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凉彻底被他弄糊涂了,只好按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呼延云把分别装有自己和司马凉的指甲的证物袋交给丰奇,丰奇冲下草坡,钻进一辆白色的依维柯。司马凉刚刚才注意到它,并想起那是分局刑事鉴识科的一辆改装后的临时证物鉴识车。他看着呼延云,想从这个人的娃娃脸上看出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但是呼延云已经坐在了蘑菇灯下面的石墩上,10个指尖相对着架起了帐篷似的手势,目光也在一刹那变得异常幽邃,像是导演在等待着舞台的大幕缓缓拉开——而所有情节已经了然于胸。
没过多久,丰奇从依维柯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纸,郭小芬和马笑中拦住他,把纸拿过来看了看,马笑中还是不明就里地搔着后脑勺,但郭小芬的目光如同晨雾飘散的一池湖水,越来越清澈和明亮,她抬起头,看着呼延云,嘴角绽开了一缕钦佩的微笑。
“好了,我们下去吧。”呼延云从石墩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下依旧很滑的草坡。司马凉则让小青先下去,他跟在后面。
郭小芬把纸递给呼延云,呼延云心中已经知道答案,所以看也不看地拿在手中,对司马凉说:“司马队长,你可能很惊讶我刚才一系列的举动,其实那不过是一个试验而已。在杨薇命案发生的晚上,下过一阵雨,想必草坡一定是湿漉漉的,所以我要将这片草坡淋湿,恢复到当时的情状。然后,我们三个分别攀爬了上去——此前,我让郭小芬、马笑中和丰奇在草坡干燥的情况下也攀爬过一次,结果是一样的,这么陡峭的草坡,想爬到顶上,光用脚是不行的,必须用手抓住草根,获得一定的上升力量。干燥条件下是这样,淋湿后草坡变得非常光滑,没有手的帮助,就更爬不上去了。”
“那又怎么样?”司马凉盯着呼延云问。
“我在石墩下的草丛里,提取到了几片剪下的指甲,作为样本送分局刑事鉴识科。DNA检测表明,这几片指甲是小青的,而且剪断的时间——根据甲基质细胞增生测试——就在杨薇遇害的那天晚上。”
说着,呼延云把手中的几张纸递给了司马凉:“刚才,你和我都爬上了草坡,并剪下指甲,送到临时证物鉴识车中进行了测试,和小青的指甲样本一对比,出现了一个问题: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咱俩的指甲样本中都有,而小青的指甲样本中没有……”
“什么东西?”司马凉的声音骤然紧张起来。
“叶绿素!”呼延云清晰地说,“绿色植物赖以进行光合作用的、不可缺少的有机化合物。”
“啊!”马笑中大叫一声,神情兴奋得像买彩票中了头奖,“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小青的指甲中没有找到叶绿素,就证明她那天晚上没有用手接触过任何植物,也就是说她根本不可能攀爬过这片草坡!”
小青瞪圆了眼睛,盯着呼延云,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
司马凉张着嘴,上下腭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半天合不上。他定了定神,突然说:“杨薇遇害的案发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证明他在整个犯罪过程中戴着手套,如果小青是戴着手套爬上草坡的,那样她的指甲中当然不会提取到叶绿素!”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呼延云,仿佛是看到排球赛场上的一记重扣!
“所以我让警察们做了鲁米诺测试。”呼延云一笑,犹如月朗之夜的一阵清风,“如果按照你说的,凶手是戴着手套爬上草坡的,那么我们在案发现场已知凶手将凶刀拔出杨薇心脏的过程中,手套上不可能不沾染喷溅出的血液,他戴着这么一副血手套攀爬上草坡,草坡上一定会留下血渍,可是警察们用鲁米诺喷剂喷洒了整个草坪,却没有发现任何荧光反应。”
司马凉说:“这块草坡案发后很可能浇过水,清洗掉了血渍……”
呼延云惊讶地看着他:“司马队长,你不知道吗?鲁米诺能发现被稀释掉12000倍的血迹,单单用水冲洗,是不可能阻止鲁米诺与血红素发生反应的。”
司马凉哑口无言,在他身边的预审员小张还要争辩:“也有可能是小青预先在草坪上的某棵树上绑了绳索,犯案后缘绳爬了上去,手就不用沾草坡了,还有可能是她作案后又换了副手套,爬上草坡的啊……”
呼延云笑着摇摇头:“你这两个猜测的前提,是小青必须准确地预料到今天我的这番推理,所以才爬绳子或换手套,可是假如我一开始就拒绝接受她的委托呢,假如我做不出这番推理呢,那她可要面临死刑的危险。与其冒这么大的险,她爬上草坡后,干吗不赶紧离开,非要等到蔻子看见她,使她成为犯罪嫌疑人,然后兜个大圈子请我来推理才甘心?况且她事先并不知道蔻子他们当晚聚会并来望月园捉迷藏,她坐着剪指甲是女性在等人时常有的行为方式,这些都表明,她遇到蔻子是个偶然,她确实是在等人——天底下哪有杀完人不赶紧离开案发现场,还滞留在附近等人发现的笨蛋?”
司马凉一张瘦脸,僵硬了很久很久,终于吐出两个字——
“放人!”
小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自由了?不用再回那个可怕的看守所遭受虐待甚至死亡的威胁了?
马笑中咧着嘴哈哈大笑,郭小芬高兴地摇晃着她的胳膊,她还是呆呆的,像麻醉药劲儿没过去似的,一双眼睛望着呼延云,眸子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呼延云走过来,冲小青点了点头——神情中既没有夸耀也没有得意,就是礼节性地点点头,白开水似的,然后对郭小芬说:“挺晚的了,你先送她回家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商量。”
郭小芬拉着小青的手,慢慢地走出青塔小区,小青三步一回头地看着呼延云,像一个孩子看魔术师一般。
司马凉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呼延云,像是要把这个人的相貌刻在视网膜上,终于一转身,带着预审员小张,开着警车走掉了。
马笑中拍着呼延云的后背:“哥们儿,我真的服了你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两人转头一看,原来是朱志宝正在搔着头皮,肥嘟嘟的一张脸红彤彤的,像刚在笼屉上蒸过。呼延云问:“你怎么啦?”
朱志宝在已经红得不能再红的脸上使劲搓了半天,皮都掉了一层,才磕巴出一串话来:“那个小青……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