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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尊孔还是尊衍圣公

  朱标真的不明白,弟弟们在他身边的时候都非常懂事,很乐意为他分担工作,甚至以分担他工作为荣。

  就出去了不到一年,为什么一个个都变成了正哥?

  正哥的魔力就那么强大吗?隔着天南海北都能影响到弟弟们?

  思索之后,朱标认为,不能把这口锅丢给正哥。很明显,弟弟们可能不是像正哥,而是像亲爹。就算是正哥,大概也是受了自家老爹影响。

  朱标曾经吐槽过,正哥简直就像是自家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亲儿子。那么自家爹真正的亲儿子像爹,不是更理所当然?

  全家只有我和我娘格格不入,小五只是半个格格不入。

  痛,太痛了。

  “哥,别生气,我们会好好干,就开个玩笑。”朱樉见朱标神色难看,连忙道。

  朱棡见朱樉使的眼色,也立刻道:“哥,有什么工作,尽管吩咐我!”

  朱标深深叹了口气,疲惫道:“不怪你们。你们越来越像爹正常,我不怪你们,谁让爹是你们亲爹。”

  孔佑:“?”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不知道哪里怪。

  朱樉和朱棡脸色大变。

  虽然那个爹确实是他们亲爹,但他们并不认可自己像那个不负责任的亲爹!

  “不,我一点都不像!”朱樉立刻找回以前大哥身边贴心好弟弟的状态,道,“哥,你放心,我们家不会有人像爹!”

  朱棡都要哭了:“哥,你别放弃我啊,我改,我改!”

  朱标:“……?”

  我只是说你们俩像爹,你们俩至于做出一副我在怒骂你们的表情吗?你们这样,我很尴尬啊。

  朱标决定,在信中狠狠批评亲爹。爹啊,你看你多不靠谱,才会让弟弟们一听我说他们像你,就以为我在骂人。

  至于洪武皇帝听到太子说其他皇子都认为他不靠谱会不会生气然后削藩,太子表示,弟弟们有他罩着,不怕。

  不提朱元璋得到信后勃然大怒,要给两个不听话的儿子一点颜色瞧瞧,朱标接到常葳的信时,常葳给衍圣公府的“柴堆”已经架起来了。

  常葳召集了附近想来营救衍圣公的书生们,让他们在台下充当观众,听百姓们控诉衍圣公一族对他们的压迫。

  她还拿出自己预先收集好的证据,一件一件展现给众人看。

  “衍圣公不能代表孔圣人。读过圣贤书的人,都不应该允许有人玷污孔圣人。”

  常年的军旅生涯,已经让常葳的长相不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虽然天生丽质,她的容貌依旧秀丽,但颀长的身形,严肃的面容,周身历练出来的血腥气息,让人不敢轻视。

  常葳扫了在场被怂恿而来的弱书生一眼。

  她知道,这些书生背后都没有多少背景支撑,都是一腔热血被人骗来打头阵的棋子。

  但棋子可以为别人所用,也可以为她所用。

  “你们愿意让这群人继续趴在孔圣人身上吸血,打着孔圣人的名义欺压百姓吗?”常葳沉声道,“佛祖成佛前也是人,也有后裔。道教许多神仙得道之前也是人,也有后裔。你们可曾见到哪个佛祖神仙在人间的后裔站出来,以佛祖和神仙的名义争权夺利?”

  书生们心头一震。

  “圣人仿若神灵,怎能被凡俗玷污?”

  常葳走到被她钉了封条的衍圣公府邸大门口,一刀劈开封条,回头看着书生们。

  “你们追随的是超脱世俗的孔圣人,还是这个欺压百姓的衍圣公?”

  ……

  “疯了,都疯了!”刘三吾拿着新一期的报纸,双手颤抖,“他们居然烧了衍圣公的府邸!他们还是儒生吗!”

