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头,和风吹,艳阳照。

炎夏就快来了。

第92章 老肖:手下败将,在这装尼玛帅呢……

艳阳之下, 另有一处,同样有人走到了分别的岔口。

谢凝正在处理药材,这些药都是病疫还没流行起时, 幻乐带她去山中采集的。他好似未卜先知, 提前做好了充足准备,才救下了这么多人。

那日幻乐与丹木基斗法归来, 打坐休整了三日。事后,至少在谢凝看来,他的言行举动与从前并无两样,好像一切恢复如初。

谢凝坐在院子理, 认认真真杵药,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后脑上,照得发丝又暖又亮。她的余光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这影子极美, 又极朴实, 看着像她,又像百家。

她有些看愣了。

屋里传来无声的呼唤, 谢凝放下捣药罐,走了进去。

阳光从房门照入, 洒在榻上,幻乐坐在光中,正笑着望着她。

谢凝:“我好像听到你叫我了, 你怎么了?”

幻乐笑着道:“小僧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小僧要走啦。”

谢凝有些茫然,她坐到榻旁,又道:“不走行吗?”

幻乐不言。

谢凝:“你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吧。”

幻乐:“郡主, 不要任性。”

谢凝被他这么一说,心中更加难受,赌气道:“那你既然都决定了,走就走好了,还叫我来做什么?”

幻乐道:“小僧还有两件事想说。第一件,是你也该走了,离开洛水城,你就能看见你想见的人。”

谢凝盯着他的眼睛,固执道:“我现在想见的只有你。”

幻乐依旧笑着看着她,谢凝刚刚攒起的那点脾气也被他一点点给笑没了。

“好吧。”她垂下头,“第二件事呢?”

幻乐平静道:“第二件事,是小僧观施主慧根深种,悟性极高,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如投靠我佛,争取早日上岸吧。”

谢凝蓦然抬眼。

这是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话。

“这话是当真的吗……”谢凝喃喃道。

幻乐:“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谢凝:“可是你还对老瓢这样说过呢,你说他灵根具足,凤毛麟角,是万里挑一的。”

幻乐:“这话也是真的,你们能走到此地,除了小僧之外,靠的便是他。只可惜他欲念未除,未能在此生得窥门径,实是可惜。”

“此生……”谢凝喃喃道,“原来真有来世吗?”

幻乐:“有,人不开悟,便有生生世世,为了各自爱恨执着,复生复死。”

谢凝指尖紧紧抓着榻板,低声道:“好,你说的我信了,但我只认你一个,你要是肯教我,我就走这条路。”

幻乐:“郡主,你若真的走上这条路,不会是因为我,只是缘起罢了。”

谢凝眼眶湿润,摇头道:“你说那些我都不想听,我只知道我不想你死。”

幻乐笑道:“你错了,这不是‘死’。”

他抬起手,落在谢凝的手背上,她能感觉道他的掌心因为常年磨药,变得十分粗糙。不止是他,就连她自己,经过这近半年的磋磨也变得枯瘠了。

可是又有谁能体察到藏在皮囊下的变化?

以前谢凝总觉得,得道之人像是高岭的花,神秘高远,拒人千里之外。但现下她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他亲近你,爱护你,他忍下所有的苦楚,甚至卑微地求着你,让他救你。

谢凝哭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真的舍不得……这世上的好人太少了,凭什么你救了这么多人,却不能有好结果。”

幻乐道:“你又错了,这里这么多人,没有人比小僧的结果更好。”

谢凝:“好好好,我全是错的,我悟性太差,你留下来教导我吧。”

幻乐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郡主,小僧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世间道理再简单不过,读得百部经,不及一善行。越是黑暗的世间,越要有行善的勇气。郡主,世上的好人一点也不少,这条路也一点都不苦。你不踏入,安知吾等极乐?”

