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白齐却高声道:“在下以为,你刚才丢的铜盆里根本没有饕虫,对不对?”
秦明脸色一变,陡然提高声音道:“这位爱读书的朋友,屁可以乱放,话可不要乱讲,你哪只眼睛看到没有饕虫了?”
白齐笑道:“你陡然提高音调显然是心虚,这也进一步印证了我的猜测,你最开始让他吃了一些面饼,说先安抚住肚里的饕虫,其实你是在这面饼里加了酒曲,面饼酒曲一到胃里就开始发酵,而后产生酒劲和气体,让他出现肚胀的症状,他便以为自己肚子里真的出现了异物。”
“而后,你的右手食指上抹了刺蛾幼虫的毒粉,再沾了酒化成了毒液,这毒液会通过酒气进入他的皮下,让他浑身冒出红疹,看起来就像蔓延出的红色经络一样,又痒又麻,而且这毒液还能进一步引发肚皮痉挛,让他觉得体内瞬间有无数活物动弹。当然,这最后一步才是最关键,你在铜盆里藏好了事先准备好的道具,一只藏在病变猪肝中的木偶,你故意用臭粪掩盖,就是要让对方尽快呕吐,同时不忍直视盆中的情况,而后你只要等那人一呕吐,再轻轻一踢盆子,把这猪肝木偶弹射出来,这一切就大功告成了,整个过程是不是这样的?”
白齐眨着眼珠子,精光熠熠,似是等待秦明的肯定。
秦明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冷言道:“臭书生,眼神倒不错,看来你是解衣?”
古来有以营造虚假之象为生的戏法师、幻象师、幻术师,亦有喜欢拆人戏法的拆解人,这些人自有一套门派,专门以拆人戏法幻象,解密种种机密为生,他们会像剥解衣服一样,将幻象师复杂的戏法一层一层剥开,重新呈现在众人眼前,所以被称为解衣。
解衣一行有大有小,大者解局救世,小者市井娱乐。很多人以为解衣远比设局容易多了,其实也不尽然。比如当年建文帝朱允炆在他的天章六侍的帮助下,上演了惊天动地的大逃杀,直到如今都无人破解,就连高深如姚广孝冥思苦想多年也未有线索,可见高明的秘法是十分难以攻破的。
白齐偷偷观察了秦明一晚上,拆穿其中的作案手法,显然是另有所图。秦明心想若是这名弱不禁风的书生真是解衣,自己必然要给他一顿痛揍,绝不客气!
出乎意料,白齐竟然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道:“其实不论戏法、傀儡抑或是幻术皆源于道术,都是扭转五行之法,让阴不阴,阳不阳,火不似火,水不像水,超脱你对现实的认知,而解衣之术正是顺应五行,让阴阳虚实归入其位,一切回归有序,二者本是同宗同源之法。只是世间对解衣一法总有偏见,总觉得是拆人台,颇不道德,但却不知解衣亦有门派规矩,若不是对方用于伤天害理之事,我等绝不会随意拆人戏法。”
他的说辞倒是堂堂正正,而且他也没有在韦二爷面前公开破解秦明的戏法,这让秦明的怒火稍稍消除了些。
白齐见此,微微一笑,而后伸手取出了一个蓝色钱袋,颇为客气道:“实不相瞒,其实今日在下前来是有事相求。”
“求什么?”
“与君合谋!”
“合谋?”秦明越发地诧异,又问道,“难不成你想学我设戏法?”
白齐否认道:“非也!我专攻破局却无心设局,眼下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不知有没有兴趣?”
“哦,什么事?”
“一同参加金吾卫的选拔,只要你我合力通过三考,这银子便是你的,如何?”
“参选金吾卫?!”秦明心想这大明禁军历来都是世袭,书生与自己都是庶民,无身份无背景,如何入选?当真是异想天开。
白齐早已猜透秦明的心思,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明朝十二禁军皆是世袭,唯有金吾卫皇上开了金口,不看出身,只看能力择优录取,这是前无古人之事,自是机不可失。”
“当下五行之灾横行,朝廷正需要你我来大展宏图,秦兄,此一朝晋爵世代受益之美事,难道你真不想试试吗?”
秦明终于知道这人是有备而来,他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名瘦弱的书生,只觉得此人样貌清秀外,气质也颇为出尘,尤其是一对眼眸莹莹生光极有灵气。只是这书生的身体真的太孱弱了,金吾卫的考核必然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恐怕……
白齐显然看出秦明的顾虑所在:“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强弱互补,才能百战不殆。”
近有白花花的银两,远有金吾卫的官爵,秦明已经逐渐开始有兴趣了,他反问道:“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选我?”
白齐心知这人已经答应了,遂笑道:“看来你还算谨慎,你知道任何戏法想要看不出破绽,都要提早很久布局设线,同样,我能找你也是观察了一段时间,这理由还需要再说吗?”
白齐很清楚,他要去金吾卫,光靠自己是肯定不行的,他还需要一个可靠的帮手,这个人可不只是帮他渡过体试关,还可以是日后最信任的人。所以,与其说他在找秦明帮他,还不如说是他来帮秦明。
他会破局,所以他需要一个会设局的人!
