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至地面,宫门便开了,来了一行十几个侍卫,分散守在了大殿四处。

陆瞻瞅空掠到了宋湘身边,抓住她跃上了房梁。

宋湘精准趴在椽木上,陆瞻随后落下,半边身子压住她臂膀。宋湘只觉脸耳被他气息烫热了半边,却碍于形势不能动弹。

扭头看一眼,陆瞻全神贯注地望着窗户里的晋王,分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距离。

她忽略掉他带来的不适,也投入了对当前情势的关注中。

虽然不知道晋王妃与晋王之间情分究竟生份到了什么地步,但在王府里还令晋王如此戒备着,除去陆瞻也就只有晋王妃了。

而晋王有这样的举动,除去是他对于坠马案产生了反应,还能是什么呢?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眼下不过缺的是晋王亲口承认罢了。

“吱呀!——”

底下房门一响,先前端茶进去的太监出来了,躬着身离去。

而后晋王的掌事太监刘江也走了出来,拢手立在了门口。

晋王的声音飘出来:“大理寺那边如何了?”

宋湘闻言心下大动,未及反应便觉得肩膀一紧,扭头看去,陆瞻双眼怒睁,右手抓着她的肩膀,蜷曲成了铁爪……

……

天上还有隐隐的雷声,但云层后头已经渐渐有了下弦月的淡淡辉亮。

半个下晌的工夫,英娘已经指挥人把陆瞻这宅子收拾了两间屋陋来,可直到天黑,皇帝也始终没来。

英娘忍不住望着默默出神的王妃:“此事莫非有诈?”

皇帝信中提到了陆瞻有栋宅子在南城已属奇怪,再命她来这里,背后始终透着不寻常。如今这半日过去人还不见,难免让人心忧。

晋王妃站片刻之后却说道:“瞻儿他们必然还会有动作,你派几个人留在王府,留意着动静。”

英娘称是,晋王妃又看起这院子里的雨来。

久未有人打理的庭院积成一汪汪的积水,倒映着廊下的灯笼,深深浅浅,虚实莫辩。

忽一双着布鞋的脚迈至积水边缘,略顿一顿,便举步往这边走来。

晋王妃抬头,双目微微一震,随后绕出门去。

“皇上!”

刚至门下,皇帝一身寻常袍服,由王池伴着,已经跨进门来。

已过六旬的老人,脚步依旧稳健,看不出来衰老的迹象。他问道:“来多久了?”

“下晌接了皇上的信,就已经在此等候。”

“你直接过来的?”

“是从杨家过来的。”

皇帝背朝他站了一会儿,说道:“你不过是蒙召来面圣而已,为何如此谨慎?”

“皇上微服出宫,此事大意不得,儿臣便不得不谨慎些。”

皇帝敛目,说道:“你可知朕为何事召你?”

“儿臣不知。”

皇帝凝眸:“今日瞻儿来禀朕,说他三个月前坠马一事似有疑凶。朕召你来,是朕觉得抚养了他十七年的你,或许会有些话想要跟朕说。”

第196章 您会心疼他吗?

承运殿里的晋王比寻常任何时候看着都要更严肃。先前太监端茶进门,屋里明明只有太监和晋王二人,托盘上的茶也只有一盏,可见太监出来后屋里便没有了别的人,但他此时却在说话,而且是在以低于正常音量的声音说话,也就是说,殿里还有人在,而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竟不知道!

“卢崇方派出了四名捕头分头查探此案,据说下晌就有人去了兴平。”

“派人跟着了吗?”

“已经跟着了。属下正想请问王爷,此事落个什么结果为好?”

屋里静默了一下,晋王缓声道:“最好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是。”

“去过杨家了吗?”

“去过了,说王妃确实去了太夫人屋中。”

“你亲眼看到她了?”

“……未曾。”

“既然未曾亲眼看到,那又如何能证明她确实在杨家?”光影一晃,晋王在灯下转身,“再去探。”

“是!”

