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士兵已经走了。

“救火!快点救火!”有人过来拍她。“别闲着!”

姜小乙拎着木桶去打水,一边想,巡逻士兵应是一直都在的,而且本营附近的侦察更是重中之重,可敌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便突破了本营的防备,为何前往军需所的途中留下如此明显的马蹄印?

她去找空慧,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可惜只追到个尾巴,他们师兄弟三人已经带着集结好的骑兵赶往军需所。

姜小乙凝视着黑漆漆的西边,好奇之心和担忧之情同时高涨起来,她丢掉木桶,趁着他人不注意,独自前往粮站。

经过一片残破的民居,她来到粮站附近,这一路上她多次偶遇巡逻士兵,但是谁都没有发现她。

“简直形同虚设。”姜小乙撇嘴道,“这种巡逻也就挡挡普通百姓,但凡有点功夫傍身的,哪个绕不过来?”

她在粮站外围,听里面的动静。

一片安静。

各个粮仓门口的士兵都老老实实站着岗,并无异样。

月光照出地上一条条的人影。

难道是她想多了?

夜风吹来一丝寒意,太静了,这地方已经安静得有些诡异了。

不过……月光?人影?

刹那间,姜小乙终于察觉出问题所在——哪有靠着月色站岗的?总要点几根火把吧?而且他们双手都垂在两侧,兵器何在?整个粮站一点光亮都没有,也无人说话,地上一道道直勾勾的人影,就像是阎王殿的守门人,诡秘而阴森。

姜小乙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悄悄跳进了粮站。她走到一间粮仓旁侧,贴着边一点点蹭到前方。云将月亮遮挡,黑暗愈发浓稠。她离那站岗的士兵越来越近,走到只剩半丈远的时候,风一吹,云朵散开,姜小乙头皮一麻,终于看请了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早已毙命,之所以站着没倒,是因为他们背后穿着长矛,一头支着甲胄,一头插在地里。

地上一滴血都没有,姜小乙颤抖着靠近,眼睑一颤,忙捂住嘴。这些人的头顶都插着削尖的楔钉,一人一根。百会是人体死穴,不过朝这扎钉子很需手法,扎浅了人会挣扎,扎深了七窍会流血,只有不深不浅,刚好贯穿脑髓,人才死得会如此“漂亮”。

一圈十几个粮仓,门口分别有三名守卫,每一个都是这般姿势,众人安安静静,同赴黄泉。

姜小乙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从他们声东击西的方式看,想来是人数不多。

但是不管多不多,能把人杀成这样,姜小乙深知这伙人她得罪不起。

她一步一步往后倒退,准备原路返回,到本营去送信。

走过粮仓旁的窗子,她忽然站定。

她依然看着前方,但她的余光能察觉到,旁边的窗子开了。

刚刚窗子是开是关?好像是关着的吧……

毛骨悚然,姜小乙整个左边身体都麻了起来,她缓缓转来,跟那黑乎乎的人头几乎脸贴上脸。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吧。”

那人轻飘飘地说道。

姜小乙瞬间提起真气,飞身向外,那人跃出窗子,一把抓住她的脚踝,狠狠往下一拉。“给我下来!”姜小乙没让他使满力气,另一只脚凌空一踢,这脚力道十足,踢中了手骨必断,那人及时收手,没被踢中,但姜小乙这一下也没跳出去。

她再次一跃,跳上了房顶,那人紧跟着上来。二人相距两丈有余,此人一身夜行服,头脸都蒙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笑。

“女人?”他笑着打量她,“刘公军里还收女人?”

姜小乙被他嘲讽,不甘示弱道:“确实比不了朝廷的军队,男女老少都不愿意去!”

那人眼神一冷,阴狠道:“找死!”

就在这时,下方一个粮仓开了门,一黑影从里出来。姜小乙顿时紧张。然而这人压根就没看他们,手里拎着一个口袋,急匆匆地进了下一间粮仓。

啊?这是什么意思?

姜小乙眯起眼睛……她想明白了,恐怕他们的意思就是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破坏后勤粮草,他们确信屋顶上这个人,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她解决。

大难临头,姜小乙反而镇定了。

她悠悠道:“你们行此声东击西之策,不能弄出大动静,无法生明火,这附近也没有水源。水火都不能用,那要如何破坏粮食?”她想起刚刚那个袋子,又道:“难道是用毒粉?”

