微地笑,什么也没有说,带着三人向太夫人辞行。

太夫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和郑太君一样,送大太太出了花厅外,上了徐家的青帷小油车,然后由徐五爷护送到了垂花门,换了马车。那徐五爷就很贴心地送了一张永平侯的名帖给大太太:“…要是遇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您拿了帖子给他们看就是了。四哥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一副怕岳母娘瞧不起女婿的口吻,十一娘不由嘴角一翘。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大太太正担心着,徐五爷之举不亚于雪中送炭。她喜笑颜开地向徐五爷道了谢,又客气了几句,这才动身回了弓弦胡同。

大奶奶带着杭妈妈在垂花门口等。

她一面亲自扶婆婆下了马车,一面笑道:“下午的时候,王夫人来看您了。听说您去永平侯府了,她留了名帖,略坐了一会就走了。”

王?难道是茂国公家的谁?

十一娘有些惊弓之鸟,张了耳朵听,差点踩翻了脚凳,还好冬青眼疾手快地扶了她。

“哪个王夫人?”大太太也很奇怪。

“说是在天津的时候和您偶遇的,”大奶奶笑道,“丈夫是镇南侯府王家的子弟。”

那个为了抢船位差点打起来的…

大太太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啊!她来干什么?”一面说,一面朝里走。

十一娘长长地透了口气。

大奶奶虚扶着大太太的右臂,跟着进了垂花门:“说是王大人放了福建布政使,这几天就要启程了。特意过来看看。看看爹和娘有没有什么要带过去的东西或传的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大太太的脚步一顿,片刻后才重新抬脚:“我知道了。人走茶凉,也没有什么好带的东西。”

大奶奶恭顺地点了点头。

“庥哥呢?”大太太问道,“可曾歇下?”

“歇下了。”

“兴哥呢?”

“在书房里读书。”

“大老爷在家吗?”大太太又问。

大奶奶笑道:“爹一早就出去了,刚刚才回。听说您把十娘接了回来,高兴着。正在堂屋里等。”

自己的这位大嫂真是个伶俐的!

十一娘微微一笑。

丫鬟已撩了帘子服侍大太太和大奶奶进了屋,三人鱼贯着跟了进去。

大老爷看见三个女儿很高兴,问了问她们去永平侯府的情况,然后问大奶奶:“十娘住的地方可曾收拾妥当了?”

十娘忙道:“我跟十一妹挤在一个屋就行了。”

大老爷笑道:“屋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挤什么挤?何况还有丫鬟、婆子,一大堆人。想挤也挤不下啊!”

屋里的气氛就滞了滞。

她们回来的时候,谁也没有提十娘身边的那些人…十娘跟着大太太回来,连件箱笼都没有…哪里来的丫鬟、婆子。

十一娘睃了一眼大太太。

大太太神色自若。

大奶奶已笑道:“十妹这次来的急,也没带什么人。虽然说她一向和十一妹亲近,可这样挤在一起也不像话。我把十妹安置在了东厢房,又拔了两个丫鬟过去服侍。爹,您看这样可好?”

大老爷很满意。微微点头,不再问十娘的事。语气温和地对几个女儿道:“虽然说是去别人家做客,可这做客也是件累人的事。天色不早了,你们都歇着吧!”又对大奶奶道,“你也辛苦了。又要照顾小的,又要侍候大的,早点歇了吧!”

得到了公公的表扬,饶是大奶奶,神色间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激动。她曲膝行礼,带着五娘等人鱼贯着退了下去。

大老爷就问起元娘:“…可好些了?”

大太太叹了口气:“能这样拖着就是好事了!”

大老爷神色一暗。

大太太犹豫片刻,迟疑道:“要不,你去求求侯爷?看在元娘病得这样厉害的面子上,他总不能…”

没等她的话说完,大老爷已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元娘正病着。我怎么能挟以自重。这种话,你再也别提!”

