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僧嘿了一声,又问:“那个乔青庐既是假货,只怕被你杀死的沈青蝠也必不是真的了。”邓搏虎一点头,道:“那个自然。那扮沈青蝠的只是一个轻功不弱的将士罢了。为了这件事,大家事先已演练过好几次。以他武功本来还可逃命,可是这戏文不做得真一点,哪能将你法眼瞒过。”
红叶僧恨恨道:“郑二皇子好生奸滑,来来,此地不便处理,还烦两位将他抬到殿内救治。”
二人脸色尴尬,慑于情势,只得抬了。
四人正要回殿,突听得林外一阵胡哨声响起,人影幢幢,却是蹿进来十数个大汉。为首一个铁塔般高大壮汉,长得满脸横肉,手提一把九环大刀。另一个是瘦骨棱棱的黄冠道人,鼻下长着两根鼠须,背上缚一柄三尺青锋,一手捏把油纸折扇,一手提着把酒壶,喝一口酒,扇一下扇,天寒雾重,他偏装文弄酸,极是古怪。除此二人,其他人或背弓箭,或提长剑,或拿斧钺,高高矮矮,气势汹汹,立在红叶僧四人面前。
邓搏虎、许铁崖二人见状,晓得来者不善,尤其那黄冠道人,道号酒瘾上人,是个一流高手,被皇二子奉为上宾。二人心思拿定,互相使个眼色,将手一松把乔青庐丢在地上,返身走入来人丛中。许铁崖向那黄冠道人耳边窃窃私语,指指枯草丛中那瘦小孩童,黄冠道人听得不住点头,拿眼望着小孩,甚是惊奇。
红叶僧料定恶战难免,命徒弟将乔青庐一手拉起,叫她先带人进殿。自己理了理衣袍,神色自若道:“寒寺乃清修之地,各位前来滋事,实在有碍我等进修,吾佛慈悲还劝各位速速离去,不要扰了佛门清静。”又向邓许二人道,“两位兄弟且莫走了叉路,回头是岸。”
那持刀的大汉怒道:“老秃驴,少啰啰嗦嗦,识相的快快将东西交了出来。老子徐青竹还可饶你一命。”
黄冠道长打个哈哈,半笑不笑道:“老和尚,你三年前打死我师弟铁冠道人,可有此事?今日有债偿债,有命还命。”一收折扇,抽出背上所缚长剑,大喝一声,已踏步如流星赶月,挥剑似狂风怪影,疾斩而至。一边持刀大汉也已抡刀砍去。邓搏虎、许铁崖从旁边人群借了趁手兵器,发一声喊,迎头赶上,也加入了战团。
霎时间,四团人影,围着中间一团红影,刀光剑影,狠命杀将起来 。
那边上所站的众人,见到青衣女子同乔青庐向大殿跑去,吆喝连声,大喊站住,提刀握剑赶将过来,立时将二人也围住砍杀起来。
眼见敌众我寡,命悬一线,那红叶僧人更是一声怒喝,好似受了暗算。突听得半空中一声清啸,那小小人影儿竟如电闪雷奔,撞入人群。想是他受此血肉屠戮的刺激,狂性大发,终于难以自持,所以怪啸着加入厮杀中的战团。先将围住青衣女子的众人,咬死一个,便随手抛甩,霎时半空中惨呼不断,尸体横飞,血溅如泉。
那消片刻功夫,已咬死十来个人,他杀得性起,呀呀怪叫,又一头撞入黄冠道人四人战团,先将为首那壮汉大刀夹手夺下,喀嚓一声,刀光泛飞,已将他一口大大的头颅砍将下来,那大汉徐青竹双手兀自狂舞不已,终于轰然倒下。
黄冠道人如见鬼魅,乱刺一通,闪身飞出,化作一道寒光,遥遥逃去。
邓搏虎、许铁崖见状,哪还有心恋战,胡乱砍杀,返身向后退去。但那小孩杀得性起,哪肯轻易放过二人,怪啸一声迎头赶上,先将邓搏虎当路拦住,邓搏虎知他厉害,虚砍一剑,侧身转过便跑,
那小孩止步不追,扬刀一掷,长刀如虹飞去,呼啸声中已穿透邓搏虎后背前胸,刀势余劲犹在,带着一股鲜血,铮地一声插入了地底。
许铁崖骇得失魂落魄,哪敢逗留,急促促向林外蹿去。却被红叶僧飞身赶上,一记劈空掌击得口吐鲜血,犹带着半条性命,惨叫连连,向枫林外狂奔。
林中本来寂静,此时唯听他鬼哭狼嚎一般,响声回荡岭间,久久不绝。
正在这时,半空中呼啸声响,箭雨如蝗,纷纷而下,许铁崖本来跑得疾快,却被箭雨射穿在地,身上扎满了狼牙利箭,犹如刺猬一般。
那小孩跳蹿如飞,早已隐没长草丛中,不知所踪。
红叶僧跑到徒弟面前,袍袖拂卷,挡落数根利箭,叹了口气,他此刻身上血红如浸,显是受伤不轻。见那小孩跑得无影无踪,也不见怪。同徒弟二人扶了乔青庐返身疾走,不走大殿,反向后山深洞奔去。(来自
