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也下床,先帮陈标洗脸后,才自己洗漱:“他做事就是风风火火。”
陈标想自己洗漱,拒绝无果,乖乖被娘折腾。
折腾完后,他就去把自己的懒虫弟弟们叫起来做早操。
做早操的时候,廖永安也已经起床。他被陈标邀请着一起做早操。
廖永安满脸通红地跟着陈标晃晃胳膊踢踢腿,心中颇有些尴尬。
不过这早操虽动作怪异,但舒筋活血方面还真的挺有效,很适合现在身体亏损严重的廖永安。
毕竟以廖永安现在的身体,恐怕连一套拳都打不全。
新的一天到来,陈标精神饱满地开始每日日常生活。
他并不知道,昨日他“超凶”的一番话,让他爹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朱元璋下令,除了现在他后院中已有的女人,以后再进后院的女人不会给名分,顶多死后有子嗣的女人会被追封。他还道,他与下属的君臣关系不需要进献女眷来维系。
朱元璋没有明着拒绝将领进献女眷和将来选秀。在如今的时代这么做,恰好马秀英又经常抛头露面帮朱元璋处理后勤内务,一个“牝鸡司晨”的帽子就扣在了马秀英头上。且原本进献女眷的将领,脸面上恐怕过不去。
但他这命令,也已经非常清楚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所有送女眷入宫伺候的家庭,都是为了搏外戚的地位。如果他们进献的女眷没有名分,他们就成不了外戚。就算将来会追封,但死人吹不了枕边风。
若是有人还是想着就算进献的女眷没有名分,只要诞下了孩子,他们还是能依靠孩子争一争权力。朱元璋第二道诏书彻底打消了他们的期待。
朱元璋第二道诏书,称自己嫡长子朱大“相师言,命格贵重,需隐姓埋名,弱冠之年方可出现在人前”。所以为了稳固嫡长子地位,在朱大弱冠之年前,他不会给所有子嗣取名封爵,也不会让他们出仕。
朱元璋第一封诏书若还能找一个“不好美色”的借口粉饰,第二道诏书简直如晴天霹雳,有违伦常。
在这个时代,后院的女人是外人,但她们生出的孩子都是血脉至亲,都该被一视同仁。
朱元璋说长子弱冠之前,连名字都不给庶子取,这也太过绝情。
许多人劝诫,还有许多文人写诗词文章讽刺朱元璋性格残忍冷酷,连舐犊之情都没有,将来一定是一个暴君。
但朱元璋此刻就真的展现出自己纲常独断的暴君一面,所有劝诫一概不听。若有人想以此为由辞官,他也不阻止。
许多文人因这件事再次止住投奔朱元璋的步伐,并写信给朱元璋麾下文人询问和斥责这件事。
有的人骂朱元璋残忍,有的人则委婉说朱元璋这样把继承人藏得死死的,不利于政权稳固。
接到他们书信的某几个文人,直接把书信丢进炉灶中,连回信都懒得回。
朱元璋为自己后宅的事发布诏令,引起震动无数。
陈标吃着吃着瓜,瓜一个回转,砸在了自己头上。
因为朱元璋下旨夸奖陈国瑞,说是陈国瑞的进谏,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朱元璋说,陈国瑞拒绝了他赏赐的女人,并请求他和其他将领说一声,不要再给他后院塞女人了。
糟糠之妻和幼子陪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如今他发达了,后院里不断进新人,生新的孩子,他倒是美色环绕多子多福了,他的妻、子可不好受。
若是其他人再送女人来,他若不好拒绝,那就一律当通房丫头。他绝不能让别人威胁妻、子的地位。
朱元璋深受感动,联想到了陪伴他的秀英夫人和嫡长子。
从感情上来说,他不应该在自己称王后广纳后宫,威胁秀英夫人和嫡子的地位;从政权稳固上说,他的继承人命格特殊,不能早早出现在人前,若其他庶子比继承人早出外造势,恐引起兄弟阋墙。
因此朱元璋在承诺不再向陈国瑞赠送美女之后,也听从了陈国瑞委婉的劝诫,颁布诏令保护秀英夫人和继承人的地位。
这个时代对君王和普通人的后院评价标准是非常双标的。
朱元璋做此事被骂不当人父,陈国瑞却被夸奖“伉俪情深”。
陈标得知这个消息后,满头西瓜汁顺着脸颊流淌,整个人傻掉了。
“标儿,这下放心了吧?”朱元璋把陈标抱起来。
陈标还傻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标儿?”朱元璋晃了晃怀里的陈标。
陈标傻傻地搂住朱元璋的脖子,把脑袋靠在朱元璋的肩膀上:“爹……”
朱元璋道:“嗯?”