大太太脸上青一阵子白一阵子,半晌才应了一声“知道了”。

而此刻的永平侯徐家太夫人所居之处灯火通明,虽然已是半夜,屋檐下的丫鬟们却一个个肃然庄整站得笔直。

魏紫小心翼翼地将天青色旧窑茶盅放在临窗大炕上黑漆锣钿炕上,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临出屋的时候,还不忘将那黑漆嵌玻璃彩绘的槅扇轻轻地关上。

屋里只留下了徐令宜母子。

太夫人的话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顾忌:“说起来,这件事你自己也有错。既然中午在春熙楼喝得有点多,就更要谨言慎行才是。明明知道家里有女客,你歇哪里不好,要歇到点春堂旁的小院?还连个贴身的小厮都没有带…”又看着儿子脸色铁青,笑道,“别出了事就摆脸色,有时候,也要检讨检讨自己才是!”

徐令宜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随即又将茶盅“哐当”顿在了炕桌上:“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也用不着拿这东西撒气。”太夫人打断了徐令宜的话,“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有什么好说的。”徐令宜脸色生硬,“这件事我会处置好的。”

“处置好?”太夫人笑望着儿子,“那你说说,怎样个处置法?”

“这些事您就别管了!”徐令宜语气里透着几分不耐烦,“总而言之,不会让徐家丢脸就是了!”

“不让徐家丢脸?”太夫人的笑容渐渐敛了,“现在这样,还叫不丢脸啊?人家好好地一个黄花大闺女,堂堂正正的国公府小姐,到我们家来听了场戏,就要委身做姨娘,这不叫丢脸?你让别人怎么想?说是那乔家得了失心疯,小姐嫁不出去了,所以要送给徐家做小妾。还是说我们永平侯府的徐侯爷拥功自重、荒淫无度,什么失德失礼的事都做得出来…”话到最后,已带了几分讥讽。

“娘!您也不用拿那话挤兑我。”徐令宜“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先帝殡天之时,皇上曾命王励秘招程国公进京勤王,他却多有敷衍,虽然未酿成恨局,却也让人不虞。皇上宽宏大量不与计较,他却心胸狭隘,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我纳乔氏女,别人只会说乔家攀附权贵,凭什么扯到我身上来?”说着,他冷冷一笑,“正好趁着这机会看看,大家都在说些什么?”

第五十四章

徐令宜凤眼一扬。不怒自威,竟然让太夫人一时语塞。

“至于到姜家求娶之事,”他缓缓坐下,沉吟道,“还要请娘多多斟酌。”

太夫人回过神来。她轻轻叹一口气,苦笑道:“我知道你心中不快。可我也有我的用意。当时元娘神情激动,你又一步不让,外面满室贵客,我要是不答应,谁知道会再闹出什么事来!再说,姜家满门清贵,又曾出过两位帝师,深受世人崇敬。只怕未必想和我们家扯上关系。我寻思着,就算我去求,姜家答应不答应还是个未知?不如暂时应下,以后再做打算。”说完,叹了口气,“姜家门风清白,又有浩然之风。说起来,元娘还是很有眼光的。而且,当年你父亲就曾说过。娶妻娶贤。这种世代书香人家出来的女子多半都聪敏文雅又能修身洁行,因此才不顾他人耻笑,三次上门为你二哥求娶你嫂嫂。”提起病逝的儿子,太夫人眼角微湿,“你也看到了。你二嫂正应了你父亲所言──主持中馈时,敦厚宽和;你二哥病逝后,又能恪守不渝。这全因项家教女有方。如谆哥能娶了姜氏之女,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听母亲提起病逝的哥哥,徐令宜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坦然地道:“娘是怕因此惹得皇上不快吧!”