惊杀局 第四章 画中画穿林过坎,披荆斩棘,三人不久便到了一个极大的石壁之前,那石壁高达数十丈,峭立如斧,漫铺藤萝,红叶僧在前猿猴般迅捷爬上,扒开一推葛藤,露出一个容人钻入的洞来,他又从里面甩出一副腕臂粗细绳梯,缒将下去,先将乔青庐拉了上来,放倒地上,又拉起徒弟,收了绳梯,复将洞口掩好,这才从容向内行去。
石洞外虽窄小,内却宽大,犹如葫芦一般,口小肚大,实在是造化之奇。三人进去,走了约莫百步有余,渐渐听到有人哭泣之声。嘤嘤嗡嗡,娇声如蚊。红叶僧叹了一口气道:“是你师妹,却被那小畜生困在此地。”走了又有五六十步,连转两个弯,才到一个石室之外,钢门已被人拉坏一边,弯弯扭扭。青姑走在前边,向内探头一瞧,只见里面微光暗淡,照见一个红衣少女被人用钢索绑缚在石凳之上,衣衫不整,容色憔悴,正在偷偷哭泣。青衣女子连忙进去,叫道:“红姑。”将她身上所缚钢索解去。那红衣少女见到师姐前来,登时越发哭得响亮,索性扑在姐姐怀里哇哇大哭起来。那青衣女子见了,也是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问师妹道:“那小子可曾欺辱你?”红衣少女摇了摇头。
红叶僧眉头微皱,叫道:“青姑,红姑,如今外头强敌围困,你们且不要伤心,先把这位乔施主救了再说。”
二女一听,立时收了眼泪,来帮师父。
乔青庐背上所中的本是一枝淬了毒的狼牙利箭,亏得他功力精深,才不至命丧当场,一路上还要对付大内侍卫的围攻,能捱到这一刻,已是伤势很重。此时毒气流走,已漫延到大半个身体。再不救治,真的要呜呼哀哉,奔往极乐世界去了。三人不敢怠慢,由二女扶着他身体,红叶僧先以精深内功助他闭住穴道,阻住毒气进一步漫延,然后从室内一个暗藏的石柜里取出治伤疗毒的灵药,有药丸、药膏,先用那药膏涂了他的背脊,再将利箭用小刀剖开皮肉,取了出来。乔青庐强忍痛楚,额上却已冒出冷汗来了。
红叶僧又喂了他一颗红色药丸,方才叹了口气,道:“命是保住了,不过内伤甚重,且莫乱动。你先打坐,我替你将毒全逼出来方好。”乔青庐点点头,两腿盘坐于地,红叶僧双掌按在他背脊运功疗毒,未过片刻,二人头上已是热气蒸腾,汗如雨下,乔青庐背上却由黑转紫,又由紫转青,复由青转白,毒气业已尽除。
红叶僧方始点头表示大功告成。二女看了,也是相对开颜,心中甚喜。红叶僧又道:“毒虽已尽,内伤还重,百日之内恐怕不能使力。”乔青庐点头道:“小子理会得,然则现在大敌环视,大师刚才又以内功助我疗伤,恐怕——”
红叶僧道:“你说得甚是。”向二女道:“红姑,你去洞口看看,外边情势如何?青姑,你从宫中逃来,我教你取的物事,不知可曾拿到?”那红姑领命,别了众人,先去洞口观望。
青姑点了点头,背过身去,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绢素,摊于桌上。
绢素上乃是一幅山水手卷,画中林木葱郁,楼阁巍峨,烟浮云卷,气象万千,山岭小道上有骑驴的游人,似在一边游览一边吟诗,花树下有摘梅的仕女,相貌极美,再往上看,山路曲折,石岭遮掩,白云漫卷,亭阁耸立,而那亭台楼阁之内,有两个人正在下棋,一个作道人打扮,黑须灰衣,一手支颐,一手举棋,似是碰到一着险棋,难以攻破,正在思量。另一个年青男子,长得气宇轩昂,意态闲适,眉间带笑,似乎棋走胜着,正待统率三军,直捣黄龙,平定天下。他身后一个水榭,也有数人或坐或立,看其衣着状貌,俱都相似,想是那年青男子的侍从。
红叶僧一边看,一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张画。”却从石柜暗格中取出一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些色如茶水的药液,漫浸画卷。那药水一接触绢素,上面的山水图案,渐渐隐去,不一片刻,竟成空白。看得旁边二人目瞪口呆,心想好好一张画,你却如何毁了它。
