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嫣倚在桌旁,轻声细语。“这是奴家秘制的‘情露’,无情之人喝了是苦水,有情之人才能喝出甜美来。”
姜小乙:“明明就是甜的,还装神弄鬼。”
紫嫣顽皮一笑,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咳了起来。姜小乙扶住他的身子,发现他异常消瘦。“你是身体不好?”
紫嫣稳住气息,摆摆手。
“没事,从前同人争斗,落下点病根罢了。”
姜小乙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低声道:“你这可不止是病根,伤得很重,对方是下了死手呀。”
紫嫣委屈道:“是唷,那人武威强悍,护卫又拼死搏杀,奴家真是受了大罪了。”他摸摸自己的脸,低声道:“不过自由总是有代价的,用点伤病换来如今的日子,实是值得。”
姜小乙看着他低垂的细长眼尾,轻声道:“我看你……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紫嫣抬眼,笑道:“奴家瞧仙姑也是,不过仙姑如此洁净之人,想来与奴家未曾有过接触。”
姜小乙:“洁净与否,看得是什么呀?”
“奴也不知。”
紫嫣抱来月琴。
“仙姑可练就无欲无求,太上忘情之境界了?”
姜小乙喃喃道:“没吧……”
紫嫣意味深长地看着姜小乙,抿嘴道:“奴家看仙姑也不像是忘情之人。”
一拨琴,一串灵音倾泻而出。
繁乱雍华的天京城景掠过眼前,有红灯,有彩带,两侧商贩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姜小乙背脊微热,脸颊越听越红,最后站起身来。
“算了吧,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紫嫣笑道:“仙姑何日想来,奴家随时扫榻相迎。”
当日,姜小乙回到小琴山,与春园真人粗略汇报,便去静心打坐。
夜深了,春楼正是热闹的时候,紫嫣安排好了一群花姐,款款回房。一推门,见一身着青白长袍,身姿卓然,面目俊朗的男子背手站在房内,神采奕奕,满面红润。紫嫣实在瞧着喜欢,凑上前去,柔声道:“这是哪来的俊公子,真叫奴家心头冒火呀……”他摸着男子的胸口,一碰之下,冰凉刺骨。“……嗯?”他后退半步,男子忽然提掌攻来,紫嫣凤眼怒瞪。“找死!”他提掌回击,不料两掌接触,那男子竟像团空气般,穿过了他的身体,掠到后方。
“什么?!”紫嫣大惊,回过头,男子身影已消失不见。
窗外传来老者的声音。
“你离我徒弟远一些,莫要再让她沾染俗情俗爱,我已替你拔去病根,以做报答。”
紫嫣何等聪明,登时便明白他说的是白天的小道姑,他哈哈一笑,来到窗边,冲着夜空道:“多谢高人祛病!仙姑这是向谁动了凡心,惹高人不满了?不过世间情爱是挡不住的,奴家说了可不算,哈哈!”
春园真人背着手走在山间夜路,同样抬起头。
有人的魂魄沉眠离恨天外,另有他人作保,静待机缘。
他低声道:“真就牵扯这样深?我徒弟不出去,就不肯放下来?”
虚空之上,繁星密布。
最后,春园真人哼笑一声。
“也罢,既已踏入此间,悲欢离合,爱憎风流,确该尽察一遍,我在这乱忙活什么呢?”
第105章 一!夜!回!春!
自打在镇子里见了春楼的紫嫣, 一连几日,姜小乙都未能静心入定。
她盘膝榻上,摸摸下巴, 盯着面前的玄阴剑。
“奇怪了。”
她前去寻找春园真人, 老道士正在后院打扫,姜小乙来到他身前, 道:“师父可有空闲,徒儿有事想问。”
春园真人道:“刻刻都闲,有什么事尽管问来。”
姜小乙坐到一旁,讲起最近练功的一番感受。
“这一年多一直都很顺利, 但近一个月来,徒儿行功屡屡阻塞,难以精进,徒儿并未偷懒, 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春园真人瞥她一眼。
“还能是何原因, 德行不足,机缘难到。”
姜小乙:“难道是徒儿好事做少了?”
老道:“少太多了。”
姜小乙顿时严肃起来。
“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老道风凉道, “做得少就接着做,修道无有捷径可言。”
姜小乙不住点头, 心里盘算着明后天再去镇子里转转,看看哪家需要驱鬼镇宅。还没想多一会,春园真人忽然道:“你下山吧, 离开闽州。”
姜小乙一愣。
“离开闽州?师父要徒儿去哪?”
