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真的很厌恶豆腐。他乞讨的时候,吃馊豆腐吃太多了。
但陈标给他舀了一大碗,他不好拂儿子的面子,便浅尝了一口,然后撒谎吃饱了,等陈标睡觉,他再去厨房找肉吃。
但这八宝豆腐羹一入口,他眼睛就亮了:“好鲜!”
陈标道:“爹,你在惊讶什么。我给你做饭,难道还会做翡翠白玉羹吗?这叫八宝豆腐羹,但是没有八宝……呃,凑合着。”
朱元璋埋头呼噜呼噜苦吃。
他的三个义子早就头也不抬吨吨吨。
虽然知道陈标给他们弄汤汤水水“居心不良”,但这豆腐羹真的太好吃。
马秀英好奇:“这么好吃吗?标儿,给娘来一小碗。别舀多了,娘就尝尝味道。”
陈标像个店小二一样:“好嘞!来了!”
今天陈标成功用豆腐加水喂饱了家里的饭桶,没让他们撑坏肚子,可喜可贺,陈标十分满意。
入夜后,义父子四人在厨房相遇。
一人手中拿着鸡,一人手中拿着鸭,一人手中提着一大块肉骨头,还有一人抱着个坛子。
陈英问:“宫廷陈年佳酿,来点?”
三人:“来来来!”
马秀英在朱元璋偷偷出门的时候,就起身叹了口气,披着衣服去找人熬制消食药。
家里已经不缺吃很多年,这几个人怎么还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第二日,朱元璋就催着陈标回应天。
陈标无奈,将事务匆匆交接后,和朱文正一起回应天准备祭祖。
朱文正作为朱元璋唯一赐姓的义子,确实有资格参与祭祖。外界传闻,朱文正不作为主祭,而由陈标担任主祭,既是朱元璋看重陈标,也是敲打朱文正。
“朱元璋一定想告诉朱文正,他虽然被赐予了‘朱’这个姓氏,但毕竟不是朱家人,不要因为世子迟迟不出现,就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张昶对属下道,“或许这一点可以利用。”
挚友陈祖仁被一黄口小儿活活骂死之事,张昶根本不信。
他坚持认为,陈祖仁一定是因为宁死不降,被明军杀死,而后还被如此侮辱。
即使报纸已经到了手中,张昶也不肯信。
陈公心智如此坚定,怎会被黄口小儿三言两语骂得乱了心神?
即使张昶看到“得国之正”和“远迈汉唐”之后也心神激荡,但他仍旧不信,不肯信,也不能信。
“和张士诚那边的人联系,从他们那里放出朱文正对祭祀一事不满,要叛逃投靠张士诚的消息。”张昶的眼睛里有血丝,他已经很多夜没睡好觉,“我会亲自煽动朱文正!”
那下属犹豫道:“朱文正真的会叛逃吗?他叛逃后,张士诚给他的待遇也不会超过在这里啊。”
张昶道:“他想不想叛逃不重要。待周围人都说他要叛逃的时候,他就必须叛逃!让朱元璋最信任的义子叛逃,朱元璋一定会痛苦,这才能告祭子山兄在天之灵!”
说罢,张昶衣袖掩面,泣不成声。
下属见状,不再劝说。
为了替陈学士报仇,一点风险值得冒。就算朱文正识破了他们的计谋,没有被逼叛逃,也能在朱文正和朱元璋心中扎下一根刺。
他们选择朱文正还有个原因,朱文正被朱元璋收为义子时叫“陈文正”,乃是陈标的堂兄。
他们不信陈祖仁死于和陈标的骂战,但相信陈祖仁的死恐怕和陈标这个妖孽有关系。或许就是他出的馊主意。
若让世人相信朱文正因为祭祀一事不满,不仅能挑拨朱元璋之间的关系,还能挑拨朱文正和陈标的关系,让陈家分裂。
如果朱文正真的叛逃了,说不定还能挑拨陈家和朱元璋之间的关系,顺带收拾那陈家小儿。
大都中。
陈标离开前,特意给朱元璋留了信,让朱元璋一定要召见和封赏张昶的儿子,并公开表扬张昶早年在元朝为朱元璋卧底,现在成为朱元璋心腹的君臣相得的事。
陈标把戏本子都编排好了,就等着朱元璋来推广这出戏。
陈标得意扬扬向自家爹道:“爹,你一定要和主公说,千万别因为张昶是大元内应就膈应,一定要重赏他这个迷途知返的大元臣子,这样才能吸引更多担心不被接纳的大元朝臣来投奔大明。”
朱元璋心里真的很膈应:“他内心不向着我们,还奖赏他?”
