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于是朱元璋今天第三次洗澡了。
等晚上睡觉的时候,说不准他还得再冲一次澡。
朱元璋感慨:“我今天真是把一个月的澡都洗了。”
陈标一边用小短手使劲搓身体,一边道:“打仗就罢了,回家后可别大热天一个月就洗三次澡。”
朱元璋乐道:“我以前一个月都不一定洗三次澡,你嫌弃什么?”
陈标朝着他爹泼水:“嫌弃你臭烘烘,别熏着娘!”
朱元璋泼回去:“不熏你娘,就熏你!”
陈标取了一个葫芦瓢:“去去去,小心我晚上尿你身上。”
朱元璋哈哈大笑:“标儿不是神仙童子吗?怎么还会尿床!”
陈标说漏嘴,恼羞成怒:“我才不会尿床!”
朱元璋:“真的?我不信。我要去问问伺候你的人。”
陈标气得扑到他爹身上捶打:“这是身体的问题!我现在年纪还小!晚上睡着了控制不住不怪我。”
朱元璋抓着他儿子挠痒痒:“反正你就是尿床了,你尿床了。”
陈标使劲挣扎:“你小时候没尿过吗!”
朱元璋斩钉截铁:“没有!”
陈标:“我不信!”
朱元璋无赖道:“你可以去你爷爷和你奶奶牌位前问。”
陈标:“……”艹!
陈标小朋友败退,去吃晚餐的时候都恹恹的。
陈英八岁被马氏捡到后收为义子,一直常伴马氏左右。陈标出生后,陈英就一直跟在陈标身边,与陈标感情极深。
他见陈标难过,即使有些怕朱元璋这个义父,也问道:“标儿,怎么了?”
陈标瞥了朱元璋一眼。
陈英在心里叹气。果然,能让标弟生气的,只有义父了。
陈英勇敢地恳求:“义父……”
“好了好了,你这什么表情,好像我欺负他似的。”朱元璋没好气道,“我揭穿了他尿床,他自己恼羞成怒,怪我?”
陈英:“……”
他忍着笑:“标儿,这个英哥可没办法帮你说理了。”
陈标气得抓住陈英的手,一口咬下去。
被揭穿今年还在尿床的陈标,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恼羞成怒的幼稚鬼。
陈英把陈标抱怀里:“别咬手,手脏。要不咬胳膊吧?”
陈标吐出陈英的手,瓮声瓮气道:“不要!”
朱元璋见陈标和陈英关系这么好,心里十分高兴。
朱元璋有二十多个义子,除了侄子朱文正和外甥李保儿,多是孤儿,陈英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义子都被朱元璋赐姓朱,列为“文”字辈。李保儿在外的名字是朱文忠,陈英在外的名字是朱文英。
义子多了,肯定也有亲疏远近。
朱文正和朱文忠与朱元璋有血缘关系,自不用说。除了这两人外,马氏最喜欢朱文英,朱元璋自然就对朱文英更重视。
朱文英虽八岁才被收养,但那之前他就已经颠沛流离当了许久小乞丐,并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便将朱元璋和马氏当唯一的父母。
感情都是越处越亲近。朱文英与到了十二三岁就分属各个军营的朱元璋其他义子不同,他被朱元璋允许接触陈标,成为陈标第一个“心腹”。
如今朱文英已经十五,虽还未经历过军旅生涯,手中长刀早已经见惯了血——他管理陈记商队的护卫队,押运货物粮草,恐怕遇到的袭击比一般的朱元璋麾下小队还多。
下午朱文英和朱文忠、朱文正切磋了一下,三人武艺都不相上下。朱元璋十分满意。
朱元璋问道:“英儿,你想不想从军?”
朱文英还未说话,陈标道:“英哥去呗,立点功劳当个军官,以后好罩着我。就算不能封爵,有了官职总比当商人好。商人也就乱世的时候能风光一二。”
朱文英看着陈标,表情十分不舍。
陈标仰头道:“英哥,你和我爹一样,打完仗就回家,我一直在家等着你。有什么舍不得?”