她望着他,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隔在千年之外。

“莫有不舍。”他笑着说,“从今往后,你见世人,就是见我,你爱世人,就是爱我。”

他的声音也渐渐空远。

“郡主,我将留你一颗丹药,将来用来救你想救之人,还过此债,你便斩断了最后的俗缘。”

周围一切都不见了,谢凝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幻乐的身影也消失了。她抬起头,见银河飘过彩霞,她忽然觉得,十方天地,处处都是他。

她轻声道:“求你了,再让我看你一眼吧……”

她话音一落,面前出现一道光影,光芒之中,现身一名十八岁的少年,宝相庄严,肃穆尊贵,打眼一看像是幻乐,可仔细一瞧,又不太像。少年双掌合十,面带微笑,眉目玲珑,美丽无匹。

他张开口,三千世界,传来千古浑厚的雄音。

“小郡主,我在彼岸等你。”

那声音细细听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鸟有兽,有花有果。

一句说完,一切灰飞烟灭。

谢凝趴在榻旁,屋门敞开着,她睁眼的一瞬,被屋外的光晃住,不由抬起手。七彩的琉璃色顺着她的指缝落进眼帘……周围太静了,也太安逸了,清风顺着门槛溜进屋里,吹起地上的沙砾往前翻滚两圈,又停了下来。

谢凝盯着那暖洋洋的沙砾看了老半天,才撑起身子。

转过头,榻上只留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药丸。谢凝将药丸收好,再看那空荡荡的床榻,她似梦似醒,从屋子出去。

院子里,薛婶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哄冬官睡觉。谢凝走到她身边,惊讶地发现,前面那一小块田地,不知何时,竟已发了芽了。

她问道:“薛婶,你一直在照料这片地吗?”

薛婶专注地哄着冬官,随口道:“当然要照料,种子都下了,怎么可能不管。”

谢凝站在那看了一会,道:“薛婶,我要走了。”

薛婶道:“好。”

谢凝:“我把剩下的药都留在屋里了,不过我看这场瘟疫马上也要结束了,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冬官的病也好了,要是再犯,你就用蓝色布兜里的药给他煮水喝。”

薛婶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一下,不知听进去多少。

谢凝:“对了,幻乐也走了,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找你们告别。”

薛婶微微一顿,又嗯了一声。

谢凝不知还要说些什么了,转过身去,刚走到门口,薛婶叫住她。

“等等。”她随手往角落一指。“把那个拿走。”

角落放着一个包裹,谢凝过去一看,里面装了洗好的衣裳,粮食,还有少得可怜的几枚铜板。谢凝看向薛婶,她一边哄冬官,一边冷着声音道:“你不能叫人来抓我们,听到没有。”

谢凝道:“听到了。但是薛婶,外面就有官差,我应该用不到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薛婶又不说话了。

谢凝抱紧包裹,最终道了一句:“保重。”离开了院子,这一次她没再回头。

大街一片萧条,屡见人尸。

谢凝心想,半年前,她在微心园里见人杀鸡都吓得浑身发抖,而现在她居然独自穿梭于满街尸体之中,实在是令人感叹。

出了洛水城,谢凝向军营驻地走去,路过一个茅草屋时,她莫名停住了脚步。

她看着那小屋子,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她踏着暖阳,走到小屋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声音。

“说了也不听,到底还是回来了?”

门一开,四目相对,谢凝开心道:“肖大哥,原来是你啊。”

肖宗镜愣愣地站在那,谢凝又道:“你在等谁呀?”

肖宗镜张了张嘴,几番纠结,终于出了声。

“凝儿……”

这一声沙哑的嗓音,多少唤起了些这一路的酸楚。

谢凝抿抿唇,苦笑一声道:“肖大哥,好久不见了。”

肖宗镜怔怔:“确实,好久不见了……”

这两个打小就认识的人,彼此之间了解颇多,他们在相遇的一瞬,都能感觉出对方身上发生的改变。

他们都遇到了一些人,他们都送走了一些人,他们都不舍过一些人。但这一段南辕北辙,却又无比相似的经历,都被他们默契地藏在了心底。

谢凝道:“肖大哥,你怎么在这,你在等人吗?”

肖宗镜静默片刻,拿起角落的玄阴剑,摇了摇头道:“不,没在等,我们走吧。”

官道上,姜小乙顶着烈日,肚子咕咕叫。

那位“大人”……赶人倒是快,都不说给匹马,连点口粮也不给,难道让她就这么饿着肚子徒步走到闽州吗?

