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子呆呆地看着他。

呼延云说完了,喘了口气:“对不起,我对五四精神有一种近乎狂热的膜拜,一说这类话题就激动,滔滔不绝跟话唠似的。”

“五……五四精神?”马笑中像看见一块嚼了太久已经融化的泡泡糖,突然吹出了一个泡泡。

“赛先生、德先生,ScienceandDemocracy。”呼延云的声音像置身圣殿一般庄重,“科学与民主!”

马笑中突然觉得这个家伙大约还活在20世纪初,可是又觉得他比自己所有认识的人都要先进得多,这真是一件古怪而又矛盾的事。

“好吧好吧。”他无奈地嘟囔道,“那你总可以稍微透露一点,你为什么要让每个人都翻来覆去地讲那个镜子杀人的故事吧?我耳朵都要听出趼子来了。”

“你还记得那把扳手吗?”呼延云问。

“扳手?你说镜框的托架上那把?”

“对。我提出了四个疑点,扳手就是其中之一。”呼延云说,“我提出的问题是:明明眼前就放着一把扳手,凶手为什么要用刀柄的底端去砸碎那面镜子呢?刚才我在刑警队看到了那把凶刀,更加深了这个疑问,它的底端并没有尖锐的凸起部位,敲碎镜子挺费劲的。对此我心里有一个答案,而张伟的话则彻底证实了这个答案。”

“什么答案?”

呼延云说:“小青在‘恐怖座谭’上讲的镜子杀人的故事,我取名叫‘小青版’,而蔻子在叠翠小区讲的镜子杀人的故事,我取名叫‘蔻子版’。‘蔻子版’是‘小青版’的复制品,中间有一些差别。我看了老甫、夏流和小青在审讯笔录中记载的‘小青版’,又听了刘新宇和蔻子转述的‘蔻子版’,发现其中和案情关系最大的差别,就是在‘小青版’中,提到女人用刀柄狠狠地凿在镜面上,而‘蔻子版’中只是说女人把那面镜子砸了个粉碎,并没有说是用什么工具砸的……”

“啊!”马笑中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凶手砸镜子,刻意模仿的是‘小青版’,而不是‘蔻子版’。”

呼延云点点头:“张伟的证词最可靠,他讲述的‘蔻子版’中也没有说用什么工具砸碎镜子,这一下我们就能理解了,凶手为什么放着扳手不用,非要用刀去砸镜子了,凶手是在严格按照‘小青版’的故事情节作案。”

“哈哈,这下犯罪嫌疑人的范围,可就大大缩小了!”马笑中胡噜着因为兴奋而发亮的脑门,“就在参加‘恐怖座谭’的人之中,而蔻子那帮人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呼延云说:“目前看来,的确是这样。”

“但是,参加‘恐怖座谭’的那几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啊。”马笑中皱着眉头说,“杨薇是夜里12点整出的事。按照这个时间推算,夏流是那晚11点55分离开老甫家的,即便是打车也要10多分钟才能到青塔小区,那时杨薇已经死翘翘了,而樊一帆和老甫12点才出发赶往青塔小区,有载过他们的出租车司机和的票为证,更不可能杀人。周宇宙和小青也都排除了作案嫌疑……”

“如果杨薇不是12点被杀的呢?”呼延云说,“12点整,老甫和樊一帆只是听到了杨薇的呼救声,也许这是她设计好的一出戏,而被凶手利用,她真正的死亡时间,其实是在12点到12点15分之间。”

马笑中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周宇宙和小青依然可以排除作案嫌疑:你已经证明小青在12点之后不可能走出青塔小区,周宇宙在那个时间段正忙着‘配种’。至于胖子夏流,假设他打车在12点05分赶到青塔小区,从正门进一准儿会被门卫李夏生看见,如果是从望月园的草坡滑下,杀完人再爬上去,我且先不说他那肥猪身量能不能干这么有技巧性的事儿,就冲望月园里那么多人,能都看不见他?”

呼延云没有说话。

“剩下的就是樊一帆和老甫了。樊一帆那疯可不是装出来的,我问过市局下属的精神卫生鉴定中心的大夫,他说樊一帆绝对是真的吓疯了,眼球运动分析仪证明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马笑中说,“至于老甫,他倒是有两个时间点可以作案:一个是进了青塔小区后,他先冲进了5号楼,后来说是樊一帆指错了楼门,我曾经想他会不会是从南门进从北门出,然后绕到6号楼去杀了杨薇,但是5号楼409的住户证明老甫当夜确实敲错过他家的门,小饭馆的老板娘李丹红又说老甫进出5号楼的时间很短,不够上下5号楼的四楼再跑到6号楼的四楼杀完人再回来。”

马笑中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还有一个时间点,就是樊一帆被吓疯到警察赶来这一段,三四分钟吧,老甫说他一直在照顾樊一帆,假如他事先和杨薇合计好了,让杨薇装死吓唬樊一帆,等樊一帆疯了之后,他再把杨薇杀了,没有人能指证他——”

“我觉得不可能,他怎么知道樊一帆一定会被吓疯?”呼延云说,“况且,我仔细看过门上的那个脚印,踹得相当狠,门板都塌陷了一块儿,老甫要是真想按照你说的那么干,进409房间时应该是轻轻推开门,而不是造成这么大的声响,万一同一楼层里其他住户听见了出来一看,屋子里躺着个死人——甭管真死还是假死,都会立刻报警,他的杀人计划肯定就要破产了。”

“你还真说对了,当时4层有个老太太听见了踹门声,以为发生了抢劫,扒着门缝一看,见一个男人搀着一个浑身发抖的女人走出409房间,坐电梯下了楼。老太太后来凭照片指认那两人就是老甫和樊一帆。”马笑中说,“另外,杨薇是心脏被戳了一刀,刀子又被拔出,凶手的衣服上和橡胶手套上应该被喷溅上大量的血液才对,我们赶到现场后,对老甫进行了详细的搜身和检测,包括鲁米诺,在他的身上、衣服上没有找到一丝血迹。”

呼延云说:“他会不会把杀人时穿戴的橡胶手套和衣服换掉,扔了,烧了呢?”

马笑中摇摇头说:“那个老太太说,她听到踹门声后,是‘马上’去看门缝的,时间非常短。我们对6号楼内外进行了筛沙子般细致的搜索,没有找到沾血的橡胶手套、衣服,或者任何销毁东西的痕迹。老甫绝对没有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杀完人再把这么一大堆证物都‘变没了’,还把自己的身体漂白了一遍,连鲁米诺都检测不出。”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终于,马笑中叹了口气,摊开手,苦着脸说:“你说凶手就在参加‘恐怖座谭’的人之中,咱们掰着指头一算,个个比用金鱼洗洁精刷过的盘子还白——我是真的没辙了。”

“所以,我想进行一次现场还原。”呼延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