“不错。”太夫人神色间就有了几份凝重,“皇上与皇后娘娘仍是结发夫妻,皇后娘娘又诞育三子;你先平苗蛮,后征北疆,立匡危扶倾之功;我们家此刻正如那鲜花箸锦、烈火烹油。我怎么能不怕!怕皇上心里不安,怕有心之人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更怕因小失大,连累了皇后娘娘…”说着,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儿子,“我们现在是一步也错不得。只要等…”说着,指了指天上,“就是出头之日!”

“娘。月圆则缺,水满则溢。”徐令宜表情淡淡的,“这世间之事,哪有长盛不衰的。总不能因噎废食,怕被人惦记就什么都不做吧!”

太夫人微怔:“你是说…”

徐令宜点了点头:“我不同意与姜家结亲,倒不是怕皇上起了猜疑之心,也不是怕那姜家不答应。我既然挑了振兴家业这担子,要是连给儿子选个知书达礼、恭良敦厚的媳妇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其他?不如老老实实地守着旧业过日子,何必又去那苗蛮、北疆与人一争长短!”说着,他眉头微微蹙了蹙,“我主要还是觉得谆哥太小了,这时提婚事,只能选个年龄相当的。孩子太小,就不定性。现在看着好,大了未必就佳。这样的例子不少。”

太夫人听着微微点头。

“可要是找个比谆哥年长许多的,又怕他们以后琴瑟不和。”徐令宜眉宇间有淡淡的担忧,“我原想等谆哥大一些,再帮他仔细瞧瞧…他是嫡子,以后的媳妇是要主持中馈,表率全族的,不能马虎!”

太夫人不住地点头:“你所虑极是。只是元娘那边…我们待得,只怕她等不得了。”说着,语气里就有了几分无奈,“何况她一向聪明伶俐,如今到了灯枯油尽之时,不把一桩桩事安排妥贴了,只怕是不会放心。”

徐令宜没有做声,垂了眼睑。拎了茶盅盖子拂着茶盅里的浮叶:“所以这件事还要烦请您多多斟酌斟酌。”

“你的意思是…”太夫人颇有些困惑。

“我从小院出来,就让人去打探了一下姜家的事。”徐令宜轻轻啜一口茶,“姜氏兄弟里,姜柏、姜松、姜桂是嫡子。这其中,姜柏在翰林院任掌院学士,有三子两女,其中长子和次女是嫡出;姜松回乐安开了一家叫‘谨习’的书院,有一子一女,均是嫡出;姜桂在太原任知府,有两子两女,其中长子、长女是嫡出。姜柏的次女今年两岁,姜松的长女今四岁,姜桂的长女今年十二岁。我想为谆哥求娶姜松的长女!”

太夫人沉吟道:“孩子虽小,没有定性,可谁养的像谁。那姜柏在仕途上沉浮,子女不免染些富贵习气。而姜松在乡间教书育人,子女恐怕也有些峭峻风骨…像我们这种站在风头浪尖的贵胄之家,却是宁愿她孤芳自赏清高些,也不愿意她长袖善舞撺着丈夫去争名夺利…”

“我正是如此打算。”徐令宜凤眼微闪,刀锋般的寒光从眼底一掠而过,“只怕元娘不是这样想的。而且她做事除了样样要争最好,还喜欢留一手。想来这件事也不例外。我来之前已请了行人司的马左文为我向姜柏说项。如果姜柏目光远大,自然知道,所谓的清贵,要先有贵,才能清。帝师,已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他们家想继续这样显赫下去,总得另寻出路才是。他要是连这点眼光都没有,姜家离没落之日也就不远了。”

“还是爷们考虑的周到。”太夫人笑道。“姜松无官无爵,姜柏却是掌院学士,内阁人选,我们与姜松结亲,自然比与姜柏结亲要好得多。而且,万一有什么事,说起来我们两家总是姻亲,互相帮帮,也是应该的。就是皇上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我们隐忍谦让。”

“所以这件事,明着要由元娘去闹。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家是为了什么要和姜家结亲。”徐令宜点头,“暗地里,却还是要您亲自出马。免得弄巧成拙,和那姜柏结成了亲家。”

“我知道厉害。”太夫人微微颌首,看了儿子一眼,犹豫了片刻,道:“还有一件事。二月初二我去宫里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遇到了皇贵妃娘娘,她问起了元娘的病。还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她有个妹妹,长得天姿国色,要不是你早有了夫人,配你也不算辱没…”

徐令宜笑起来:“既然如此。那乔家的事您就别管了──免得您为难!”