  刘三吾家中是元朝官宦世家,其父曾是元朝翰林学士,两位同在元朝做官的兄长在战乱中被杀。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朝中缺人,让各地举荐贤能之人入京。

  历史中,刘三吾在洪武十八年才被举荐入京。这个时空,王亮为脱脱做传,让一群元朝官宦对大明皇帝归心,于是刘三吾早早来到南京,任翰林学士兼国子监忌酒。

  张昶自尽后,刘三吾几乎是大明朝廷中起用的元朝宿老领军人。

  身为修习理学的大儒,刘三吾自然对礼法十分重视。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向皇帝上折子,请封衍圣公。

  衍圣公家中出事,首先找的也是他。

  刘三吾已经联合了众位文臣,要去皇宫前跪着死谏了。没想到常遇春那凶残恶毒的女儿,居然领着一群书生去烧了衍圣公的府邸?

  那群书生哪来的?那些诽谤衍圣公的百姓又是哪里招的?这都是恶毒的阴谋!

  “赶紧去找皇上,一定要阻止此事!这影响我们大明国本!”刘三吾道。

  在刘三吾赶紧进宫面圣的时候,朱元璋早就得知此事了。

  “常丫头已经派兵护送曲阜的百姓进京告御状了,最迟明日就能到。”叶铮笑着摇摇头,“从海路出发,从长江直接来。信国公安排的蒸汽船。”

  信国公就是汤和。汤和与廖永忠同时在南北各建海军,军中自然也有蒸汽船。

  “常丫头这疯狂劲,简直和常伯仁一模一样,不愧是常伯仁的继承人。”朱元璋乐道,“常伯仁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就不像常伯仁,只会打仗,不爱俗务。南边的孔家还没动静?”

  刘基道:“他的马车走得太慢,我看着都着急,就让他也走海路,然后快马加鞭回去。现在他应该已经回到家中,但消息还没传回来。”

  被紧急叫回南京干活的王袆深深叹了一口气:“还好有蒸汽船,否则这一南一北,不知道要走多久。标儿弄出的那个车不知道能不能代替马匹。”

  朱元璋道:“能是能,但得先修路啊。等这件事结束,就好好修路。标儿还说,可以弄个什么铁、铁路?唉,只是书信,看不太懂。”

  朱元璋想回北京。

  他身边的心腹们也特别想。

  还是在标儿身边有意思。南京朝廷里的那些人太无趣。

  “我还等着他们死谏,好动动刀呢。没想到他们看到衍圣公府邸被烧,居然不敢出门了。”朱元璋遗憾道。

  刘基没好气道:“主公,你再杀下去,朝中之事谁来做?他们负责的是典章礼制,全杀了谁为主公做这些细碎琐事?!”

  朱元璋信任的人中不是没有精通典章礼制之人,比如宋濂就是其中之一。

  但宋濂等人身上都被安排了很重的庶务,典章礼制对国计民生不重要,但大明又必须有。这些事,自然留给德高望重的元朝宿老来做。

  在元朝宿老中,刘三吾、汪睿、朱善并称三老,最为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其中刘三吾为官宦世家,在朝中影响力最为深厚。

  朝中后进文臣,许多人不认可宋濂、刘基等人的学术和政治主张,所以围绕着刘三吾等元朝宿老,形成了朝中另一个文臣群体。

  若论人数,刘基等人算是孤军奋战。在李善长致仕后,他们明面上的势力已经被新进的文臣群体压了下去。再加上宋濂等人时不时往外跑,章溢、叶铮又在外地做官,仿佛唯一长期坐镇南京的刘基和叶铮已经独木难支,其他人已经被边缘化了似的。

  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二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默契地说出了同一句话:“啊对对对。”

  “好吧,你说得对。”朱元璋叹气,“这些琐碎事也得有人来做。真麻烦,要是标儿……”

  刘基不客气地打断道:“不要什么事都推给标儿!主公!你是皇帝!”