越想越累,越累越气,最后她站定脚步。

“不行,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她自己默默念叨了一句,果断转身往回走。

她回到军营口,发现营地刚刚撤掉,她心里一凉,一溜烟跑到茅屋去。

推开门,屋里空荡荡。

她走进屋,来到墙边,墙上刻着一句戏文,看其纹路,像是用兵器划出的,姜小乙不禁想起了那把破烂的剑。

她轻声念道:“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念过之后,她心中凭白生出一种直觉——她今生或许再也不会见到那位“大人”了。

“啊……”她轻轻一叹,离开此地。

去闽州应该南下,向东南方向走。她看着地上的马蹄和车辙印,明显军队朝西北方向走了。姜小乙想了想,从这向西北走,再过几座山就进入娄州,再向前是齐州,他们是打算去哪呢?她一边想着,脚步就漫无目的地跟了上去。

结果第二天,她撞见一伙逃难的流民,她本来准备避开他们接着追军队,结果她无意一瞥,在这伙流民中发现一位年近五旬的妇人。

就是这么一眼,原本的计划又被打乱,她再次走上命运的另一条岔口。

姜小乙怎么看这妇人都觉得眼熟,一问之下,此妇姓白名秋源,姜小乙对这名字全无印象。

但她一定见过她,姜小乙坚信,而且她觉得自己一定有话想对她说。

什么话呢?她一时也想不起来,但越想不起来,她越钻牛角尖,最后竟一路跟着他们下了山。

她刚准备找白秋源问一问,忽然迎面来了一伙流寇,人数不多,但来势汹汹,冲过来开始抢劫抓人。难民惊慌失措,乱成一团,姜小乙喊道:“别慌!他们没几个人!”可惜声音被尖叫淹没,一群人还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姜小乙抢了一把刀,上去几下砍翻了两个匪寇,再次喊道:“别怕!这伙人都是假把式,吓唬人的!”

实在太乱了,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么个小姑娘。

“简直自乱阵脚!”姜小乙气得火冒三丈。“照这样下去,早晚被人屠干抹净!”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姜小乙回头,见一黑衣人影竟站在了马鞍上,左手拎着寇首的人头,右手握着一把刀,刀如蝉翼,薄得惊人。

黑衣人跳下马背,身后是血样夕阳,他就像从天落下的一滴墨,让整个战场陷入沉静。

第93章 男二不会是你吧?!我不接受啊!……

来人武艺高绝, 手起刀落,又杀了身旁两名贼寇。

形势瞬间逆转。

姜小乙把白秋源拉到一旁,道:“白大娘, 你跟在我身边。”

白秋源是这群难民中少有的镇定之人, 她望向战场后方,道:“你看那边。”

姜小乙看过去, 在那刀客后方的小道旁,停着一辆马车。这车刚刚她也注意到了,嘀咕道:“这黑衣人跟他们应该是一起的。”

就在姜小乙观察马车的时候,车上帘子掀开, 有人也望向了他们这边。他们相隔很远,姜小乙看不清车内情形。

黑衣刀客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这群劫匪,难民们千恩万谢。黑衣刀客不发一言,回到马车上。他赶着马车向前使进, 停在难民中间。车帘再次掀开, 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冒出头。他一副文弱样貌,生得不算很俊, 书卷气十分浓重,气质轻盈聪敏。他问这些难民:“诸位乡亲, 你们这是要去哪?”

难民纷纷道:“是逃难去。”

男子又道:“准备向哪边逃?”

难民道:“想去东边,那边不是打完了仗,刚刚太平了嘛。”

男子顿了顿, 再道:“那边也不安全, 再有一段时日……”

姜小乙站在一旁围观,身旁的白秋源观察仔细,盯着那辆马车内部看了好久,忽然上前两步, 开口道:“这位小兄弟,你可有什么好去处吗?”

男子看了过来,姜小乙也不由得站直身子。

“……好去处?”