朱文英揉了揉陈标的脑袋,道:“我走了,商队护卫怎么办?我不放心其他人。”
朱元璋笑道:“这简单,你、文正、保儿轮流回来担任护卫不就成了?你们年纪小,不能老打仗,还是得多读书。回家来,标儿正好带着你们读书。”
朱文英很高兴,朱文忠也连忙道好,只有朱文正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朱元璋当即一脚踹向侄子:“以前咱们哪有机会读书?现在让你多读书你还不乐意!”
朱文正惨兮兮道:“我一听那些之乎者也就想打瞌睡,我也没办法。”
陈标老气横秋道:“让你读书又不是让你考科举,你不喜欢之乎者也,让人把经史子集里的文章写成通俗一点的故事,你……哎!”
朱文正立刻把陈标抱起来,用自己刮得只剩下胡茬的粗糙脸颊使劲蹭陈标的豆腐脸:“标儿,有你这句话,堂哥我就不担心了!我能不能读好书,就全靠你了!”
陈标使劲推朱文正的脸,推半天都推不开,气急了喊“救命”。
朱元璋乐呵呵地看着儿子气急败坏,朱文忠捂着双眼当没看见,只有朱文英试图从朱文正怀里把陈标抢回来。
朱文正哪能让朱文英抢?他学朱元璋把陈标顶脖子上,拔腿就跑。
陈标一个后仰,差点倒朱文正背上,被朱文正倒着背。还好他动作敏捷,抓住了朱文正的头发。
朱文正嗷嗷叫:“标儿,别抓头发,痛痛痛。”
陈标气呼呼叫道:“那你放下我!”
朱文正:“那你抓吧,我就不放,嘿。”
陈标气得使劲薅朱文正的头发,把朱文正的头发薅成了乱鸡窝。
朱文英叫道:“保儿,帮我拦住他!”
朱文忠捂着眼睛,坐在凳子上的屁股一扭,背对着朱文英。
朱文英:“……”
他只好求救地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拍着大腿笑着大喊:“侄儿!跑快点!别被英儿抓住!”
朱文英:“……”
他停下脚步,转身离开。
朱文正也停下脚步,好奇道:“阿英,你不追了?”
朱文英微笑:“我去找娘来救标儿。”
朱文正惊骇:“喂喂喂!别找婶婶啊!”
朱文忠立刻放下手,苦着脸道:“阿英,不至于不至于。”
朱元璋:“站住!”
朱文英冷笑一声,朝着后院跑去:“娘!文正和爹欺负标儿。”
朱文忠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和我没关系。
朱文正把陈标放下,和朱元璋一起去捉朱文英。
这下轮到陈标在地上跳着小脚拍着小手:“英哥快跑!让娘来教训他们!”
后续事情发展,咱们给老朱一个面子,就不提了。
什么被训了半个时辰,写了多少字保证书什么的,我们全都不知道。
朱元璋和朱文正两叔侄对朱文英挤眉弄眼,做口型骂朱文英“告状狗”。
朱文英帮陈标摆碗筷,笑而不语。
当朱元璋和朱文正被马氏训完的时候,徐达和汤和又来蹭饭,朱文忠的亲爹、朱元璋的二姐夫李贞也来了。
李贞是朱元璋还活着的唯一同辈亲戚。
朱元璋从小家里就贫穷无比,二姐和二姐夫李贞家是唯一吃的饱饭的亲戚,多次接济朱元璋。
战乱开始后,李贞颠沛流离,几经濒死,至正十三年(1353年)于滁州投奔朱元璋。
在郭子兴死之前,朱元璋过得并不好,李贞这个带着拖油瓶的朱元璋二姐夫一直跟着马氏搞后勤,并不为多少人所知。