屋里那头传来轻微声响,紧接着殿里安静下来。

宋湘望着陆瞻,他像是变成了雕塑,定定地望着窗里那道徘徊的身影,纹丝也未动。

……

南城这宅子里也有着同样凝重的气氛,晋王妃望着目光定定的皇帝:“瞻儿进宫跟皇上说这个,儿臣也不知情,先前听说之后,也曾问过他来龙去脉,可他也未曾明白告诉儿臣究竟是在何处受的伤,请皇上容儿臣些时间,等问清楚了,定然一五一十禀奏皇上。”

皇帝看了眼她,往前了踱了几步:“你父兄都是能言善辩之人,你这个杨家大小姐,当年与太子在东宫读书时,就常常辩得太子哑口无言,连太子看到你都只管躲,眼下又在朕面前打太极,可见也是得了杨家真传。”

晋王妃望着地下:“儿臣岂敢?儿臣委实不知情。”

皇帝道:“那就说件你知情的。瞻儿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十七年前瞻儿的生母难产,最后只留下了孩子。”

“他为何长得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

晋王妃交握着双手:“外人都说他长得像皇后娘娘。他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嫡亲后裔,没肖着生父生母,只能说是上天眷顾——”

“哐啷!”

一声重响几乎击穿了人的耳膜。

皇帝右掌拍在案几上,掌下一把折扇的扇骨瞬间被拍成两截。“乘王府姬妾生产之际,以他人之子以假乱真,混淆皇室血脉,你该当何罪?!”

晋王妃立时跪下:“瞻儿血脉出自皇家嫡支,兰馨夫人确实是死于难产,儿臣因为难抑丧子之痛,便将失母的稚儿记在名下抚养,十几年来事无巨细无一疏漏,自认尽到了养母之责。儿臣委实不知何罪之有?”

皇帝望着她:“少跟朕顾左右而言他!朕问的是他的来历!”

晋王妃默一下,抬起头来:“他的来历就是您的孙子。”

皇帝双目圆睁,咬紧牙关,额间青筋隐现。

晋王妃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继续说道:“”如果皇上认为我说的不是真的,那么儿臣斗胆,敢问您认为什么才是真的呢?您突然传召来打听瞻儿的身世,究竟是在怀疑儿臣不贞,还是在对瞻儿的身世有另外的期望?你若有期望,又是怎样的期望?”

皇帝移开目光,望向幽幽夜色。

“儿臣出身世家,自认品行无失,皇上若有疑虑,还请直言。”

但方才还激动着的皇帝却忽然静默了下来,变得像是个孤独寡言的老人。

雨后的夜风竟然有些清凉,帘幔扬起又落下,稍嫌冷漠无情。

“朕老了。”苍老的声音从启开的唇齿间吐出来,缓慢沉重。“满朝文武都在催着朕立储了。但朕有三个儿子,还有很多个孙子,却不知道挑谁来接这个位子合适。那么多儿子孙子,我却只对他亲近,有时候看到他,还总会把他认错。你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晋王妃双唇微翕,紧抿着未曾发出声音。

皇帝收回目光,望着她:“你知道混淆皇室血脉,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她望着地下,“倘若儿臣这么做了,不但儿臣得死,杨家也得灭族。”

“那你敢吗?”

“儿臣当然不敢。儿臣心中有是非,也懂得性命之可贵,不会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兰馨夫人的死与儿臣无关。只是有些事情,儿臣明知道不容易也还是要去做的。皇上英明神武,儿臣究竟有没有犯法,相信您总会有查得水落石出的一日。”

皇帝微微点头。“那你说的最好是实话。”

晋王妃听到这里,抬头道:“儿臣冒死问皇上一句,你看到瞻儿,把他错认成了谁?”

皇帝倏然静默,往她看过来。

一站一跪的两人俱都没有动,半晌,皇帝别开头,再缓缓前行了两步,立定在帘栊前。

晋王妃道:“儿臣再斗胆问一句,皇上看到瞻儿,究竟是什么心情?您是厌恶他,还是心疼他?”