“呵。”面前人从腰间摸出一根楔钉。“你算是个有脑子的,可惜了。”

刚刚交手一瞬,姜小乙发现这人手上功夫极佳,但是脚下功夫却没能让她感叹。她心说既然你们如此轻敌,瞧不起我,那我就逃给你们看看。

此时某个粮仓门打开,又走出一个黑衣影子,姜小乙找准时机,忽然一声惊呼——

“大人!”

那人身影猛地一顿。

屋顶黑衣人下意识回头,“……什么?”姜小乙卯足吃奶的力气,咻地一下飞出老远。黑衣人察觉中计,怒道:“站住!”他提起真气追击而出,却发现那一瞬间他们拉开很远,黑衣人凝神,盯着姜小乙的步法,说道:“好轻功!是小爷看走眼了,姑娘原来是道上的,哈!”那楔钉在他手里挽了个花,他瞄准她的后背,轻叱一声:“去!”楔钉飞射而出!姜小乙听到后方破空之声,耳根发冷,她本能地伸手摸向怀里,抽出一张脏兮兮的符纸——这些符纸一直藏在她身上,但她之前并不知晓这些东西该怎么用,此时拿在手里,一切忽然变得顺理成章了。

她两指夹符,利落抖开,深吸一口气,吹了过去。

符箓化为幽蓝的鬼火,冲向后方,楔钉撞到火上,烧得灰也不剩。

“啊?”黑衣人眼睛圆瞪,大惊失色。“还有这种事?!”这么一个晃神,姜小乙又跃出两丈远。黑衣人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冲前方喊了一声:“周寅!”

姜小乙向左一瞥,只见左前方粮仓内又冲出一名黑衣人,翻身上房。

身后那人道:“把人拦住!”他拔出身后的佩刀,狠绝道:“杀了她!”

左侧那人话不多,抽出刀子冲了过来,他这方向正好封住姜小乙的去路,她心中一紧,那人长刀已然劈下。姜小乙猛踩房上瓦片,脸都挤变了形,将将避开刀锋。结果脚下一松,竟是那人一刀劈穿了房顶,两人一起掉了下去。姜小乙狠狠摔倒在地,容不得她缓解疼痛,余光中那黑衣人腕子一翻,手成鹰爪,已朝她喉咙抓来。姜小乙心中叫苦不迭,地上连滚了几圈,再摸符箓,半空中画了一个大圈,身形模模糊糊,几乎融于夜色。

“……嗯?!”

姜小乙悄悄溜出房子,抬头一看,老天开眼,厚厚的云朵挡住了月亮,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陷入一片黑暗。

那两人来到院中。

“人呢?”

“就在院子里。”

“这女人会妖术,不要大意。”

姜小乙听着他们的话,大气不敢出一下,她尽可能悄无声息往角落里躲。这些人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她一点点脚步声也不敢放出来。

就在她往两房夹缝里蹭的时候,嘴巴忽然被捂住,不待她眨一下眼,穴道已被点住。姜小乙身子顿时一软,被人捞在臂膀里。

姜小乙登时吓得是一魂出窍二魂升天!这人打哪冒出来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而且周围这么黑,他怎么一下就点住了她的穴道?她被人扛了起来,耳边飘过一阵风声,她虽看不清四周,却也能感觉出他几下功夫就带她翻离了粮站。他的动作看似力道很足,却又意外轻盈,比起刚从那两个黑衣人,此人明显要更加老练。

不过,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是一起的吗?还是敌对的?他为何不杀她……

疑问有很多,姜小乙想了半天没有答案,注意却渐渐被别的东西所吸引。

这人身上有股寒香气,特别好闻,又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由得猛吸了几口。

没多一会,他停了下来,不知从哪牵来一匹马,将她放到马上,自己站到她身前。姜小乙调节体内真气,好不容易歪了歪头,正好看见他的胸口。

虽瞧不见脸,她还是知道他在看她,而且更奇怪的是,她还能感觉出他似乎不太高兴。

片刻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喊。

“……大人。”

“大人!”

