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山上发现的。”宋濂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然后把小厮盯梢的结果也说了出来:“那丫鬟专往人多的地方去,且全是女眷,很快就把李焉给甩丢了。但是我记得她穿着白色上衣绿色的裙子,腰上拴着块虎头形的铜牌。”

“还有还有,她梳的是双丫髻,裙摆上绣的是缠枝三叶兰。她左边眉尾还有颗小红痣。”宋濂话音刚落,沈钿也立刻补充起来。“她慌慌张张地,临走还乱踩了几下灰堆,我看到她鞋子上也绣着花。”

宋湘脑海里立刻有了轮廓,虎头形的铜牌——用到虎头做牌子,又有舆图,主家多半是个将军。丫鬟自己身上衣饰能用到缠枝花纹,还能穿绣花鞋,其主家一定也不会是低品级的将领。

有了这些线索,总不难找到人的。

但在禁宫之中焚烧纸张,一般人却没有这样的胆子,且一个丫鬟,她为何鬼鬼祟祟做这些事情?就不怕连累到她的主家吗?若是烧些风花雪月的书信类倒也罢了,却是烧的舆图,一个侍女,她与这些能有什么关系呢?

宋湘不禁拿着这些残纸又仔细看起来。

纸张十分厚实,而且制作的厚度也很均匀,绝不是随手拿来写写划划的那种。这么说来,就更不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丫鬟若是烧的是自己的,那识字的丫鬟就不是个简单的丫鬟了。若是烧的别人的东西,那又是谁的?她主人的?

有什么东西必须冒着被严惩的危险在此烧掉不可呢?或者说,东西的主人为何要揣着这些东西来围场?

翻看到其中一片纸,她对着上方一个残缺的字垂眸凝思起来,而后转向两个小的:“你们俩怎么会想到拿这些来给我看?”

沈钿挺起小胸脯说:“是濂哥儿说这个丫鬟不简单,居然敢在行宫里生火烧东西。山上这么多树木,万一引起大火,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总之濂哥儿说不简单,那肯定就不简单。”

宋湘笑起来:“你这么相信他?”

沈钿点头。

宋湘便道:“在行宫内生火确实是件极要紧的事情,上山之前咱们也都被叮嘱过要注意灯火。我们千万不能犯这种错误,而且也不能姑息这种事情。既然相信濂哥儿,那在我们找到这个人之前,钿姐儿先不要跟别人说起可好?”

“嗯。”沈钿重重点头。

“也不许把我们要找这个人的事情给说出去。不然就打草惊蛇了!”宋濂听完还加了一句。

“我保证不说。”

宋湘直起腰,看向宋濂:“你带钿姐儿下去吧。接下来也留意留意这个人,看看她是哪家的?”

“我们走吧!”

宋濂招呼沈钿出门。

人出去后,宋湘低头再看着残缺纸张上已被烧去一角的“晋”字,深深锁住了眉头。

事态未明,实在不便大张旗鼓地找人,且同来的都是朝中重臣,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有误会,反倒下不来台。通常应该先弄清楚丫鬟的装扮是哪家的,再动不迟。但这个“晋”却触动着她的神经,丫鬟偷摸焚烧的东西里有晋王府的晋字,且前世陆瞻也事出在围场,这会是巧合吗?

“禀世子妃,世子回来了!”

景旺匆匆到了门下。

宋湘转身,果见陆瞻大步进了屋来:“即刻去打水来!”说完见宋湘在屋,又信步走过来道:“媳妇儿,我方才跟皇爷爷把话说了,他老人家让我更完衣便传口谕给母妃和父亲,让我们一道去仁寿宫见他!”

宋湘立时凝神:“眼下么?”

“就是眼下!你先帮我备好衣裳,我随便洗洗,然后咱们就去!”