陈标趴在他爹肩膀上,坏笑道:“家里人以张昶出仕大明为荣,之后归服的大元旧臣以张昶为榜样和主心骨,世人皆将张昶作为心系百姓所以反叛大元昏君的英雄,张昶内心向着谁重要吗?”
朱元璋心里仍旧很膈应:“何必在他身上花费这么多精力?”
陈标道:“爹,他是大元高官,是主公安抚北方士族很重要的棋子。主公将来治国,还是得用士族。咱们现在麾下文臣都是南方人,虽然我相信先生们的忠诚和操守,但若不在开朝之初就奠定南北制衡的局面,待朝堂旧臣换代后,恐怕新来的人就不一定坚持操守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劝说主公。”
陈标笑道:“再说了,现在张昶没有露出马脚,主公不能轻易杀人。他干活干得好,主公还得用他。主公心里不舒坦,让张昶心里更不舒坦,主公心里就舒坦了。”
朱元璋想了想,不由失笑:“还是标儿的坏主意多!”
陈标不满:“什么坏主意?这么好的主意!”
朱元璋把陈标东倒西歪的身体扶正,帮陈标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摸了摸陈标脑袋上的发髻。
陈标现在提前松开了总角,束起了头发。
“一路小心。”朱元璋不舍道。
刚见面,他们父子又要分开了。
陈标笑道:“嗯!爹放心!”
第125章 元太妃的唯一请求
陈标前脚刚走,叶琛和王袆后脚就到达已经改名北平的大都。
当得知陈标已经离开之后,两位大先生气得跳脚,要和主公打架斗殴。
朱元璋确实是和他们开了个小玩笑,故意让陈标先走一步。所以面对两位暴怒的大先生,朱元璋哈哈大笑,拔腿就跑,把两个大先生气得在后面咆哮。
匆匆扫灭北平附近元军溃兵贼寇回来的邓愈和赵德胜傻傻站在一旁,看着主公和两位大先生跑过去,又跑过来,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赵德胜:“我可能出现了幻觉。”
邓愈:“嗯。”
最终,朱元璋站着让两位大先生用老拳拳不痛不痒地捶了两下,安抚了两位大先生的怒气。
但两人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主公要这么做。
朱元璋实话实说:“就是想看你们暴跳如雷,开个玩笑而已。”
叶琛和王袆:“……”
有这样的主公,怪不得李公的脾气越来越暴躁,都是被逼的。
朱元璋笑道:“你们见到标儿,也不过是问他是不是真的骂死了人。标儿最近一直为这件事困扰,被人拉着反反复复询问这件事,还是让他耳边清净一下吧。想知道这件事的细节,你可以问这里的文吏们。”
叶琛和王袆一愣,然后同时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王袆是朱元璋的代笔,与朱元璋更熟一些,不由抱怨道:“主公,你这个理由可以直说,何必戏弄我二人?”
叶琛也颔首。
朱元璋十分正经道:“这句话不是理由,刚才说的才是理由,这句话是我刚想的。”
王袆和叶琛:“……”
毁灭吧,这个主公不能要了,赶紧让主公退位,扶标儿登基!