红叶僧瞧他二人,笑道:“不要急,你们再细细看。”乔青庐青姑二人放眼细观,见那绢素虽呈空白,但隐隐约约,慢慢地又现出另一幅画来,线条细劲圆润,极为流畅地勾勒出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坐于一张交椅之上,怀抱一个婴儿。女子眉间含情,关爱备至,似在轻声呵护那怀中的婴孩,瞧她眉眼相貌,正是昔日皇后无疑。而那婴儿长得别具异相,竟似夜叉一般,青面獠牙,凶猛丑陋。绢素上并无印章,题跋落款之处,也只依稀显出张道人三字。
见那婴孩如此可怖,青姑吓得脸也白了,掩目不敢再看。乔青庐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只是看到那画上张道人三字,不禁脸露悲戚之色。
红叶僧道:“你们定在奇怪,如何这般貌美的母亲,竟会生出这般丑恶的儿子来?”二人点头,却猜不出那画师缘何要画这等倒人胃口的画来。
红叶僧将那张画儿铺平摆好,言道:“十六年前,那时先帝尚且在位,喜闻皇后产下一子,高兴之余,命我等访来全国有名的画师为皇后和小王子画像。那小王子长得着实可爱,皇帝皇后更是疼爱有加。皇后满月之日,宫中大摆宴席,邀请四方皇亲贵胄前来宴饮。届时还将小王子的画像张挂出来让大家品评。我等兼守护卫之责,也可随行伴驾在侧。当时有一个道人打扮的画师,因替皇后皇子绘像也被先帝赏饮在席,然那画师却偷偷对我讲道,小王子这张画像实在难以画得相像。我问为何,不是画得惟妙惟肖吗?他只苦笑不语。他说三日之后,有样东西送我,要我务必珍藏。我当时也不以为意。”
“三日之后,他如约来到我的居处,却将一张画儿交给我道,这东西我画了两夜才成,你要好好收藏,不要让人知道。我一瞧,只是一张绢素山水手卷,也不觉为奇,还赞他道,老兄画才精湛,这幅山水比你画的人像更佳。他苦笑一声,道,他日你必然知道我缘何送你此画。说着还交给我一个瓷瓶,说道,不到要紧关头,不要轻易用它,否则你我性命全要完蛋。我心想一张山水画卷,能有什么要紧,当时也只口头应承,并不放在心上。请他喝了几杯水酒。席间他教导我怎样用这药水洗画。我想好好一张画,洗了岂不可惜,但也不说什么。两人只顾痛快喝酒,他眉头略皱,似有心事一般,那晚喝得痛醉,言语之中却微微说道,郑亲皇暗藏祸心,天下将要易主,郑二皇子乃有龙虎之相,将来必将显威一时,可惜唯有画中一人方是他的克星对头等等言语。我以为他说的是酒后胡话,忙令他不要乱言,第二天一大早就送他出了皇宫。他临去之时,却又细细看了我一眼,笑道,今日你来送我出宫,尊兄不日也将离宫,却是逃难而去,不但要出宫,还要出家呢。我笑道,你胡说什么,难道你会测字相命不成。他却笑笑不答,只低声说道,再过半年宫中必有大事发生,兄要保全太子,天下方能不乱。我心中暗暗吃惊。问他道,老兄既能未卜先知,可否告知,以后若有麻烦,如何应对。他笑道,天机已对你泄露一半,还有一半却不能再说了,总之以后若有难时,我还会再来相助的。说罢便寻道而走,飘然远引了。
“这等高深莫测的奇人异士,天下间原本稀少。而我竟然得能遇到,今日思来,定是菩萨早在佑我,让我灵光慧见,得脱大难。那日送走画师,我本将此画与药瓶放在一处秘密地方,一日我因有事被先帝招进宫去,到晚回来,却让我撞见有人在我居处行窃,我当即与他交起手来,那人本来蒙着面,交手之际被我一把抓下面巾,竟是当时郑亲皇的二皇子郑天行,那小子当时也就十七八岁,武功却已相当不错,他见被我撞破,使个障眼法扔下一片烟幕,觑个空隙溜了。我一检查,药瓶还在,那幅画却已不见。从那以后,我便随身将药瓶儿带着,不敢乱放。后来没过几月,先帝突然驾崩,郑亲皇趁机夺权。我等为情势所逼,只好偷了小皇子和先帝遗诏玉玺出宫,逃到这荒山野寺,落发为僧。如今青姑将此画从郑天行处盗来,没想到这幅画中,竟是藏着这般的秘密。”
说到这里,旁边二人方始知晓宫中诸般争斗,皆是为夺权位而起,而那郑天行偷窃绢画,却不知是何因由。
红叶僧看着二人,又道:“郑天行从小得授名师,武功非凡,他早年学习琴棋书画,尤其于画之一道,用心甚深,也可能是听到我与那道人画师的说话,便悄悄来偷此画,但其中或许另有缘故,也未可知?”