陆瞻说着来卸盔甲。

宋湘连忙喊景旺进来帮忙,自己则进屋去给他备衣。

……

围场归来后的男人们都没有绕过去的就是今日的围猎收获,陆瞻以高出第二名的秦王三头鹿一只野猪外加一只狐狸的瞩目成绩拔得头筹,这消息早已经炸开了锅。这一相比较,秦王这个当王叔就有点尴尬了,要知道这成绩算的是个人所猎的猎物总数,几头鹿什么的,差距就明显起来。

由此忙着夸赞陆瞻的人不知有多少。

汉王在向晋王表达了对陆瞻的赞赏之后先回去,晋王被缠着奉承了好一会儿才脱身,回宫途中恰遇到拉着个脸的秦王,他特地停步等秦王唤了哥哥,才迈着八字步昂然走了。

虽说错付了十七八年的父子情份让人怨气难消,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被人追着夸赞的感觉也确实受用——再怎么说陆瞻是他教养长大的,他就是得意,想来也没什么不应该吧!

第341章 连人伦都不要了吗?

晋王妃与晋王共居仁寿宫的正殿,晋王回到殿里,王妃也在门下迎候了,在外人看来,这一对就是恩爱和睦的夫妻。

“热水已经备好了,先去沐浴,再出来用膳吧。”

晋王妃打发景泰景安前去侍候,自己留在殿里继续听英娘禀报围场那边传来的陆瞻的佳绩。

听到舒畅处,门外便说世子来了,晋王妃笑着让进,还没说话,与宋湘一道跨进门来的陆瞻已经先开口了:“母妃,父亲呢?”

“他在沐浴,怎么了?”晋王妃察觉到他们神色正经得过份,站了起来。

陆瞻上前:“我方才把事情都跟皇爷爷禀报了,皇爷爷果然反应颇大,打发我回来洗漱过后过来传口谕,让我与父亲母亲一道前往仁寿宫叙话。”

“你已经说了?”连日里被别的事情扰心,晋王妃差点忘记了这事,猛地听他说到这里,神色便有些恍惚。但很快她便振作起来,说道:“景泰!去看看王爷妥当不曾?皇上那边传口谕来了!”

景泰立刻掀了帘。

王妃道:“你方才是怎么说的?”

耳房里晋王已经听到通报说陆瞻到来,并起身在穿衣了,衣裳没穿好景泰来传话,手下便顿了一顿。他到殿里时陆瞻已经与晋王妃说了会儿话,他问:“皇上有何示下?”

殿里三人全朝他看过来,陆瞻目光在他脸上微一停顿,敛目道:“皇上有旨,传我等这就去仁寿宫叙话。”

晋王转向王妃,王妃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已传了有一会儿了,走吧。”

说完便率先走向了门口。

仁寿宫这边,俞妃与安淑妃轮流打点皇帝的起居,清洗完之后他在榻上落座。

俞妃见他一言未发,便接了茶亲自呈上去:“想必是累了,臣妾这就传膳吧?”

“不忙。”皇帝道,“累过头了反倒没胃口了。你先回去吧。”

俞妃站了下,便颌首称是,走出门来。

门下迎面遇见到来的晋王夫妇与陆瞻宋湘,双方打了招呼,俞妃便指出皇帝所在,目送他们进了殿。

山风灌进游廊,日光是早不见了的,廊下来了群挂灯笼的宫人,俞妃收回目光,去往了自己的住处。

王池通报之后,晋王一家进了殿,各自请了安,便依皇帝指示在榻前站定。

晋王能感觉得出在场所有人里只有他不清楚皇帝召他们的目的,但看着皇帝慢吞吞举杯抿茶的姿态,心里也莫名多了几分不安。

他蓦然回想起多年前的乾清宫,因为宁王交上去的罚做的功课太高效,以至于他这个最有可能替他抄功课的二哥被传到了父皇面前,也是这样默不作声的场景,四面安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气息声,是让人看不透深浅的害怕。

“周氏犯了何事?”