陈标咬了一下嘴唇,闷声道:“没什么。”
朱元璋叹气:“值得你这么惊讶吗?我们和寻常父子不一样,只要标儿你不喜欢的事,爹就尽力不去做。”
陈标把脸埋在朱元璋肩膀上:“嗯……”
陈标以前都对朱元璋的侍妾表示漠不关心,从未在朱元璋面前提起过侍妾的事。
因为陈标知道,现在是封建时代,他和自家爹关系再好,去管爹睡女人的事都遭人厌烦。
现代的陈标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在现代的父亲就有很多情人,他已经习惯了。
比起现代的父亲,这个封建时代的爹其实还好一些。即使封建时代男人一妻多妾是世间常态,礼仪和法律都允许,自己和娘亲的地位很稳固,爹也从不让侍妾来烦自己。
所以陈标顶多表现一下对亲娘和胞弟之外的人的冷漠,没有向自家爹提过任何要求。
昨日他是第一次逾越儿子的身份,对自家爹提出了一点小小的要求。
这要求也不是不让自家爹不纳妾不生庶子,只是警告自家爹,不可以宠妾灭妻、重视庶子多过他的弟弟们而已。
可今日他爹给他交了一份他意想不到的答卷。
爹居然拒绝了朱元璋赏赐的女人,还让朱元璋代为出面,帮他婉拒其他将领送来的女人。就算以后再有不能拒绝的女人进后院,也一律不给名分。
陈标的脸在朱元璋的肩膀上碾来碾去,蹭来蹭去。
朱元璋低头,看着陈标在自己肩膀上擦眼泪揩鼻涕,本想笑话几句,但见陈标哭得厉害,还是体贴地保持着安静。
当陈标把自己的脸和朱元璋的肩膀都糟蹋得一塌糊涂后,才瘪着嘴哽咽道:“爹。”
朱元璋道:“嗯,爹在。”
陈标道:“你是最好的爹!”
朱元璋得意道:“当然!”
“国瑞!”马秀英匆匆跑来,见儿子正在朱元璋怀里哭。
朱元璋立刻虎着脸,道:“我知道你贤惠,但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不可以劝我!”
马秀英缓步停下,然后纵身一扑,将丈夫和儿子都搂在怀里:“我不劝……”
马秀英话音未落,也呜咽出声。
朱元璋先是一愣,然后眉目间先是恍然,然后流露出浓浓的愧疚:“夫人,你……”
马秀英凶巴巴道:“别说话!”
朱元璋赶紧闭嘴。
马秀英抓着朱元璋的衣服,道:“我本来不在乎你后院有多少女人,因为我知道我和儿子在你心中地位肯定是独一份,她们威胁不了我的地位。但国瑞,你会为了我和儿子做这样的事,我很开心。”
马秀英的贤惠是真贤惠,她真的不在乎也不委屈,甚至她还挺心疼朱元璋后院那些战战兢兢的女人。
朱元璋把侍妾养成了外室,还吝啬地只管对方吃饱穿暖,连脂粉钗环钱都没想起过给。那群侍妾的生活,全靠马秀英张罗。
但马秀英不在乎那些女人,不代表她不在乎朱元璋,不在乎朱元璋为她做的事。
“夫人……”朱元璋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揽住马秀英,“标儿说,你和标儿都想着保护我?”
马秀英道:“当然!”
