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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一家分有很多田地,但耕种人口不足、农具不足、牲畜不足,该如何互帮互助;

  比如如何监督成丁人口划地,只靠县令肯定不够,县令之下是不是还需要新的官员;

  比如成丁的人口除了最简单的田赋,之后徭役,特别是女子徭役要如何征收;

  比如如果成丁人口出外经商或者做官,他们的田地、赋税、徭役又该如何处理……

  宋濂和叶铮听到最后,都闭上了嘴,奋笔疾书记下将领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他们忽然发现,将领们所说的许多问题他们居然从未想到过。只从故纸堆中翻前人的田赋政策,他们忽视的问题太多了。

  不过两人毕竟是大贤。很快,他们也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帮朱元璋完善政策。

  叶铮身为事功学派传人,又在山村中长大,常带着弟子为邻里调解纠纷。乡中邻里纠纷多和田地有关,叶铮迅速跟上将领们的思路,提出切实有用的意见。

  宋濂自幼跟随名师读书,常年待在书房中,实践经验缺乏,但理论知识丰富。“朱氏特色井田制”虽是一个新东西,但遇到的许多问题,历史中已经遇到过了。

  比如女性分田会遇到的问题,在唐和唐之前的朝代就遇到了。在场的将领们不懂,但宋濂是把均田制研究透了的。

  ……

  朱元璋等人在抓耳挠腮往陈标所写的“朱氏特色井田制”框架中填内容的时候,陈标也在和三位兄长讲解“朱氏特色井田制”。

  什么大明啊朱氏啊的特色井田制,其实就是后世的农村土地承包制。

  土地归公,联产承包,农村公社互助互利,既增加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又尽可能抹平了农民体能差距带来的个人生产力差距。

  但陈标完全不认为,这个政策能达到后世的程度。

  后世执行这个政策的时候,国家已经有了完善的机械生产线。

  在大平原地区,有联合收割机等大机器赶场;田地零碎的小山村,农村公社也有小型机械供农民们使用。

  这个时代有什么?他们建立的农村公社,能有一头耕牛就不错了。

  而朝廷出租耕牛给农民集体使用……不好意思,西汉就有了。还需要陈标说?

  接下来就看朱元璋手中的屠刀,能让管理耕牛的官员清廉几年。

  西汉中后期,出租的耕牛只剩下老弱病残,根本没法用。补充耕牛的钱,全被官员和豪强吞了。百姓没法自己耕种,为了交税就只能把地卖掉。

  现在变卖为租,只是为王朝对土地再分配留了个保险,只要不连续遇到昏君,大明就不会烂到底。

  再说徭役的事。

  常说税重压死人。其实历朝历代的田赋都很低,压死人的是苛捐杂税和徭役。而苛捐杂税,也很多都依托于徭役。

  古时官员其实并不免田赋,他们免的是徭役。普通老百姓不想被沉重的徭役害死,又付不起代替徭役的苛捐杂税,就只能卖身为佃农,好歹能活命。

  在唐朝之前,女性都有授田,授田额度为男丁一半。

  古代徭役和田地绑定。唐初期学隋制,原本妇女有授田,后均田制完善,后为了增加人口,逐步取消女性和奴婢授田,也就相应取消了女性和奴婢的徭役。

  在当时,这是对女性的德政。

  唐初给百姓每户人家授予的田地足够养活家中女性。女性不用服徭役,在男丁徭役的时候就能继续耕种,养活全家。

  从长远看,女性逐渐依附家庭,有了命,没了地位。但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想什么未来。何况宋以前的朝代女子都能继承家产,地位也不算太低。

  等到了宋朝,既不给百姓授田,还鼓励土地兼并,底层家庭养不活多口人,女子被抛弃成为常态。

  在较为富裕的家庭财产继承中,南宋时,首次出现“绝户女”的说法,绝户女只得三分之一家财;南宋末年,绝户女因为理法约束不能出门,遗产被宗族代管。

  女性才变得命和地位两头都没了。

  现在朱元璋对女性授田,也并非为了提高女性地位,而是增加劳役人口,老朱他没那么大的思想觉悟。

  无论追求怎样的人权,都是人类的生产力达到一定标准后,在物资分配较为充沛的前提下,让社会上大部分人心甘情愿的为“更加文明”而割让一部人利益,转化成“公益”。

  以现在的生产力和社会认知,朱元璋现在要给女性授田,说不定反倒会被认为是对女性的迫害。

  什么?让女性下田劳动?还要服劳役?这什么暴君!