直到至正十五年(1355年)郭子兴死了后,朱元璋才能算得上一方领袖(还是较弱的之一),本文主角陈标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
一年后,陈标因为亲娘一句“锅里一滩肉”吓到,主动暴露成为“神童”,李贞自请隐姓埋名成为“陈国瑞”的亲戚。
经过朱元璋的一番操作,几年后李保儿参军的时候已经是陈国瑞的外甥,被朱元璋收为义子,改名为朱文忠。
他自己的侄儿朱文正也几经折腾,成了陈国瑞的侄子,再辗转被朱元璋收为义子。
朱文英这里的操作更简单。这年头孤儿认好几个干爹多正常。
因为朱元璋的义子非常多,改名叫“朱文X”的有二十来个,口头上认了后不管的都不知道有多少。这三人又都只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隐藏在朱元璋的义子中毫不起眼。
他们的身份,就这么轻松的变了。
至于有人提起曾经投奔过朱元璋的亲戚时,朱元璋放出消息,他的亲戚带着嫡子藏了起来,以在朱元璋势力覆灭后,为老朱家留下香火。
在乱世这很常见,其他势力的首领也有偷偷藏儿子。
李贞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知道自己和李保儿的未来都系在朱元璋身上,一直谨小慎微地维系着和朱元璋的亲情,所以才主动放弃“朱元璋亲戚”的身份,去当“陈国瑞”亲戚。
历史中,他即使已经被封侯也不续娶、不纳妾、不生子,守着儿子十分节俭地过了一辈子,并时常用自己当农民时的经历告诫子孙要节俭。
李贞也死在朱元璋前面。
他死的时候和汤和死的时候一样,朱元璋和已经病得不能说话的李贞对着哭。李贞病逝后,朱元璋罢朝三日。
朱元璋活得太长,他的发妻马皇后、爱子朱标、嫡孙朱雄英、唯一的同辈亲人李贞、最好的发小汤和与徐达、最忠诚的外甥李文忠、最信任的义子沐英……统统死在他前面。
侄子朱文正则是背叛了他。但他仍旧封朱文正八岁幼子当靖江王,传了十四代。
能维系他“朱重八”甚至“朱元璋”这个身份的人统统早早死了。
朱重八和朱元璋也就死了。
活下来的是疑神疑鬼的暴戾老疯子洪武皇帝。
这些都是后话。
直到朱元璋灭陈友谅之后,才显出一方雄主的气魄。
现在陈友谅都还没噬主,朱元璋也只是一个夹缝中不起眼的小诸侯,包括元庭在内的诸多势力都没把朱元璋放在眼中,不认为朱元璋有逐鹿中原的可能。
但他的亲朋好友都还带着笑容环绕着他,唯一的侄子朱文正也没有背叛他。
朱元璋见到李贞来了,就把写保证书的苦恼抛之脑后,挥舞着大手招呼着:“姐夫!标儿亲手炖的羊肉!咱们可有口福啦!”
李贞开玩笑:“我有口福的时间多得是。”
朱元璋笑骂道:“那你别吃。”
李贞笑道:“不行。以前有口福是以前的事,今天的口福也不能错过。我自酿的果酒,不违反军中禁止用粮食酿酒的命令,喝点?”
朱元璋还没说话,汤和已经扑了上去:“酒酒酒!”
徐达一脚踹向汤和屁股:“你能不能戒酒?你这么好酒,迟早喝酒误事!”
汤和无耻道:“喝酒误事了,你和国瑞老大保我不死,我自己就能继续立功爬起来,嘿嘿,不碍事。”
朱元璋气得捏拳头:“滚!老子才不保你!”
汤和抢过酒坛子:“不保就不保,戒酒的事明天说,来喝!”