春园真人:“爱去哪就去哪。”
“师父是想让徒儿再入江湖?”
春园真人甩了甩手中的扫帚。
“闭门造车不可取, 既然功夫不到,就去切身历练吧。”
姜小乙呆呆站了好久,觉着老道士赶人赶得太过仓促,她心有不舍, 不禁又道:“师父再说点什么吧,徒儿这一走不知又要多久呢。”
春园真人回过头,微微一叹,勾勾手指。
姜小乙上前,老道手并剑指,点在她的眉心。
“你灵识圆满之后,失了一门胎化易形的本领,这原是得失所在的正常事理,但你我相识一场,你于为师向来恭敬尊重,半生处世也不曾辱没师门,我便将这本事重新回赠于你,以表师徒之情吧。”
三日后,姜小乙离开小琴山。
姜小乙隐约记得自己上次下山,还有个“赚钱”的目标在,可现下她对金银的欲望也没那么深了,真正的漫无目的,随走随行。
在闽州西边的培州,她救下一伙被打劫的和尚,护送他们到山间一座小庙中。
由于永祥帝时期佛教过于盛行,不少坑蒙拐骗之徒混入其中,民众大受其害,所以新帝登基以来,民间大为逆反,抓僧拆庙,许多佛门弟子都躲进了深山,苦苦坚持。
姜小乙将这几个和尚送回去,庙里方丈千恩万谢,将伤员接入寺中救治。
小庙供奉文殊菩萨,殿外贴着一副对联,姜小乙驻足观阅。
上联:“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
下联:“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
姜小乙咧嘴一笑,道:“说得真好。”
离开庙宇,清凉山风徐徐吹来,林间鸟儿叽叽喳喳,姜小乙四下环顾,心境疏朗。
她朝角落扬扬下巴,被抓的劫匪头子四肢捆绑,倒在树丛旁,颤声道:“仙姑饶命,仙姑饶命啊!”
姜小乙问他:“你老实交代,犯过多少罪过?”
匪头苦着脸。
“小的真的是刚上道,这才做了一票就被仙姑给逮了!”
“真的?”
“千真万确!”匪头惨兮兮道,“新朝肃整,各地官员为讨好新皇帝,一个个都拼了老命,劫道的都没活路啦!”
姜小乙努努嘴,这一路上的确少见匪徒,她琢磨道:“我这趟下山可是要惩奸除恶,积善行德的,山匪都没了,我到哪去抓恶人呢。”
匪头一听她这话,立马道:“有一个地方!匪徒扎堆,前朝拿不下来,新朝也拿不下!”
姜小乙:“何处?”
“抚州呀!”提及此处,小匪头满目向往,“我是凑不齐路费,凑齐了我也想去瞧瞧能跟朝廷抗衡的‘匪都’究竟是什么样!”
姜小乙睨他一眼。
“你去了想干嘛?”
匪头干笑:“不干嘛,就是看热闹而已。不过仙姑,你要是真想抓坏人,排得上号的现在都在抚州了,那地方邪门,前朝的杨亥厉不厉害?照样拿他们没办法。”
姜小乙稍加思索,对小匪头道:“今日未闹出人命,我就不送你去见官了,打断你一条手臂,以作惩戒。”
一声惨叫后,姜小乙解开绳子,放走了匪头。
当晚,姜小乙夜宿小庙。
深夜未眠,姜小乙披衣起夜,站在门口。
“……骨头要挑硬的啃,就去抚州了。”她决定道。
她余光瞧见什么,抬起头,只见天边一道流星,由南向北,划过夜空。
千里之外的另一座深山内,半山腰处,正在进行一场葬礼。
灵堂搭得简陋无比,阴风一吹,木板嘎吱嘎吱乱响。
门口跪着七八个人,看着年纪都不大,披麻戴孝,满脸悲痛。
打头的一个瞧着只有十七八岁,身材瘦小文弱,梗脖弯腰,鬼哭狼嚎。
“少爷——!你死得好惨呐!要我说就不该来这鬼地方,你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呀!”
路口有个体格健壮的山匪,闻言哈哈一笑。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还敢怪爷们的地方不行?”
后面的人压低声音:“明书,你小声点,都被人听见了!”
