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戾风紧逼而来,肖宗镜转身迎敌,一招老牛伏背,将身体压至极低,将将躲过剑尖,刀锋又随之而来!

在场众人大多觉得肖宗镜这一手老牛伏背是个混招,他若往后闪身,或许还有生机,可他就地俯身,虽然躲过了迎面一刺,却也没有再腾挪的余地。眨眼之间,头顶的单刀和变招的长剑一上一侧夹击而来,就连姜小乙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该不会真是喝多了要阴沟里翻船吧!

但紧接着她注意到肖宗镜手上的一个动作,跳到喉咙的心又落回原处。

肖宗镜摸到身侧,抽出宝剑,霎时间银光四射,雪虐风饕!

徐扈和王常捷只感觉眼前一闪,“嚓嚓”两声,手上顿轻,然后便是彻骨阴寒扑面而来。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丰州人,没见过真正的冬天,这一刻才领教到何为冰山白雪,天封地闭,五脏六腑都像结成冰块了一样,痛彻心扉。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等徐扈和王常捷回过神,人已不知不觉后退多步,周身寒栗。残刀断剑还在微微打颤,切口平滑如镜。再看肖宗镜,负手而立,掌中空空,他们视线移到肖宗镜腰侧,看到那里挂着一把剑。其实他一直佩着剑,只是这剑外形简约朴素,又是通体黑色,甚不起眼,他们也就没当回事。

肖宗镜出手之快,让人连这剑的本来模样都没看到。

他们惊疑不定:“这……!”

站在门内的余英瞧着这一幕,不禁摇头,这些人虽跟他不对付,但说到底还在帮内一起共事,眼见他们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也觉得面上无光。

其实,就在手下通报混江龙来砸场的时候,他心中就已暗生不祥,后来混江龙闯入后院,一个照面,他便知又要出事了。可惜……他斜眼瞄了眼身旁这瘦弱伙计。此时姜小乙脸朝院内,正专注地看着场内的角逐。但是余英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其观察之下。

他心中一叹,也就认了。

场内败下三名堂主,喽啰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该不该上。余英冲他们摆摆手,无奈道:“兵器放下,都退下去。”接着又冲肖宗镜拱手施礼。“好汉息怒,在下余英,是青庭帮在冀县的管事,有事咱们里边谈吧,请。”

肖宗镜看他一眼,大踏步走来,步入内堂。余英把手下尽数秉退,一个不剩,又亲自关上了门——最后时刻,他与院中的徐扈相视一眼,徐扈明白他的意思,待门紧闭后,立马着手向总舵送信。

堂内,肖宗镜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底,端坐于正位,姜小乙则站在他身旁。

余英再次向他们施礼:“二位英雄,多有得罪了。”

肖宗镜不说话。

姜小乙:“真讲理的话,是我们来得罪你的。”

余英忙道:“可千万别这么说,手下人不知天高地厚,劳二位大驾了。”

姜小乙冷冷道:“你少拍马屁,跟在丰州只手遮天的青庭帮相比,我们兄弟又算得了什么?”

余英抬手擦了擦额头,道:“二位英雄莫要出言讥讽了,实是令人汗颜啊。”

肖宗镜还是不说话,只有姜小乙与余英交涉。

余英此人丝毫不会武功,他之所以能得到钱啸川的赏识,全是因为其心思缜密,善谋善察。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姜肖二人,尤其是肖宗镜,虽未发一言,但他举手投足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绝不可能是一般的江湖人。

有此等做派和身手,又在这种敏感时间来到丰州的“生面孔”,所为何事,余英心里多少也有点数。

他面上不动,内心迅速思索,考虑着目前应城总舵面临的各种麻烦。

所谓“债多不愁”,有时候局势越乱,越好梳理,情况越危险,反而越容易寻得生路。

一番虚与委蛇的对答后,余英下定决心,缓缓道:“俗话说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恶虎不下岗,二位英雄绝不是普通人,来此必有要事。不论何事,咱们都好商量,还请言明吧。”

第27章 余爷:小老弟,经营帮派靠的是脑……

余英的语气让姜小乙颇为惊讶, 她竟从中听出了坦白和倾诉的意味。

余英并不是马雄飞和牛树高之流,只懂比拼武力,姜小乙刚见到他时还有些犯愁, 觉得想从此人嘴里套出真话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态度。

是否有诈?