朱元璋把脸埋在马秀英发顶:“谢谢你。战场上不算,战场上我是将军。私下,我第一次有人以家人的身份,说保护我。”
朱元璋颠沛流离半身,父母兄长早早去世,当过和尚当过乞丐,都是自己独自咬牙活下去。
他在乞讨时曾想过,如果自己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会庇佑保护自己的亲人长辈,那会是什么滋味。
等他成为大帅、成为主公后,他身边会保护他的人越来越多,他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标儿自以为很凶、其实表情颇为滑稽地告诉他,会保护他时,朱元璋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实现了乞讨路上的梦想。
马秀英和陈标骨子里都是这个时代难以找到的良善人。母子俩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很高。
但马秀英和陈标为了保护自己,却说可以不看立场、不看善恶。
以朱元璋对陈标和马秀英的了解,这两人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虚情假意。所以他们是认真的。
朱元璋知道这话很不正确。作为妻子,作为儿子,他们都若不分是非的护着自己,那就是助纣为虐。
可那又如何?
他们一家就是自私,怎么了?
朱元璋抱着儿子挤在马秀英床上那一晚,做梦梦见了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个牧童,父母都没有去世。他虽然吃得差,但还能勉强吃饱。
放牧回家,他趴在娘亲怀里,看娘亲为他纳新鞋,说过年穿。
他父亲从怀里摸出一寸鲜艳的布头,献宝似的捧给娘亲。爹说是在地主家帮工时,地主家丫鬟裁废的好料子,顺手丢给了他。村里的布没有鲜艳的染料,这寸布头正好可以给娘和阿姐做头绳头花过年戴。
他高举着双手挥舞,说“我也要”。
父母和兄长、阿姐都笑话他,说只有女娃才能戴花。
他在地上又哭又闹又打滚,非说自己也要戴。
睁眼时,朱元璋枕头湿了一片。
他有多少年没有梦到过家人了?他以为多年的颠沛流离已经将之前并不算幸福的童年记忆全部磨灭,原来他还记得童年少有的欢笑时刻。
虽然欢笑的是父母兄长阿姐,自己在地上打滚耍赖。
自己也有被家人包容着,可以打滚哭闹耍赖提无理要求的时候。
朱元璋又想着标儿出生之后这几年的事。他发现自己好像在夫人和儿子的包容下,性格有点向梦中那个顽童偏移了。
这就是幸福的体现吧?
这样的家,他应该更尽心地护着。
朱元璋和马秀英相拥垂泪,场面令围观的陈家下人们都红了眼眶。
李贞本以为马秀英会劝朱元璋,急忙过来帮朱元璋劝说马秀英,没想到撞见朱元璋夫妻二人相拥而泣的一幕。
他想起了自己已逝的妻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默默垂泪。
在场的人中,只有陈标没有红了眼眶,因为陈标整张脸都涨红了。
被爹娘夹在中间的陈标已经快窒息,偏偏父母现在气氛正好,陈标认为自己不能出声打扰父母。所以他只能憋着,努力在朱元璋衣服缝隙里找空气。
他非常后悔。刚刚他趴在老爹肩膀上哭着好好的,为什么要缩脖子趴在他爹胸前哭?
如果他现在趴在老爹肩膀上,呼吸就不成问题了!
啊,老爹你的力气是不是太大了!你单手抱着我,都不嫌弃沉吗?你和娘还要维持这个姿势多久!
我不行了。我要窒息了。我……
陈标忍不住了:“爹!娘!我要窒息了!”
朱元璋和马秀英立刻分开,满脸“唰”地涨红。
马秀英转过身,低着头整理自己的仪容,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朱元璋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则开始捏儿子的脸蛋,道:“你就不能再忍忍吗!”
陈标气得使劲挣扎,从朱元璋怀里跳下来:“我已经忍了很久了,我脸都憋红了!”
“噗……”马秀英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朱元璋也傻傻地笑了。
紧接着,李贞笑着走过来:“别杵在这,太阳出来了,不显晒得慌吗?”
其他躲避的陈家下人也面带笑容地走出来,做各自手头没做完的事。
廖永安在院子口探头探脑,然后拍了拍和他一同躲在院子口的陈狗儿和陈猫儿的背:“快去。”
陈狗儿拉着陈猫儿,像是脱绳的小狗一样冲过来:“娘!大哥!爹!”
陈猫儿:“啊啊啊啊啊!”
陈标赶紧冲上前制止住狗弟弟的狗狗冲锋,把差点被拉得跌倒在地的猫儿护在怀里。
他使劲捏着狗弟弟的腮帮子,训斥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拉着小五跑路!”