  至于什么财产决定地位,没财产命终究是掌握在别人手中,以及现在女人们的辛苦会为生产力发展后的新时代女性地位奠定基础之类……

  谁会关心这个?大部分人只知道,下田劳作很累,服徭役会累死,免徭役会额外花一大笔钱。

  当然,陈标也可以拿出后世的解决方法——上工程队!全民不用服徭役!

  但那不可能。

  工业体系未建立,所有类似治河、修路、筑城等大型基建工程都得用人力甚至人命堆。如果让强制徭役全变成付费自愿,没有哪个盛世朝廷出得起这笔钱。

  善良的朝廷,也顶多给服徭役的百姓足够的钱粮,些许的酬劳,适当地休息,让他们能活着回去。

  所以,朱元璋只要敢颁布给女子授田的朱氏特色井田制,他暴君的帽子是戴定了。

  这些坏处,陈标已经写得很清楚,就看朱元璋自己怎么选择吧。

  陈标挠挠头。

  封建社会就是惨,就算他这个资本家都有些不忍心。

  他突然觉得,还好这天下是朱家的,不是他陈家的。要是陈家的,他得做多少昧着良心的事啊。

  陈标摸了摸胸口。

  不昧着良心就会亡国,要让国家在现如今生产力条件下繁盛就要黑着心肠,真难。

  陈标感叹:“还好未来是老朱家当皇帝。这明君不是人能当的,至少我不行。”

  三位兄长都听得晕头转向,连一直到待在陈标身边的陈英都两眼冒圈圈。

  他们正在消化陈标所说的这些深奥的内容,突然听到这一句,都很是无语。

  陈文正抱着脑袋使劲晃,好像要把自己脑袋里发胀的东西都晃出去:“太复杂了!怎么比打仗还复杂!我宁愿打一对十的守城战,也不要听这个!”

  李保儿单手扶额:“我、我大概听懂了。虽然因为女性没有田地,饥荒、乱世、贫穷时,她们都是第一个被抛弃被杀,但只要口粮充足,她们不用下地劳作、不用服徭役,会过得较为轻松。所以她们会反对大帅给女子授田?!还说大帅是暴君?!这,这难以理解!”

  陈英使劲点头。难以理解,难以理解,太难以理解了!

  陈标道:“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会被抛弃、被杀的贫苦女子,在这个世道根本发不出声音。你指望家境优渥的自愿裹小脚的女子,和连出门都只能和家人换着衣服穿的贫苦女子共情?”

  他双手合掌一拍,然后摊手:“出门有衣服穿的才是人。没衣服穿的,无论男女,都不是人。只有人能发出声音,为自己谋求利益。”

  陈文正、李保儿、陈英三人嘴唇翕动,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三人是男子。

  这个时代,很少有男子去考虑女子的感受。

  他们三人也未曾考虑过除了亲娘和义母之外的女性感受。

  但听了陈标的话,他们却感到了悲哀和难以置信。

  因为陈标的话,让他们狠狠地共情了。

  在他们跟随朱元璋起义之前,他们也是“不是人”中的一员。

  ……

  田赋政策后续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但这些都可以后面慢慢填补,先在扬州把田分了再说。

  朱元璋这次难得奢侈地找了一块美玉,亲自刻了“朱元璋”三个大字,兴高采烈地给百姓的承包土地契约书盖章。

  自从朱元璋公布“朱氏井田制”后,流民如潮水般涌入了扬州城。

  朱元璋看着扬州城越来越热闹,乐呵呵对徐达道:“等明年,我给你们也分田,给将士们都分田!”

  他家标儿说了,士兵家里也要有田,才能增加大家当兵的积极性。

  为朱元璋而战?不!要为自家已经分得的田地而战,才能调动普通士兵的战斗意志啊!

  朱元璋换位思考了一下。

  要是他还没当将领,只是一个小兵。如果他的将领给他一家人分了田地,马氏带着标儿在他分得的田地里生活,他每次打仗肯定会拼命,以免夫人儿子失去田地饿死。

  但朱元璋的下属们都愁眉苦脸。显然这群家伙已经提前占了不少地。

  不过他们再愁眉苦脸,也没想过反叛朱元璋。

  以他们的功劳,地肯定不会少分。大帅还说了,功勋田可以让儿孙们多继承一代,再加上用钱财购买,啊不,承包的田地,他们的子孙只要不太败家,就能一直富裕下去。

  如果子孙家势中落,还有成丁田可以分,未来也有翻身的希望。

  朱元璋属下将士们想明白之后,脸上恢复了笑意,纷纷拿着地图对朱元璋比划抢地。

  朱元璋把这群将领们挨个揍了回去,让他们赶紧滚蛋,该练兵的练兵,该屯田的屯田。

  宋濂和叶铮两个大文人,亲自到现场给领承包契约书的百姓讲解朱氏特色井田制。

  这个时代没有话筒,能出外授课的文人们肺活量都很大。

  两个大文人的浩然正气气沉丹田,声如洪钟,把朱元璋都吓了一跳。

  他和常遇春说:“宋先生和叶先生平时嗓门也这么大?比咱们叫阵的时候嗓门还大。”