一边乔青庐道:“此画我虽首次看到,但揣测其中意味,他所创丹青一阁,可能与此画大有关系。方才的一张画山水精妙,尤其是其中的人物,所谓的丹青阁画中八仙,便都在其中。”
红叶僧道:“不错。郑天行痴爱绘画一道,我在宫中时也有所闻。以此画命名丹青阁当属肯定。不过,彼时他年纪尚小,却有这等机心,想来也是让人揣摩不透。”
乔青庐、青姑二人点头称是。
乔青庐突然想到什么,言道:“郑天行平生所好,除了绘画一道,便是结交奇人异士。他身边常有一些方外异人,携同左右,想必便是那些人在指点于他,也未可知?”
一说到方外异人,红叶僧也深信不已,若非那方外异人,奇怪画师,这张画中之画的玄机,只怕无人能测了。想必那作此画之人,也知道郑天行身边有着不少奇人异士,所以要叫自己藏好此画,不便示人。又或有什么重大机密,不肯当时相告。而如今自己命徒弟偷出画来,检视真相,方才晓得自己十来年一直引以为恨的太子,竟是郑天行最大的克星,不觉哈哈大笑,道:“难道一物自有一物降,这郑天行暴虐凶残,偏有他的生死对头,天魔克星?” 想通此理,这十多年来对小太子的种种怪异行为,自然稍稍平心,向青姑道,“那小畜生平日放浪怪诞,方才对你师妹又险些做出畜生行径,虽说天良未丧,但暴虐之气太重,以后你们要多加防备。”二人点头道:“是。”
又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一路上你们逃出深宫,委实艰难,不过具体情形如何,还要青姑你来说一说。”
青姑说道:“是,师父。我在丹青阁下,扮的本是一个婢女,在阁中三年,虽知道郑天行暴虐成性,他手下又有很多能人替他卖命,仍不敢忘记师父所嘱之事,极力探访,也是事有凑巧,前一阵邙山六侠被郑天行手下逮获,施尽极刑,连杀了几十口人,后来那邓、许二人,终于将师父落脚的地方说了出来,幸好他们不知我也是师父的人,否则我命定然不保。我见郑天行将有行动,心中很是不安,急切想找到师父交待的画儿,那一天偷跑进阁,入到他的秘室翻找东西,不小心打破一个瓷瓶,被人发现,进来两个家将模样的人要对弟子下手。也亏得这位乔大哥半路杀出,下狠手将两个家将击毙,我又翻找好一阵子,总算找到师父要的画儿。于是同乔大哥两个一起闯出宫来,却不料被郑天行手下好友梅岭三友之一酒瘾道人发觉,他当即一边命人通知郑天行,一边率领人马追踪我俩,乔大哥为护徒弟,当时被酒瘾上人用毒箭射了一箭,差点丢掉性命。我们边躲边走,今日才到这里,想不到郑天行动作如此快,竟早于我们先在这四周设下了埋伏。”
乔青庐也道:“郑天行已将此地围得铁桶一般,若不是青姑找到一条捷径,还真是不易进来。不过那酒瘾道人追踪之术很好,还是被他发现,所以跟了进来,幸好被方才小太子所伤,否则我俩的性命,只好交待给他了。”
红叶僧哦的一声,道:“那郑天行暴虐无常,又有这么多手下相助,于我而言,情势不佳。若非想个善策,实在难以脱身。”
眼下自己也受了剑伤,乔青庐更不用说,两个徒弟都是一介女流,本领有限。就算那小太子相助,瞧他那副忽癫忽狂的样子,又难分善恶,实在担心。想到十五年前那画师所说,危急时刻自会前来相助等话,到现在不来,也只怕那时信口开河,随便说说罢了。不觉眉头微皱,苦思不果。
乔青庐见老和尚的样子,心里猜出了十之八九,于是上前道:“大师在想什么?”