到底是皇帝打破了这幕安静。被他执过的杯子放回案上,他肘支着炕桌,看了过来。

晋王见王妃未有回应,便躬身回道:“周氏斗胆向昀哥儿媳妇下手,害死了昀哥儿媳妇肚里的孩子。”

“这个朕已经知道了,说点朕还不知道的,”皇帝看向他,“折子上没有的,但却有发生了的。”

当日周氏一事的折子是晋王妃递进宫中的,因为这属于后宅之事。晋王大致能猜到她是怎么写的,既到了被传来问询的地步,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便将那夜周氏生事之始末尽皆口述了出来。

皇帝道:“朕听说,你们俩当着儿女们的面就起了争执。甚至后来关起门又吵了很久。你们都吵了些什么?”

晋王微愕,又看了眼晋王妃。

晋王妃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地下,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

晋王收回目光,垂首道:“回父皇的话,无非是些家常之事。”

望着地下的皇帝抬眼,凌厉目光从眼底投过来:“瞻哥儿先前说,他要搬出王府另立门户,这件事,你这个能为了家常之事与妻子当众争执的爹知道吗?”

晋王猛地抬头,看向陆瞻。

“他为什么要搬出去?”皇帝双手支膝,以微倾的姿态朝他看过来。

晋王无言以对。他又看向晋王妃和宋湘,这二人皆都平静如初。

陆瞻要搬出晋王府这件事,看来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了!他为什么要搬出去?是怕再被他这个假爹下毒手吗?那他可真想多了!自打与王妃摊牌以来,自己的心思已经曝露,这个时候再动手已经是白送把柄给人,他怎么可能会再下手坑了自己?!

他垂首:“儿臣不知……”

“一问三不知,你这是糊弄你老子糊弄了几十年,已经成习惯了么?”皇帝直起腰,没有任何温度的语言让人心头发紧。他站了起来,走到晋王跟前:“你对他做过什么?从实招来!”

晋王提袍跪在地下。身为晚辈的陆瞻和宋湘跟着跪下来。

跪下的这刹那里,一股意气自晋王心底生起——这一跪下,那些他咬牙不肯说的事情,就非说不可了。

他咬了下牙,背脊挺直了一些:“儿臣养育了他十七八年,这十七八年里,儿臣把他当成亲生骨肉抚养,甚至一心一意地把他当成了继承人,儿臣不懂父皇这话的意思。”

皇帝道:“你养育了他十七八年,就可以左右他的生死?朕也养了许多年,是不是朕也随时可以要你的命?天下人的性命,是不是都掌握在父母亲的手上?

“朕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却没听说过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在兴平险些害了瞻儿性命,你是连人伦都不要了吗?!”

“但儿臣也相信,天下人没有一个人愿意被愚弄!”

晋王脱口回应,而后抬起头来:“兴平的事,是儿臣做的。但儿臣并不认为自己当时的想法有什么错!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经历着失望和绝望的凡夫,我没有那么伟大,乍然知道自己被欺骗了多年,还能理智到不犯错误!”

“那十八年前,你对你的哥哥和弟弟,又做过什么?”皇帝望着他,“你当着我,能发誓绝没有干过一点点有违手足之情的事情吗?”

第342章 那是朕的儿子

皇帝雷霆气势,晋王忍不住垂下了头,望着地下未语。

“你倒是说话!”

晋王抿紧双唇,手指一点点蜷紧。

“发个誓而已,你都不敢吗?”皇帝蹲了下来,倾身望着他,“世人都说晋王谦逊仁厚,合着这些年,你都是做给旁人看的。你知道瞻儿的身世,你觉得自己被愚弄,之所以不来告诉朕,是害怕朕会深究是吗?”

“不是!”晋王抬头,复杂地开了口。

“那是为什么?”

“儿臣,儿臣只是不想这个家散了。”晋王胸脯起伏,却又把头勾了下去,“当年行掉包计的是允心,儿臣彼时误会她有别的目的,我不愿因为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心想,我怨恨的根源在瞻哥儿身上,那么只要他没了,那么一切还能回到原位。”

皇帝望着他:“下手的时候,你知道瞻儿是谁的孩子吗?”