朱元璋和徐达骂归骂,酒也没少喝。
清炖羊肉加蘸料,杂果酿的美酒还配了几道凉拌的小菜,一群人吃得酣畅淋漓,也喝得酣畅淋漓。
李贞还算清醒,朱元璋、汤和、徐达三人已经甩着上衣边唱歌边跳舞,嚎得跟被杀的猪似的,李贞给他们打拍子。
朱文正和朱文忠很快也加入起来,手舞足蹈嗷嗷唱歌,像两头被杀的小猪。
马氏在军中见惯了这群人不修边幅,并不害羞避讳。但二儿子陈樉被吵得直甩脑袋,马氏吃饱后就带着陈樉离开。
现场只有朱文英和陈标两兄弟格格不入。
陈标:“英哥,他们好吵。”
朱文英:“嗯。”
第5章
朱元璋和几个老哥们闹了半宿。陈标支撑不住,早早回去睡觉。
睡觉前,他指挥朱文英和几个粗壮家仆把朱文正、朱文忠两人拖走,硬灌了醒酒汤,让他们早点休息。
陈标老气横秋:“你们不要年纪轻轻就学了他们那耍酒疯的坏毛病,会危害你们的仕途。”
朱文正和朱文忠被一三头身小孩训斥“年纪轻轻”,还双手放在膝盖上连连点头,朱文英忍俊不禁。
第二日,朱元璋一脚踹开压在他身上的汤和,又从腿搭在汤和身上的徐达身上跨过去。
李贞捧着热汤走进来:“国瑞,醒了?喝点汤醒醒酒。”
朱元璋将汤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嘴,道:“肯定是标儿熬的汤。”
李贞不由笑道:“这你都能喝出来?标儿天刚亮就早早起了,给你在厨房备了汤饭后,就去了亭子里借着天光读书。”
“我儿就是这么勤奋。”朱元璋先得意,然后心疼道,“他年纪这么小,要睡饱了才能长身体。书早读晚读有什么关系?我儿可是神童,读书的速度是别人几倍,哪差这点时间?还有,他怎么在外面借天光读书?我老朱……老陈再穷,这点灯油还能少了他?”
朱元璋得意一句,心疼的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李贞哭笑不得,道:“你先吃过饭,再去看他,亲口问他。标儿大道理一套一套,我可说不过他。”
朱元璋气势汹汹道:“等我吃完饭就去训他!”
李贞看着朱元璋甩甩袖子,衣角滚滚的身影,哑然失笑。
徐达和汤和勾肩搭背打着哈欠起床,在屋内听完了朱元璋和李贞的对话。
汤和挤眉弄眼:“老大看着气势怎么凶狠,咱们打赌,他会不会去训标儿?”
徐达接过下人端来的汤碗一饮而尽,砸吧着嘴道:“谁和你赌?老大怎么可能训标儿?标儿这手艺啊,不愧是天上下来的神仙童子。一碗普普通通的醒酒暖胃的汤,也能被他做成绝佳的美味。”
汤和这才喝汤,喝完把和他勾肩搭背的徐达一推,撒开脚丫子追随朱元璋而去。
他明明是怕朱元璋胃口太大,把他那份早饭吃了。但看他挥动着大手喊着“大哥大哥”的模样,还以为他要跟着朱元璋出生入死呢。
徐达一个踉跄站稳了身体,骂道:“标儿还能少我们一口吃的吗!你急什么?”
李贞大笑:“快去吧。今天标儿蒸了大包子,为了给你们惊喜,包子馅的种类可多。你就不怕他们俩把包子挨个咬一口,选哪个更好吃?”
徐达脸色一变,也冲了过去。
李贞笑得更大声了。
抢完了包子,徐达和汤和又从剑拔弩张恢复勾肩搭背,出门各回各家暂做休息,准备下午开会。
朱元璋则去“训”儿子。
他蹑手蹑脚走到陈标读书的地方。
虽现在是最热的六月,小孩子畏寒,陈标早晨出门时披了一件棉布袍子,脑袋上还戴了一顶老虎帽。
朱元璋一看那老虎帽的模样,就知道肯定出自自家夫人之手。
朱元璋摸了摸下巴,他夫人绣老虎绣得可好,曾经给他绣了不少。
朱文英抱起陈标,陈标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今天我们开始学《论语》的第一篇。”
陈标年纪小,声音中气不足。
他说一句,朱文英就高声重复一句,充当陈标的扩音器。
亭子外专门种了一排树。现在树荫下坐了几排年龄各异的男女老少,面前放了一个小小的沙盘,拿着小树枝跟着小黑板写划。
朱元璋不由停下脚步,躲在了墙角后。
他回头问跟着他过来的李贞,悄声问道:“标儿这是?”