“没错,这里的人多是拖家带口的,年轻汉子也不少,小兄弟若真有好去处,就同我们说说吧。”

姜小乙听着这话,感觉哪里有点怪,再看那男子,环顾了一圈,最后道:“我们要去前面的一个县城,诸位乡亲若有愿意同行的,可以一起走。”

难民们相互看了看,似有犹豫,男子道:“县城有粮,各位不想停留,去取了粮再走也好。”说完,又笑着补了一句,“富户散财,不拿白不拿。”

一听这话,周围欢腾一片。

男子退回车内,那黑衣刀客过来放下车帘,顺便低声道:“就算要充军,也没有这样半路征召的吧。”

男子道:“哪里是差这么几个壮丁,袁成即将带兵突袭东南三城,照他们这个时间和路线,八成会撞上交战,凶多吉少。”

黑衣刀客沉下一口气。

“带这么多人北上,我们要多下很多功夫。”

“到时再看吧。”

黑衣刀客呵呵一笑,道:“从前的你可比现在狠多了。”

男子道:“我狠不狠不重要,主上的心才最为重要,他想救民,我就救民。如今我们聚义揭竿,所言所行不能使主上蒙羞。”

黑衣刀客意表赞同。

马车从难民中间驶过,姜小乙顺着缝隙瞄了一眼,与车内男子瞬息对视,姜小乙不由努了努嘴。

这人看似文弱,实则锋芒至胜。

白秋源背上包裹,道:“走吧。”

姜小乙跟在她身旁,问道:“白大娘,你刚刚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要是我没有看错,那车里的旗……”白秋源轻声道,“他们应该是刘公的人。”

姜小乙:“刘公?”

“嘘……”白秋源拍她胳膊,“你小点声。”

姜小乙好奇道:“刘公是谁啊?”

白秋源:“上个月有一伙起义军,异军突起,奇袭齐州,打的就是刘公的旗号。这旗号是第一次打出来,不过现在到处都在传,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了。”说到这,她声音再次压低。“听说刘公仁慈宽厚,爱民如子,是不会放弃百姓的。”

姜小乙似懂非懂,又问:“所以你想跟他们走吗?”

白秋源笑道:“我?反正我到哪里都是一个人,跟着刘公走,起码不用担心被官差背后捅刀子。”

姜小乙:“到哪都是一个人?你没有亲人吗?”

白秋源:“没有,我爹娘早都死了。”

姜小乙:“那夫婿和儿女呢?”

白秋源笑了笑。“我没成过亲。”她道。

那笑里的伤感看得姜小乙心里一紧,好像有些话就在嘴边,可怎么都说不出来。她使劲想,用力想,不由再一次钻进了牛角尖,就这么一路思索着来到了小县城。

这座小县城位于山外的一块荒地里,姜小乙进了城,发现里面竟藏了千余士兵和大量补给。县城土墙高高矮矮,刚好把里面全都挡住,从外部根本看不出城里如此内有乾坤。难民们被安排在各个民宅中,有人组织发放粮食,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姜小乙领了两袋炒稞,回到破旧的民宅一边休息一边嗑。

白秋源在旁缝补衣裳,姜小乙靠在门板上,悠悠道:“其他人也知道他们是刘公军了,你是没看到那场面,那老爷子一蹦三丈高要跟他们走。”

白秋源笑道:“当成是救命稻草了呗。”她问姜小乙。“姜姑娘也要跟我们走吗?”

姜小乙思忖道:“……我原本不是走这个方向的,但是见了你,总觉得有些事还没做。”

白秋源:“到底是什么事?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姜小乙断然道:“不可能!绝对没认错,我一定见过你,唉……我这脑袋最近出了问题,将来一定能想起来,不急。”

白秋源:“那你原本是打算去哪呢?”

姜小乙嗑炒稞的嘴巴停了下来。

她原本要做什么呢?去小琴山?还是去找“大人”……?

就在她思考之际,门口进来一人,正是之前马车里那名男子。姜小乙一看他的打扮,大吃一惊。刚刚在车里没仔细瞧,这男子在大热天里竟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袄,外面还搭了件斗篷。他太瘦了,穿这么多也不显得臃肿,才勉强撑起普通人的身型。

男子搬来个凳子,坐在姜小乙和白秋源对面,拱起手,笑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姜小乙:“我叫姜花,她是白大娘,你呢?”