三人开了一会儿玩笑,这件事便略过不提了。
朱元璋能和他们开玩笑,王袆和叶琛其实很高兴。只是表面上,他们还是要矜(傲)持(娇)一下。
大文人嘛,都很矜(傲)持(娇)。君臣都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
邓愈和赵德胜不习惯,他们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两个被罚站的人没有听到朱元璋和王袆、叶琛之后的对话,只呆立着不敢动弹。
待朱元璋和臣子玩闹结束,才把他们叫来骂了一顿。
两人耷拉着脑袋,连请罪的话都不敢说,完全不敢打断。
朱元璋看着两人,恨铁不成钢。
他都准备把这两人培养成标儿的嫡系了,为什么他们能功劳摆在眼前都拿不到!
骄兵必败,骄兵必败!标儿提出的对将士们进行思想教育的建议非常正确。看看这两个兵头子,自己还没登基呢,就骄傲自满了!
“若不是标儿提前罚过你们,我这次一定要让你们卸掉盔甲回去读书!等把你们的脑袋读清醒了再回来!”朱元璋骂道,“幸亏标儿有后手,否则你们俩也别读书了,老老实实进常伯仁的劳动改造营屯田去吧!”
朱元璋终于骂完,邓愈和赵德胜连连磕头,终于找到机会请罪。
朱元璋让他们滚起来,才询问他们北平的情况。
虽然他已经从陈标和义子们口中得知了情况,但想看看这两人是不是真的在悔改,对北平周边了解多少。
邓愈和赵德胜当众磕磕绊绊念了检讨之后,真的很努力反省,铆足了劲将功补过。
朱元璋的气终于消了一些,道:“你们继续在北平待着。标儿之后会来北平当知府,我三个义子也会留在这里。我给了标儿自主行事的权力,他让你们打哪就打哪,不用管南方的事。”
邓愈和赵德胜瞠目结舌。
就算他们很信任军师,主公给军师的权力也太大了。难道主公真打算把标儿培养成诸葛武侯?
两人激动道:“是!”
朱元璋本想告诉他俩标儿的真实身份,但看着两人不知道陈标的身份,便如此信任陈标的模样,他思索了一下,将这件事继续瞒了下来。
比起知道标儿身份后对标儿示好的人,标儿身边也应该多一些单纯因为“陈标”这个人而聚积在他身边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自己将来脑子出问题,想要废了标儿这个太子,他们肯定也能聚集在标儿身边保护标儿。
朱元璋不是因为邓愈和赵德胜这次犯了错而不信任他们,反而是非常信任他们,才决定继续瞒着他们。
眼见着自己马上就要当皇帝,朱元璋每天都在翻史书,看历史中其他皇帝和太子如何相处。
事实上和平时期的王朝皇位更替大多都是太子安安稳稳就继了位,但每个王朝都有那么几个闹得特别厉害的父子,这少数人在史书中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仿佛皇帝晚年一定会猜忌太子似的,看得朱元璋焦虑极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到几十年后瞅瞅自己有没有年老昏庸。如果自己年老昏庸,就立刻帮标儿把年老的自己关起来,扶标儿继位。
朱元璋现在就数着日子,等陈标弱冠之年,把权力先移交到太子手中。
邓愈和赵德胜都是朱元璋的老部下了,立刻感受到了朱元璋的期待和信任,赶紧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听标儿的话,这次绝对不会拖后腿。
虽然他们绝对不知道朱元璋在期待什么,这态度算是过关了。
朱元璋又召来北平其他官吏,询问北平有没有人捣乱。
当得知有几个大家族试图用百姓和名声来挟持陈标获得额外利益,被陈标轻描淡写糊弄过去后,朱元璋叹气:“标儿这身份还是不合适啊,如果他是太子,可以直接把这些人全砍了。”
王袆冷漠道:“标儿还小,他稍稍应付一下,接下来的我来做。”
朱元璋点头:“那就交给你了。悠着点,你也需要名声。”
王袆脸上冷漠冰雪消融,恢复了之前爽朗到有点吊儿郎当的笑容:“主公放心,名声我不缺。”
叶琛也拱手:“主公请放心。”
朱元璋道:“我自然放心,我只是想自己动手。”
王袆和叶琛立刻板着脸:“不许!”