晋王略默:“知道。”

啪的一声,皇帝忽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知道他是谁的孩子,你却什么都不考虑,直接就对他下手?那是你亲弟弟唯一的骨血,你连这点骨血都不肯为他留着?跟你被欺骗比起来,他活生生一条人命就不算什么了是吗?!你这么心狠手辣,不念半分情面,说你对你弟弟没恨意谁能相信!”

晋王脸被打偏到一边,捂脸转回来:“我没有杀他!”

“没有杀谁?”

晋王狠吞了一口唾液,说道:“老三。”

“你让朕如何相信你?”皇帝紧盯着他,“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有办法自证清白吗?”

晋王咬紧牙根,摇了摇头。

皇帝又往他脸上扇去一掌:“蠢货!既然不是你,你就该想办法替自己辩护才是!难道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想过你弟弟的死因有异吗?你就没想过万一有不对,矛头都会指向你吗?你就这么白等着背锅?!”

“儿臣从来没想过三弟的死有什么不对。”晋王抬头,“这么多年,世人也一直都认为他是赌气而亡的不是吗?就连父皇自己,不是也这么多年都没有替他翻案?连提都不让人提他,如此儿臣又怎么会去怀疑他还有别的死因呢?

“更何况,那个时候我对他也是有怨的!”

“你对他有什么怨?”

皇帝分毫都不容他避过,目光炯炯地锁住了他。

晋王牙关咬紧,却没有往下说。

晋王妃望着他们,开口道:“这件事情,就让儿媳来说吧。”

皇帝与晋王同时抬头,只见王妃说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儿媳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旸儿出事后我豁出去找他对质,如果老三来找我时我极力主张他去寻他二哥求证,或者我在有所怀疑时自己去查找结果,也许不会到今日这般。

“话还是得从太子说起。不怕父皇怪罪,少年时我一度仰慕太子殿下,因为这段过去,王爷耿耿于怀。我们成亲时,宁王尚幼,年少的他曾对他二哥有些误会。

“太子薨逝之前,曾经暗中传王爷进京,让他查蜀地的铁矿案,谁知道被他查出来与宁王有关。他把证据呈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信,他们之间起了争执。

“王爷出京后,受人怂恿决定把留在太子手上的证据拿回来,呈交给皇上告宁王一状。结果太子誓死相护,坚决不相信宁王犯事。

“那夜过后不久,太子殿下薨逝,我们进京,王爷在守灵的时候潜入东宫寻找呈给太子的那份宁王的‘罪证’,不慎被宁王尾随发现。宁王意外在太子床榻间找到了一枚王爷与太子争执时留下的玉佩。

“宁王由此怀疑两个哥哥之间不和。确切地说,他怀疑身强体壮的二哥曾对太子殿下欲行不轨。至此埋下了怀疑王爷,并且暗中调查王爷的种子。”

说到这里王妃顿了一顿,抬起双眼道:“王爷查到宁王‘犯事’证据在先,宁王查探二哥罪证在后。事情到此处,看起来都很顺理成章,如果王爷没有说谎——”

她深深地看向晋王:“那么我以为,从蜀地案被查开始,就有人在步步为营,布下计划了。”

“不错,”陆瞻忍不住说道,“如果王爷所说的这些没有虚言,那么孙儿也怀疑,事情的起因,是从蜀地的铁矿案开始的。”

晋王听到这里直身看向皇帝:“大哥当时说,递交状子的人是匿名的,而且状子也是夹在贡品里辗转呈交的。他当时顾虑着公然调查会连累告状的人,于是暗中传儿臣进京,让儿臣动用晋王府的人力去查这件事。

“如此看来,儿臣的查探十成十惊动了铁矿案的受益人,而后对方顺势就把老三给拉下水了——倘若,老三也没有撒谎的话。”

毕竟还没有人拿出宁王被冤枉的铁证,他自然说话还得留个余地。

不想却得来皇帝一个瞪眼:“你先管好你自己有没有说谎!”