姜小乙心中一动,拼了老命冲破一点穴道,开口道:“他们在叫‘大人’?……你是哪个‘大人’?”

那人不言。

姜小乙:“说句话来,你说句话我听听,一句就行。”

他还是沉默。

姜小乙有点急了,愤愤道:“我告诉你,你们赢不了的,别以为守住一次就大获全胜了!这三个和尚不会带兵,被你们阴了一手,等会带兵的来了,你们就守不住了!你……你要不要来我们这?我认识他们总军师,你救了我,我可以给你说句好话的。”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

不等她再说什么,他的大手盖在她头上揉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她忽感一股温流顺着头顶流淌周身,刚刚被吓得冰凉的手脚也变得暖和了。他借着她的头给马匹转了个向,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奔向前方。

姜小乙费力扭过头,云朵飘开,月光倾洒,将一切照亮。可惜天愿作美,人不从愿,原来他也蒙着脸,只余一高大身影负手而立,沉默无言。

第97章 聚起来,准备打麻将了!

没一会功夫, 姜小乙就冲破了穴道。

她从马背上爬起,活动了一下身子,有些奇怪地想着, 那人手法老道, 她怎么这么快就将穴道冲开了?她稍加思索,手摸到头顶, 想来是刚刚临走时他为她疏通了气脉……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像是那群人的首领,可却又救了她。

姜小乙迷迷糊糊回到本营,火还没完全扑灭, 到处弥漫着糊焦的刺鼻味。前方传来马蹄声,空慧带着那几百骑兵回来了,应该是在军需所扑了个空。姜小乙准备与他说明粮站之事。刚要开口,转念一想, 如果有一说一全部交代出去, 自己好像也摘不干净,她没法解释为何被对方放了回来……

合该迂回行事。

姜小乙来到空慧身旁, 故作急切地问道:“大师,可有抓住军需所的敌人!”

空慧摇头道:“只有几处野火, 并无敌人。”

姜小乙:“没有敌人?地上明明有那么多马蹄印,为何会没有敌人?”

空慧:“这……”

姜小乙试探着说道:“该不会是敌人诱敌之计?”

一旁的空定恍然大悟。

“糟了!粮站!”

你们可终于想通了,姜小乙骑上马, 跟在这群骑兵后面一路奔向粮站。

路上,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位“大人”,心中默道,你既然放我回来,就该想到了我会通风报信, 你我立场不同,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攥紧缰绳,狠夹马腹,跟着队伍全速奔袭。

他们很快来到粮站,依旧是一片死寂。空慧带人进入粮站,不多时,姜小乙听到士兵发出的惊呼声,想来是已经发现了内部的异常。她手握兵器,也跟着进入粮站。

“敌袭!有敌袭!速速搜查!”

他们点亮火把,把死掉的士兵并排摆在地上,挨个粮仓搜寻。过一会士兵们出来了,道:“大师不好了!粮草都被撒了毒粉!”

空戒气得脖子通红,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了。

“报!西南侧一间粮仓似乎发生过打斗。”

一群人匆匆围了过去,姜小乙看着这倒塌的粮仓,这不就是刚才她差点被人劈开的地方吗?士兵们边边角角搜查好一阵,什么也没搜出来。他们在粮站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最后查出的结果就是——粮食损毁大半,敌人无影无踪。

姜小乙蹲在那一排尸首前,惊讶地发现他们连行凶的楔钉都拔走了。她眯起眼,亏她报信时还有那么小小的忧虑,现在看来,这位“大人”是艺高胆大,坚信自己走得掉才会如此放心地放她离开……

她正这样想着,有士兵喊道:“快看那边!”

姜小乙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夜空之上,东北方窜起火舌。

那正是军需所的方向。

大火烧亮了整片黑夜,这次怎么看都不是“野火”了。

姜小乙嘴巴微张,往那边走了几步。

“这……”望着那火光,姜小乙渐渐意识到,这好像不仅仅是“艺高胆大”的问题。她该不是中计了吧?那“大人”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她会把消息告诉空慧,所以将计就计了?