朱元璋露出遗憾的神情,嘀咕道:“我就知道。”
欺负标儿的人,他不能亲自动手,真的好痛苦。希望这两人能吃点苦头,这样自己就能顺理成章的出手。
朱元璋在一般情况下已经能做到身为帝王所必须的喜怒不形于色,除非涉及马秀英和陈标。
所以王袆和叶琛立刻看出了朱元璋心里在想上了,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次他们必须得好好努力,可不能让主公出手。
主公要当皇帝,动手的事就该让臣子来。主公的手从现在开始,就要尽可能的干净。
朱元璋坐镇北平剿“匪”和分田;马秀英接管了宫廷女子的事。
当马秀英得知被陈标单独关起来的妃嫔曾在被关期间做出伤害宫女太监的事,便知会了朱元璋一声,将这几个女子流放去边塞屯田了。
至于她们娇贵的身体能不能支撑她们走到屯田的地方,就像是她们被俘虏之后还要拿奴仆出气,不在乎奴仆的死活一样,马秀英也一点都不在意她们的死活。
流放了几位宫妃后,剩下的人立刻老实。
马秀英自知需要宫廷礼仪知识,又得知一直勉强管着这些宫妃的老太妃是个汉族罪官之女,征得老太妃同意后,让老太妃在自己身边当了个管事姑姑。
老太妃一家卷入朝堂争斗,在丞相脱脱被昏君奸臣迫害时力挺丞相脱脱,遭满门抄斩,仅老太妃因是先帝有份位的妃嫔,才得以幸免。
老太妃其实年纪并不老,今年才四十多岁。但她一头灰白头发和脸上深深皱纹,仿佛六七十的老妪。
老太妃愿意辅佐马秀英,把元朝秘辛悉数奉上,仅求一件事,就是将老皇帝害死脱脱的事写到报纸上。
老太妃磕头,愤恨道:“没有昏君,哪来奸臣?!他杀了哈麻,就可以洗净他的昏庸吗?!他既然不在乎名声,那就让所有人知道他这个皇帝有多么昏庸!”
马秀英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老太妃扶起来,将老太妃抱到怀里,轻轻拍打老太妃颤抖的背,道:“好,我准了。”
老太妃在马秀英怀里泣不成声。
在马秀英的帮助下,老太妃将自己被幽禁期间已经整理好的书稿交给了马秀英。她在知道有报纸这个东西时,就动了为家人、为丞相脱脱报仇的心思。
马秀英将书稿先给了朱元璋看。
丞相脱脱曾是红巾军大敌,曾差点将红巾军覆灭。但这个敌人,朱元璋和马秀英都不是很了解。
他们俩出身不高,元朝大都内的政治斗争,他们当然不知道。
在看了老太妃整理的脱脱相关事迹,又结合自己听闻的脱脱的一些事迹,朱元璋深深叹了口气:“即便他与红巾军为敌,其功也可入太庙。”
马秀英也感叹:“若他能遇上一个明君,或许你就当不了皇帝了。”
朱元璋失笑:“我恐怕就继承寺庙当主持,也娶不了你,生不出标儿这么好的孩子了。”
夫妻俩半开玩笑,但又有一半真心。
脱脱入朝为官的时候,天下大乱已经初见端倪。
他力主重启科举,注重汉学,治理黄河,改革钞制,镇压红巾军,有成功的有失败的,但勉强将元朝从乱世边缘拉了回来,出现了“至正中兴”的苗头。
无论是道德,还是治军、治国,脱脱都不输给历代青史留名的贤相。
但脱脱在努力把大元往好处拉扯时,皇帝和大臣们都感觉亡国危机解除了,这个贤相可以死了。
于是脱脱便死了。
第126章 树立脱脱贤臣典型
朱元璋对脱脱了解不多,只知道脱脱打仗厉害,也做了一些对老百姓好的事,比如减税。
红巾军众虽挺怕这个打仗厉害的贤相,但对脱脱却也是佩服的。