红叶僧道:“如今敌众我寡,势力悬殊,总得想个善策才好。”
乔青庐微微点头,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凭眼下情势,敌之将胜,我之将败。”
红叶僧眉头更皱,苦思不得,仰头向天而视。
乔青庐见他不语,向他合掌一礼,道:“事到如今,晚辈也不敢向大师欺瞒。我等画中八仙,虽称八仙,其实人人自有原名,不过一入丹青阁下,人人都得改名易姓。我在未入丹青阁前,姓王名重义,这所用的,也只是假名罢了。其实我真名张剑飞,十五年前,由我师父龙虎山张道士带进宫中,转辗投效于郑天行门下,我师父交待我说,天下正邪两道交恶百年有余,胜负未分,后来魔门一道,先行入宫,想要干预朝政,只手换天。我等玄门正宗,如何肯让败于魔门一道,遂千方百计想要阻碍其事,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魔门中现任掌门,实在是个厉害脚色,竟相助于早蓄野心的郑亲皇,两个一拍即合,随势篡夺权位。魔门有郑亲皇撑腰,自然对我等玄门正宗大开杀戒。这些年我们玄门一派,被他们残害至死的不少,后来我师祖一派,只得携同弟子远避荒漠,俟机再动。”
红叶僧听到这里,哦了一声。他也知武林之中,有魔门玄门之别,其实都是两派道家,修行不同,意见不一,才生分歧,以至于后来势成水火,非搞个你死我活不可,至于干预朝政,以朝廷作势力而对另一方进行攻击,倒是初次听说。不由言道:“听你说来,那十五年前给我这张画的道士,难道也是你派中人?”
那张剑飞点头道:“那人正是家师。”说到师父,不由得目中含泪,脸显悲戚之色,道,“方才大师展画之时,其实我已知这画是家师所绘,家师生性谨慎,但当年赠予大师此画,很可能走漏风声,被魔门一派知晓,所以对家师进行劫杀,迫害至死。我隐名埋姓,为的便是要替家师报仇雪恨,再还玄门清白。”
红叶僧不住点头,道:“说得好,此生不除奸恶,誓不为人。”携起张剑飞的手道,“好孩子,你很有胆气,不过眼下敌势强劲,我们只怕势单力孤,难以久持啊。”
那一旁的青姑听说乔青庐真名张剑飞,也甚惊奇。她一路上为他所救,一颗芳心早已暗寄他身。此刻听师父说形势危急,大家不免同归死路,心中既感悲苦,又有一丝欢喜,心想与张剑飞同赴黄泉,也就算了。
张剑飞瞧瞧二人,却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放于桌上,打开袋子,取出一颗精荧光亮的白色球丸来,说道:“我师父临死之际,曾将此物交于弟子,说是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将此物打开,如果打开,就要按内中所嘱之言去做,找到一个人。只有此人,能于危难之时相救于我,非是生死之事,他决不会加以援手。如今事急如此,我看只能破一破例了。”
红叶僧、青姑二人围了拢去,仔细观看。
张剑飞双手微旋,便将那球丸弄开。突的一声,一道白色奇气冲破球丸两边,荡漾半空,那奇气慢慢缩聚,渐渐拢合,形成一只白色小鸟,状如鸿雁,在半空中又鸣又叫,但其形甚小,如同蚱蜢一般。三人怪哉奇哉,又不知此鸟名唤何鸟。张剑飞取过一边球丸,里面写着一行黑色小字,乃是:“鸿飞冥冥,不飞则矣,叫声嘎嘎,一飞冲天,取道东南,神龟巨岛,仙人在焉,助尔渡劫。”神仙怪谈,在民间早有流传,但三人都是武林豪侠,尚不至信。然此刻见到这等异鸟,心中先有三分相信了。张剑飞学着字上所言,轻声叫唤:“嘎嘎,嘎嘎。”半空中那小鸟似乎听懂此话,越加欢鸣起来,鸟身周围,祥光满布,身体也越变越大,三人只好离得远些,张剑飞连连叫唤:“嘎嘎,嘎嘎”,那鸟儿连番长个,不一会儿,已变得如大人一般,展开翅来,合有一丈多长,