太夫人见儿子没有一丝的诧异,奇道:“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徐令宜笑容渐渐敛了,答非所问地道:“让元娘敲打敲打也好,免得以后再弄出这种麻烦事来!”说完起身,“天色不早了,您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了吧。估计明天一早马左文那里就应该有信递来了。要是还没有回信,那和姜家结亲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反应这么慢,免得受他家连累!”

今天发生太多的事,太夫人的确也累了。叫了魏紫送徐令宜。

魏紫带了两个小丫鬟,提了八角玻璃灯。送徐令宜出了院子。

徐令宜的贴身小厮临波和照影早带了两个青衣小帽的使唤小厮在门前侯着了,看见徐令宜,两个使唤的小厮忙上前接了小丫鬟手里的灯,临波同时上前两步笑着对魏紫拱了拱手:“辛苦姐姐了!”

魏紫福身:“不敢。”又给徐令宜行了礼,带着小丫鬟折回闭了院门。

徐令宜却站在院门口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半晌不语。

临波就和照影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安。

“走吧!”过了好一会,徐令宜才抬脚往太夫人屋后花厅去。

两人不敢迟疑,临波带着两个小厮提灯走在前面,照影则在一旁服侍着。

半路,徐令宜突然道:“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临波忙道,“因为夫人差了嫣红来喊他问话,他见您又歇下了,这才跟着去了。”

徐令宜神色如常,道:“那夫人都问了他些什么?”

“说是把他唤了去,夫人却不在。”临波低声道,“嫣红让他在那里等着,他不敢走。所以才…”

“把他交给白总管吧!”徐令宜轻声道,“让白总管再给添个机灵点的。”

临波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跟着徐令宜穿过花厅上了东西夹道。

“侯爷!”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地道,“后花园这个时候只怕已经落了钥。”

徐令宜怔了怔,停下脚步,站在花窗墙前发了一会呆,轻声道:“那就去秦姨娘那里吧!”

临波应喏,服侍徐令宜往秦姨娘那里去。

叩了门,应门的却是文姨娘的贴身丫鬟玉儿。

“侯爷!”她睁大了眼睛,“您怎么来了?”又惊觉失言,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以为您会歇在小院,所以文姨娘来和秦姨娘做伴…”说着,忙侧身让了道,朝里喊着“侯爷来了”。

小院立刻被惊醒,都慌慌张张地穿了衣裳,或点灯。或上前给徐令宜请安。

徐令宜看着这阵势,没等秦姨娘和文姨娘迎出来,就丢了一句“让两位姨娘好生歇着吧”,转身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刚歇下,听说儿子折了回来,忙披衣起身:“出了什么事?”

“没事!”徐令宜道,“我到您暖阁里窝一宿吧!”

太夫人看了儿子一眼,什么也没有问,吩咐丫鬟们开箱笼把前两天收起来的半新不旧被褥拿出来给他铺了。

第二天一大早,淅沥沥下起了雨,落在刚刚冒出来的嫩叶上,比平时更加新绿。

十一娘开了箱笼让十娘挑衣裳首饰。

滨菊脸色不虞,和冬青在门口嘀咕:“怎不让她去挑五小姐的东西,就看着我们小姐脾气好。”

“你少说两句!”冬青低声道,“大太太的火还没消呢?你小心惹上身把我们小姐也给烧了。”

滨菊不由喃喃地道:“我这不是只跟你说说吗?”

