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甚麽?」

「师弟大好身手,神功盖世,但对世间俗名恶利,虚权浮势,却如此勘不破。」

「你几岁了?」

天衣居士给间得一怔,元十叁限即道:「要是我只二、叁十岁,没问题,无成就,我可以等。如果我还四、五十岁,没关系,不成功,我能够忍,但我现在已不行了,找不能来人间白跑这一趟,虚掷这些光阴,死时甚麽也不留下。」

「但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到头来只怕留下的只是恶名,遗臭万年。」

「我不在乎好名恶名。就算遗臭万年,也总比默默无闻的好,你看历史上的恶人暴君,翻手风云覆手雨,不管拯救百姓、还是残害万民,他还是掌握了天下苍生的命运,以一人左右万千人的生杀大权,这才是人生在世第一快事,再说,你们唾弃蔡相所作所为,但在我看来,他才是大智大慧。荆公一党,只顾改革,不知民怨已深,民忿已炽,只解决得了国家的前途却填不饱百姓的肚子。到头来也只有把国家社稷都赔了进去。温公馀党则一味只知抱残守阙,腐迂不堪,好夸谈仁义儒学,但私嗜内斗伐异,国家为甚麽会积弱?就是弱在这些空言泛泛、光说不练的儒生手里:交给武将,至少可以开土拓疆,南征北伐,纵不能马不上冶天下。但也可以马上取天下,交给商贾,至少可以创业兴邦,富庶繁荣,就算不见得光以财富就能稳住天下,但至少可以利禄收买民心:交给这些无识见则庸碌肤浅的士大夫,纵有见识也非保守固执便自负好功的读书人,不切实际,一味浮夸,妄图以学识自囚囚人,不但害了自己一生,白首空帏,往往也误了国家前程。支持他们?我不如支持蔡京:相爷至少识进退,知行止。皇帝不长进,他要甚麽,就给他甚麽,一面稳住外敌入侵,一面发兵平乱,这有甚麽不好?人对他好,他就对人好,他是最照顾自己人的了,遗臭还是留芳,这是时势造成的,谁也说不准、料不定的。谁说历史一定会站在你们那边?」

「我是武林人,我这押的注就像是镖局一样:这镖我既然已经接了,我就能扛下来了,无论多重的担子,我都得承担。」元十叁限很少说那末长的话,可是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流畅,彷佛每个家都是从他身体里每一个部份所组成的,对他而言,自是熟悉无比,「我这趟镖是走走了的,也押走了的。谁要来阻挡我的,都是我的敌人,也就是劫我镖的的人/你想,我这镖行同主,会让你们得逞吗?」

然後他眯看眼审视天衣居士,「你不是答允过我:不出江湖的吗?你既已毁诺,我杀你也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说过的算话,拍活了你的穴道,给你一拼的机会,这已够公平了吧?

。」

天衣居士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没甚麽不公平的,但是非自在人心。无论你怎麽巧遇饰非,助纣为虐,只为一己之私,只图自身之利,还是瞒不过天下人耳目的。蔡京为逞私欲,勾结外敌,屠杀异己,采办花石,涂炭生灵,这是人所共知,也入神公愤,他说民怨民偾是乱党盗贼黑手遮天所造成的,其实是流寇盗匪是他只手遮天蒙上欺下而造成的的:诸舅 谳 g,而是尽量以朝廷官臣的力量,约制天子的放纵,劝使其能为万民牟福利,拒外贼保疆土,这非为谋个人之晋身也,亦人所深悉,其实不管黑手白手,能使国家兴旺发达的就是好手。你押的这一趟镖,本是你自家的事,但如果押的是贼髓毒物,我们也能闭目不理吗?是,我本不出江湖,但这一趟,我是抱必死之心来阻止你。四师弟,你收手吧:我们每个人活在世上,未必都能称心如意,但决不可以为了教自己如意称心,来使许许多多的人都不称心不如意,自己做了甚麽事,首先得要在良知上议得过去;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那就说甚喽都是假的,轰轰烈烈过一生,不如快快乐乐过一世,大丈夫,与其惊天动地,莫如顶天立地。琴为知音断,马为明主驰。你为心若豺狼的的蔡京卖掉大好身手,值得吗?」

九十叁限懊恼了起来:「我只知道我要打倒诸葛小花!」

天衣居士紧迫问了一句:「为甚麽!?」

「因为他一直处处都胜於我。」

「你妒嫉他?」

「我恨他。」

你这样做岂不是为了对抗神而沦为魔?「」我不管神魔,我只要打倒他。

「无论要打击谁。都不值得为了向对方报复而出卖了自己。」

「我也是你师弟,他也是你师弟,可是你却先出卖了我!」「他对你错。我不是要对付你,但我支持他:因为你做错。」人生在世,总不能老选对的事情做。多少人在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地做错,其实他只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而已。」回头是岸。「我身後已没有了岸。「」但身前有。「」咄!「元十叁限兀地一声暴喝:「我把你擒住了就可以把诸葛正我这伪君子引出来,我杀了你就可以大挫你们这干逆贼的气陷,你就是我的岸!」

说罢,他只虎虎的说了一句:「动手吧!」

只见偌大的一尊达摩神像,挥动了狮狮的拳头!