那鸟儿欢鸣不已,似乎很有灵性,此刻不停地扇动翅膀,想作飞状,又蹲在地上,好像要别人骑到它身上一般。红叶僧活了大半辈子,初次见到这等怪状,又喜又惊,道:“这鸟儿果然神异,想来你师父所说的没错,青姑,你同剑飞快快骑了它去找仙人来。”
青姑不敢怠慢,骑到鸟儿背上。张剑飞心想这鸟儿如何载得了两人,还在犹豫,谁知那鸟儿扇动翅膀,不肯站起,似叫他也一同坐上,张剑飞看看红叶僧人,朝他一点头,取了桌上两半白丸,乘势跨了上去。那鸟儿这才欢鸣一声,双翅连拍,迈开大步呼的一声向洞口奔去,红叶僧在后紧跟,到了洞口,咦了一声,原来小徒弟红姑此时已不知去向,只有那鸟儿在洞外半空不停扇动翅膀,背上二人,一个捧着鸟颈,一个扶住青姑腰际,衣衫飘摇,头发乱拂,等在洞口。红叶僧叫道:“你们两个此去,务必将仙人请来相助,我在这里暂时阻敌,敌势强劲,还请你们快去快回啊。”二人说声“领命。”双腿一夹,那鸟儿好似懂得一般,辨清方向,径自朝东南方飞去。
惊杀局 第五章 围 猎此刻林外晓雾散尽,艳阳早升,照着一片刀枪耀目,人马四围,擎鹰牵犬,甚是威武,营帐漫布,高台矗立,状若行军打仗一般,气象壮观。在一座华盖锦幛由四匹白色健马所拉乘的巨大华车之上,坐着一人。这人年届三旬,气度轩昂,正在一张紫檀条案上提笔绘画,瞧他意态闲适,好像今天来此不过是闲庭信步,饱览山色,以助绘兴。他身边已画好几张猛兽禽鸟图,此刻正在画一张《秋郊猎雁图》,只见云林烟嶂,枫叶片片,似火般红,林下一群人马,拥着一位白衣公子,似在秋郊野猎,画上那位公子,风度翩翩,神定气闲,正弯弓搭箭,向云中一只鸿雁射去。
刚画到一片雁翎,猛听得身旁一人向天狂叫起来:“大家快看,天上果然有只好大的鸟儿在飞。”一声叫唤,早把众人的目光引向天空。那华服公子张目一瞧,突然叫道:“不好,上面还坐着两个人呐,啊,那个不是乔青庐吗?快快取我弓箭。”早有一边的随从家将,取来弓箭递于他手,那公子伸臂疾引弓箭,呼的一声,箭发如电,直向大鸟射去。岂料那大鸟似乎通身长眼,早就瞧见,“拍”地一下,将来箭击折两段,堕入云空。
那公子一箭未中,心下早恼,喝声“谁射下此鸟,本王重重有赏。”话一出口,身边那些带着弓箭的兵将随众,纷纷抽箭向天猛射起来,但听得呼啸声起,箭雨如蝗,有些箭力道不足,还没射到就失了劲力,纷如雨下,有些看看将要射到,都被鸟儿用巨翅打将下来,那鸟儿用劲猛了,有几枝被它打下来的箭余势很急,不偏不倚,射中几个林下的射手,均被扎死在地。林下众人顿时乱了阵脚,趋避不迭,有些胆小的就不敢再射,以为天神下降,不敢冒犯。这样缓得一缓,鸟儿早欢鸣一声,向东边飞去,霎时不见了踪迹。
那华服公子怒发如狂,叫嚣道:“真是一群饭桶,平时自称本事,今天叫你们射只鸟儿也射不下来,将来如何成事?”转头向一边黄冠道长道,“上人一向箭法了得,怎么今天也射不中了?”那黄冠道人肃然道:“皇子且莫小看了此鸟,它名唤天鸿,可日飞万里,我只听家师说起过东海神龟岛上有这种神鸟,乃是当年一位剑仙所养,谁想竟在这里出现,这种鸟天生灵异,光用我等凡兵铁箭绝难射它下来,只有家师方能擒之。”
那华服公子哈哈大笑,意甚不信,道:“我不信这畜生竟有此等神力,快取我法衣来。”旁边一名白衣侍女早去营帐拿来一件黑色道袍,华服公子披上道袍,足踏七星宝剑,并指念诀,道声“疾”,顿时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黑光,向半空飞去。