  朱元璋认真道:“标儿回来,我可以当太上皇。”

  连叶铮都忍不下去了:“主公,你不可以!标儿年纪还小,让标儿多轻松几年!”

  王袆扶额:“主公,你可以让标儿监国,但万万不可直接撂挑子不干。标儿绝对会生气。标儿一生气,他真的跑海外去了怎么办?这事标儿做得出来。”

  刘基也道:“你本来瞒着标儿的真实身份,标儿得知真相后肯定会生气。你再直接退位,让标儿承担一切……主公,你最了解标儿,你想标儿会怎么做?”

  朱元璋认真想了想,脸色一垮:“标儿会说,臭爹,再见,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看。”

  三位心腹重臣差点没憋住笑。

  主公模仿标儿的话,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是抱怨一下,该怎么做还是得怎么做。”朱元璋短暂丧了一会儿,恢复了英武帝王的模样,“常丫头已经唱完了上一折,该轮到咱们了。”

  洪武六年,曲阜百姓不堪前衍圣公府欺压,焚毁衍圣公府,进京告御状。

  洪武皇帝震怒,要求彻查。

  与此同时,孔圣人在南方的后裔叩见知省,请求进京面圣,呈上废除衍圣公爵位的联名书。

  南孔聚集之地位于浙江衢州,浙江知省立刻派船,迅速送南孔族人进京。

  孔希友躺在床上,脑袋上缠着一圈绷带,身上多处伤痕。

  “你应该留在知省府邸静养。”唐大夫的弟子名为王宾,苏州人。

  王宾不仅是个儒生,还是个身手非凡的“侠客”。唐大夫才派这位弟子来保护孔希友。

  孔希友归家后阐明皇帝要求以及自己的决定,孔家族人争论不休,但明面上都支持孔希友。

  毕竟读了这么久圣贤书,孔家大部分人明面上还是要脸。何况衍圣公本就和他们没关系。

  但这只是明面上。

  背地里,许多孔氏族人,特别是有过劣迹的孔氏族人很怕失去“孔圣人”名声的保护,不愿意让孔希友进京,于是安排了刺杀。

  孔希友早就聊到此事,安排族人前往浙江知省处求救,自己留下来吸引注意力。

  他本是有舍生取义的打算,但被朱标看破,派王宾将其救下。

第210章 暴露即融的潜规则

  “还是南京更安全。”孔希友扶了一下额头上的绷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赴死的时候不怕死,被救回来后就不想死了。我这样,朱知省恐怕会对孔家更失望吧。”

  王宾一边为孔希友换药,一边笑着道:“公子若失望,便不会派我来保护你。世人都道公子年幼便上了战场,悍不畏死。实际上公子说他最惜命。公子还言,不惜命的人不畏死,算不上多高尚。惜命的人不畏死,才是真的高尚。”

  孔希友沉默了好一会儿,待药快换完,才道:“朱知省大才大德。”

  王宾道:“公子说,若你想活下去,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王宾洗完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公子为孔家之后……嗯,公子说,叫规划。”

  孔希友先在衣服上擦干净手中的汗珠,才谨慎地接过朱标的信。

  朱标在信中写了自己预想中的孔家将来能做的事。

  这个时代要完全消除孔家对文人的影响不可能,世家贵族除非来一场彻底的革命,否则不可能消灭。

  毕竟朱标自己就是最大的那个“贵族”。

  顺应时代,孔家仍旧可以起带头作用,做很多事。

  第一,考古训诂。

  圣贤书每朝每代都有删改增补。将历代删改增补统计,以朝代为划分整理,研究圣贤书在不同时代思想的变迁,这对当今和后世读书人思想的进步都很重要。

  其他人这样做,恐怕需要很大的名声来保护自身,而且一定会有人攻讦。但孔家人这样做,就是研究自己老祖宗的学说,旁的人不能说什么。

  第二,对外教化。

  朱标要在大明尽可能的降低孔家人对读书人的影响,但孔家人对读书人的影响这件事本身也可以利用。

  现在大明周边受儒学影响特别深,朱标计划在各地开启孔子学院,让孔家人在国外任教,教导外国人研习儒家经典。

  文科的话语权,很多时候在于先入为主,即“解释权”。朱标要趁着大明如今仍旧是世界第一强大的国家,用“孔子”这块招牌,用“孔家”这个沿袭几千年的世家贵族,来夺取话语权。让以后世界文化领域的标准,都朝着东方华夏看齐。