皇帝仍未有言语。他定立半晌,转身走到门下,肩膀微微地抖动。

晋王妃朝着他的方向转过身:“瞻儿性子也执拗,执拗得不得了,他认准了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拉得回。但他不蠢不笨,倘若你冤枉他,罚他,他是绝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把自己逼上死路!

“他是您的孙儿,他的血脉里也流淌着您的血液,他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陆家的人,没有一个子弟是糊涂到这地步的!”

皇帝身子晃了两下,缓缓转身:“你想说什么?”

晋王妃朝着他的方向转过身:“瞻儿性子也执拗,执拗得不得了,他认准了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拉得回。但他不蠢不笨,倘若你冤枉他,罚他,他是绝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把自己逼上死路!

“他是您的孙儿,他的血脉里也流淌着您的血液,他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陆家的人,没有一个子弟是糊涂到这地步的!”

皇帝身子晃了两下,缓缓转身:“你想说什么?”

第197章 我有我的坚持

晋王妃落在双腿上的十指蜷曲,她咽了咽唾液,说道:“儿臣想说的,都已经在话里了。十八年前案子发生后得益者是谁,谁就是凶手!”

“你有什么证据?”

“儿臣没有证据,但皇上一定有办法查到证据!”

“没有证据你就是捏造!”

皇帝走向她,“你想让朕做什么?因为你空口无凭一顿指摘,朕就要去怀疑么?!”

“可是皇上也在替瞻儿出头,替瞻儿查坠马一案的凶手了不是么?能给瞻儿下手的会是什么人?不是您的儿子就是您的孙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您都已经大张旗鼓地要查了,难道不正是心里有了怀疑么?”

“就算你说的是,可你欺骗他,说瞻儿是他的骨肉,这十几年里你让他以栽培继承人的方式接受这个孩子,你不能怪他生气!”

皇帝攥紧拳头:“他有错,他不敢这么对瞻儿,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你也有错!朕与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你想让朕怎么样?难道百年之后让朕去与皇后说,朕把她的三个儿子全都弄死了吗?!”

窗外风吹进来,拍打着窗门,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晋王妃抿唇望着他,胸脯急促起伏,双拳攥得死紧:“这么说来,皇上心里也是有目标的。”

皇帝抿唇不语。

“儿臣可没有说过瞻儿不是他的骨肉。”晋王妃抬起头,双眼里充满了无畏。

皇帝沉声:“你还在否认?”

“皇上既然不愿替瞻儿作主,那又何必逼着儿臣捅破这层窗户纸呢?!就算我有欺骗,皇上可曾想过,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他抚养瞻儿是应该的,是天经地义?

“到底他是敏嘉的父亲,是我的丈夫,让他抚养瞻儿,如此也能赎回他一部分罪孽!我不想让他的后代子孙也跟着他受天谴!

“如果我没有这么做,瞻儿认祖归宗何其艰难?如果不这么做,他哪来的机会接受最好的、也是他应有的教育?我又如何对得起陆家,对得起皇上?!

“如果他不是抚养了瞻儿,皇上觉得他能当这么多年太平王爷吗?就算是人不杀他,天也会惩治他!

“就算我欺骗他,也是因为这样做是当时情况下最最好的办法!

“儿臣也知道凡事该讲理,但倘若事情就如您所想的那样,瞻儿又能如何?他是继续认贼作父?还是选择孝道去当个罪臣之子?

“他虽然不是儿臣亲生,但儿臣在他身上付诸的心血已经超过了对敏嘉!倘若皇上不能给瞻儿作主,那么儿臣定然要为他保留一个安全的身份!

“因为我不能看着他去死,我悉心抚养他这么多年,是为了心中的公平正义,不是为了送他走上绝路!”

皇帝圆睁眼看过来,双拳骨节已攥得青白。“你告诉朕,难道朕还会害他不成?!”

“但儿臣要的不只是您疼他,瞻儿也不只求独得皇上宠爱,我们要的是公道和真相!”

晋王妃腰杆挺得笔直:“就算是为此要付出代价,我与瞻儿也宁愿冒着舍弃荣华富贵的风险,只愿让他能够堂堂正正站上他应站的位置!”