他驾着宝剑疾飞如电,追了一程,渐渐望见前面一只巨鸟驮着一男一女向东边飞去,心中暗喜,闭目默念:“行云听我意,疾风明我心,化成流云剑,斩去眼前人。”张开眼来,目中暴然射出两道寒光,如剑光一般,飞电也似向前面二人扫去。寒光破空,夹带一阵怪啸,如怒浪翻卷,天崩地裂,其势非凡。先头二人听到怪啸,张剑飞回头一望,眼见两道寒光如电追来,心中凉了半节,连连拍打鸟身,想叫鸟儿快些飞走,青姑回头一望,也是吓得半死,口中大叫:“不好。嘎嘎,嘎嘎。快些飞,快些飞。”她以为此鸟名唤嘎嘎,其实嘎嘎只是一句暗咒,如此连叫两声,那天鸿鸟顿时又大了两倍有余,二人心中甚惊,死命抱住鸟身,不敢乱叫。那天鸿鸟扇动钢翅,已扫起一股狂风,将寒光扇偏了方向,再一扇,早已飞出数十里去了。后面那人哪还追得上它。
寒光方向虽偏,却纠缠打在一起,轰然暴响,犹如晴天霹雳,其势非凡。
华服公子看看二人逃去的方向,料难追及,不由恨叹一声,收了法诀往原路返回,降下云头。他一众手下齐声拜下唱诺:“皇子法力无边,定然大功告成。”那华服公子恨声道:“告成个屁。”脱了法衣,仍旧坐在车上,他此时怒发如狂,看见自己刚刚画的秋郊猎雁图,好生气恼,拿起来撕得粉碎,叫道:“三位上人你们过来。”
梅岭三友本有四人,称为梅岭四友,三年前铁冠道人已命丧此间,所以只剩得三位。他们四个同门学艺,师承魔门道教,师父九指老祖正是当今的魔门掌教,法力通天,武功盖世,华服公子就是当今的二皇子郑天行,也是九指老祖的私漱弟子,为了投靠权贵,撑门支面,对付玄门一派,九指老祖更是将全身本事,不但授给了郑天行,还将一件魔门法衣修炼出来送了给他。九指老祖平时并不出宫,只在老皇为他修建的万妙山庄静养清修,而派他四个徒弟跟随最有威望的郑天行左右,为他办事。这四个仗着师父在皇帝面前得宠,平时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四人一个唤作酒瘾上人,一个唤作金钱上人,一个唤作梅花道人,一个唤作铁冠道人,无非是酒色财气各有所爱的四个道门败类。这四个手下私蓄数万道众,在全国各处搬弄是非,寻衅滋事,更将玄门一派逼得远避荒漠,一蹶不振。武林中人说到魔门一派,无不咬牙切齿,但又不敢相抗。所以数十年来,这魔门一派,反而越见兴旺。
那铁冠道人早已死去,酒瘾、金钱、梅花三个老道此次却带着一众弟子,随同郑天行出宫围猎,本拟旗开得胜,将张剑飞红叶僧等一举擒获,谁知麻烦不断,先是画中八仙之一的顾青亭捉个小孩来,自称太子,可被梅花道长相了一面,竟是个假货,那小孩毫无半分皇室血气,郑天行本来以为他是当年太子,想将他要么杀了,要么挟制起来,如今毫无用处,正想将他杀了喂狗,却被梅花道人看中,说道这等童子之身的小孩,最好用来练功,原来他一向有恋童之癖,见这小孩虽非太子,到底骨骼清奇,不是凡质,所以想讨回去好好受用。另有一件麻烦,便是这枫林寺中,竟然蓄着一位功力高深的怪人,形同猿猴,却嗜杀成性,酒瘾上人先前已领教他的本事,听许铁崖说起那人才是真太子,所以留了心眼,此次差点命丧那人巨口利齿之下,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向林中探寻搜索。他见到两个同门,自然添油加醋,更把小孩说得魔鬼相似,另两个本来一腔雄心,听闻之下,登时化为乌有。第三件麻烦事,便是现在郑天行射鸟不着,定会怪己三个,说他们没有本事,枉称法力通天。三人只想着早早觑个空子,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郑天行厉声叫唤之下,却不好甩袖而走,只得屁颠屁颠跑上前来,跪下叩头道:“皇子有何吩咐,臣等洗耳恭听!”