陈狗儿扬起小脸,凑上去让哥哥捏:“下次一定!”
陈标:“……”狠狠捏!
朱元璋背着双手,虎着脸来两个幼子面前刷存在感:“好好听你大哥的话!”
陈狗儿和陈猫儿此刻非常有双胞胎的默契,齐齐避开不太熟的亲爹的视线。
朱元璋:“……”
陈标赶在亲爹恼羞成怒之前转移话题:“对了,爹,小四和小五都四岁了,你是不是该给他们取名了?别说下次一定!”
朱元璋嫌弃地冷哼道:“老四后脑勺有条杠,就叫陈杠好了。”
陈标暴跳如雷:“爹!把这个蠢名字收回去!给我认真取!”
马秀英走过来,狠狠拧了朱元璋胳膊一下。
朱元璋惨叫。
陈狗儿和陈猫儿取名的事再次搁浅,因为朱元璋即使被老婆孩子怒瞪,仍旧坚持要给陈狗儿取名叫陈杠。
朱元璋如此取名的原因除了陈狗儿后脑勺真的有条杠之外,还因为听了陈标以前多次骂人“杠精”。
他认为,对他丝毫不尊重的陈狗儿,就是一个纯粹的杠精,叫陈杠再合适不过。
对此,陈标让他爹闭嘴,想不出好名字就继续想,不准敷衍。
朱元璋后宅的琐事告一段落。
在朱元璋的坚持下,其他人也不好长期对朱元璋的后宅指手画脚,此事就这么顺了朱元璋的意。
外界都认为朱元璋麾下重臣可能会因为朱元璋这奇葩的决定而考虑另投他人,纷纷私下递来招揽的书信。
朱元璋后院进不进新的女人倒是没什么,但朱元璋居然要把儿子藏到二十岁才拿出来,那之前还不给其他儿子取名。这简直让人想要问他脑子贵恙。
朱元璋若是在战场上有三长两短,明王政权不立刻完蛋?
但除了最初“挂印离开”的人,之后朱元璋麾下没有一个人离开。
哪怕是因为拿乔,在朱元璋说“今日之后入我后院的女人不可有名分”时没来得及把庶女送过去,导致现在送不了的郭家,也把书信直接烧了,厚颜无耻让朱元璋给这个庶女指一门好婚事。
既然朱元璋不肯给之后进后院的女人名分,自家女儿肯定不能送了。但他们提前透露了风声,不送也不好。所以只能让朱元璋出面解决这件事。
朱元璋此刻很给郭家人面子,给郭氏指给一个战功赫赫的无子大将做续弦,自己和马秀英以娘家人的身份出席婚礼并添妆。
两家人明面上看上去也算和好了。
朱元璋因后宅之事在应天耽搁了一段时日,七月才离开应天,巡视各地井田制推行情况。
出发之前,他和陈标一边在凉凉的池水中泡脚,一边让他儿子剥莲蓬喂他吃。
马秀英带着其他四个儿子在浅浅的池子里练习游泳。
陈标喂了朱元璋一颗莲子,自己吃了一颗,感慨道:“爹,我第一次有改变历……改变未来的实感。”
朱元璋咀嚼着莲子道:“你改变什么了?”
陈标道:“主公的未来啊。主公下达了那样的诏令,未来恐怕不会再有近三十个儿子了。”
朱元璋差点被莲子噎住:“多少?!”
陈标凑上前,挤眉弄眼道:“近三十个儿子!还有近二十个女儿!”
不知道历史的陈标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们那个时代康熙朝的影视剧数不胜数。每次提到康熙很能生的时候,都会带一句朱元璋更能生能活。网络上也经常因为这个骂朱家王朝是“猪”家王朝。
朱元璋腿有点抖。
五十多个子嗣?他现在才多少个?才六个而已!接下来他能再活四十多年吗?这一年至少一个?!
朱元璋吃惊道:“这、这不好养吧?”
陈标凑到他爹耳朵边,道:“爹,我只和你说,你可别和其他人说,这是会抄家灭族的话。”
朱元璋双手也开始颤抖了:“快说快说!”
陈标悄悄道:“后世明朝的财政被拖垮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养不起那么多藩王,主公是罪魁祸首,他生得多,还要求以后子子孙孙都不纳税,且由国库供奉。所以后世人说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就是养不起‘猪’,那个‘猪’,谐音,你明白吧?”