“你很执拗!”

“那么如果儿臣的回答如您所想,皇上会如何对待瞻儿呢?”

“他是朕的嫡孙,便是有罪,也罪不及他,朕定会好生待他!”

“可他在天下人心中并不是您那位嫡孙!他回不了生父面前,他只能是晋王府姬妾所生的庶子!您对他的偏爱他承受不起,它会使瞻儿日后遭遇更多的杀身之祸!”

这番话失去了所有的遮罩,明晃晃地摊平在烛光下。

皇帝隔着三步远望过来,胸脯起伏,双唇紧抿。

“所以请皇上不要逼我,不管您怎么说,在您对死去的人没有明确态度之前,儿臣是绝不会把那句话说出口的。生而为人,我也有我的坚持!”

激动使王妃单薄的身躯在颤动,猜疑是一回事,得到亲口认证又是一回事。一旦亲口承认,那么整件事背后所有的人和事就都得交代出来了。

没有承诺在,谁交代得起?

她们的目标不是不相干的外姓人,是皇帝的亲骨肉,且是他唯一仅剩的嫡子!

她们拼的是皇帝的决心,可这份决心是没有那么好做的,他或许是个英明的皇帝,但他同样还是个父亲!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一方已经死了,一方还活着!

别说妙心对皇帝没有信心,就算换成是她们自己,也不见得对自己有信心。

所以,她又如何能把底牌全抖出来呢?

她把身子俯下,额心贴地。

皇帝面朝门外,庭院里夜色如水。

一只夜鸟从半空掠过,发出不甚孤寂的咕咕声。

他手扶门框,站了半晌,最终迈开脚步,跨出了门槛。

晋王妃匍伏在地,背脊蜷曲着。

她听着门下脚步声远去,直到四周已只剩下虫鸣声,才缓慢地闭了闭双眼。

……

宋湘陪着陆瞻伏在椽上直到晋王离开大殿去往后院。

侍卫们离去之后她也扯着他落到了地面上。

还是沿着老路到达安清门下,随后迂回去往延昭宫。

重华早在半途接应,回到延昭宫这一路无虞。

陆瞻扯下面罩,一下下地手里折叠着,十分沉默。又旁若无人地除下夜行衣,宋湘背转身去放剑,说道:“方才与他交谈的应该就是他豢养的武士。从他的意思来看,应该正合我们的猜测,证据都被销没了。

“此外他与王妃之间有隔阂也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不会怀疑王妃不在杨家。”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不过,王妃不在杨家,会去哪儿呢?”

陆瞻解裤子的手停了下,随后道:“我知道。”

“你知道?”

宋湘闻言转身,看到他这副样子,又只能别开眼。

陆瞻旁若无人继续把裤子换了:“今日她临出门之前,曾突然问起我在南城那所宅子,如果她不在杨家,那就只能在那里。”

说完他看了眼宋湘:“你这么样不能出去,屋里有我的衣裳,你随便找一套换上,妆扮一下与我从大门出去。”

第198章 你在骗我对吗?

宋湘迟疑了下,往里屋走去。

还没有女主人的屋子里充满着富贵少年的生活气息,她忽略感受到的所有一切,硬着头皮打开他的衣橱,找出件深色衣袍在身上比了比,沉气道:“太长了,你找件太监的衣裳来。”

陆瞻走进来,接来看一看,又弯腰蹲下来找,一会儿翻出件小些的,一看就是从前他身量还小时他穿着的衣裳。

宋湘接在手里,比了比,这还差不多,便眼神示意他出去,放了帘子,把衣裳迅速套了上去。

陆瞻还在外头站着,看到走出来的她,他说道:“走吧。”

重华他们先行,宋湘随在陆瞻身后,一路顺畅上了马车。

“直去南城吗?”宋湘问。

“直去。”

陆瞻言简意赅,抿上了双唇。

从晋王处出来后他还没有说过几句话,这份沉默使得他与往常十分不同,宋湘知他心里定有磕绊,一路上也无语,心思只放在晋王妃的去处上。

晋王妃虽然问过他南城宅子的地址,但她分明是去的杨家,她想不出来陆瞻哪来的信心认定王妃一定在宅子里?作为晋王和晋王妃的儿子,他是否察觉到了别的什么?