  常遇春道:“他们平时……平时声音很平和。”

  朱元璋不相信:“真的?”

  常遇春说谎道:“真的。”

  其实他们平时吵架的嗓门特别大,但常遇春不敢说他们坏话。

  宋濂和叶铮在大帅府门口那一阵阴阳怪气地针锋相对,让常遇春察觉到,叶铮说是回去拿护身符,其实是单独找朱大帅说了什么,博得了朱大帅的信任。

  以朱大帅的充沛精力,估计拉着叶铮聊了一宿,并且强迫徐达不准睡觉陪着听。所以叶铮才会留宿徐达府,徐达的黑眼圈才会黑得像被人揍了似的。

  更让常遇春惊恐的是,叶铮之后甚至出入陈府了!

  连他都不准去的陈府!

  叶铮究竟和朱大帅说了什么,突然就变成了朱大帅的心腹!

  以常遇春对朱元璋的了解,朱元璋很难相信文人。除了李善长之外,朱元璋论功行赏的时候,都是以在战场厮杀的武将为先。

  因为常遇春对朱元璋太了解,连对叶铮的嫉妒心都提不起来了。

  他只觉得,叶铮实在是过分恐怖。

  之后宋濂奋起直追,踏破了几双鞋子,挨个走访军中曾经是农人的将士,并亲自走遍了扬州附近田地丈量土地,完善扬州分田事务。

  朱大帅又开始偏向宋濂。

  但很快,叶铮居然把扬州暂时能用的田赋和徭役细则拿了出来,并完善了朱元璋只在口头上所说的“青军劳动改造”政策。

  好了,叶铮又越过宋濂一头了。

  这文人之间不见血的厮杀,看得和他们同住的常遇春瑟瑟发抖。

  让常遇春更瑟瑟发抖的是,这两人斗成这样,居然每日都用十分和煦的笑容面对对方,仿佛对方亲近得如同自己亲兄弟。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论经,一起探讨,若不是他们每次拿出的东西都和探讨的完全不一样,常遇春还真信了他们亲如兄弟。

  别说常遇春怂了,连没脑子的蓝玉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绕着两个大先生走。

  然而,这两位大先生却常常拎着蓝玉给他们磨墨送水。短短几日,蓝玉就被折磨得两眼无神,仿若行尸走肉。

  本来被吓得想“搬家”的常遇春立刻停止了动作。

  看到蓝玉(划掉)受苦(划掉)受到了良好教育,他这个当姐夫的愿意做出牺牲。

  朱元璋狐疑地打量常遇春。

  常遇春一脸自以为正气,其实很匪气地瞪了回去。

  朱元璋收回视线。他怕自己再看下去,想揍常遇春。

  常遇春就不能学徐达,平时端着个面瘫脸吗?为什么常遇春非要随时随地端着个嘲讽脸?

  朱元璋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分得意。

  还好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端正气宇轩昂。

  分田很顺利,朱元璋耳边听着的都是贫苦百姓对他的歌功颂德。

  最近老朱十分得意,连作息都规律了不少。

  虽然他事务繁忙,仍旧每日抽出时间陪儿子。陪儿子的时候,他必定大吹特吹朱元璋,让陈标不要再对朱大帅有偏见。

  陈标只给他白眼,懒得理他爹这个资深“朱元璋吹”。

  扬州就只剩下十八户老弱病残,朱元璋一边怜惜被灭门的扬州人,一边把城中全部无主物资搬到自己库房里。

  特别是书籍,全部塞进了陈家的院子,成为陈标的私产。

  张明鉴抢扬州,我抢张明鉴,我老朱得到的东西是清白的!理直气壮!