李贞压低声音道:“标儿说,将学到的东西教给别人的过程,能更好的了解所学。”
朱元璋怅然:“这样啊。但这些人学了有什么用?”
李贞道:“标儿说,读书能明事理,读了就有用。”
朱元璋脸上表情一点一点收敛,变成他在外人面前喜怒不惊的模样。
“标儿这样做有多久了?”朱元璋道,“我竟不知道。”
李贞那一张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调皮的神色,看得朱元璋眼皮子直跳:“标儿的惊喜,国瑞你亲眼看了才有意思。什么都从别人口中知道,多无趣?”
朱元璋瞥了李贞一眼,然后继续看陈标操着一口小奶音,板着胖乎乎的小脸当小先生。
半晌,他笑着转身离去,没有打扰这一群人读书。
离开这座小院子的时候,朱元璋看到了躲在小院子拱门后面的侄儿和外甥。
朱元璋给了鬼鬼祟祟的两人各一脚:“躲在这里干什么?”
朱文正和朱文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文正先开口说话:“看到标弟在教人读书,不好意思去打扰。”
朱文忠使劲点头。
朱元璋板着脸道:“我又不是没给你们请过先生。你俩也读过书,有什么不好意思?”
朱文忠挠着头道:“就是、就是感觉不一样。”
朱文正道:“先生教我的时候我还能给他翻白眼。这么一大群人坐在下面听标弟讲课,我怎么,呃,连大气都不敢出。”
朱元璋听到朱文正还敢翻先生白眼,就要撸袖子揍人。
李贞赶紧拦住朱元璋,示意他不要打扰了陈标上课。
朱元璋拎着侄儿和外甥离开。这两人也要跟着他一同去开会。
朱文正和朱文忠跟在朱元璋身边窃窃私语。
“我代替阿英陪着标儿的时候,岂不是也能给人当先生?哎嘿!”
“有、有点紧张。”
朱元璋背着手,抬头看了一眼六月万里无云的天空。
他替地主家放牛的时候,天下还没完全乱起来。
地主家开了族学私塾,他常趴在墙角边,听私塾中朗朗书声,心里十分羡慕。
如果我老朱能当上皇帝,一定要天下人都能读书。朱元璋发了一个天真幼稚的雄心壮志,或许是今天肉包子吃得太饱,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玄武湖畔的军营正中央,朱元璋换了一身衣服,坐到了议事厅的最上首。
他板着脸,面色凶悍冷漠,已经颇具人主的气势。
在他左右手处,徐达和李善长分列位列前段,正不紧不慢地说着这段时间的战果和困难。
徐达带着他一贯的面瘫脸,连语调都平稳地听不出起伏,与他打仗的风格一样稳。
徐达身后,汤和头颅低垂,是众多将领中,显得最恭顺的人。
汤和身后,是朱元璋另一个发小周德兴。
周德兴似乎功劳立得太小,一直愁眉苦脸,眉头紧锁。
除了与朱元璋最铁的三个发小之外,其他将领则按照官职大小依次排位,一个个都看上去特别老实。
对面的文官们扫了一眼这群泥腿子“土匪将领”。每次看这群泥腿子在朱元璋面前老实的模样,他们就啧啧称奇。
会议厅众人理了一番现在的情况之后,开始说起了之后的军事行动。
现在红巾军名义上奉小明王韩林儿为主。
韩林儿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傀儡。
他爹韩山童是个神棍,信奉白莲教,到处对人说天下将要乱起来,弥勒佛要出事,起兵反元,还自称是宋徽宗八世孙。
虽然韩山童很快就兵败,有了他的起头,天下此起彼伏全反了。
韩山童的部下中,刘福通势头最大。他在至正十五年找到了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立韩林儿为皇帝,国号“宋”,改元“龙凤元年”。
这时候郭子兴正好死了,朱元璋收拢了郭子兴的势力,刚成为一方小势力主。
为了让刘福通在前面安心顶着元朝的主攻势,朱元璋部也采用“龙凤元年”的年号,声称奉韩林儿为主。
这也是朱元璋“缓称王”的策略之一。
刘福通立了韩林儿当皇帝后,成为元朝主要打击对象,一直在逃跑。
前不久韩林儿封了朱元璋当江南这一片地方的中书省左丞相——甭管这是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官,可能韩林儿和刘福通自己都不清楚。
朱元璋此次回应天,就是召手下官吏商讨,要不要为了这个“左丞相”的帽子,帮韩宋一把。
最后众人举手全票通过,我朱元璋部人少地窄粮少,是众多红巾军中最弱的小可怜,帮不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你一定能抵挡住元朝的攻势,再续你家宋徽宗的辉煌。
好了,下一个议题。
朱元璋幽幽道:“缪大亨,扬州只剩下十几户人的事,你可知晓?”