她话音未落,就有人在她身后道:“十一小姐在吗?大太太请她过去。”

两人回头,看见落翘含笑站在身后。

第五十五章

“在,在,在!”冬青忙去禀告十一娘。

十一娘让琥珀陪着十娘挑东西,自己换了件家常的衣裳去了大太太处。

院子里,遇见了许妈妈。

她客气地和十一娘打招呼:“您来见大太太啊?”

“是啊!”十一娘笑着和她寒暄,“您忙着呢!”

这本是句陈述的客套话,谁知许妈妈扬了手里的东西:“大太太库房里两枝百年的老参,让我给大姑奶奶送去。”

昨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大太太想必放心不下吧?

十一娘朝着许妈妈笑了笑,然后撩帘进了堂屋。

大老爷不在,大太太一个人在吃早饭,面前摆了碗白粥,桌上还有四、五个小菜。

“吃了没有。”她和颜悦色地问十一娘,不待十一娘回答,已吩咐一旁的珊瑚,“给十一小姐拿副碗筷来。”

十一娘吃过了…可领导的这种亲昵她却不能拒绝。

笑盈盈地道谢坐下,珊瑚给她上了小半碗白粥。

真应了那句朝中有人好做官。琥珀和珊瑚交好,珊瑚对十一娘屋里的人也颇多照顾。明知道十一娘是吃了早饭来的,粥就只有小半碗──既随了大太太的意思,又免得吃不完剩下失了礼仪。

十一娘感激地朝着珊瑚笑了笑。

珊瑚知道十一娘明白了自己的好意,也笑了笑。

大家默不作声地吃了饭,十一娘随着大太太去了西次间临窗的大炕。

大太太抱怨道:“这床不床,榻不榻,铺了坐垫热,不铺坐垫挺人…还是我们八步床、罗汉床好。”

十一娘扶着大太太上了炕,帮着推了半扇窗户,凉爽的微风夹着春雨的新鲜就扑面而来。

“我给您做几个竹面坐垫吧!”十一娘笑道,“这样舒服些。”

大太太笑着点了点头:“你总是想的那么周到。”又携了她的手,“十娘在你屋里挑衣裳吧?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十一娘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和十姐今生是姊妹,还不知道下辈子还有没有这个福缘。几件衣裳、首饰算什么?”

大太太笑着颔首,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夸待了你的。”又叫了翡翠和玳瑁进来开箱笼,携了十一娘过去看,“…想赏几件衣裳给珊瑚她们。你眼光好,帮我看看。”

十一娘微怔。

这以前都是五娘干的活…

可望着大太太笑眯眯的表情,她不露声色地应了“是”。

大太太的笑容就到了眼底。

几个人就挑拣大太太华美绚丽的衣饰中度过了上午的时光。

中午大太太留十一娘吃了饭,十一娘服侍大太太午睡。大太太刚躺下,大奶奶来了。

刚才吃午饭的时候没来,这个时候来了…又想到昨天大奶奶为十娘的事先回来了,今天一早上都没见踪影…应该是有什么事要禀吧?

十一娘借口去给大奶奶沏茶,躲到了一旁的耳房。

大太太见十一娘走了,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可有什么消息?”

大奶奶上前几步,低声道:“问清楚了。是威远镖局送她来的。谁是委托人,却怎么也不告诉我们。打听多少保费,也守口如瓶。媳妇愚见,只怕还是要从家里打听。昨就差人去了余杭。”

“你做得很好!”大太太脸色微霁,“家里恐怕是出了事…待派去的人回来了再说吧。这段时间,你好好陪着十娘,别让她乱跑、乱说。”说着,冷冷地“哼”了一声,“现在她身边是哪两个丫鬟服侍呢?”