男子道:“小生刘桢,来此只是想与二位聊一聊。”他看向白秋源。“白大娘刚刚是瞧见了车中的军旗吧?”

白秋源道:“没错,现在民间盛传刘公义举,我们也不过想求个活路罢了。”

刘桢道:“请放心,我们必将竭尽全力护百姓周全。”说完,他又看向姜小乙。“贼寇突袭时,我见民众中只有姑娘一人不顾危险,奋力杀敌,属实令在下敬佩。”

姜小乙道:“那些人都是些唬人的假把式,没什么可怕的。”她得意道,“谁是真厉害,谁是装厉害,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桢:“哦?”他打量姜小乙。“我瞧姑娘身手不俗,可是江湖中人?”

姜小乙不由一顿,抬头望天,嘀咕道:“……江湖中人?好像是吧。”

刘桢瞧着她一脸懵懵懂懂,又机灵又迷糊,一时失笑,又问:“姑娘好眼力,不如也说说我吧,你觉得在下是假把式,还是有真本事?”

“你……?”姜小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嘿嘿一笑。“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说你。”她换了个话头,问道:“你怎么大热天穿这么多?”

刘桢道:“我身体不好,患有寒疾,穿得再多,身上也是凉的。”

“真的?”姜小乙好像不太信,身子向前探,抓住了刘桢的手掌。他的手又瘦又长,冰冷无比。姜小乙惊讶道:“还真是凉的,你太虚了呀!”

刘桢看着自己被姜小乙握住的手,一时发愣。旁边的白秋源瞧见,眉毛也是微微挑起。

“刘桢?”门口又传来一道女声,一名身着水绿色轻衫,年轻貌美的女子站在门外。“刘桢,裘辛到处找你呢,你在这……”她往里看了看,忽然呀了一声,捂住脸。“你在这拉姑娘的手!”

姜小乙与刘桢对视一眼,姜小乙道:“原来不能拉的?”她又松开了,笑道:“那抱歉了。”

她笑得浑然天真,瞧不出一丝多余的味道,刘桢薄唇轻轻一抿,道:“也不是不能拉。”门口的女子走进来,躲在刘桢身后,悄悄看姜小乙。“这是谁呀……”刘桢起身道:“她叫姜花,姜姑娘,这是文小青。”

姜小乙抱拳道:“见过小青姑娘。”

文小青也像模像样地抱了拳。“见过见过。”她拉着刘桢,“快点吧,都在找你呢。”

刘桢道:“姜姑娘,白大娘,我先走了。”

他们朝门口走去,文小青一步三回头,还偷偷冲姜小乙笑了两下。随后又急着问刘桢:“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呀,不是说好了会来的吗?”

刘桢无奈道:“他在钱蒙军中,不跟我们一起走。唉……你真是太不听话了,竟然自己偷偷跟着军队跑出来,你爹现在一定急死了。你要是有个好歹,你七叔不得活剐了我。”

文小青道:“我才不怕。”她央求道,“你带我去钱将军那里好不好?”

“不好。”刘桢淡淡道,“你老老实实呆在这,明天我们就出发了。”

文小青嘴角拉下,一脸的沮丧。

刘桢安慰她道:“放心,齐州很快就能打下,朝廷已经组织不起像样的攻势了,等齐州安定下来,韩琌就会回滨州了。”

姜小乙隐隐约约听到“齐州”,“朝廷”,“韩琌”……这些词就像是随风卷起的落叶,自她心中飞舞,反转飞腾,再片片飘零。

她忽然又想到,那位萍水相逢的大人,现在在何方?

她看向白秋源,轻声问:“白大娘,你觉得这朝廷该亡吗?”

白秋源:“该。”她扯断一根细线,反问道:“你觉得呢?”