缪大亨惊骇:“十几户人?张明鉴闭门不出,里面的百姓应该逃不出来,怎么会只剩下十几户。”
朱元璋抬了抬手,朱文正拔腿就跑,去找在议事厅外的朱文英。
朱元璋眼皮子跳了跳。
他这个侄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跳脱,需要好好磨砺。希望自家标儿能管好文正。
朱元璋此刻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家标儿才五岁,朱文正已经二十四岁。若朱文正娶妻早,他的年龄都够当陈标的爹。
朱文英陪同陈标读书之后匆匆赶来,在众位朱元璋手下得力下属下初次亮相。
朱元璋的大部分属下们见到这个陌生的少年,本来挺纳闷,哪来的阿猫阿狗都能进议事厅吗?
当朱文英自报姓名,叫“朱文X”的时候,朱元璋的下属们就收回了狐疑的视线。
哦,大帅又收了义子。那没事了。
朱文英条理清楚地将从扬州打听到的消息叙述出来,听得众人纷纷大怒。
主张收降张明鉴的缪大亨跳得最高,怒发冲冠,求朱元璋派他去扬州杀了张明鉴。
原本历史上,朱元璋应该先攻扬州,然后再入川,又取关中之地,今年才会平福建。
但陈标要做海上生意,朱元璋就先集中力量把福建打了。现在倒了个顺序。
不过张明鉴却没有多占据扬州几年。因为朱元璋跑去打福建了,一通蝴蝶效应之下,镇南王孛罗普得了元朝更多支援,在扬州多待了一两年。
元朝军队退出扬州后,缪大亨才提议攻打扬州。
朱元璋的部下们都知道自己比较弱小,行事都很苟。直接与元朝主力军对上的事,他们目前是绝对不会做的。他们只能跟在韩宋后面敲敲边鼓,再在南方抢些地盘,才能够勉强生活的样子。
现在韩宋和元朝的交锋推进到了高丽、沈阳、开封一代,他们的手脚才放开了一些。
扬州是漕运重地,他们肯定要攻占。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先包围,再劝降,然后以扬州城中事诛杀张明鉴。
虽现在有不杀降将的规矩,但张明鉴在扬州的事一公布,朱元璋把张明鉴千刀万剐,其他人也不会说朱元璋不对。
骗降什么的,只要脸皮够厚,剩下的交给朱元璋麾下的笔杆子就成。
对张明鉴的处置废不了多少心思,他们现在愁的是,扬州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要如何恢复扬州漕运中枢的功能。
朱元璋麾下将领众多,能治理一方的文臣却很少。
最先投靠朱元璋的李善长等人大多小吏出身,且都大多是淮西人。
若让他们直接盘活一整座曾经繁华过的南方城市,至少现在李善长还做不到。
那交给才投靠朱元璋不久的江浙文人?
朱元璋非常不乐意。
江浙文人向来看不起朱元璋和红巾军。
在中原一带反元的时候,江浙士绅各个都是大元忠臣,拉起乡勇屠杀红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