  朱标可不想再在经济学课上听老师侃侃而谈“契约精神是西方独有的精神,东方没有契约精神”,然后学生们举例华国古代的契约时,老师道“你这个不符合西方契约精神的定义,不算契约精神”。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掌控孔家人,来推行朱标想要的“儒术”。

  从汉武帝“独尊儒术”开始,儒家就已经变成了儒术,是帝王心术的一部分。孔家的爵位从“奉祀”到“衍圣”,不过是皇帝对孔家这个工具使用方式的变化。

  厉害的帝王掌控孔家,以使用儒术这个工具;软弱无能的帝王被工具掌控,成为傀儡人。

  元朝将衍圣公高高捧起,难道是真心信服儒家吗?

  他们只是想要儒家成为他们巩固统治的工具,用“君臣之忠”代替“华夷之辩”,便是他们的成果。

  朱标就算再不懂明朝的历史,作为常识,也知道明清理学达到了最高峰,孔家的地位也被捧到了最高点,似乎“文臣之首”也是从明朝开始。

  朱标不懂洪武皇帝,但朱标懂自己的亲爹。

  他爹当皇帝后,文臣们都诓他爹不懂,呈上来的奏折有大半都是陷阱。若他爹不是有几位大先生心腹帮衬,不是有自己把关,以他爹的学问见识,要辨别忠奸好坏非常困难。

  在原本的历史中,洪武皇帝与几位大先生的关系估计没有那么好,也没有一个生而知之的天才儿子,所有事都要自己摸索。

  在文臣都瞧不起他、不愿意好好为他干活的时候,为了拉拢天下文人为他所用,将孔家高高捧起,用掌控孔家的方式来掌控天下文人,确实是最快捷的手段。

  至于这么做,会给华夏文明带来怎样的伤害……现在洪武皇帝是自己亲爹了,朱标能够硬气地为他爹辩解,你还能指望一个二十七岁才开始启蒙的文盲皇帝能有多深思熟虑,眼界开阔?

  汉高祖虽然也是半文盲,但汉初有百家余韵,还有萧何等从最初跟着他起兵、不图名利只图国计民生的大才。

  我爹有什么?有一帮同样文盲但特别会打仗的穷兄弟?

  朱标想到为那群叔叔们启蒙的时候,就脑壳疼。

  当然,作为皇帝,能力不够就是原罪。但我爹有九成的错,其他文武大臣的错就没有一成吗!!

  朱标开始理直气壮双标。

  现在有自己罩着亲爹,朱标可以规避许多会给后世造成负面影响的“道具使用方法”。

  他甚至可以用这些道具,为帝制的覆灭提前挖坑。

  不能因为道具是一把双刃剑就不用。朱标相信,别的帝王能用好这把双刃剑,他和爹也能用好。

  至于子孙后代?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还指望已经死透了的祖先吗?

  朱标的信不厚,但上面写的“规划”已经非常清楚。孔希友是个聪明人,看完这封信后,松了一口气。

  他不在乎孔家成为帝王的工具。

  不如说,孔家从最开始被捧起来的时候,就是被帝王当做工具使用。

  他只怕帝王想要换个工具,将孔家这个工具彻底摧毁,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

  再者,朱标这封信上的内容,让他心生向往。

  “对外教化……”孔希友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当知道世界很大的时候,孔希友就萌生过能不能在更远的地方传播圣学的念头。只是孔家扎根于这片土地,不可能轻易离开。

  且这种事如果没有朝廷支持,他也走不远。

  就算当了衍圣公,也是被圈在曲阜被养着。如果能以大明的代表、以孔子后裔的身份出外传播圣学,就算他的学识继承不了圣人的衣钵,青史中的留下的名声大约也能在孔家后裔中排上前列吧?