姜小乙行走江湖, 人话鬼话都听过不少,看余英这样子也不像是要下套。

她灵光一闪, 想到余英这么急着摊牌的另一种可能——或许是有些事的后果已经超出了青庭帮可以承受的范围,他们自己也在想办法转移祸端。

姜小乙心道,你想说,我还不急着问了。

“余堂主别急, 我们兄弟来这,主要是想为吕家姐弟讨个公道。以你们青庭帮在丰州的势力,不至于非要那么小小的一块地吧,究竟为何如此欺压他们?”

“这……”余英顿了顿, “此事的确事出有因, 我们青庭帮与吕家无冤无仇,是另有人想让他们离开丰州, 逼着我们做的。”

姜小乙:“还有人能逼迫青庭帮?”

余英苦笑一声,道:“在外人眼里, 我们青庭帮在丰州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可肚子疼只有自己知道, 丰州真正的当家从来也不是青庭帮。”

姜小乙心中一亮, 似乎明白了。

余英接着道:“我们每年都要往虹舟山上送三万两银子,还要包他们全山的衣食用度,少一钱,来年就别想好过。”

姜小乙:“你们还要给天门上贡?”

余英道:“当然, 丰州上上下下的地头帮会都要按帐目年年向虹舟山递份子钱,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现在我们青庭帮一家独大,这银子基本全部落在我们头上了。”

姜小乙:“是天门让你们逼吕家姐弟离开丰州?是何原因?”

余英道:“二位英雄可能还不知道,吕家姐弟的爹吕顺与拳宗姚占仙曾是同门师兄弟,但是后来结了仇。”

姜小乙:“到底多大的仇,人都死了,还要为难他两个孩子。”

余英回忆道:“都是二十几年前的旧怨了,据说两人是因为前任门主的女儿产生了争执,后来他们比了一场武,是姚占仙获胜,娶了月夫人,吕顺则被逐出天门。可惜吕顺一介武夫,也不会做生意,日子过得拮据,所以他每年都上虹舟山挑战姚占仙,其实就是去要点银子。姚占仙本不想管他,但是月夫人念及往日情面,坚持让他上山,姚占仙这才应允。”

“这……”姜小乙恍然,“原来是情债吗?”她摸摸下巴,嘀咕道:“一年一度,堪比鹊桥相会啊。嘿嘿,也怪不得姚占仙这么大火气。”

“非也。”余英摇头道,“其实月夫人在与姚占仙成亲后第三年就病逝了,但姚占仙依然履行了对她的承诺,直到今年。现在吕顺死了,他也无需再忍了,想把眼皮子底下彻底清干净,也是无可厚非。”

姜小乙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黑道,就这么怕天门?”

余英无奈道:“说什么黑道,也不过是买卖人,只要是买卖人,就不得不学会向人低头。好在我们帮主领导有方,整个丰州,需要我们低头的也只有这一处。天门弟子武功高,远胜市井帮派,而且他们在虹舟山驻扎两百余年了,根基比我们深太多,我们上贡,一来买平安,二来也讲求个辈分。”

姜小乙一字一句听得都很认真。

她的行事风格就是喜欢收集零散的消息,从前她走江湖,也都是从这些边边角角入手,她觉得这样更容易接近真相。

可一旁的肖宗镜听不下去了,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时间紧迫,他们必须直切核心,快点打探军饷的消息。

他没有打断姜小乙,只是稍微抬了抬下巴。

姜小乙瞬间察觉。

她话锋一转,幽幽道:“不过,想必以贵帮今年的收成,区区三万两银子,应该不放在眼里了吧?”

余英顿了顿,声音放低。

“英雄这话如何讲?”

姜小乙手往桌子上猛地一拍!

突如其来,不仅余英,给肖宗镜都吓了一跳。

姜小乙厉声道:“能看出我们不是普通人,算你有点眼力!我不是诈你,你最好还是趁早交代,免得招来更大的麻烦!”

余英语气不变:“二位英雄想让老朽招什么?”

姜小乙:“还装傻,你们青庭帮最近是不是发了笔横财!”

余英叹气道:“横财没有,横祸倒是有一堆。”

姜小乙:“如何讲?”

余英抬眼,一双浑浊而精明的眸子在姜小乙和肖宗镜之间转来转去,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神色肃穆,缓缓发问:“在这之前,老朽想问问二位,究竟是哪一路的英雄?”

姜小乙冷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打听我们的来路?”