朱元璋不敢置信:“明、明白……”朱朱震怒!
陈标叹气:“如果主公未来提出这件事,爹你劝一下,用棋盘放麦粒的故事劝。”
第94章 都是蛀虫利益交换
陈标指着莲蓬当棋盘,给朱元璋讲了关于指数爆炸的印度传说故事。
印度国王奖赏发明国际象棋的宰相麦子,宰相说在棋盘第一个格子放一粒麦子,第二个格子放两粒麦子,第三个格子放四粒麦子……以此类推,每个格子放上一个格子两倍麦子。
陈标故事没讲完,朱元璋打断道:“这么少?这不是很容易吗?”
陈标把剩下的莲蓬剥开,全塞进朱元璋嘴里:“这个放麦子就像是生孩子一样,就当每个宗室只生两个孩子,主公近三十个孩子……你不是又要出差吗?出差路上慢慢算。”
朱元璋戴着一肚子的疑惑踏上了出差的旅途。
路上,他召集最会算账的李善长,将这个故事改成陈标和他下象棋赢了,要奖励。
李善长笑道:“这不算太难。主公你应该学一学《九章算术》了。”
说完,李善长从腰间解下小算盘,噼里啪啦拨弄起来,陈麟捧着纸笔在一旁记录数字。
叶铮的二弟子陈麟已经回到应天。朱元璋当然不会立刻把陈麟带去陈标身边,而是留在了自己身边查看其品行。
李善长非常喜欢陈麟,把陈麟要到了自己身边当助手。
二人一个计算,一个记录,刚开始还面色轻松,而后越算脸上笑容越多。
与两人忍不住的笑容相比,听着看着陈麟笔下不断增加的数字的朱元璋脸色越来越苍白。
象棋格子算上楚汉河界,一共有七十二格。李善长只算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主公,标儿和你开玩笑呢。”有不知道陈标身份的外人在,李善长用开玩笑掩饰道,“标儿调皮,你可别恼,要恼就恼陈国瑞将军去。”
朱元璋怔怔道:“啊,哦……”
李善长笑得更厉害了:“主公,你真该学一学算术。”
朱元璋使劲点头:“学,学。”
天气本就炎热,他现在背后都被汗湿了。
李善长现在所算的麦粒数字,估计都要种几百年。
大明是“养猪”养垮的这句话,他信了。
因为朱元璋现在就考虑过,我老朱家以后当皇帝,内库养老朱家子孙应该问题不大。
我怎么这么蠢!
大明的灭亡,在我这一代就开始了?!
等等!我不会算术,我的大臣会啊!我做了这么离谱的决定,我的大臣难道不劝吗!
朱元璋屏退陈麟,留着李善长单独道:“李公,这不是标儿要的赏赐,是标儿说起的未来的事。”
李善长不满道:“别让标儿再说未来了!”
朱元璋道:“我立刻就让他别说了!你先听我说完。标儿说,我以后有五十多个孩子!”
李善长倒吸一口气:“主公!你少生点!你知道养宗室王爷有多费钱吗!”
朱元璋讪讪道:“先听我说完。标儿说,以后我会下令让宗室子孙后代都由国库养。我寻思着,就算我蠢,李公你们会算术啊,应该会劝我吧?”
李善长愣了愣,然后皱眉苦思。
朱元璋慌了:“不会吧?李公,这还需要思索?”
李善长见朱元璋那一脸收到了伤害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道:“现在的我肯定会,但我不知道标儿所说的那个我会不会。”
朱元璋疑惑:“为什么?”
李善长叹气:“主公,因为劝诫你不养宗室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并非皇家的事。所谓国库养宗室,主要是宗室田地不纳税,对吗?”