夜里街道人少,胡思乱想不过片刻工夫,马车便稳稳停在了棋盘胡同的这座大宅子前。

围墙内的灯光已经证明陆瞻的猜想对了一半,宋湘看了眼他,先下车,把门叩了。

皇帝走后的宅子又恢复了安静。

晋王妃已经坐回椅子上,英娘给她端来了茶。她捧在手里,也不怕这滚水烫手心。

“果然皇上已经猜到了,却不知他接下来会如何?”

晋王妃望着地下,定定道:“已经到了这步,就不能想那么多了。他什么都想到了,只是不敢面对后果。不然的话他不会让卢崇方去查这个案子敲山震虎的。

“可瞻儿需要这个后果,死去的人更是需要。我们之后得双管齐下。”

英娘轻抚着她后背,无声安慰。

刚说到这儿,景泰来了:“禀王妃,派回王府的侍卫回来了,说是世子正朝这边赶来!”

“瞻儿?!”

晋王妃惊讶未及说话,院门外已经传来了动静,有人快步进来:“禀王妃,世子与宋姑娘在外求见!”

“世子!”

话音落下,外面已有人慌乱出声,紧接着脚步临近,陆瞻气宇轩昂走进来,他身后还有一人,作男装打扮,却俏丽非常,正是宋湘。

这片刻怔愣的当口,陆瞻已到了堂前。行动的迅速使得他看起来有着异于往常的气势:“儿子没有猜错,母妃果然在此地。”

晋王妃移开目光,看向宋湘:“你们都来了?”

宋湘上前行礼:“拜见王妃。”

晋王妃颔首,挥手让英娘他们下去,坐下来道:“你们也坐吧。”

宋湘看了眼陆瞻:“前番王妃同宋湘说,只要查到了坠马案的凶手便有些话可告诉,方才我与世子前往王府,应该是已经得到了答案。不过这个答案,宋湘认为王妃心中也早就有数了。”

晋王妃道:“所以你们为什么会找得到这里?”

宋湘看向陆瞻,没说话。

陆瞻道:“您既然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还推动事情走到这一步,势必不会在这当口撂手不管。

“外祖母纵然是真有不适,凭您与杨家多年来不温不火的关系,您也不可能会在杨家呆到夜半不归。所以您不可能真的在杨家。何况,就连父亲也在怀疑您。

“母妃临去之前曾向我打听过这所宅子。我想除了这儿,您不会有别的去处了。”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桌上另一副茶盅,又道:“我若没猜错,母妃来此,是来会客的。”

晋王妃凝神听着他说话,末了她点一点头:“你果然很细心了。”

“儿子再猜,母妃见的人莫非是皇上?”

晋王妃微顿:“何以见得?”

“能够令母亲及时打断话头离开的绝不会是会寻常人寻常事,此外,知道我这这宅子,并且还用过它的只有皇上。不光如此,我还猜想,皇上是因我重提坠马一事才有的这次传召。”

在晋王妃的心里,陆瞻一直都是个天真纯善的少年,也因此他的一举一动她都能做到心里有数,但眼下这般寸步不让步步进攻,却让她招架不能,也无暇招架,她甚至需要重新调整思绪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她缓吸气,抿了抿唇:“是这样。”

“那你们说了什么?”

晋王妃望着他,目光深幽:“坠马的案子查到现在,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陆瞻双目微敛,别眼看向它处。

“是不是充满了困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你的父亲会冲你下手,是不是给自己找出过无数个理由,想解释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或者说根本就不可能是他干的?

“你这么急着来找我,还是想从我这里找个答案,希望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误会,是吗?”

陆瞻咽了咽喉头,眼眶泛红了。

“可是孩子,我要让你失望了,你查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没有人证物证,但却有合理的猜测。”

“……为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

晋王妃的语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但陆瞻退后半步撞到了椅子,屋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响起了突兀的声响。

宋湘稳稳压住了椅背,也屏住呼吸往晋王妃看来。

虽然这个答案委实让人震惊,但倘若这是事实,一切不解之处反而就顺理成章了!