姜小乙的脸忽然间变得好热,她觉得自己一路而来的所有“奇策巧思”都被人家拿捏在手中,揉来又搓去。她情绪极乱,既有愤怒,又有不甘,还有点莫名其妙的佩服在里面,又酸又麻。

空戒等人也看明白了,这是己方再次被人调虎离山了。

空戒怒不可遏,连连骂道:“奸贼!这逼奸贼!”

姜小乙也咬了咬嘴唇,她很多想说的,但又无人可聊,所有混乱只能自我消解,这些复杂的思绪绕来绕去,最后皆化作那人沉默的月下影。

她冷哼一声,道:“耍猴呢你!”听着像抱怨,又像是自嘲。

队伍火急火燎赶往军需所,不出意外,人又不见了。

等扑灭大火,天也亮了。

众将士被折腾得一个个都没了人形,又累又饿,困得打颤。

然而折磨还没结束,他们刚休息了一会,本营方向又传来噩耗。

“敌军出城了!敌军出城了!”

空慧惊道:“你说什么?”

“敌军穿越防线,已经杀到本营了!”

不一会,就有大量慌不择路的逃兵涌向后方,口中喊着:“杀来了!敌人杀来了!快跑啊!”

军需所顿时大乱,空慧几番想要整兵都失败了。他看着周围劳累顿乏一脸惊恐的士兵,明白此战大势已去,咬牙道:“撤退!先撤退!”

姜小乙拄着刀鞘艰难站起。

所谓兵败如山倒,一旦士气没了,就只剩下丢盔卸甲的丑态。

姜小乙运气不错,还有匹马能骑,一直逃在最前面,后方五里地外,敌军紧追不舍……

姜小乙心道完蛋了,这回彻底完蛋了,照这个态势下去,他们定会被赶尽杀绝。

这场追击战持续了整整三日,姜小乙的魂都要跑没了。行至北峡岭脚下,姜小乙的马匹累倒。她正准备徒步翻越山岭,后方又传来消息,敌人撤兵了。

姜小乙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士兵扯着嗓子嘶吼道:“援军来了!我们的援军来了!”

他们原地待了一会,果然没有追兵了。过了一阵子,天空传来一声鸣叫,姜小乙抬头,见一直黑色老鹰盘旋天际。它扑腾着翅膀落在空慧胳膊上,空慧取下传讯,又将之放走。空慧看完了信,脸色明显松下一些,对周围道:“原地扎营,粮草随后就到!”

事后姜小乙才知道,这是他们的主力军队来了。

这支军队之前一直在中原活动,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与南方的钱蒙军汇合,一路北上。但是中途不知刘桢从哪得到了些消息,临时改道,带兵绕过天京,攻打庆县。

庆县驻军本就不多,能够反击全靠那一夜的出其不意,现在对方援军来了,他们自然要回撤城内。

翌日清晨,押运粮草的队伍到了,空慧组织众人生火起灶,先让大伙吃了顿饱饭。

饭吃到一半,刘桢他们也到了,几名将领聚在一起,便进了大帐。姜小乙离大帐很近,她一边吃东西,一边偷偷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经过那一晚,她忽然想起这些符箓该怎么使了。她选了一张空符纸,咬破指尖,在上面花了点什么,往地上一拍,屁股再一坐,细密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我得到消息就立即赶了过来,还好来得及。”

这是刘桢的声音。

“唉,都是我们师兄弟太过无能,才遭来如此大败!我们愿受军法处置!”

这是空慧的声音。

刘桢:“非是几位大师的过错,是我的消息太过迟缓,敌人换了守将都没能察觉,要论罪责,我才是第一。”

姜小乙听得直歪嘴。

都说些废话,你有罪,他有罪,就这么几个人,难道还能真砍了谁不成?快说点有用的听听。

空慧像是听到了姜小乙的想法,马上问道:“庆县守将换了谁?”

刘桢:“肖宗镜。”

姜小乙愣住了。

“……姑娘,你在做什么?”

耳旁忽然传来声音,姜小乙吓得一哆嗦,转眼一看,一个清秀的小道士蹲在她侧后方,浅笑着看着她。

眼熟……

姜小乙瞪着他,这人看着也眼熟!

