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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那人还故意立定在他背后,这感受简直如芒在背。

秦明心里早把这考官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他伺机偷瞄了一阵,依旧无果,四面八方都隔得太远了,如此反复几次,整个人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试卷上,只有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白齐低头飞笔疾书,心中涌上了一阵失落。

“白齐只怕也管不到我了,看来我秦明还是没这个命……怎么办啊!”

他叹了口气,又看了一会儿,却见这周边与他差不多的大有人在,这些人或是贼眉鼠目,蠢蠢欲动的司马昭之心观之便知;或者双目呆滞,犹如痴汉呆儿一般木然而坐;抑或是干脆自暴自弃,胡乱圈画,直堪比张旭怀素,方寸白纸内,草书连成绵绵之恨无绝期;更有身体抱恙者,干脆倒桌酣酣大睡,正应了那句:天高地阔任鸟飞,春暖夏炎正好眠。

群生百态,不一而足。秦明无奈之下,只好死死地盯着白齐,期盼他能感应到自己投射过来的灼热目光。只是他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些古怪的所在,整个身子立马挺直了。

这白齐看似是在奋笔疾书,但动作却有些古怪,先是两只手以非常怪异的姿势比画着卷子,似是很小心翼翼,而后又似乎在折叠试卷,如此反复几次,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秦明又看了一阵,发现白齐根本就不是在做卷子,只是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会不会,是准备帮自己了?!

哈!秦明仿佛看到了曙光,一下子振奋起来了!

前方,白齐果然有动作了,他缓缓地举起了手,很小声道:“大人!我内急……我……想出恭。”

咣当一声,秦明差点摔倒在桌子底下。

现场一片哈哈大笑,考官拍了拍冷冰冰的戒尺,喝道:“肃静!肃静!考前不都说了规矩吗,考试期间不准离开案桌!”

“可我……憋不住了!”

“忍着!离考试结束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了。”

“大人,你不曾听闻天下间唯三事不能忍,一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二曰妇人临盆,挡不回去;三曰腹中内急,英雄好汉也憋不住……”

现场又是一片哄堂大笑,考场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

考官面露愠色道:“你要上茅厕也行,便把卷子提前交了吧。”

白齐哦了一声,无趣道:“既是这样,那我再忍忍吧。”他抬头盯了一眼远处的秦明。白齐的双眼犹如灵鹿,通透分明,转动之间似是会说话一般,他转动了几下眼珠子,秦明突然间就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

白齐要他先走!

秦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快就读懂了白齐的心思,明明只是两个眼神,但他就是很肯定,白齐就是要他赶快出去,而他也没有任何疑惑,是相信白齐一定有计策可以帮他过关,或许这就是两个少年之间冥冥存在的默契。

秦明站了起来,道:“大人,我写完了!”

考官看了他一眼,白卷一张,遂冷笑道:“你倒是坦荡,把试卷倒扣案桌上就可以出去了。

秦明一扣卷子,转身就出了阳明院的大门,顿觉浑身轻松畅快。

他心想,去他的考试,这考场可真比决斗场还恼人,老子这辈子也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了,什么读书破万卷,读书破脑袋还差不多。他出了大门见日头渐高,四处晒人得紧,就在门外一棵老槐树下,找条石凳上跷着个腿等着,果然过了不到一刻钟,白齐也交卷出来了。

只是,脸色有些阴沉忧郁。

秦明一见白齐出来,就迎了上去笑道:“你说我聪不聪明,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要我赶紧交卷出门,是不是?”

秦明颇有些得意扬扬。

白齐头也没抬,耷着眼皮子道:“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就先跑了……”

“啊……”秦明只觉得脑子轰地有一道白光闪现,嘴巴立即张成一个圆形:“你,什么意思?你那眼神明明就……”

白齐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要你看我手指动作做题,然后我就看到你直接跑出去了,你怎么如此着急……你不会交了白卷吧?”

秦明一下子面如菜色,坐在地上叫道:“惨了!我连名字都没写呢,那我是不是直接出局了?”

白齐叹气道:“连名字都不写,你说呢?”

是啊,连名字都没写,就是神仙都帮不了自己了。秦明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冲动,刚才那监考官看自己的眼神那分明就是无尽的嘲讽啊!只是下一瞬间,他又觉得是不是这书生故意骗自己,他要用手指给自己比画答案为什么不早说,亏他还以为这书生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作弊手段,结果给他来了这一出乌龙戏码。

秦明越想越来气,一把揪住白齐道:“这……这都赖你!谁看得出你那眼神什么意思啊!你说你有办法的,昨天也不跟我讲清楚,现在怎么办?亏我昨天那么尽心帮你!”

白齐被揪得有些痛了,也有些不悦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别忘了我们只是买卖交易的关系,你收了我银子,就要帮我过关。笔试一说我也只是说尽力而为罢了,又没许诺你什么,你快放手!”