  陈标这年纪本就不该在乱世走出家门。现在多了许多没看过的书,陈标便没提立刻回应天的事,安心待在扬州陪他爹,顺带给他爹和徐达当参谋。

  反正他就是换了个地方读书而已。

  朱元璋很少用分田的事打扰陈标。

  儿子都给他写好大框架,写明要遭遇的问题,他还不能独立解决分田的事,他还当什么皇帝?趁早退位给他儿子当大将军得了。

  朱元璋这次硬气极了。

  我,朱元璋!此次绝不会向儿子求助!

  陈标一边盘坐在他爹肚皮上看书,一边道:“嗯嗯嗯,是是是。”

  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士绅豪强反击的时候了。

  陈标胖嘟嘟的小脸上歪嘴一笑,邪魅狷狂。

  他就等着朱元璋暴躁,他老爹被暴躁的朱元璋吓得找他求救,哼!

  朱元璋靠在床头看书,陈标是面对着朱元璋盘坐着。他嘴角一歪,立刻把朱元璋吓到了。

  朱元璋把陈标提起来,使劲揉着陈标的脸:“标儿?你的脸怎么了?抽筋了?难道是今天在院子里打健身拳吹多了风,中风了?!大夫!”

  陈标气得卷起书使劲抽打他爹。

  你才抽筋!你才中风!我不就提起一边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什么叫抽筋中风啊!

  当大夫被守在门口的下人急匆匆叫来时,只看到朱元璋跪坐在床上,和站得笔直的儿子“哼哼哈嘿”以掌对拳打得有来有回。

  大夫抹了一下额头上跑出来的汗珠,疑惑道:“谁生病了?”

  朱元璋和陈标互相指着对方:“他有病!”

  大夫:“……”我看你们两个脑子都有病!

  最终,大夫给两人都号了脉,非常小心眼地给两人开了很苦的消暑药。

  陈标把喝苦药的账记在了他爹头上,在“父慈子孝”的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在陈标的殷切期盼下,江南士绅们终于看懂了“朱氏特色井田制”,开始反击了。

  只是让陈标没想到的是,最先吹响的号角不是文人们写的怜悯服徭役的妇人们的诗词,而是从青楼名妓那悲戚的小调开始。

  即使在乱世中,也有纸醉金迷的秦楼楚馆,也有满头珠翠的名妓与高风亮节的名士惺惺相惜,传唱千古浪漫佳话。

  应天以前的秦淮河畔也是这么个地方。但朱元璋占领应天后,因为不解风情再加上怕教坏早熟的陈标,把应天的青楼都关了,老鸨们都砍了。

  陈家在应天开着戏楼,偶尔会上演上几曲歌舞,但都不做那等灭绝人性的勾当——陈标即使没有救国济民之心,只想让自己小家过得好,可也没有折磨人的爱好。他就是个三观正常的普通人而已。

  朱元璋这个大老粗,第一次看到了名妓们的力量。

  妓子地位非常低,连分田都没有她们的份,徭役也摊不到她们身上。但她们琵琶一弹,眼泪一撒,唱起那因为徭役而凄凄惨惨戚戚的贫苦妇女们,文人骚客们都轰动了,仿佛这群美丽的女子都是因为被朱元璋分了田地,不堪种田之苦徭役压迫才被迫进入青楼似的。

  这些名妓就和古代的明星一样。老百姓们可能不太懂文人们的诗词,但一定会唱几句名妓们的歌,哪怕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于是朱元璋的名声,在扬州之外立刻臭不可闻。