四十二。邮局

叁限就要动手,天衣居士兀然叱道: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

元十叁限一怔。

这是「山字经」里的一些浅白的经文,可是因为元十叁限所习的却是倒错的,虽然到最後仍然给他通悟了「山字经」的无上境界,但由於他所学的途径大异,故而乍听这五指诀法。大为震讶。天衣居士身法如魅,迅疾游动间大殿烛火依然不幌不闭,然而却把老林禅师、蔡水择、张炭、无梦女连同赵昼四都扫荡出殿外去。

天衣居士依然长吟:「禅慧轮智识。情定盖力行。忍念光愿想。戒进高方受。檀信胜慧色。瓜在事瓜往私瓜事石瓜,慧信胜檀色。方进高戒受。愿念光忍想,力定盖精行。智慧纶禅识。。。。这原只是十指异名。「山字经」本是一种由外而内的修为法径,但元十叁限所得抄本,则是句式颠倒,内容倒错,虽仍给他另自破悟出别有天地,但这回乍听原句,也一时为之楞然。

这时,天衣居士已迅快无伦的搬动佛殿内的罗汉像。佛殿内本有十八尊罗汉,碎了两尊。另有四大天王像,才还有两座菩萨。但一已随着天衣居士现身而碎成片片,另一则与元十叁眼结合,成了神魔之间的人。

这剩下的二十座神像。只不过稍经转移变局,佛灯便立即黯淡了下来,连像老林禅师这麽熟悉这佛寺地形的高手,还有像赵昼四眼力警觉那麽高的好手,竟然都不大看得清楚在佛殿内的情状。

/那只不过是搬移了几尊泥塑的的神像,局面立时有了这麽巨大的变异!

蔡水择因为伤重,以为是自己视觉已模糊,於是勉力张望不已,张炭怕他心惧,连忙据他所知而作解:「我也一样看不清楚。我想,这可能是居士在施」大曼荼罗法阵「。据说,世间每一事、每一物俱有它所定位,亦有其主神,所以有些种子在这土壤能成长,在彼土壤可茁壮,但在其他土壤则必枯死,或长为异物。又有些人在某地郁郁难伸,不得其志,某些所在则头晕眼花,呕吐不止。但在某地即能心旷神怡,尽展所长。究山河,草木、国土、器具、音声、言语,既有情亦非有情,只要定其所位,就能融会相离,纤妙宏伟,各展其无边威力。看来,居士所用的正是此法。」

蔡水择闻言急道:「你既知法,为何不去襄助居士臂力?张炭苦笑道:「我只知法,但没有功力破法,连入其法也不得其法,只怕助居士不成,反害了居士。」

说到这儿,忽尔听得一声长噫,仿似从天衣传来。

老林和尚睑色一变,急掠而出,已出了寺门,抬头一看,长空飞檐,只一轮清月,那有谁人?

这边厢老林和尚只闻太息,却啥见不看。

那边厢元十叁限却见看了自己、不是自己、还有邮局。

「邮局」是一个地名|元十叁限出生地的名字。

元十叁限的出生地很奇特:因为在那儿没有人睡觉。

在那儿,不知为了甚麽,没有人能睡得着。

这独特的习惯,早在元十叁限降生之前叁十九年已发生了:据说这麽一个夜晚,在「邮局」的人,人人都梦见收到一封给人拆开了的信,上面写看「无梦」两个字;之後,大家不但就没有梦了。甚至连睡眠都没有了。就像是看了一场厉害的诅咒。

元十叁限在童年时最令人惊异和最坚忍的突破就是:他设法入睡。

他不接受没有睡眠的风俗,他千方百计入睡。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於能入眠了。

但不是在晚上。

而是在白天。

从此他习惯了白天入睡。

晚上他醒来。

多年来都如是。

没变。

不变。

邮局的人因为不睡觉已成习惯了,所以把他当作异类。

在那个荒僻但人口众多的山村里,人亘常一个接一个的排队在一条十字大道上,等太阳转红或转篮,月亮转黄或转白;白的大家就工作,黄的大家便吃饭,红的可以行走,蓝的就要停止一切活动。谁也不知道为甚麽要根据这些颜色来起居饮食,甚至也不明白为何这儿的月亮太阳会转红变自。

那儿的人不知怎的,喜欢吃狗肉。

镇里的人爱养描、养猪、养牛甚至责蜥蜴和蟾蜍,可就是没养狗。

那儿的人不知怎麽的,不养狗,只爱吃狗肉。

元十叁限从小就在怀疑:狗是从那里来的呢?

他曾花了很多时间去找狗。

他每次出发去找狗,身後就会飞翔看许多蜻蜓,跟看他走。

他去到那儿,蜻蜓就跟到那儿,除了过桥的时候。

本来,到了晚上,蜻蜓就很少出来迂回飞翔,但对他却是例外。

他不睡觉,蜻蜓也不眠不休了。

/但只有他在找狗的时候,蜻蜓才会跟看他绕飞。

不过他一直找不到犬只,为了不满自己的失败,他罚自己只吃书。

一本本书的吃了下去。

直至有一天,他突然找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是夹在一页书里。

/书目名叫「山字经」。

他大吃一惊。

镜子好清晰:那是一面小小的镜子。

小圆境。

他好像看到了镜中有熟悉的影子。

他发现那倩影里有自己。

他想叫住他(还是她?)。

可是叫不住。

这时候,镜面如水面起了涟漪。

镜再次清晰到了清澈的程度之时,镜里就出现了一只狗。

狗伸出了紫色细长而开叉的舌头,正对他笑,尾巴居然还开看一朵花。

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