晋王噤声。

皇帝踱行两步,说道:“当年宁王犯事之时举报他的状子里就有蜀地的铁矿案,偏生没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就连你这亲哥哥都在装死,还相信是他干的!可见无论如何,幕后凶手这一步是走对了。

“朕只奇怪,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直接冲皇子下手的呢?他能筹谋得如此周密,绝对是朝中人,满朝之上,到底谁在十八年前就存着这样大的胆子!”

满殿人皆无语。

宋湘跟着默凝了会儿,说道:“孙媳斗胆插嘴,当年宁王殿下冤死在狱中,他的死因乃是饥饿至死应是无疑。只是确定了殿下不是赌气自尽,那他为何会走到这步就很可疑。

“想来不会敢有人不给他饭吃,难道,他是因为某种原因吃不下去?当年看守天牢的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皇帝屏息看了她片刻,缓下声息道:“当年守监的人朕事后都着人私下审了一遍,并没有问题。那是朕的儿子,哪怕他犯了罪,当爹的也还是希望他来日能悔过,哪里会成心要他的命?如果不是查不到疑点,朕也不会憋在心里这么多年。”

第343章 你没怀疑过他吗?

宋湘凝眉:“那就只能是有人偷偷进内对殿下做过什么了。而能够进得天牢行凶,如此又更加证明此人一定是朝中官员。事情从铁矿案开始,凶手总之若不是告状的人,就一定是铁矿案幕后的真正受益者。

“此人一面在朝为官,一面违禁开采,一旦被揭发,必将身首异处。不过从他敢直接拉皇子下水来看,只怕此案暴露会牵连的还不止几个人,很可能是他的家族,以及他的同党。

“所以他就使了个计策,借着王爷与太子及宁王分别都有嫌隙的时候实行挑拨离间。”

“可惜让他侥幸成功了。”晋王黯然道。

“不,”宋湘看过来,“应该不是侥幸。王爷没有怀疑过您的那位老师楼参吗?”

晋王静默。

皇帝道:“楼参如何?”

“这位楼先生,在王爷几次叙述里出现过。当初王爷因为母妃与太子殿下的少年之情而心生不忿时,是楼参鼓励王爷拼尽力气结成这门亲事。

“后来王爷把宁王殿下犯事的证据呈交给太子殿下,楼参又以王爷若听信了太子,日后必然会引来宁王报复为由,怂恿王爷进京夺取这份证据。

“也正是这次进京,王爷与太子起了争执,加重了太子殿下病情,也使王爷落下了玉佩在东宫。如果没有这次进京,太子殿下的病不好说,至少不会有宁王殿下在东宫床榻上找到玉佩,由此对太子的死种下了疑心的后因。

“而二位王爷相互间的猜忌,也正是从这里开始,楼参作为王爷的心腹,对王爷进京事项定然了如指掌,他很容易掌握宫帏信息。”

满殿人的目光遂又朝晋王投过来!

晋王额间已有冷汗,他咽咽喉头,回想道:“我进京奔丧,楼参是跟在我身边的……”

“他人呢?!”

“早已经不知去向!”

皇帝额间青筋暴起来。

晋王妃道:“楼参当年从王府离开时说是回祖籍,但瞻儿和湘姐儿了已经打听过,楼家人很早就搬离了祖籍,楼参也没有回去居住。”

“这么说来,楼参当年留在你身边,就是个细作?而你那么多年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楼参早年是国子监的先生,是经父皇同意他才来担任儿臣丹青老师的,他到儿臣身边时儿臣也且是个少年人,不管他跟随儿臣的途径,还是那些年的表现,除了这两件可称为不正常之事以外,都没有可疑之处!儿臣不可能,也不敢去怀疑父皇调给我的人!”