  这时候,身在内宅的才女们也发声了。

  一时间,不知道从哪涌出那么多女夫子,女儒生,个个都饱读诗书,能诗能文。

  一月之内,以女子名义刊印的诗文书籍,恐怕抵得过整个元朝的总和了。

  朱元璋不准女子裹小脚,也被说成是朱元璋为了强迫女子劳动,想要把女子累死。

  孟姜女哭长城的戏文也被改了,变成孟姜女被秦始皇那个暴君强征去修长城而哭倒了长城。

  夫妻离别,父女离别,母子离别,朱元璋造成了多少人间惨剧。

  这一刻,万女齐哭,连朱元璋在应天的下属们都动摇了。

  陈文正最先遭殃。

  他本来和朱元璋麾下一员大将谢再兴之女定下了口头上的亲事,现在谢再兴居然反悔,举家投奔张士诚。

  陈文正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本就该完婚,现在到手的新妇飞走了。

  他除了早年挨饿,哪受过这样大的打击?居然病倒了。

  陈文正因为亲事告吹而病倒就罢了,谢再兴成了朱元璋麾下第一个背叛的大将,在朱元璋心上狠狠剜了一刀。

  本来因为儿子的治愈脾气逐渐温和的朱元璋,心中戾气再次爆发。

  他仿佛回到了刚刚差点被郭子兴饿死的时候,看谁都带着怀疑,如同惊弓之鸟,谁也不敢信任。

  朱元璋歃血为誓,要将谢再兴一家亲手千刀万剐,一个活口都不留。

  谢再兴的叛逃,给朱元璋刚稳固的势力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

  今年年初,胡大海、谢再兴攻克婺州,朱元璋信任谢再兴,让谢再兴镇守婺州,改婺州为宁越府。

  宁越府与张士诚地盘接壤。谢再兴投降献城,幸得手下士兵哗变,拖延时间胡大海回军,将宁越府抢了回来,没让朱元璋本就不多的领地丢掉半壁。

  但朱元璋在宁越府倾注了许多心血,好不容易让宁越府有了些许人气,被这场战火中消失殆尽。

  宁越府刚修好的城墙又变成断垣残壁,让本就不富裕的朱元璋领地雪上加霜。许多原本支持朱元璋实行井田制的将领,因为谢再兴的投敌,心中也产生了动摇。

  谢再兴可是要和朱元帅的义子、钱袋子陈将军的侄子结亲的人!他都投敌了,这个井田制,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啊?

  李善长一天一封信催朱元璋赶紧回应天坐镇,他担心应天府大本营会出事。

  “井田制让徐达带着标儿去搞!大帅你给我赶紧回来!”

  朱元璋看到“标儿”两个字后,眼中的赤红稍稍消退了一丝。

  最近他吃住都在大帅府,借口朱大帅日夜与心腹召开会议商量对策,没有回陈家陪儿子。

  朱元璋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满身戾气。他担心吓到儿子。

  徐达最近一直板着脸当他的徐元帅,连睡着时都没松懈。

  见朱元璋身上戾气稍稍消退一些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徐达走上前,不等朱元璋递给他,自己凑过去看完书信,乐了:“把标儿留在这?亏李先生想得出来。在这种关键时刻,大帅怕不是要把标儿栓裤腰带上。不过没想到李先生居然支持大帅你继续搞井田制,我还以为李先生会劝大帅暂缓呢。”

  朱元璋看到李善长的书信时,还真想过把陈标留在扬州,自己回应天。

  虽然应天是他的大本营,但这时候扬州反而比应天安全。

  但徐达一开口,朱元璋扪心自问,他现在这种精神状态,谁也不敢相信,只相信自己。他肯定会把儿子带走。

  朱元璋正犹豫时,叶铮和宋濂联袂求见。

  朱元璋赶紧让他们进来。

  这两人在朱元璋遭受极大压力时,不仅没有劝朱元璋暂停井田制和对女子授田,反而干劲更足,效率更高,带动扬州其他人也忙了起来,把应天和宁越府的事忘到了脑后。

  此次叶铮和宋濂前来,是请朱元璋回应天。他们会帮徐达继续推行井田制。

  并且,他们也来告诉朱元璋,他们也在帮朱元璋反击,向天下百姓解释井田制的好处。

  叶铮和宋濂此次颇有些焦头烂额。

  他们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祭出名妓这一招,简直不按规矩下棋,为人不齿!

  文人虽敬仰名妓,又看不起妓子。文人过招,什么时候让妓子打头阵?这简直连脸都不要了。

  叶铮和宋濂能猜出他们让名妓出面的原因。

  这群人看到井田制,是真的怕了。他们怕老百姓被煽动,所以想要稳住老百姓的心。

  但文人们声音虽响亮,却从来传不到老百姓的耳朵里,就像是老百姓的声音很少传到文人耳中一样。

  所以,他们才让名妓先出面。之后又推出“女夫子”“女儒生”的噱头,引诱百姓的好奇心,让百姓们关注这场骂战。

  叶铮和宋濂能写出有理有据驳斥那群荒谬的文人的文章,甚至敢拍着胸脯相信自己能在史书中留下更多的痕迹。

  但对方根本没打算和他们用正常的方式正面战斗,两位真的很光风霁月的大文人瞬间没了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朱元璋地盘上目前没青楼,他们总不能跑到张士诚和元朝廷的地盘上,去给名妓们写诗词,让名妓们传唱吧?