秦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要怎么帮你,听说三考异常苛刻,常人很难通过的。”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白齐的身体素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三考皆有难点,尤其是第一轮的体考除了负重长途跋涉外,还会在沿途设下五行迷阵关卡,是每年淘汰人数最多的一轮。
前年,金吾卫在沿途设置一民宅,在众人路过时点燃民宅,看有无人前去救火,许多人背负重物,苦不堪言,为了赶时间根本无暇前去救火,结果都遭到了淘汰,此谓之考察生员有无救民济世之心,若无舍己为人之情,当不入金吾卫。
去年,在西山岭上,他们又设了一个烟云洞,洞内穴穴相连,犹如迷宫,加之金吾卫以草木熏烟入内,更加不易辨别方位,入内的选手竟有超过九成被困在洞穴中不得外出,脱水昏迷的不下数百人,此谓之考察困境冷静分辨之能。金吾卫时常要面临水火异灾,若是没有“险情在前,我自岿然不动声色”的冷静,如何能救人救己?所以,这些测试项目花样百出,分门别类测试不同的能力和品性,不到临场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难题,若只靠自己一人,是绝难成事。
白齐手腕一抖,像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你先把这个填了,我一会再与你详细说说这考试的情况。”
第三章 幻象师
皇城,夜。
虽是子时将近,但文华殿外却是禁军林立,剑拔弩张。
羽林卫、金吾卫、锦衣卫、旗手卫等近千人围着文华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守护着,每一名禁军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火把,腰间还悬着绣春刀、青锋剑、长戟等各式兵器,这如临大敌的场景可着实不多见。
兵变?
演武?
护驾?
皆不是!
文华殿前,有一高大的道人矗立在广场上,他一头雪白银发,脸色红润饱满,身着橙红色金边道袍,皎白的月光照在他华丽的法衣上,显得颇为仙气缥缈。
这道人正是当今大名鼎鼎的正一派天师张宇初的弟弟——张宇清。
也是正一派未来的掌门人,将来的第四十四代天师。
此人道法极为高深,在当今道教之中可排第四,仅次于正一派掌门张宇初、长春派掌门刘渊然和青城派掌门的蒋道如。明代道教势力虽不及唐宋两朝兴盛,但由于朱元璋、朱棣的扶持,在明初时正一教等门派已显露出复苏的倾向,这些门派各修秘法、各有所长,张宇初擅长五行之术,刘渊然擅长炼丹,蒋道如精于御剑,而张宇清却最擅长符箓阵法。传闻他最厉害的一招法术叫玄铁令,以朱砂混合精血书写“镇邪辟祟”四字于玄铁符令之上,丢掷出去,便能镇住妖精邪魅,叫它们不能动弹任他宰割。据传,有人曾亲眼见过张宇清将铁符丢入汹涌的钱塘江潮中,大潮瞬间平落,不能再滚,甚是神奇。
此刻,他双目微闭,精气内敛,唇齿间只吐出了几个字:“九天玄火阵布置好了吗?”
两名青衣道童立即上前俯首道:“禀师父,一切已安排就绪。”
九口巨大的龙虎黑鼎按着九宫之位整齐摆放,鼎上贴满了黄符,鼎下还用黑红色的粉末画出一面巨大的符咒,形如火轮法阵。
张宇清微微睁开了眼,似是检查着门人布置得如何,又似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夜幕沉沉,空中唯有明月高悬,月光映照着整个皇城,银刹刹、亮堂堂的好似月中的寒宫。
此月高无风夜,正是邪祟最猖獗之时。
张宇清双指夹起一张微微发黄的纸张,冷笑一声:“西山幻象师柳常玉?真是好狂妄的妖人,胆敢公然挑衅我正道之威!”
这手中的黄纸是一张取物明示。
上书:西山幻象师柳常玉,见宫中有一九龙翡翠如意,色正质润,珍贵难寻,心生喜爱之意,今夜子时,本仙特乘纸鹤来取,望皇上不吝相赠!
这九龙翡翠乃是名匠用缅甸进贡的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玉色之正,雕工之精美,就连见惯了宝物的朱棣都爱不释手,日日摆在书房案头,把玩摩挲,瞧看不够,而这一小小的幻象师竟然公然向皇帝讨要心头至宝,这可真是太大胆了!
然而最可恨的是,这并非第一次,而是这个月的第三起了!
要说这柳常玉也真有本事,前两次皇城之内也是禁军四伏,可是一样被这人得了手,他想取什么便取什么,在戒备森严的皇城里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予以欲求。甚至听闻,他会将所要的宝物变成小小的纸物,由纸鹤衔着带走,这样离奇大胆的怪事如何不让朱棣颜面无光,倍感震怒!
事不过三,今夜必须将此人擒住!重刑处罚,以儆效尤!
黄昏刚至,朱棣就下令禁军八卫分把八个城门入口,另调四卫入皇城守卫文华殿。他还不放心,特地请来了正一派的高人相助,原本朱棣请的是张宇初,只可惜张宇初说自己年事已高,多年未设阵作法,恐力有不逮,便特派遣其弟张宇清前来助阵。
千军齐齐,九鼎列阵,只待柳常玉前来一战!
入夜,四处万籁无声。
众人皆屏息不动,突然端门之上传来呼啦啦的声音。
众人抬头一看,却见一群麻雀般大小的怪鸟从门外飞了进来,怪鸟振翅,声音越发地聒噪。
张宇清双眼猛地一睁,冷喝道:“妖人来矣!”
有眼尖的人见这鸟不对劲,大叫道:“这不是麻雀,是叠的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