她又蓦然想到自己或许不应该留在这场合,深揖之下就要出去。晋王妃却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你留下。”

宋湘看着陆瞻,一时说不上什么心情。被自己信任尊敬的父亲下毒手,已经让常人难以接受了。

结果这个父亲居然还不是生父,那十几年的父子天伦居然都成了假的,这让人怎么受得了?

她深吸气,最后还是留在了原地。

“我不相信!”陆瞻睚眦欲裂,“从我记事起,他对我比陆曜陆昀他们都要好!他二话不说把我立为世子,我的功课他也时有关注!

“他也许没有时间对我嘘寒问暖,也许后来也对我做了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可那些年他能力之内能为我做的都已经做了,他怎么可能不是我父亲?!”

第199章 那是一场阴谋

宋湘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只见人都不在,猜想英娘早已经把人带远了,这才放心回到屋里,对陆瞻道:“你冷静些,听王妃说清楚原委!”

晋王妃伸手将陆瞻抱在怀里:“母亲知道,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就是害怕看到你难过。

“你没有错,为什么错误却要你来承担呢?可是,既然这是事实,你也终究需要面对它。”

陆瞻绷直着身子,怔然地看着地下,垂在身侧地双手被他攥得跟铁铸一样紧。

宋湘别开目光,压住心下的骇浪。

在一步步确认晋王就是害陆瞻坠马的人之后,她也曾疑心过各种可能。但实在是不敢想这一着。因为要在皇室之中完成这一步风险太大了。事后不但王妃要待罪,就连杨家上下逃不了。

但王妃偏偏做到了晋王这个父亲不知情,外人也没有瞧出端倪,可见,晋王妃委实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付出。

看到屋外廊角温在炉子上的水壶,她走过去,翻开临时搁在架上的茶具,沏出两杯茶,端回了屋里。

陆瞻把晋王妃推开:“既然母亲说晋王并非我父亲,那么您的意思,莫非指我生母不贞?”

“非也。”王妃坐下来,“你的生母非但贞洁,而且出身人品都十分高贵,王府难产而亡的那名姬妾,他并不是你的生母。”

陆瞻喉头滚动,这次他紧盯着晋王妃没有出声。

宋湘听到这里,说道:“王妃这话的意思,可是兰馨夫人难产的时候,王妃主张让世子代替了那个孩子?”

她对王府的事是知道很多的,要想不动声色把陆瞻带进府当成晋王亲生子,也就只有那个机会了吧?

“没错!”晋王妃点头,“瞻儿出生的时间与兰馨生产之时仅差五日,她产下死婴之后我便将瞻儿代替那孩子抱了出去。”

“那么敢问世子的生母何在?他的生父又是谁?”

晋王妃抬头:“你们知道宁王吗?”

宋湘静默了下,点点头。“传说宁王是皇上皇后最为疼爱的幺子,却因为受到太多骄宠,而性子浮躁——”

“错了,”晋王妃沉声,“世人说他浮躁,都不过是有心人造就的舆论罢了。他贵为皇子,之国之前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宫中,之国之后又远离京城,在京露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世人见过他几回?世人怎么就知道他浮躁轻狂了?

“他若是浮躁,有些事情就不可能到如今还掩盖着了。”

宋湘默语。但晋王妃把话说到这里,她心里就蓦然有了个猜想……

“母亲的意思是,我宁王叔才是我的父亲?”

没等她把话说出口,陆瞻已抢在她前头把话说了。

“是,”王妃望着他,“你就是宁王的遗腹子。你的母亲为了保住你,诈死逃生将你生了下来。

“她的扈从辗转找到我,正好没多久太医诊出兰馨腹中胎儿会面临难产,我就想到了这个主意,让你代替那孩子成为了晋王府的皇孙!”

陆瞻怔然坐在椅子上,没有了反应。

既然他是宁王的遗腹子,那妙心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