“你……居然说出这种话!”秦明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白齐会这么说,但他转念一想,这白齐说得也没错,他二人本来就是金钱关系,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罢了,蠢得是他秦明居然也想着一起入选金吾卫,竟然还想跟这书生交朋友,真是可笑至极!现在想想,何止要抽自己一巴掌,简直该拉出去游街!

“好!算你小子狠,这臭钱我也不要了,还给你吧!”秦明直接把银子甩还给了白齐,扭头而去。白齐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他喂喂喂地连喊了几声,但这人就像犟牛一样不肯回头,很快就消失在河坊街尽头。

一夜未眠。

秦明真是气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整个人跟烙饼一样翻来滚去,他一想起这事,心口就跟火烧猴子抓似的,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稳,太不痛快了!

他奶奶在门外叩门叫他吃早饭,他闷着被子说不吃了,过了一会儿他奶奶又来问他昨日考试怎么样了,今天怎么不出门了。秦明越听越心烦意乱,干脆闷着被子装睡。

“金吾卫?猪才去当金吾卫,又是水又是火的,这么危险,我脑子是进水了还是吃屎了,这么想去!五石口粮一个月,我骗一次就够了啊,还需要这么辛苦吗?”秦明脑袋还在被子里,脚却露在外面乱蹬,踢翻了一堆木偶零件,又踢翻了一个工具箱,平日里这些都是秦明最心爱的宝贝,现在却都成了泄愤的工具。

“喂,你说谁是猪?”突然有个声音在窗口响起。

秦明猛地掀开被子,喝道:“谁呀!扒我家窗户!”他定眼一看,却是白齐端端正正地扒在自己家窗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呀,你眼圈发黑,面色无光,还有晦气绕顶,想必昨日又去赌场玩了?而且还输得一塌糊涂!”

秦明一见白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关你屁事!你当你的金吾卫去,少来烦我!”

白齐道:“这便生气了?不过你别忘了,你答应我要帮我通过三关考试的,这第三关还没结束,我自然要来找你!”

秦明呸了一声,扭头道:“钱都还给你了,交易早就取消了,本大爷不陪你玩了,快给我滚!”

白齐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此约非彼约,你还不还我钱那是你的决定,不归我管,但是你答应我帮我通过三关可是你我共同的约定,你提前毁约这是言而无信!秦明,没想到你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真是有辱大明男儿之志气!”

秦明听了这话简直是怒火中烧,噌的一下就翻身爬了起来,大怒道:“臭书生,你再说一遍,你居然还有脸说我言而无信!你比我还无耻啊!”

白齐“嗯”了一声,不急不慢道:“毕竟我还没解除合约,这理据在此,可不是言而无信?”

秦明气得整个肺都要炸了,他似有一腔怒火没处撒,他觉得自己骗人骗了十多年,第一次被一个书生整得这么狼狈,恶狠狠道:“好!我就陪你走完这三关,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欠!我秦明打死也不再跟你这孙子共事!”

白齐嘿嘿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算话?”

秦明大叫道:“我秦明说过的话十八匹马都拉不回!谁跟你共事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白齐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如果你通过了笔试,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共事?”

秦明整个人突然愣了下,想想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他这直性子又立马喷出满腔怒火:“你又想来骗我吗?我有那么傻吗!白齐,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白齐也不多说话,直接丢了一张榜单过来:“你自己看吧。”

这榜单上用朱砂、大青画着朱雀鱼龙二兽,下盖方正大印,正是金吾卫的告示,榜单上列着一串名单,白齐和秦明分列笔试第一、第二名,两个人的名字分外显眼,这次可是如假包换、千真万确。

“……”

秦明一脸疑惑,他想来想去,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好奇道:“你……昨日在考场做了手脚?”

白齐笑道:“对啊,昨日的试卷是用赤亭纸所制,这种贡纸虽薄但却坚韧,所以我就拔了一根头发,将卷子一分为二,一张我自己做,另一张模仿你的笔迹做了,所以我才用眼神告诉你要你先出去,你慧根还不差,看得懂我的眼神。”

秦明哑然当场,他突然想起了白齐当日要他填写报名表,其实填表是一方面,熟悉他的笔迹也是另一个目的,愣了半晌,秦明才道:“但考官要求每个人的卷子都放在自己案桌上,你桌上有两份试卷不怕露馅了吗?”

“这有何难?”白齐一甩袖子就将窗台上的一具小木偶收了进来:“我将你的卷子折好藏在我的袖口中,路过时便将它换了,就像现在这样。”

他的手法很快,袖口又宽大,拂动之间,这木偶又出现在窗台上。

白齐笑道:“你忘了我是解衣人吗?解衣人不会戏法,如何破人戏法?”

“那你昨天纯粹就是寻我开心了?!”秦明依旧气鼓鼓道,只是他气归气,心中的怒火却早已消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