小道士穿着一身浅灰道袍,面容温和,如墨的青丝由一根桃木簪高盘脑后。

他说话声音很好听,又轻又软,但话里的内容姜小乙就不是很喜欢了。

“姑娘在偷听?”

姜小乙装傻道:“偷听?什么偷听?”

小道士手成剑指,在地上轻轻一点,下面的声音彻底断掉。

姜小乙歪歪嘴。

“有两下子,你是什么人?”

“小道张青阳。”

姜小乙抱拳:“见过。”而后好整以暇起身准备离开,张青阳的手搭在她的肩膀,轻声问道:“姑娘可是细作?”

姜小乙:“别冤枉人!”

张青阳:“我当然不想冤枉人,姑娘来把话说清吧。”

她被张青阳带进了大帐,一屋子人都看了过来。三个和尚,刘桢,还有裘辛和另外几名将领,这些人她都认识。张青阳将刚刚的事告诉了众人。姜小乙理了理衣裳,淡然承认。“我是偷听了,但我不是细作,我有点好奇而已。”

刘桢:“用符箓偷听?姑娘会道术?”

姜小乙:“算不上道术,跑江湖的把戏而已。”

刘桢笑道:“姑娘为何好奇我们的议事?”

姜小乙:“我是怕你们再做错事,我与你们拴在一条绳上,我还不想死呢。”

一旁将领怒道:“放肆!”

姜小乙硬气道:“要是一开始就听我的,根本不会输得这么惨!”

刘桢挑眉:“哦?姑娘有何见解?”

姜小乙道:“你去找我那呆瓜一样的队长一问便知,他叫……叫王诠!不知道死没死,没死就来对峙。”

刘桢对守卫道:“去找人。”

没想到这王诠福大命大,还真没死,他被带进大帐,一看阵势,吓得跪倒在地。刘桢问道:“姜花姑娘是你手下的人吗?”

一旁张青阳听到“姜花”两字,微微一顿。

王诠侧头看了姜小乙一眼,忙道:“是、是我的人。”刘桢:“她在战前可有说过什么?”王诠将姜小乙战前的分析说了一遍,懊恼道:“她的确说了如果朝廷还有能人在,定会在庆县下功夫,是小的失职,应当上报才对。”

空慧也道:“当时也是姜姑娘最先发现了敌人的诱敌之计,我们太过轻敌,才导致大败。”

刘桢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各位不必太过介怀,我的军队现下围困庆县,趁此时机我们要好好整顿队伍,真正的胜负还在后面。”他环顾一圈,声音不轻不重,“请诸位放心,我军必胜。”

众将抱拳,齐道一声:“是!”

姜小乙心中微动,这些人面对过失,勇于承认,又积极改正,这种氛围让失败看着都不那么“失败”了。

他们给她的感觉,与那“肖大人”截然相反。

他们是“败军之将”,他们被“肖大人”打得屁滚尿流,丑态毕露,可他们的气势不退反进,明明一个个灰头土脸,眼中却迸发着对未来强烈的渴望。

而“肖大人”则不然,他是此战的胜者,但她感受不到他的兴奋,他就像是一根已经被烧干的蜡烛,只因过去万分辉煌,所以只靠着余温也足以灼伤敌人。

哪边会赢?

姜小乙依然觉得是己方。

奇谋巧计只能挺得住一时,只有团结一致的人心才能撑到最后。

而且,回想刚才她偷听到的话,刘桢是得到了消息才特地赶回来的,这就说明他在宫中是有眼线的,而且从传讯速度看,应该不是简单角色。

朝廷本就摇摇欲坠,身边还叛徒频出,姜小乙设身处地替“肖大人”想一想,也觉得兴奋不起来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

姜小乙叹气道:“我能走了吗?”