朱元璋点头:“对,给宗室分田,田地不纳税。”
李善长向朱元璋讲解历朝税收制度。
与后世人印象中不同,官员只是俸禄不交税,无论是家中田地还是店铺的税都是照交不误的。
只是豪强官吏把控地方,可以操作出许多“隐田”。比如买走穷人土地后,把土地仍旧挂靠到那家穷人、甚至一个死人头上,造成实质上豪强官吏不纳税的情况。
但在法令上,官员仍旧需要纳税。
官员可以堂而皇之逃税,是从北魏起。
北魏为保障百官生活,以官员品级给予“职田”。官员收取职田中的产出作为俸禄。
职田不纳税,很快就变成豪强土地兼并的工具。无数豪强将自家田地挂靠在职田中,官吏更是明着抢劫百姓的良田。
朱元璋感叹道:“职田啊,这个我知道。”
李善长道:“元朝官府不收税,所以职田成为土地兼并帮凶的事,就更常见了。标儿肯定和主公说过,元朝的官吏豪强生活过得非常不错,可能比唐宋时期过得更不错。”
朱元璋点头:“标儿给我上过课。”
李善长听朱元璋坦然地说“标儿为我上课”的话,嘴角不由浮现笑意,他继续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只会想越过越好,到手的利益就绝对不会想在让出去。主公登基后,或许官吏士绅不止想要职田,还想要更多,比如干脆不交税。”
朱元璋皱眉:“我不会同意。”
李善长道:“若是利益交换呢?百官同意宗室不交税,世代被国库赡养;主公只需要免除高官的赋税?”
朱元璋眼皮子颤了颤。
李善长道:“主公,我是小吏出身。官员许多脏事都是让小吏做,我对他们太了解了。”
朱元璋委屈道:“你未来可能会站在百官那边?”
李善长道:“如果未来真的出现这件事,我是否站在百官这边,肯定是看主公的意图。如果主公强烈要求宗室世代免税,我肯定不会不服从主公的命令。”
李善长自嘲地笑了笑,道:“主公,你也了解我。因为你和标儿是品德高尚的主公,我李善长才是品德高尚的臣子。我本质上并不是多么高尚的人。”
朱元璋乐道:“你这么夸我,我多不好意思。”
李善长见朱元璋笑出声的模样,忍不住笑意更浓了。
他现在能非常直截了当的把官场中那些弯弯道道、以及自己不怎么高尚的心思都坦然告诉朱元璋,这样的君臣关系,史书中也罕见吧。
善长之幸。
朱元璋道:“我明白了。我想让宗室当蛀虫,百官就和我利益交换,大家一起当蛀虫。所以我这提议非常离谱,他们也不会给我说明其中利害关系,好和我讨价还价。正直的官员顶多沉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若开口,就是站在天下官吏的对立面。”
李善长点头:“人性怯懦。”
朱元璋叹气:“这不是怯懦。皇帝都想当蛀虫了,那这利害关系也不需要说了。说了有何用?我明白了。”
李善长皱眉:“主公,宗王免税或者有收税的权力,是古往今来都有的政策,这一点主公肯定会延续。所以主公少生一点。”
朱元璋诉苦道:“你以为我不想少生吗?我问了许多名医,名医都告诉我话本中那些绝子汤全是假的!”
李善长愣道:“假、假的?”
朱元璋使劲点头:“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避子汤。无论男女喝的避子汤都不存在!顶多降低生子概率!但那些降低生子概率的药材全都带毒,唉。”
李善长道:“那、那没有安全的避孕的方法?”
朱元璋道:“标儿说,可以根据女子月事算不易怀孕的日期,再辅以羊肠道具,可以降低一点怀孕概率。我之后试试。”
李善长满头黑线:“标儿怎么连这个都懂。”
朱元璋耸肩:“我也很想知道。罢了,这事你烂在心里。以标儿的性格,别说宗王,就是皇庄都得交税。你们官吏也别想免。”
李善长拱手:“等主公登基后再慢慢讨论吧。不过主公,我知道你不喜欢职田,但职田也不能全面了。历代官吏的俸禄都不高,需要额外收入供养家庭。”
朱元璋摆摆手:“等回去后,你问标儿。我不耐烦听这些,头疼。”
李善长:“……”
他才感动了没多久,现在就想给朱元璋两拳头。
你才是皇帝啊!别什么都指望标儿!要你何用!你只会打仗吗?!
……
“阿嚏。”大热天的,陈标居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十分肯定道:“我爹一定又在计划什么坑害我的坏事!”
燕乾忍住了笑,因为打仗受伤而回应天当坐镇将领的汤和笑得差点滚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