看了太妃的书稿,朱元璋才知道脱脱之前有个奸相叫伯颜,是脱脱的伯父。朱元璋最痛恨的元朝政策之一,汉人不得有寸铁、不准养马等恶政,就是出伯颜之手。
伯颜不仅禁止汉人拥有兵器,连铁制农具都禁用;在朝堂中罢免儒臣、停止科举,排斥汉学就罢了,还不准汉人学习蒙古、色目文字;元朝朝廷的长官不准用汉人的政策,也是出自他之手。
更荒唐的是,他觉得汉人太多,要求诛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当时还是个怯懦的小皇帝的当今老皇帝,都被伯颜这蠢话吓得不轻,坚决不允许。
伯颜不仅歧视汉人,也肆意迫害蒙古贵族。比如因郯王没答应嫁女,他直接把郯王抓了处死。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渐渐对元朝离心。
朱元璋看得瞠目结舌。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深恨元朝,故意来覆灭元朝的。
若后世翻看这一段史书,会惊讶的发现,元朝后世被人唾弃谩骂,让元朝看上去就不像个正经王朝的政策,居然几乎全是出自这个元末权臣伯颜之手。
伯颜拥立小皇帝之前,忽必烈和铁穆耳之后,元武宗、元仁宗、元英宗三任皇帝皆逐渐推行以儒治国、重用汉臣、轻徭薄赋、整顿吏治等政策,元朝逐渐走上正规,国势大有好转。
如果能持续下去,元朝在吏治上的水平大概能成为清朝。虽然歧视绝对存在,弊端非常严重,但天下百姓总归有一二十年能勉强吃饱肚子的日子,好歹能让后世电视剧演个“XX盛世”。
可惜,元英宗的改革触及到了蒙古守旧势力的利益,在北巡回归途中被人弑杀。
元武宗在位四年,元仁宗在位九年,元英宗在位四年。元朝帝王励精图治的时间居然不超过二十年。而后,就是漫长的皇位争夺和权臣奸相胡作非为,几乎每个皇帝都是傀儡。
在如此内乱中,元朝几乎放弃了国政这一块,只搜刮民脂民膏为贵族权臣享乐之用。
伯颜上台后倒是对国政感兴趣了,感兴趣得就像在玩过家家。
直到脱脱扳倒伯颜上位。
脱脱先废除伯颜制定的对汉人的歧视政策,让汉人可以用铁器、马匹;减免南方盐税赋税;整顿地方吏治;将伯颜废除的太庙制度重启;重开科举,任用汉族官吏;开经筵,建宣文阁教导皇帝读书;安抚蒙古贵族,重新整合草原势力……
他还退猎屯田、监修三史、整顿兵务,文武一把抓,明明身揽大权却不好财不好色,对皇帝毕恭毕敬,从不逾越。
脱脱仿佛要以自身为标杆,规正元朝自英宗以后的风气,重新树立帝王权威,消弭朝堂内乱,挽救大元江山于微倾。
可惜脱脱干得太好了,好到朝堂前所未有稳固,外面的农民起义军也不足为惧,皇帝和奸臣闲得修炼起“喜乐禅”。
他们不仅抓来良家妇女,连公卿命妇也不能幸免于难,皆成为君臣和大和尚们修炼“喜乐禅”的对象。
飘飘欲仙的皇帝听从奸臣谗言,给正率大军围困高邮的脱脱下令,免去脱脱军职,将脱脱押解回京。
坐船通过运河回应天的陈标,也正在翻看这一份书稿。
没有他的支持,老太妃不可能这么快完成这份书稿。所以书稿他自然截留了一卷。
陈标试图让朱文正一起学习,朱文正往甲板上一躺,让陈标给他念。
陈标先踹了朱文正两脚,然后也坐在甲板上,把朱文正当靠背,给朱文正念书。