  哪个读书人,没有个青史留名的野心?

  “朱公子真是……”孔希友想了想,道,“我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评价他。希望皇上能采纳朱公子的意见。”

  王宾笑而不语。

  作为唐大夫最得意的弟子,唐大夫现在精力不济,他已经承担了朱家大部分人的日常体检工作。身为大夫,他是朱家最信任的人之一。

  所以朱元璋和朱标的身份,他已经隐隐猜到。“朱国瑞”对他猜到朱家真实身份的事心照不宣,让他直接听从朱标的任何命令,不需质疑。

  王宾还知道,自家公子也已经猜到了真相,但就像家主曾经瞒着公子那样,现在公子也瞒着家主。

  这一家父子,真是有趣极了。王宾越来越庆幸自己留在了朱家。

  孔希友看着王宾的笑容,心中猜测,可能这封信,就是朱标在皇帝的授意下写的。

  他在心底感慨,世人都说朱标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但他们可能不想承认,朱标所有做的事,都有皇帝授意。

  皇帝对朱标的信任,不仅是培养自己的心腹,也是为太子培养副手。

  若太子信任朱标,朱标对皇帝和太子的忠诚又不变质,继续谨慎不揽权,或许下一个两代帝王盛世指日可待。

  孔希友想着那样的盛景,不由心生澎湃。

  此时此刻,他才有了自己是大明人的感觉。

  ……

  当常葳护送曲阜的百姓进京的时候,孔希友的也前后脚进京。

  朱元璋假称生病,罢朝几日。当他重新召开朝议,让曲阜的百姓和南孔的族人进宫时,满朝文武百官都感到了气氛不对劲。

  当他们看到朱元璋身边浙东四先生和浙东二儒五人(宋濂:咳……)全部到齐,丞相叶铮和已经致仕的前丞相李善长也坐在皇帝一旁窃窃私语时,感到气氛更加不对了。

  当朱升和季仁寿两位已经养老的大儒出现时,想要为衍圣公说话的文臣们的心落到了低谷。

  皇帝居然把最先投奔他的心腹文人全叫到了朝堂上,这次廷议恐怕不好对付。

  他们在朝堂上东张西望,希望看到一张很多人都很陌生、但名声已经如雷贯耳的年轻人。

  还好,朝堂上没有出现一个穿着知省官服的不认识年轻人。

  急忙赶回来为女儿助威的常遇春遭遇了赵德胜的交头接耳:“老常,标儿怎么没来?我还以为皇上会把标儿叫来呢。”

  他身后也有人小声附和:“对啊,这时候把标儿叫来,谁还能辩得过标儿?”

  常遇春赶紧道:“肃静!现在是上朝!”

  武将们赶紧闭嘴。

  常遇春在心里道,标儿现在若是过来,恐怕还没张口说话,这朝堂上能晕好几个。

  标儿出现在朝堂上,肯定不是穿知省的官服,而是穿太子的礼服了。

  当宫人奏乐,朱元璋从后堂一步一步走向龙椅,俯身看向群臣的时候,朝堂立刻鸦雀无声。

  此次是大朝会,群臣朝拜叩首。

  朱元璋待群臣跪下后,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缓缓道:“众卿……平身。”

  朱元璋低沉浑厚的声音响彻朝堂,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日一定要和皇上辩个明白的大臣,居然心头一慌,起身时双腿居然有些发软。