“一个叫金莲,一个叫银瓶,原都是我身边的二等丫鬟。”

“还好有你帮我一把。”大太太很是感慨,“要不然,可真要乱套了。”

“看娘说的。”大奶奶谦虚道,“我也是照您的吩咐行事。”说着,从衣袖里掏了几张银票出来,笑道,“这是您上次给的一千二百两银子。家里的开支只是刚来的时候有点多,后来每个月也就七、八十两,我也就拿了六百多两银子出来贴补了家用。多的还您!”说着,就要将银票给大太太。

“傻孩子,我的就是你的。”大太太不接,“你收好了,买些胭脂水份、翠花环钗戴也好。”

大奶奶还欲推辞,大太太已道:“我还有件事要嘱咐你去做。”

“您请说。”大奶奶见大太太诚心给自己,就收了银票。

大太太沉吟道:“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抽空的时候到西栅门去看看,看着新式样子给五娘、十娘添置些嫁妆。”

大奶奶微微有些吃惊,但还是恭顺地应了“是”。

大太太犹豫片刻,加了一句:“每人就以五百两银子为限吧!”又问大奶奶,“五百两银子,不少吧?”

大奶奶嫁过来的时候不算田亩之类的就花了差不多五千两银子,五百两银子当然不算多。可五娘和十娘又不一样,她们是庶女…

她忙笑道:“不少,不少。这置办东西也要看怎么个花法。”

见媳妇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大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等会我们合计合计,看余杭那边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动的,免得再拿钱出来置办田亩房产。”

大奶奶忙点头应了,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许妈妈回来了!”

“快进来!”大太太忙去趿鞋子,许妈妈却撩帘而入。

“怎样了?”大太太急切地问,“元娘可还好?”

许妈妈蹲下去给大太太行了个福礼,笑道:“您放心,一切都好。今一早,徐家的太夫人就去了永昌侯黄府拜会黄夫人,说是想请黄夫人出面试试姜家的口气。您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大太太听着双手合十朝西边拜了拜:“阿弥陀佛!您要是保佑我们家谆哥一切如愿,到时候我一定给您重塑金身。”

大奶奶和许妈妈都笑起来,许妈妈更道:“您就等着准备金箔吧!我听陶妈妈说,今一早太夫人临走前还特意去见了大姑奶奶,把姜家的事跟大姑奶奶说了,还问大姑奶奶哪个好呢?”

大太太听着很是高兴,笑道:“当然是姜柏家的闺女好啦!”

“大姑奶奶也这么说。”许妈妈笑道,“还给太夫人摆道理。最后太夫人什么也没有说去了永昌侯府。”

“她一向聪明。”女儿能摆布丈夫,大太太听着满脸是笑,问许妈妈:“吃饭了没有?”

许妈妈笑道:“大姑奶奶赏了点心,还不饿,大太太可是有什么事?”

大太太就让大奶奶吩咐厨房给送点吃食给许妈妈,又道:“正准备和兴哥媳妇算算帐,你回来的正好。”

她话音没落,有小丫鬟来禀:“大奶奶,大爷让你治办一桌酒席。钱公子来了!”

大奶奶闻言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吩咐那小丫鬟:“你去跟杭妈妈说一声,照着以前置办就是了。”

小丫鬟应声而去。

大太太若有所思,问大奶奶:“这个时候要治办酒席…可是有什么人常常来打秋风?”

大奶奶笑道:“打秋风也不至于,只是来的勤。每次来了,就把家里的东西都仔细地瞧上一遍,什么李记打的太师椅啊、宋瘦梅的笔洗啊、多宝阁的狼毫笔,样样都认得。言谈之间又常常议论哪家酒楼气派,哪家的茶楼的茶好喝,近日燕京都上了什么样的新戏,谁谁主演,他又去哪位大人家拜访过,见了些什么稀罕物…不像是埋头苦读的人。”

大太太表情凝重起来──她最怕儿子到燕京花了眼,没了读书精进的心思。

“这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哪里人?是监生还是荫生?”问得十分仔细。

大奶奶估计对这个也很注意,答得挺顺溜的:“此人叫钱明,字子纯,四川宜春人。比相公大两岁,是个禀生。据说家里还有几亩田地,我看那行事作派,也不像是个穷苦的。可就是那打量东西的眼神直勾勾的,让人看了不舒服。”

“是禀生?”大太太颇有些意外,“能到国子监来读书,应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你不可以貌取人,怠慢了人家。看小不看老,说不定哪天这个人就会封相拜阁!”