刘桢道:“请再等等。”

姜小乙:“等什么?你要是真的信不过我,就把我赶出军营好了。”

刘桢笑道:“姜姑娘请别误会,马上就来了。”

“来?谁来?”她话音刚落,大帐外又走进两人。这两位姜小乙都没见过,打头一位身姿卓越,面相平凡,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凛冽之气,让人见之生畏。后面一位则较为沉默,眼睛半垂看着地面,腰间挎着一把刀,一路跟着走了进来。

“韩琌。”刘桢道。

这名字姜小乙可从文小青那听过无数次了,原来他就是韩琌。

韩琌停在姜小乙和王诠身旁,微一侧目,姜小乙立马后退半步。她感受到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烈戾气,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文小青绝对不适合这疯子。

“这是谁?”韩琌道。

刘桢:“这是姜花姑娘。”他没有多说,直接问后面那个人。“徐怀安,你认不认得她?”

那个叫徐怀安的年轻人看向姜小乙,片刻后,淡淡道:“不认得。”

刘桢点点头,冲姜小乙道:“姑娘可以走了。”

姜小乙莫名有点怕这位韩琌,巴不得早点离开此地,匆匆一行礼,扭头就走。

走到大帐口,她隐隐听到刘桢的话。

“杀气如此重,是因为听到他的名字了?”

……谁的名字?

可惜姜小乙已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她站在阳光下,深吸一口气,才察觉到背后湿漉漉的,尽是冷汗。

第98章 刘公来露个脸。

姜小乙拿着自己没吃完的面饼, 脚步不由自主往南走,到了军营边界,不能再向前了, 便坐到一块石头上吃东西。

吃着吃着, 人就有点愣神。

这是她近期以来经常出的状况,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陷入一种混沌的迷茫,像是在做白日梦,可思绪又是清醒的了。她在真实与幻境中迷离游走,隐隐觉得自己忘掉了些重要的事, 心底一个声音告诉她,要快点找回来,可每当她准备积极寻觅时,脑海里又会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与她说一切执着皆是幻影, 世上那么多看似牢不可破的缘分,断掉时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种推拉与撕扯, 几乎将她分成两半。

“……姜花?”

姜小乙惊醒,回过头, 见张青阳站在身后。

“你……”他试着问,“你可是春园真人的弟子?”

姜小乙上下看他。

“你认得我?”

张青阳见她承认,脸上一喜, 又走近了些。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曾有一面之缘, 当年肇州闹饥荒,春园真人带着你来我们道观送粮,你忘记了?刚刚我见你所画之符用的是闽州道真一脉的手法,再一听你的名字, 便认出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姜小乙隐约想起一些。

“送粮……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头一转,指向庆县方向。“这……”

“没错,就是这里。”张青阳道,“阴阳道的道场就在庆县。”顿了顿,他又道,“庆县对于刘公军来讲意义非凡,我们好多人都是在此相遇的。”

姜小乙好奇道:“都有谁?”

张青阳坐在她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与她悉数道:“除我之外,还有有主上,韩琌,徐怀安……最早一批跟随主公的人,几乎都相识于那场饥荒。”

姜小乙:“那还真是巧了。”

张青阳笑了笑,道:“主上曾说过,是时运使我们相逢。”

后面又走来一人,徐怀安也拿着一块面饼来到这边。他看也不看姜小乙和张青阳,自顾自地选了远处的一块石头坐下,面朝南方,一边望着庆县方向,一边啃饼。

姜小乙小声问张青阳:“他怎么不过来跟我们一起说话?”

张青阳道:“他与我们关系很淡”

“你刚不是还说你们是最早一批追随刘公的伙伴,为何关系淡?”

“我们只是短暂相识,之后他就离开了,只与韩琌有联系。”

“离开?他去哪了?”

“天京城。”

姜小乙再问他去做什么,张青阳便不再回答了。姜小乙想起刚刚在大帐内,刘桢对徐怀安的问话,忽然了悟。

他应是在宫中做过暗桩。

“我懂了。”姜小乙道。

张青阳冲她一笑,他年纪小,言语笑容皆是温柔可亲。“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道友了,此番与故人重逢,实是令人欣慰。听刘桢说你是随着难民一路到此的,你师父春园真人呢?你怎么不回闽州?”

姜小乙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阴差阳错罢了,等我想起一些事,早晚要走的。”

张青阳:“马上就要决战了,各方戒严,现在离开太过危险,你再等等吧。”他站起身,缓缓道:“战乱很快就要结束了。”

姜小乙问他:“战乱结束,你有何打算?”

张青阳:“隐居深山,潜心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