余英面无表情道:“有一句话,老朽想先告诉二位。老朽在此与二位谈论这些事,不是因为二位武功高强,能随时要了我的老命。请二位不要小瞧了老朽。我余某人虽不会武功,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钱帮主待我有知遇之恩,此生难报。区区贱命不值一提,二位若不信,大可动刑,看看能不能从余某这张嘴里撬出些什么。”

一番话平平淡淡,却听得姜小乙烦心不已。

江湖里最怕的就是这种人,看似软弱可欺,实则跟头倔驴一样,软硬不吃,完全不转弯。

见他们没说话,余英接着道:“二位若真想从老朽这问出点什么,至少得让老朽知道,你们打哪来。”

姜小乙刚要说话,肖宗镜忽然道:“可以。”

肖宗镜也不多语,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打那来。”

余英抬头看了看天棚,再回眸时,肖宗镜已经站起身,来到他面前。他高出他一头还多,垂下眼眸。

“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来对地方了。”肖宗镜可比姜小乙直接多了,开门见山——

“军饷在哪?”

余英周身一紧,心说他们果然是为这个来的,口中道:“抱歉,这老朽不知。”

肖宗镜道:“是真不知,还是在跟我讲帮派义气?”

余英不语,肖宗镜的手掌压在余英的肩上,缓缓道:“你现在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会接着查。一旦我查出这案子与你们青庭帮有关……”肖宗镜停了片刻,声音又沉了几分。“你信不信,不管钱帮主人在哪里,不管你们有多少个兄弟保护他,我都能挖他出来,活剐了他。”

他口中还有残余的酒气,神色平静,却气势逼人。余英脸颊滚烫,他自诩胆量不输任何习武之人,可此时却被面前人四平八稳的话语压得气势全无。

肖宗镜直起身,又道:“你们已铸成大错,切不可错上加错,祸及满门。”

他的手一松,余英顿感肩膀上挪开一座大山,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他自然也明白肖宗镜口中“打那来”的意思,双手抱拳,朝肖宗镜深施一礼。

“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二位大人请恕罪,但老朽并未说谎,青庭帮连半点银子和粮草也没有见过。”

姜小乙眼中精光一闪,敏锐道:“你这话说得奇怪,没见过银子粮草,那见过什么?”

余英眼皮子耷拉着,明白这次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不如顺势而为。

他心下一横,说道:“见过随行官兵的尸首。”

姜小乙肩膀一僵,那一瞬间,她察觉出身旁之人已在震怒的边缘。

这冰冷的杀意连不会武功的余英也察觉到了,他连忙道:“大人!人绝不是我们杀的,给我们天大的胆子我们也不敢劫朝廷的军饷,我们也是被迫无奈啊!”

姜小乙:“被迫何事?”

余英:“上个月初六,有个人找到我们帮主,让我们挑二十个可靠的兄弟,在初八这天帮他办件事。”

姜小乙:“什么人?”

余英:“不认识。”

姜小乙讽刺道:“不认识就帮?你们青庭帮还真是好差遣,谁都能让你们办事。”

余英叹气道:“那人武功高强,而且他知道我们帮主是个孝子,事先挟持了帮主的母亲。帮主原将老夫人藏得很好,连我们这些帮内的弟兄都不知道住所,他竟然能查到,可见是有备而来。”

姜小乙:“他让你们帮什么忙?”

余英:“当时他只说埋东西,他给了我们一个地点,让我们当夜亥时前去,不能早也不能晚。我们到的时候就看见地上数十具的官兵的尸首。”

姜小乙:“劫匪不在?”

余英道:“不在,军饷也都被运走了,想来他们可能人手不够,或者赶时间撤离,才让我们去掩埋尸体。那些官兵死状离奇,脸上都变成了绿色,面目狰狞。我们虽走黑道,却也觉得这事诡异邪门,都当是撞了鬼,匆忙埋了人就回来了。”

姜小乙:“脸变绿色?难道是中毒?”

余英:“这我就不知道了。”

姜小乙又问:“找你们的人样貌如何?多大年岁?”

余英道:“他没报家门,不过看样子肯定是混江湖的,年龄大概三十几岁,气质阴郁,肤色惨白,身上带了一把刀。”他顿了顿,又道:“对了,这人的眼睛很奇怪,总是半闭半睁,像没睡醒一样。”

姜小乙默默记下这等形容,又问道:“官兵的尸首埋在哪?”

余英顿了顿,摇头。

“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姜小乙蹙眉道:“什么意思?”

余英:“若是二位没听够,就请去总舵找我们帮主吧。”

姜小乙:“你不是怕我们对钱啸川不利吗?为何还主动要我们去见他。”

余英:“二位大人是为了劫案而来,我们青庭帮也不想替人背黑锅,当替死鬼,能与帮主当面解释清楚,总好过误会。”

姜小乙冷冷一笑,道:“你既然知道埋尸地点,为何还要费事让我们去见你们帮主,是事情太大自己做不了主,还是另有什么想法?”