“脱脱接到诏书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将领们都知道朝中只有脱脱是好大臣,他们都想让脱脱活着。”
“将领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他们让脱脱别打开诏书,先继续攻城,得胜后率大军回去勤王。”
“脱脱却说,如果他不遵守君王的诏令,就是违抗君臣之义。他宁愿回去赴死。”
双手枕着后脑勺闭目小憩的朱文正眼睛睁开,嗤笑道:“迂腐。”
陈标点头,继续道:“脱脱离开前,还不忘安抚愤怒的将士,希望他们能继续打仗,为国效力,并把自己的马匹、盔甲、武器送给将领们。”
“有一个愤怒的将领说,丞相被害,他们也会死于奸臣之手,不如死在丞相前面,然后他就自刎了。剩下的将士都十分悲愤。”解说到这,陈标深深叹了口气,“怪不得张士诚千余人能追着几十万元军打。脱脱被押解回京的时候,这支元军就打不了仗了。”
朱文正道:“后来呢?他怎么死的?被昏君砍头?和岳将军一样?”
陈标眼皮子跳了跳,对朱文正将脱脱之于元朝,比作岳飞之于南宋感到惊讶。
从感情上来说,陈标认为脱脱远不如岳飞。但这个元朝老皇帝,确实可以和宋高宗比一比了。
陈标道:“他没能入京面圣阐述冤情,被频繁贬谪到各地。奸臣见他怎么折腾都不死,还想着面圣,就矫诏令他饮鸩自尽。哦,对了,至正二十二年,老皇帝为他平反。今年又有大臣进一步为他伸冤,要皇帝追封他爵位、赐予他谥号。”
朱文正沉默了许久,然后继续嗤笑:“现在后悔了?晚了。那个叫脱脱死的时候,这个大元已经死了,活不成了。”
陈标点头,虽然觉得元朝活不成很好,但也难免黯然。
王朝已经注定灭亡,并不是从真正灭亡那一刻开始。
如东汉党锢之祸,唐朝藩镇割据,南宋冤杀岳飞,和现如今的脱脱之死……对王朝来说,可能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苟延残喘就是苟延残喘,已经能一眼望到灭亡的结局,之后挣扎也不过是续命罢了。
朱文正双腿交叉,一双大脚丫子晃了晃:“标儿,你说主公会如何对待这卷书?”
陈标道:“我不知道。”
朱文正道:“如果是你呢?”
陈标无奈:“你怎么和我老爹一样,喜欢提这种可怕的假设。”
朱文正道:“哪里可怕?说说而已。说呗,这船头就我和你,船夫都在船尾,听不到咱们说话。”
陈标叹了口气,小声道:“如果是我,就把脱脱捧上神坛。脱脱的地位越高,就显得元朝越该灭亡。把灭亡的责任都推给昏君奸臣,其他在元朝做官的人也能心安理得来大明做官。”
朱文正道:“这样啊,也成。敌人中也有厉害的人,才显得我们更厉害。我同意。”
陈标哭笑不得:“你同意有什么用?关键得看主公怎么做。别忘了,脱脱对元朝最大的功绩之一就是镇压红巾军。”
朱文正厚颜无耻道:“红巾军和我大明军有什么关系?”
陈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踹了躺地上不起来的朱文正一脚:“可闭嘴吧,你就是喜欢被主公抽吗?好了,起来,咱们靠岸休息一下,明天一口气顺流而下回应天。”
朱文正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还耍了个花架式:“啊……嘿!”
陈标也非常配合地比了个花架式:“啊嘿!”