郑天行嘿嘿一声冷笑,道:“三位上人,本座平日待你们怎样?”三人道:“那还用说,皇子待属下犹如父母之待儿女,恩比天高,情比海深。”郑天行哈哈大笑,“尔等还算识相。不过,你们既知恩宠,为何连个小小的枫林寺都攻他不破,我要你等现在就去取孟皓人头,快去快回,我要以他人头佐酒。”
三个老道脸显苦色,唯唯喏喏,既不敢不从,又支支吾吾,相互挤眉弄眼,心中叹苦不已。平时三个在皇子面前,玩的耍的,各个争先,唯恐落下,现在你推我来我推你,都不敢拍胸作保,心中对那林中怪人着实恐惧。尤其是酒瘾上人,见识过小孩厉害,心想要是没有小孩,捉那红叶僧人还算容易,可是此地林深别说,还有那嗜血的小孩,不知现在正藏身哪处,我等贸然进攻,只会让他大开杀戒,适得其食。
正要发言讲理,一边的丹青六仙,早已走上前来,那六人除顾青亭外,其他五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平时见主子对这三个老道恩宠有加,好事基本都叫他们三个占尽了,心头一股不平气,养了不知多少时日。现在见他们三个犹豫不决,立马上来,抱拳叩拜道:“我等不弃,愿先打头阵。”郑天行看看他们六个,点了点头道:“事到要紧,还是你们几个顶用。本王就着你们去将孟皓捉来,还有那个太子连同玉玺等物,不得落下。”六人领命下去,备了马匹,领了兵卒,约有五六百人,向林中逼进。
三个老道看看不是路数,连忙凑在一起商讨起来。梅花道人平时最得郑天行器重,所以壮了壮胆,上来说道:“皇子有所不知,刚才我听师弟言道,这林子里面有个吃人的怪物,身量不大,却嗜血无比,武功不知路数,力大无穷,已把许铁崖邓搏虎两个老头还有徐青竹等人一并杀去,所以我等忧心忡忡,只怕此行将不利于太子阁下。”
郑天行目露凶光,呵呵一笑,道:“三位上人平日鼓吹大气,说什么降得鬼怪,杀得妖精,如今连个小孩也怕,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酒瘾上人急切道:“那小孩不是凡胎,实有异力。我听许铁崖说他就是当年太子,只因深山里面养得久了,实有可能变得如此怪诞恐怖。想当年我四师弟铁冠道人就是被他弄死的。”
金钱上人也道:“皇子有所不知,这等由人变怪的事,我们听得多了,我师父当年就是被一个巨瘤怪人咬掉一指,吸了他半身功力,才成现在这副怪模怪样,要经常修炼保命,每天要喝一杯蛇血补养身体,否则气血倒灌,非得血枯而死。”
梅花道人点首道:“不错,我们魔门一派,若不是家师身中奇症,常要闭关修炼,否则那玄门中的喽罗邪道,早被我等荡平一空了。”
另外两个也频频点头不已,连声称是。
三个唯恐郑天行不信,越加添油加醋,说得起劲。郑天行本来狐疑多变,此刻听他们三个说起,看看他们一脸惊恐万状的样子,也有点相信了。正要说,既然你们说得这样厉害,为何还不进去帮忙一下。却听到林中惨声四起,人影横飞,他方才派去的一众手下,不知遇着什么大恐怖事,拼命向林外抱头鼠窜而来,跑在前面的尚有一口气在,落在后面的,不知遇着什么怪力,被林中一团灰影连拉带扯,弄进里面去了,转眼功夫,林子里血光四射,喊杀声此起彼落,震天响起。
逃出来的除却丹青六仙,还有百十名家将,这些人衣衫不整,蓬头乱发,好似乞丐遇着荒年逃难一般,丢盔卸甲而来。有些人身上脸上带着血迹,吓得神志迷糊,口齿不清,好像中了邪术似的。郑天行一看状况不对,眉头大皱,气得差点暴跳起来。他手下丹青六仙,按说不该这么脓包差劲,这点他心里有数得很。眼见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不成样子,怒声喝道:“一群饭桶,真是没用。这小小枫林禅寺,难道真有这般难攻。以后疆场之上,如何扬刀杀敌?”那董青岩等丹青六仙,一个个跑上前来,叩道:“主人不好了,前面林中有个怪物,专咬人脖颈,吸人鲜血。弟兄们吃他咬死不少,实难进攻。”
郑天行偏听偏信,怒道:“今天不攻破这枫林寺,休想叫我退兵。来啊,给我往林子里放箭。”话音甫落,数千名兵士已箭发如蝗,倏倏倏倏,往林中不断射去。那些箭好多都夺夺钉在树杆之上,又有一些射中受伤逃来的兵士,顿时毙命,却哪里射得中林中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