屋里静默。

皇帝咬牙,负起手来。片刻后他看向陆瞻和宋湘:“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陆瞻则扭头示意宋湘,让她说。

宋湘就不扭捏推辞了,她说道:“既然皇上恩准发言,那孙媳斗胆问个问题,还请皇上不吝给个答案。”

“说。”

宋湘看了眼王妃,道:“倘若,当年太子殿下求娶与晋王殿下有口头婚约的杨家小姐,皇上会否恩准?”

话说出口,晋王与晋王妃都震了震。

皇帝脸上也露出了不豫之色。

但他也履行了君子之言,回答道:“为晋王与杨家小姐应下口头婚约的是先帝。朕并不知情。是后来杨家主动提起该为两家儿女议婚了朕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所以按理说,倘若太子在杨家之前提出赐婚,朕的圣旨又已经先下了,这门婚事杨家也是得认的。”

说到这里他又肃正神色道:“但太子的一腔心意都在太子妃身上,所以这个假设不成立。”

宋湘心下笑了下。先帝订的口头婚约,连太子都知道,皇帝怎么会不知道。会撒这个谎,说到底不过还是心疼这对有情人罢了——当然是过去的。

剩下的原因,那便应该是皇帝与先帝父子之间的旧事了。

当年楚王忌惮面前这位天子夺位,而勾结群臣向皇帝发难,险些害死皇帝,皇帝心中未必不怨着先帝这当爹的纵容,这从后来皇帝强势逼得楚王当着先帝与文武百官的面自尽就看得出来。

所以皇帝肯说出这么一番装聋作哑的话,便说明太子与晋王妃当年的婚事,并不是没有一点可能的。

一个是偏心眼儿的爹作主立下的婚约,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嫡长子和自己和妻子也认可的儿媳妇人选,只要他想不按规矩来,便不会缺办法。

至于末尾他添补的这句话,不过是事过境迁,不想再因为这番问答再在晋王夫妇之间引起风波罢了。

宋湘理清了思绪,便说道:“谢皇上赐答。孙媳接下来的话有冲撞之嫌,实在是因为事比如今,话不点不透,所以还请您以及父亲母妃等孙媳说完再行怪罪。”

皇帝凝眉默许。

宋湘道:“就算楼参调度到晋王殿下身边顺理成章,从他几次怂恿与幕后凶手配合得如此之好,也可推测凶手早在王爷成亲之前就已经露了苗头。

“既然皇上说会有可能促成太子殿下与意中人的婚事,那么站在凶手角度推测,此事便将有两种结果。

“一是太子妃生下皇孙。有了皇孙,即便太子故去,皇位也有了继承人。他将会拥有家族实力庞大的杨家竭力护佑,还会拥有聪慧过人,文武双全,而且心怀赤诚的三皇叔倾力扶持。

“即便因此可能会引来晋王殿下的怨恨,但是以皇上的康健龙体,足可护佑他成年,——如果有这样一位太孙,到如今他也该有二十多岁了。

“这样的他早就有了应对晋王殿下怨怼的能力,甚至在多方协助下,还会致力于修复好这份亲情。总之,应该各方面都不会允许您的怨怼扩大,同时也都会防止您有什么动作。而您孤掌难鸣,最后只能罢休。

“其二,是太子妃没有生下皇孙。

“按说没有皇孙,那就该立下别的皇子。但以杨家的高瞻远瞩,以及太子妃本身的能力,就算太子殿下依然不能永寿,杨家也定然会未雨绸缪,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女儿孤独度过余生。

“我猜杨家会主张在太子生前,请奏从宁王或者晋王府过继个子嗣作为太孙,甚至,这一点有可能会成为杨家答应修改婚约时就提出的附加条件。”

第344章 你们最终齐心了吗?

“那个时候,杨家的大小姐,是经过皇上和皇后双双认可的太子妃,二位对她的能力当然是信任的。一定也不舍得让她落得出家为尼的下场。

“加之过继过来的也是自己的亲孙子,于皇位传承而言并没有什么缺憾,所以皇上,您最终会考虑这个提议吗?”