这位叫明书的年轻人甩了一把鼻涕,扯着嗓子吼:“听见又能怎样!鬼地方就是鬼地方!哎哟!若早知今日,咱们何苦来此,何苦来此啊!悔死我了!我的少爷欸——!”
那山匪不耐道:“容你们在这办丧事已是寨主仁慈,休得拖拉!”
明书瞪眼:“什么仁慈?我们明明交了百两银子,连口棺材也不给,这叫仁慈?!你们简直就是土匪!”
那人哈哈大笑。
“不然你以为爷们是什么?”
他笑过之后,拔出刀子:“再废话一刀剁了你们!快把人烧了,滚出狼头寨!”
众人被震慑,明书哽咽两声,道:“长三,跟我过来。”
两人去灵堂抬出尸首。
能看出这位“少爷”生前没少遭罪,叫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浑身没几处好地方,脸肿得厉害,瞧不出具体模样,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们将尸首放到柴火堆上,点火点了半天也没着,山匪骂骂咧咧走来,把人推开,自己低头鼓捣了片刻,烧起两张纸。
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山匪骂道:“滚开点!”
没人回应,手还被拉着,山匪抬头:“让你们——”他惊讶发现,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瞪着眼睛看着他身后。
那目光太过惊悚,看得他汗毛竖立。
“……怎么了?”
这手是谁的?山匪缓缓扭头……柴火上的尸首,已半身俯下火架,冰凉的手掌拉着他的手腕,披散的发间,是迷离的双目。
山匪脸色惨白,两腿一颤,坐到地方,惨叫一声。“鬼、鬼啊!有鬼啊!”脚下连踹几步,转身跑掉。剩下那七八个人,吓得抱在一团哭了起来。还是明书胆子大一些,抻着脖子问:“少、少爷……是你吗少爷?你没死吗?”
没人回应,那人摔到地上,看着被山匪丢在一旁的微弱的火苗,再次闭上了眼睛……
有了目标后,姜小乙一路顺利,于九月初抵达抚州。
她从西南方向进入抚州,路上穿越了洄州,此地杳无人烟。她原以为进了抚州人会更少,结果却大出所料,抚州百姓众多,山脚下面的城镇甚至比闽州还热闹。
姜小乙为方便行事,进城前换了一番面貌,伪装成准备投奔山寨的流寇。她向城里打听山寨如何走,居民爽快地告诉了她。
“从北门出去,一直往前走就能进山了。”
姜小乙牵着马离开北门,走了大概二十里,惊见一片广袤无垠的红海滩,烟波浩渺的芦苇荡内,千万飞鸟起起落落,雄伟波澜。
她喃喃道:“这地方可真美啊……”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她进了山,顺着小道一路向上,半山腰处有一茶棚。时值正午,太阳晃得厉害,姜小乙要了一壶茶,略作歇息。
整个茶棚就她一个客人,店家无聊,竟与她闲聊起来。
“小兄弟一个人来的?”
“是。”
“来干嘛的?”
姜小乙心中警惕,但笑不语。
店家乐道:“不用如此紧张,走到这的,基本都是投奔山寨的,谁不知道呀。”
姜小乙道:“哦?来投奔之人多吗?”
“多了去了。”店家道,“天天都有,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姜小乙抱拳道:“小弟初来乍到,对此地不甚了解,可否请阁下多说几句。”
“你一个匪寇,怎么说话文邹邹的。”店家倚在桌旁嗑瓜子。“山里面十几个寨子呢,你想拜哪个山头啊?”
“当然是最大的山头。”
“哟,六爷的佛面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得着的,有些寨子也不收外人。所有寨子里门槛最低的是狼头寨,寨主什么人都见,但你功夫得过硬,否则容易被打死,哈哈!”
姜小乙好奇道:“……什么人都见,就不怕混进来细作吗?”
店家笑道:“小兄弟,此地被称为‘匪都’已有近六十年光景,期间别说细作,十几万大军放火烧山都有好几次了,又能怎样呢?”
说话期间,外面山路上走下来一群人,前面一人磕磕绊绊,摇摇欲坠,身后七八个人追着喊:“少爷!少爷!伤还没好,你不能下地啊!”
那人倒在路旁,明书一路跑来,将人扶起。
“少爷!”