姜小乙思考了很久很久,忽然一笑,风凉道了句:“随便。”她坐回椅子,重新望天。“我没兴趣。”

白秋源道:“确实,谁有本事谁坐江山,女孩家确实不该想这些。”她想起刚刚画面,调笑着又问道:“不过,你这年纪说小也不小了,有无婚配?”

姜小乙头摇得像拨浪鼓。

白秋源:“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姜小乙停顿片刻,问道:“怎么算心仪之人?”

白秋源:“心仪之人嘛……各人想法均有不同,该懂的自然就懂。”

姜小乙不懂,她坐回椅子,被暖洋洋的日光照着,不多时竟然睡着了。

这白日的梦境中,她跟一个男人走在一条灯火辉煌的街道上。她走在后面,看这男人的背影,他生了很宽的肩膀,很窄的腰身,手臂长而有力。路旁的店铺门口挂满了红灯笼,光从侧面照在他的身上,呈现一种蓬勃而安静的美。

她伸出手,那背脊开阔舒展,厚重紧实,隔着衣裳,还散发着微微热力。

就在他要回头的时候,画面一转,面前是风波缭绕的山谷,还有波涛汹涌的大海,和座座尊贵威严的宫殿……最后他们来到一片山野,周围安安静静,有人形神松散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冲她道:“小兄弟,请报上名来。”

但这所有的一切,很快又被大浪淘沙一般推远了。

姜小乙睁开眼,望向沉寂的天空。

你可有心仪之人?

她摸摸下巴,轻声回答。

“我觉得是有的。”很快,她又加了一句。“不过是在上辈子。”

第94章 一败涂地之关系。

姜小乙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路。

原本姜小乙觉得, 这整支队伍将近两千人,一路藏身是个大问题。但刘桢计划详细,路线安排十分合理, 他们一路都没碰到阻碍, 最多遇见点山匪毛贼,都被轻松打发了。

这一路战乱频发, 他们能走得如此顺畅,十分不易。

“十人左右的队伍穿越战区很简单,但两千人能藏得这么好,这刘桢真是有两下子……”姜小乙坐在辎重车上, 随口念叨。“欸?”她又是一歪脖。“十人左右的队伍?”她搔搔下颌,哪来的十人左右的队伍……

最近她经常冒出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可均像是无根的浮萍,怎样都找不出源头。

不等她想出什么, 身旁一匹快马掠过, 马上士兵一脸喜色。

不多时,前方队伍传来消息——齐州已被攻下。

身旁士兵议论纷纷。

“我昨晚做梦, 梦到一条黄龙,盘旋腾空, 果然是好兆头。”

“早就想到了,郭技哪是钱蒙的对手,从开战第一日起, 就被杀的抱头鼠窜。”

“那郭技死了吗?”

“没有, 听说是差了一点,被后来赶到的一伙援军给救走了。”

“真是可惜。”

“无妨,钱将军说了,留他一条狗命, 下次再取。”

姜小乙挠挠脖子,微微诧异道:“这么快就拿下了齐州,咱们才走了几天啊……”

士兵听见,冲她一笑道:“快吗?以后会更快的。”

姜小乙抬头,空中白云朵朵。这士兵的一个“快”字,概括了这一整段的时光。

好像一眨眼间,他们就穿越了战火连连的南方,穿越了中原腹地,绕道孤岭一路北上,来到了大黎版图最北边的滨州。

踏入滨洲城时,已是七月了,由南到北,天气越发清凉。

姜小乙和白秋源还有另外两名妇人被安排到一间民宅落脚。

这座极北之城完全称不上热闹,地广人稀,又大又空,就算现在刘公军在此囤了重兵,城里看着还是略显苍凉。

不过,与荒芜的环境相比,这里的居民却是异常充实而积极。

这座城里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姜小乙闲聊下来,才知道滨州因为环境过于恶劣,原本的居民都走的差不多了,一部分年轻人前往天京寻找出路,一部分老幼妇孺逃去了南方,还有一部分身强体壮却心术不正的,就近前往了匪都抚州,落草为寇。

可以说滨州是一处同时被朝廷和民众放弃的存在。

现在生活在城中的人,除了一部分走不动的老人外,年纪轻的基本都是后期投靠刘公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