皇帝眉头仍然紧锁,但却郑重回答起了她:“杨家作为世家屹立百年不倒,这点预知能力还是有的。倘若他们确实提出来过继皇孙,最大的障碍便是来自于别的皇子。

“但朕有信心,宁王绝不会跟大哥的孩子争皇位,不然当年,朕提出想留他在京师开府,他就会留下来了。

“至于晋王,”说到这里他又瞅了眼还跪在地下的次子,“他自然也不会。”

这四个字落地,晋王便震动了一下,红着眼圈抬起了头。

皇帝深吸气,看向前方道:“你虽然小心思多了点,手段也上不了台面,三个儿子里,你的确是要中庸一些,但还不至于出息到会跟自己的侄儿抢皇位,除非继续受人挑拨。

“但若有人挑拨你这么做了,朕势必会严查到底,他们也跑不了。

“再说,若真照湘丫头的说法,那朕直接从晋王府挑选一个资质上佳的皇孙来过继,你便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生事了。你会心甘情愿与东宫以及你三弟一条心。”

这席话令晋王妃与陆瞻都听得心服口服。

皇帝顿一顿,又看向宋湘,目光透着欣悦与赞赏:“你分析得很对,脑子非常冷静清楚。

“在当时情境下,确实很可能出现如此局面。一旦这桩婚事成了,对当时的我们而言只是件小事,但对别有用心的人,拧成了一股绳的宫帏却是坚不可摧的。——你继续往下说。”

宋湘领旨,往下道:“如此,朝中虽然痛失了一位才智卓越的太子,但只要有了一位地位如此稳固的皇孙,嫡出几位皇子间的关系就会是亲密而稳定的。皇子之间的和睦,也意味着朝堂的稳定。

“再来说铁矿案。朝廷禁止民间开采铁矿,是为了防止有人铸造兵器发生兵变。那么幕后凶手身在朝堂,私下又有参与铁矿案的嫌疑,他们同时还把矛头指向了三位都有可能继位的嫡出皇子,此人布下这周密计划是为着谋逆生乱而来已昭然若揭。

“凶手既要谋逆,当然不会乐意见到继太子之后立马又上来个后台坚硬如铁的太孙,并且还因为太孙的存在而牢牢团结住了两位嫡出皇子。

“最好的办法,就是杜绝杨家与东宫扯上关系。

“所以楼参鼓动晋王殿下务必履行婚约。这样一来,凶手既造成了皇子之间的隔阂,使得他们在太子过世后,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让大家拴在一起。

“同时又在王爷与王妃之间埋下了不和的种子。这不管怎么看,都比让太子与杨家联姻来得有益。”

一席话说得大家俱都静默。原本大伙注意力都集中在宁王是否冤死的真相上,这么一梳理,扯上了谋逆叛乱,立刻又严重多了。

深思完的晋王道:“如果楼参早在我成亲之前就有了企图,——我们成亲已经有二十好几年了,那他得是受何人所指使?

“而且,我与杨家联姻,杨家也成了我的外戚,难道他们就不会防着我被立储?

“我成亲时老三还是个孩子,他虽然曾为了大哥而来找我闹过,但后来我们都没有再起过争执,作为同胞一母的兄弟,此外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冲突,他们难道不怕我们兄弟齐心吗?”

“那你们最终齐心了吗?”

皇帝又是一记眼刀丢过来。“但凡你们俩有一个像你大哥,都不会如此!”