  常葳带来的不只有曲阜的百姓,还有衍圣公和其嫡系族人。

  衍圣公起身后本想喊冤,但他抬头看着朱元璋冷漠的视线,早就想好的话语梗在喉头,仿佛失去了声音。

  他的心脏因惊惧而狂跳,跳得仿佛要代替他的话语从喉咙里崩出来。

  洪武皇帝一言未发,只是一个冷漠的视线,就让衍圣公脑海一片空白,吓得几近瘫软,差点再次跪回地上。

  “朕很尊重孔圣人。”朱元璋平静的目光扫视了一眼群臣,一字一顿道,“若有人给孔圣人抹黑,朕决不轻饶。”

  朱元璋此话,听在群臣耳中,有两个含义。

  诬告是抹黑,孔氏族人做了恶事也是抹黑,无论哪个,皇帝都不会轻饶。

  很多文官都想出列,但朱元璋经过几次杀戮,积威甚重,在朱元璋点名前,他们不敢出列。

  “常葳,你先说。”朱元璋看向武官队列最末尾的年轻女将。

  “是,皇上!”常葳抱拳出列。

  她呈上了曲阜百姓的证言和自己查找的证据:“相关苦主已经在外等候。”

  朱元璋粗略看了一遍证言和证据之后,他挥了挥手,内侍将证言和证据拿给大臣们过目。

  因为孔家和文臣息息相关,所以证言和证据先从文臣这里轮转一遍,才到武将手中。

  武将们翘首以盼,看热闹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了。

  文臣们依次查阅时,一个大臣突然发难,大喊“这是诬告”,并撕毁证据,要将几页纸张吞下去。

  朝堂立刻变得一片混乱。

  常葳冷眼看着大臣们或真或假的惊慌,抱拳禀奏道:“百姓们的联名信和证据原件,末将已经快马加鞭送与皇上。这些证言和证据是印刷的附件,诸位上官不用担心证据缺失。”

  说完,常葳在朱元璋许可后,呈上来一箱证言证据,依次分发。

  大臣们的表情都很精彩。

  既然是印刷的附件,为何不早说?这女将难道存了一颗看笑话的恶劣心思?还是说,有这种恶劣心思的是皇帝?

  “拖出去。”朱元璋嗤笑一声,下令道。

  宫中侍卫立刻上前,将引发闹剧的文臣嘴堵住,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门。

  刘基出列,义正词严道:“诸位大人都是饱学通礼之士,若有异议,该有理有据地说,怎么跟市井无赖偷鸡摸狗被抓了现行似的,道理还没讲,先在地上滚上了,这可有辱斯文。陛下,若再有扰乱朝堂中,该以失礼之罪论处。”

  许多文臣对刘基怒目而视。佞臣!

  朱元璋微微颔首:“准奏。”

  刘基遗憾退下。

  他还以为自己指着鼻子骂了,一定会有忍不住站出来和他辩论,怎么没人呢?

  李善长回南京后,特意告诉他标儿这次不仅差点骂死孔家后裔,等别人缓过来之后,又把别人骂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喊对不起孔圣人(朱标:你继续编?)。

  “刘伯温啊,你口才不行啊。”

  刘基气得胸口疼。

  趁着标儿还没上朝,刘基现在要抓紧时间输出。要是标儿来朝堂了,还有他开口的机会吗!

  刘基把想要为衍圣公辩驳的文臣的话堵回去后,他们终于能安安静静把证据证言看完。

  在知道常葳搬了一箱子复制件来后,他们就不做这些在朝堂之上毁灭证据的鲁莽事了。

  想到这里,他们心中有些遗憾。

  如果刚才毁掉的是原件,常葳要再收集和整理一次证据证言,会花费很长时间。在这期间,他们一定能让全天下的文人给皇帝施压,让皇帝释放衍圣公。

  在这些人看证据证言的时候,朱元璋的视线扫过众人的脸,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

  他看得出来,这些人中大部分人,对证据证言并不在意。

  或许,他们都能看出这些证据证言是真的。

  但这是真的又如何?

  孔家是传承了几千年的世家,吞并良田,逼良为奴,低买高卖,这些事刚崛起的豪强都能做,孔家自然也做得不少。

  这可是真正的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难道不该有这些权力吗?