大奶奶忙应道:“娘放心,每次他来我都好酒好肉地招待。上次他说春熙楼的水晶烩好吃,我还特意差人去春熙楼买来招待他。”

大太太满意地“嗯”了一声,想了想,道:“既然兴哥那边有客,你就先去忙你的吧!我这边有许妈妈呢!”

大奶奶笑着应声而去,有丫鬟端了一碗煎银鱼,一碗椿芽炒鸡蛋,一碗白米饭进屋。

十一娘见了,就端了两杯茶进去。

“大嫂已经走了吗?”

许妈妈正坐在小杌子上吃饭,看见十一娘进来,忙站了起来。

大太太这才想起十一娘来,笑道:“你也回去歇着吧!”

十一娘求之不得,笑着应声而去。

许妈妈吃完饭,大太太和她商量着办嫁妆的事。

“…淮河那边发了几次水,地也荒。不过,那是您的陪嫁…”

大太太倒爽快:“也不拘这些了。把那些包袱都甩了。”

许妈妈应“是”,认真地和大太太算起帐来:“这样说来,我们在虞县还有块山林,只能种些杂木,去年刚砍了一片,卖了六十几两银子…”

“这个也算在里面。”

许妈妈点头,提笔在账册上又记了一笔。

正算着,元娘身边的陶妈妈来了。

大太太和许妈妈微怔,大太太更是担心地道:“难道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第五十六章

“许是我们早上送了人参去,大姑奶奶还礼来了。”许妈妈安抚着大太太,亲自去迎了陶妈妈进来。

陶妈妈果然带了几匣子点心来,笑着给大太太问安:“说谢谢大太太的人参。”

许妈妈接了匣子,有意回避,去了东次间放点心。

陶妈妈趁机对大太太低声道:“夫人说,姜桂的夫人今一早已经回了燕京,让你明天带了小姐们去护国寺上炷香。”

是要相看吧?

大太太对自己几个庶女的相貌很有信心,她点头:“知道了!”

陶妈妈目的达到了,闲聊了两句就起身告辞:“…这两天夫人身边的事多。”

大太太自然能理解,没有留她,赏了二十两银子,让许妈妈送她出了门。待许妈妈回来,又吩咐她:“明天我带了三位小姐去护国寺上香,你去跟大奶奶说一声。”

许妈妈应声而去。

来回话的时候直笑:“…大爷那个同窗可真有意思。听说我们明要去护国寺上午,很热心的说要跟着一起去。还说,在我们家蹭了这些日子的饭,别的忙帮上不,可带个路,认个方向却是绰绰有余。”

大太太听着笑起来:“这倒是个殷勤的。莫不是吃人的嘴短?”

“那位钱公子长的倒是仪表堂堂的。”许妈妈就笑道,“就是一双眼睛太灵活了些,没我们兴哥稳重。”

两人闲聊了几句,依旧坐下来算帐。

那边徐府的太夫人刚落座,手里端着的茶还没来得及啜上一口,徐令宜就来了。

太夫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儿子,忍不住笑道:“好多年没看到你这样急了。”

徐令宜微微一笑。

太夫人就吩咐身边的人:“我有话跟侯爷说!”

丫鬟们曲膝应“是”,鱼贯着退了下去。

太夫人就打趣儿子:“你不是说姜家要是今天一早没有准信来,就别提结亲之事了吗?怎么?怎么?怕我把事情办砸了?”

“看您说的。”徐令宜笑道,“黄夫人是您自小玩到大的姊妹,您有什么话也爱跟她说,家里的情况她也熟,所以才请了她出面为谆哥的事走走过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看您这个时候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

“算你还有点孝心。”太夫人听着微微点头,“黄夫人是留我下午在那里抹牌来着,可我心里有事,就回来了。”

徐令宜微怔,仔细地打量母亲的神色:“出了什么事?”