晋王抿唇,撇开了头。

陆瞻看着晋王,出声说道:“楼参是个特别关键的人物,他从王爷婚前就跟随在侧,耳濡目染地,皇子们之间的相处状态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是个在朝堂久混的,利用王爷的婚事达成埋下隐患的目的,不算太难。

“真正的转折是铁矿案。因为打从王爷成亲到太子殿下薨逝,前后都有两三年之久。那两三年里并没有别的异状,直到太子忽然派人悄悄到封地来传太子御旨给王爷。

“从王爷能够顺利要到蜀地的过程来看,楼参应该是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直到王爷查到宁王行迹可疑,这里应该才是他们反应过来,然后动了手,进一步施行了挑拨离间之计。

“这一次,我猜他们本来的目的只想好好开挖铁矿,达成最后目的。不想半路被揭发,只好掉头过来对付皇子们。

“楼参在中间起了极大作用,基本上可以认定他就是铁矿案受益者的人,但给太子递状子的人,他的动机又有些迷惑了。

“如果他纯属举报的知情人,那也就是说,案子真相他肯定是知道的,但后来宁王出事,他为何没有站出来替宁王说话?

“从宁王被冤枉到死亡,中间是有一段时间的,既然他有能力把状子夹在贡品中递给太子,一定也有能力把实情禀给皇上。

“他压根没出现,会不会他也是凶手一伙的,那份状子,实则是个饵?”

皇帝想了下,看向晋王:“起来吧!”

晋王谢恩起身。

皇帝道:“你在查案过程里,是怎么发现你弟弟的踪迹的?”

“儿臣去到蜀地,直接找到那个铁矿,摸查几日后,便锁定了他们当中一个头儿,尾随他到了一间暗室。在那间暗室里,儿臣找到了多份写有三弟亲笔的文书。儿臣对三弟的字迹太熟了,再三确定无误。我拿回来给大哥看过,他也没有否认。”

晋王妃凝眉:“老三给我看过的那些文书,上面也全都是你的字。”

皇帝看回晋王:“当着朕的面,你再说一次,你所说之事,以及方才你媳妇所说之事,都无半句虚言?”

晋王沉声道:“儿臣若有一字不实,愿受天打雷霹之苦,五马分尸之刑!待儿臣死后,父皇可将儿臣跪埋于三弟坟前,让儿臣永世跪下给他请罪!”

第345章 这颗毒瘤

皇帝深深望着他,片刻后咬紧牙关:“就算我不清楚三儿禀性,他大哥却是对他十分了解的。既然连他都咬定三儿没有犯错,那么我也信他。

“至于你,”他顿了顿,“虽然我也曾经猜疑过你,但是也还是想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晋王妃深知晋王的心结。听到这里她说道:“如果皇上对你没有一点信心,当初就不会在我跪求他老人家给老三翻案的时候,不顾我说破喉咙也还是拒绝我了。”

晋王默然。

皇帝深吸气,再度负起手来:“所以定然还有一个人,熟知你与你弟弟的笔迹,并且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楼参跟随你这么多年,他显然是可以做到的。

“不管铁矿案他们是主动出手,还是被动应对,至少那案子查下来,原来的铁矿封了。十八年过去,也没有再上报过铁矿私采的折子。这说明还是对他们造成了打击。这个递状子的人,是知情人的可能又居多了。”

“只是不明白此人为何多年隐藏不露面?按说宁王入狱时他怎么着也要出来了。”

陆瞻眉头深锁:“十几二十年过去,他又还在不在人世?他当初选择以那么隐蔽的方式告状,是预料到了事情发展会不可控么?如果是,那他一定知悉甚多。”

“就算他是楼参的同伙,这个人也很关键。”晋王妃望向晋王,“关于此人,你能不能回忆起什么线索?”

晋王道:“大哥只跟我说过他的化名。”

“什么化名?”

“毛迟余。”

皇帝静默。显然这名字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陆瞻听到这儿,转向皇帝道:“既然种种迹象都说明敌人处心积虑地是冲着皇位来的,我觉得是不是把时间前溯,查查楚王后嗣?”

“没错。”晋王妃附和,“我记得楚王当年乃是发动着不少朝官为难皇上的,随着楚王自尽,追随他的诸多人未必就全死了,是否还有余党借着楚王后嗣在作乱?”

皇帝默吟良久,说道:“楚王后嗣在世的所有人都记录在册,如今全都囚在端州。每年宗正院都会接到当地驻军对楚王后人的监察奏报,如今也没剩几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