  他们只能在本职工作上多尽心,更尽心,用行动告诉朱元璋,他们会支持朱元璋到底,希望朱元璋别退缩。

  如果朱元璋在这种攻势下退缩,恢复井田制的希望可能就彻底消失了。

  真正的儒家学子都知道,《孟子》中的“井田制”其实不是商周时候真正的井田制,而是孟子想象中的“完美制度”,是如大同世界一样的“理想国”。

  所以“井田制”和“大同世界”一样,都是真正儒家学子心中的“道”。

  叶铮和宋濂愿意付出一切帮助朱元璋执行井田制,虽死不悔。

  听了两位刚加入他不久的大文人将忠心剖开给他看,让他安心,朱元璋没有像以前那样殷勤地把他们扶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就像是当日李善长来请求他收回成命时一样,表情倔强又困惑:“我这次仍旧没做错。井田制确实能为老百姓带来温饱。特别是女子,不用裹脚,出生后不会被扔掉,无论嫁人还是守寡都有养活自己的底气,这不好吗?为什么那些学识最渊博、名声最大的女夫子女诸葛们都在骂我?”

  叶铮和宋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也很疑惑。但他们知道,朱元璋所做的的确是正确的事。

  外面闹得再纷纷扬扬,扬州城内包括被祭祀吓到的青军们都种地种得热火朝天,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扬州这座死城,在朱元璋颁布井田制后不到两月就仿佛恢复了生机勃勃。可朱元璋的大本营应天却人心惶惶,有许多百姓闻风而逃。

  徐达叹了口气,想安慰朱元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也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他知道谁可能明白,但自家老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犯倔,死活不肯去找标儿求助。

  哪怕标儿不给老大出谋划策,只安慰一下老大,老大的心情肯定都会好许多。

  现在老大完全钻牛角尖了。

  当现场气氛变得十分沉重的时候,据说病重了的陈文正跑了进来,大吼道:“义父!标儿要过来!我拦不住!”

  朱元璋“噌”地站起来:“啊?什么?等等,你不是病着……算了,这不是问题,谁把标儿带来的!给老子带回去!老子要砍了他!”

  陈文正脸皱成一团:“义父,你确定要砍?”

  朱元璋拍着桌子大怒:“谁我都会砍!连徐达我都砍!究竟是谁!”

  徐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闭上眼。啊行行行,你现在每次说砍人都拿我当例子,那可真是太行了。

  陈文正道:“嗷,是姑父。我现在就和保儿说,让他给他爹选墓地……哎哟!”

  朱元璋抄起桌子上的镇石,狠狠砸陈文正肩膀上:“闭嘴!姐夫怎么来了!”

  陈文正:“义父,你说漏嘴了,赶紧收回去!”

  叶铮起身,扶额叹气。

  徐达嘴角抽搐:“文正,该闭嘴的是你。”

  宋濂也默默起身:“标儿?难道是陈家的标儿?”

  朱元璋道:“反正迟早先生也会知道,我现在就明说了,陈标是我儿子,他是神仙童子,相师说他在及冠之前不能得知他是朱元璋的儿子。宋先生,现在在场的就你不知情,你可要瞒好了。”

  宋濂:“……哈?”

  什么神仙儿子?什么相师?

  朱大帅,倒也不必为了稳固军心士气,扯这么离谱的谎。

  我是熟读史书的人。当我真的不知道狐狸的叫声是“嘤嘤嘤”,而不是“大楚兴,陈胜王”吗?!

  宋濂看向叶铮。

  叶铮对他和善一笑。

  宋濂脸一黑。这老匹夫的笑容……难道朱大帅说的是真的,而且老匹夫早就知道了!

  宋濂立刻将之前叶铮回去找护身符等一系列事和陈标的身份联系起来,然后目眦欲裂。

  难道这老匹夫那时就知道陈标的真实身份?!是老匹夫自己猜出来的,还是那晚他博得了朱大帅的信任,朱大帅告诉他的?!

  我这段时日和他争斗这么久,难道他其实一直稳稳占据上风,看我笑话,现在我才勉强追上?!

  叶铮看着宋濂的黑脸,嘴角向下撇,然后再次扬起嘴角和善一笑。

  宋濂心梗,差点眼一黑,晕倒在地。

  叶铮老匹夫!我和你势不两立!

  朱元璋已经急得跟无头苍蝇似的:“啊啊啊啊,宋先生、叶先生!你们别用眼神打机锋了!赶紧帮我想想怎么瞒住标儿!姐夫究竟在干什么!他都不怕露馅吗?!”

  陈文正一边揉被石头砸中的肩膀,一边道:“哦,姑父说,朱大帅已经在回应天的路上,让我和你串一下话。对了,他还让我私下偷偷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