  曲阜就是历代帝王送给孔家,供奉孔家的私产。孔家如何处理私产,不是他们自己决定吗?

  只有被煽动来不顾一切拯救衍圣公的年轻书生们才会为衍圣公光辉下隐藏的黑暗肮脏愤怒,忍不住烧掉了衍圣公府邸。朝堂上的文臣们已经是看透一切的贤能之人,他们不但不会愤怒,还会认为这是孔家应得的“尊重”。

  他们中一些人甚至希望,以后皇帝都能对世家大族抱有这样的尊重,这才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太平盛世。

  李善长致仕后,百官中不再留有他的位置。他被朱元璋特别恩许,在龙椅旁侍立。

  他看到朱元璋眼中血丝弥漫时,知道这位本性并不和善的帝王心中已经起了杀意。

  他立刻小声道:“标儿曾经说,潜规则就是见不得人的规则。他们现在对孔家的罪行满不在乎就是因为他们秉承的潜规则,皇上只要将潜规则拉出水面,给天下百姓看,他们就会像传说中的鬼魅一样,融化在阳光下。”

  朱元璋闭上眼,沉声道:“朕知道。李公不用担心,朕明白此时不能用屠刀,而是该用文人的手段。标儿和常丫头已经演完了上半出戏,朕演不好下半出戏,就对不起他二人了。”

  李善长松了口气,道:“陛下放心,若这出戏演完,他们比死还难受。”

  朱元璋心头这才放松一些。

  李善长看着朱元璋眼中血丝退去,垂首退到一旁,不再多言多语。

  之后朝堂局势被朱元璋稳稳把控住。

  他传来证人苦主,与当事人当面对质。

  文臣们本以为孔家人学富五车,肯定能说会道,怎么也能把那些没读过书的草民辩得哑口无言。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些本应该笨嘴笨舌的草民,居然说话条理如此清楚,虽浑身颤抖,怕得不行,却也用事实驳得孔家人说不出话。

  而且这些事实,全部都伴有人证。那些人缺胳膊少腿,都指天发誓自己真的是被孔家人所害,皇上和诸位大人们可以去曲阜随便抓个人问,人尽皆知。

  他们痛斥,孔家人将曲阜看做私产,做事从不顾忌,毫无掩饰,所以这种事都是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只要去曲阜,随地都是证据。

  “诸位大人,为什么你们每次来曲阜,都不睁眼看看我们,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一位老人可能也是文人,说话条理非常清晰。

  他痛心疾首,凄厉哭诉的模样,连心硬如铁,认为孔家应该有这个待遇的文臣们都忍不住移开视线。

  他们毕竟不是纯粹的恶人,还是有一点恻隐心的。

  若是纯粹的恶人,朱元璋早就看透他们,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在竿子上震慑百官了。

  “因为孔圣人的光辉太耀眼了,他们只看得见孔圣人,看不到黎民苍生。”一位浑身打着绷带的老者在旁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上前。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那位老者,不知道何人敢无诏上前。

  “草民孔希友,衢州孔圣人后裔,拜见皇上,皇上万岁。”孔希友在旁人搀扶下,对朱元璋三叩九拜。

  朱元璋脸上展露笑容:“孔卿请起,赐座!”

  众大臣震惊。

  衍圣公一脉更是震惊无比,看向孔希友的眼神带着一丝恶毒。

  他们都已经想到了,南孔此刻出现,一定是想趁着北孔被告,谋夺衍圣公的爵位!

  “草民不敢坐。草民此次来,是自首。”孔希友泪流满面,“衢州孔家治下不严,旁系和下仆犯下诸多劣迹。草民愧对孔氏清名,愧对孔圣人。”

  孔希友再次磕头:“请皇上责罚!”

  众人再次震惊。

  南孔这是要干什么?他不是来落井下石,夺取衍圣公爵位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