他面无血色,望向山坡外,干裂的嘴唇轻开轻合。
明书凑近了,隐隐听到“天京”二字,他丧着脸道:“哪来的天京呀!少爷,你是迷糊了吧,改朝换代已经一年多了,那已变成雍安城了!”
那人眼睑微抖,环顾四周,眼神之中充满了迷离与困惑。明书哭道:“少爷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认识明书了?”
他的目光何止是不认识他,他像连这世间都不认得了一样。
“你们在干嘛?”
明书扭头,一名身穿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站在后面,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明书道:“我家少爷得了失心疯啦!”
姜小乙看着他怀里扶着的人,蓬头垢面,浑身是伤。她瞧着这群人怪可怜的,提着那“少爷”进到茶棚,道:“店家,来点好酒好菜,你们都歇歇脚吧。”
店家好笑道:“你到底是不是匪,怎还做起善事了?”
姜小乙:“要去拜山了,积点阴德,谋谋福气。”
明书听见,忙问:“你要去拜山头?去哪里拜?”
姜小乙:“狼头寨。”
“哎呀呀!”明书连连摆手,“你可千万别去!那地方不讲理的,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打人,我们少爷就被活活打死了!”
姜小乙指着那伤患。
“被打死了?那他是人是鬼呀?”
明书:“这……”
难以解答。
他听着他们的话,也想发出同样的疑问——他究竟是人是鬼?
他问不出口,他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书生的手,修长消瘦,细腻斯文。
身边众人说得起劲,可他总觉得像隔着一层纱,模模糊糊。自打他睁眼的一刻,他便觉得自己漂浮在尘世间,他看一切都是昏花的,听一切都是朦胧的。
“哈哈!我不信。”
有人在笑。
“我的身手跟你们这文弱少爷可不一样,我绝不会被打死的,少操闲心了!”
这人全不把外人的劝解放在心上。
那笑声实在太过爽朗了,他终于抬起头。
那人坐在他前面,发髻高扎。
近在咫尺,棚外日光照耀,他瞧见了他耳后的花。
第106章 我变杂耍,你咋不惊讶?!……
姜小乙与明书聊了一阵, 掏出碎银给店家。
“我走了,你们多多保重。”
刚一起身,忽然被拉住。
姜小乙低头一看, 这手淤青一片。她转眼看向那遍体鳞伤的男子, 道:“这位公子爷,可还有事?”
此人伤势未愈, 拉着她的手因用力轻微发颤,他像是想说什么,姜小乙贴近他,却听不清言语。她走了两步, 那人的手拉得更紧了。她想甩开他,又怕让他伤上加伤。这人额头布满冷汗,一脸污垢,定定看着她。
没待姜小乙犹豫出个结果, 他眼睛一翻, 再次晕厥。
“少爷!”明书接住男子,再次劝解姜小乙。“少爷不想你去送死, 你还不明白吗?”
姜小乙看着倒地之人,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她看着明书艰难拽起男子, 说道:“你这样拉扯他,会加重他的伤势。”
明书叫人:“长三,快来帮忙!”
姜小乙瞧着这群文弱子弟折腾半天也没给人抬起来, 不禁一叹。
“算了算了, 还是我来吧。”
她一手拖着男子背部,一手穿过膝下,给他抱了起来。
“走吧。”
姜小乙跟着他们进了山,走了半个多时辰, 来到半山腰的一片空地,她看了一圈,道:“这也没屋子啊?”
“有啊。”明书指着前面,“那里!”
姜小乙扭头一瞧,是个由木板堆砌的松松垮垮的棚子,上面吊着十几条白布,棚子中间钉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还写了个“奠”字。
姜小乙眯眯眼。
“……灵堂?”
明书拉着她进棚。
“有个棚子就不错了,这还是我们交了十几两银子才能用呢,这群坑人的土匪!”
棚里没有床,只有个柴火架子,姜小乙将人放到上面,退后三步打量,觉得这场面说不出的好笑。她看了片刻,抬手指了指架子上的人,淡淡评价道:“倒霉东西。”
山间清风习习,这片空地曝露日光之下,晒得暖洋洋的。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一炷香?两柱香?还是眨眼之间,一别经年。
他睁开眼,瞧见破损的棚顶,身下的板子又扎又硬。
他掀开身上的条条白布,下了地。
棚外光芒正盛。
他走到棚边,见空地上一群人围在一起闲聊。
“鄙人姓姜,闽州人士,不知各位什么来历呀?”