然后两兄弟以二分之一倍速缓慢对招,就像是后世老爷爷打太极。
船工停船后到船头叫两位公子下船,就看到他们又闹了起来,特别滑稽。
他虽然是朱文正亲兵,仍旧认为自家主将脑子有病,把陈小公子也带坏了。
希望主公得知此事后,不会又抽主将一顿。
他们这群朱文正的亲兵,已经对主将频繁去主公那里找打一事非常习惯。
按照陈小公子的话,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深处用脚踹。他们主将就是欠揍。
经过几日航行,陈标回到了阔别几月的应天。
他的弟弟们早就知道他要回来,就像当初他翘首以盼等朱文正一样,弟弟们在城门口路过了好几天,一见到陈标就扑了过来。
“哥哥,我只是路过!”陈樉虽然长大了,嗓音还是那么尖锐。
陈标本来很开心,闻言脸色一垮,立刻转过头看朱文正。
果然,朱文正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对对对,就是路过,都是学你这个大哥路过。”
陈标对朱文正呲了一下牙,然后左手一个二弟右手一个三弟,问道:“狗儿和猫儿呢?他们没有路过?”
陈樉和陈棡紧紧握着陈标的手,并不断往陈标身上挤。
陈标十分无奈。他都快被两个弟弟挤扁了。
“他们年纪小,不能去人太多太杂的地方,容易染病。”陈樉老成道,“我已经派人回家通知他们,他们正在家里等哥哥。”
陈标欣慰道:“樉儿已经是很好的哥哥了。”
陈棡跳着脚道:“我呢我呢!”
陈樉翻了个白眼,道:“你已经成了一个很会带坏弟弟的哥哥。”
朱文正非常感兴趣:“哦?说给堂哥我听听,他怎么带坏弟弟。”
陈棡红着脸道:“不准说!我没有!”
陈樉可不会给三弟面子,立刻告状:“他带着狗儿爬树,把我吓了个半死。幸亏猫儿及时赶来通知我。”
陈棡的脸色从红转紫:“小告状猫!以后不带他玩!”
陈标眯着眼睛低头看向陈棡。
陈棡立刻挺直身体:“大哥,我有找下人护着!不会摔!”
陈标冷声道:“护着也会摔。我已经说了多少次,不准你爬树。你如果偷偷自己爬树,是你的错。下人纵容你和狗儿爬树,还要猫儿通风报信,你们的错一人一半。”
说完,陈标加快了脚步。
陈棡被拉得一个踉跄,赶紧小跑跟上陈标的步伐。
陈樉小声道:“该!让你不听话。”
陈棡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朱文正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捏了捏下巴,脸上看乐子的表情更浓了。
陈标板着脸回到家,本来脸上喜气洋洋的陈家下人们立刻不敢笑了。
陈标是家里的开心果,定心针,也是货真价实的家主。他若板着脸,那家里肯定会有人倒霉。
陈狗儿和陈猫儿扑上来后,见自家大哥板着脸,立刻也做乖巧状,连最嚣张跋扈的陈狗儿都不敢吭声。
“正哥,你想吃什么叫厨子做,我先和姑父聊一会儿。”陈标道,“你们都过来。”
朱文正立刻道:“我也去!难道有什么我不能看!”
陈标无奈:“不是你能不能看的问题,是我饿了!赶紧去厨房点菜!等我们吃饱了再教训人。”
“哦哦。”朱文正知道看乐子不会少了他,这才开开心心离开。
陈标去找李贞的时候,李贞得知陈标已经回应天,正急匆匆回来。他现在是陈家豪商大管事之一,每日非常忙碌。
陈标见到姑父,开门见山道:“我才走几月,就有下人带坏我弟弟?”
李贞愣了一下,道:“带坏?”
陈标说了爬树的事,道:“任由家中小主人做危险的事,并瞒着管事的人,这就是谄媚。我不记得我有这么教过他们。”
李贞见陈标说的这么严重,不由打了个激灵。
陈家的家丁皆是朱元璋亲手挑选的亲信,如果真的出现二心之人,那绝对是重大的威胁。
李贞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狠戾:“是姑父疏忽了。姑父这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