“你猜,我在永昌侯府遇到谁了?”太夫人微笑着望着儿子。

徐令宜略略思忖片刻,迟疑道:“难道是遇到了姜家的人?”

太夫人表情失望:“你这孩子,真是…也太耿直了些!就不能让我高兴高兴?”

徐令宜却是眼睛一亮:“这样说来,您在永昌侯府真的见到了姜家的人?姜家派谁去见的您?是姜夫人还是管事的妈妈?”

“都不是。”太夫人摇头,“是姜家一位姓陆的清客。”

徐令宜眼中就露出了欣赏之色:“没想到,这个姜柏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不直接托人给自己递音,反而让门下谋士借太夫人去永昌侯府之际拜访太夫人。一来表达了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二来借此机会告诉自己,我们姜家是有实力和徐家一较高低的。

不过,既然摆出了这种势均力敌的阵势,那就是想谈条件了!

他笑容愉悦。

有这样一个盟友,怎能不让人高兴!

“姜家来人怎么说?”

太夫人见儿子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忍不住泼他的冷水:“那位陆先生说了,虽然姜柏很希望和我们家结下这门亲事,但他毕竟是做伯父的,还需要和姜松商量。”

“那是自然。”徐令宜不以为意,“姜家这几年远离中枢,能窥视朝中局势的怕只有姜柏一人。他提出与我们家联姻,肯定会在姜家内部掀起轩然大波,自然得给时间他周旋一番。还有姜松,当年挂印而去,肯定是对朝廷有所不满,现在让他把女儿嫁到我们家来,只怕也不会是件简单的事。不过,总得来说,姜柏的反应我很满意。至少向我们表了一个态。至于成不成,那就看他的本事了。他能说服姜家的人,我自然乐见其成;他要是不能说服姜家的人,我也给了他机会。”

他侃侃而谈,语气温和,神色平静,眉宇间透着那种胸有成竹的镇定从容,让太夫人不由叹了口气:“姜家怎么会想到与你谋皮?”

徐令宜微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娘,您把姜家看得太阿正。您可别忘了,姜家是靠什么起的家?所谓的帝师,说白了,就是权臣。要不是姜柏在掌院学士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四年挪不了地方,要不是皇上的七位皇子中有三位是皇后娘娘诞育,姜柏又怎会下决心奋起一搏?”

“我知道。”太夫人正色地道,“我是在想,姜家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这次与我们家联姻,以后不免会被贴上后党的条子。姜家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到时候只怕所求甚巨,只怕我们负担不起!”

“有什么负担不起的!”徐令宜笑,“想再做帝师?如今皇上有七子,谁知道花落谁家?就算我想,他也不敢。想入内阁?就凭他对待谆哥婚事上所表现的果敢,足以匹配。我就是推荐他,也不付朝廷社稷!”

一席话说的太夫人忍俊不住:“照这样看来,姜柏倒是做了桩赔本的买卖。”

“那也不见得。”徐令宜笑道,“先帝晚年喜欢臣子们诌媚逢迎,他是姜家子弟,怎能做出这种事来。所以每次先帝诏见,他就反其道而行之,板了脸给先帝讲先贤之事。时间一长,人人都知道姜柏乃直言敢谏的正人君子。所以皇上登基后,他虽想奉承圣意,奈何贤名在外…和我们家结亲,等于是得到了一个既不伤颜面,又可以改变的机会。以他的能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相比之下,到是我们赔了。”

太夫人听着摇头:“你们这些男人,样样都算到了!就是没有算到身边人的伤心!”

徐令宜一怔。

“我去永昌侯府之前,去看了元娘。”太夫人语气怅然,“她总归是谆哥的母亲。我想,这件事还是要跟她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