他看见那人的背影,听见她的笑声。
将来万世万劫之中,若有缘再遇……
他垂下眼眸,看见自己踏在地上的双足,一点点踩实。他的五感渐渐变得清晰,山风吹在脸上,发丝拂过耳侧,山林的清香,万物声响,刹那之间,灵犀所现。
“闽州人?那我们离得不远,我们是培州人。”
姜小乙哟了一声,道:“这不是紧邻着嘛,你们少爷叫什么?”
明书:“培州当地有一家出名的‘宪文书院’不知你听没听过,我们少爷是书院的大公子,名叫钟帛仁。”
姜小乙:“书院?你们是开书院的,怎么跑来抚州投奔土匪?”
明书:“唉,别提了,我们老爷与前朝培州太守是多年好友,刘公军打到培州,太守坚决不降,被他们斩首。我们老爷痛思故友,也活活气死了。少爷悲痛欲绝,想为父报仇,所以变卖了家产找到这里。”
姜小乙:“找土匪替你们报仇?”
明书听出她话中讽刺,无奈道:“新皇帝登基一年多,到处搜捕反叛人士,那些不服气的义军都都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想找能与之一较高下的,还真就剩下抚州这帮土匪。少爷的本意是想入伙匪帮,然后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他们揭竿造反。”
姜小乙:“蠢货一个。”
明书不满道:“不许这样说我们少爷!”
姜小乙:“这些老江湖岂是你们这种愣头青劝得动的,想也不用想,肯定是被洗劫了财产,再打个半死不活。”
明书抽抽鼻子,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姜小乙又道:“养好了伤便老老实实回家教书去吧,刘公你们可动不了。”
“你跟我说没用,我们不过是书童,少爷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明书顿了顿,纳闷道:“不过……你不是流寇吗?怎么向着朝廷说话啊?”
姜小乙:“我这是替你们着想,此朝与前朝不同,刘公可不是整日只会吃斋念佛的假皇帝,现在的朝廷能人辈出,拿下抚州是早晚的事。”
“是吗?”
身后传来声音,姜小乙回头,钟帛仁抱着手臂靠在门板旁,静静看着他们。
“……少爷?”明书这一声叫的略微迟疑。
他从没见过自家少爷这样站着,他未将自己的头发归拢束起,而是用一条带子粗粗绑在脑后,这样的仪态明书见所未见。他的眼神,他的声音,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却难以相认。
姜小乙也是微微一愣,只觉得这身姿颇为眼熟,带着那平静的视线,让她不禁想多看几眼。
“钟少爷。”她率先打了招呼。
“姜……”钟帛仁顿了顿,轻一抱拳。“姜公子,幸会。”
明书眉头又皱起来,觉得自家少爷浑身透着一股陌生的味道,他跑过去问道:“少爷,你可是不舒服?”
钟帛仁低头看看自己血迹斑斑的身子,道:“是不太舒服,附近可有水源?”
明书:“有。”
钟帛仁:“带路。”
明书:“难道少爷想沐浴?您素讲礼仪,可从没在荒郊野岭沐浴过呀。”
姜小乙在一旁嘲笑。
“都落魄成什么样了,还穷讲究呢!”
明书瞪眼:“损嘴!”
姜小乙笑话书呆子正开心,钟帛仁路过她身边,淡淡一瞥,笑声戛然而止。
“咝……”姜小乙盯着他们远去身影,搔搔下巴,兀自纳闷。“……怎么回事?”
她挑眉望天,她原本计划帮忙将人送回来,便去做正事,但刚被看了一眼,屁股好像粘在了石头上一样,又不太想走了。
反正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她心想,等个一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她叫来长三他们,着手灵棚改建。这群书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全是姜小乙一人完成,补了缺,堵了空,还重做了个门,勉强算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姜小乙:“你们这群呆子带着金银细软,能从培州毫发无伤来到抚州,真是天下奇闻。”
长三擦擦汗,道:“这话我们认,这一路上我们好几次险遭劫难,但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就像冥冥之中有谁保佑似的。”
周围书童合掌拜天。
“一定是老爷显灵,老爷显灵!”
路口走来两道人影,是明书和钟帛仁回来了。
洗去了满身血污,钟帛仁的脸庞完整的露了出来,他的眼角唇角尚有淤青未消,加上冷水一激,脸色略显苍白,不过也因此平添了几分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