余英只摇头,不回答。姜小乙还是觉得奇怪,可接下来不管她再怎么问,余英就像是扣了壳的蚌,说什么就是不再交代了。

姜小乙还想再使点招,肖宗镜却松了口,让余英给出钱啸川的位置。

余英告诉他们总舵地址和接头暗号,又写了封书信。

“将此信交给帮主,他一定会配合二位。”

姜小乙收了信,与肖宗镜一同步出大堂。

已是四更天了,外面只剩下整理东西的人,见他们出来,纷纷立到一旁,不敢说话。

余英将他们送出赌场,问道:“可需叫人陪同二位前往?”

肖宗镜:“不必,牵两匹马来。”

一名喽啰牵来马匹,二人骑上马,匆匆离去。余英看着他们的身影,满目忧虑。他身边上来一个拿着扫帚的手下,正是娄淄,他刚刚留了下来为的是看个后续,见铜花双侠就这么走了,颇为不甘。

“余爷,就这么放了他们?”

余英:“不然你去拦?”

“这……”娄淄挠挠头,赔笑道:“小的哪有这么大本事,不过总舵高手多,刚刚徐堂主和王堂主已经先行一步去总舵报信了,帮主定可以帮我们出这口恶气!”

余英不耐道:“牌子都快让人摘了,还出恶气!你们什么时候能动动脑子!”

娄淄唯唯诺诺地点头。

“余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余英淡淡一笑:“朝廷的人。”

“朝廷?”娄淄一惊,随即又奇怪道,“丰州的官府向来软弱,也颇给我们帮派面子,他们怎么这么横啊……”

余英累得眼中血丝密布,道:“官府看起来‘软’,源于他们要跟我们一起赚钱。现在‘横’起来,则是因为有人踢到铁板了。”他冷冷道:“你记着,不管朝廷看起来多么腐败可欺,也不是民间组织可以硬拼的。一旦真交手,你就会发现这纯粹是以卵击石的找死行为。”

娄淄听完,心中一阵后怕:“那这次到底谁得罪了他们,岂不是倒大霉了?”

“哼哼,那也说不准。”余英精明一笑,抹了抹自己的八撇胡。“我们青庭帮不过是想多赚点银子,快活度日,所以才需要在制衡之中求生存。但如果有人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快活,而是有更凶狠的目标的话,那他们就脱离了‘民间组织’的范畴,行事也就不再受种种约束和限制了。”

娄淄没太听懂,问道:“有这样的组织吗?”

余英淡淡道:“有啊,比如……青州军。”

娄淄大惊,道:“余爷的意思是,丰州有人要造——”余英狠瞪他一眼,娄淄赶快捂住嘴。随后犯愁道:“余爷,既然那两人如此强悍,那去了总舵岂不是带来更大麻烦?”

余英目光悠长,盯着漆黑的长道。

“他们是强悍,可天下强人不止他一家。好比有些事情,有人让说,有人不让说,我们哪边都得罪不起,就不如将这些强龙都搅到一个池子里。让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看不到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这才是如今乱世的生存之道。”

第28章 北边来的玉石商。

姜小乙和肖宗镜回吕坊取了行囊, 姜小乙觉得与吕家姐弟大概是此后无见了,便留下些许银两,悄无声息离了冀县。

姜小乙一路走一路想, 越想越觉得疑问重重, 终是叫住了肖宗镜。

“大人。”

肖宗镜拉紧缰绳停了下来,姜小乙道:“我还是觉得不对, 那余英定是有事瞒了我们。”

肖宗镜道:“那你觉得,他口中关于劫案的内容,是真是假?”

姜小乙想了想,道:“倒不像是假话。”

肖宗镜:“这就是了, 只要这些话是真的就行了。与其在这想办法严刑逼供,不如就顺他的意思见一见钱啸川,来得更快。”

“可是,”姜小乙犹豫道, “我总觉得……”

“不要紧。”肖宗镜淡淡道:“只要有劫案的线索, 就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事不宜迟, 抓紧上路。”

姜小乙听他这么说,整理好心情, 正色道:“是!”

二人趁着夜色赶路,马不停蹄,在当日下午便赶到了应城。

应城位于丰州正中央, 是丰州的商业中心, 比起冀县,这里更为奢华,城中到处都是酒肆茶楼和玩乐场所,路上人满为患。姜小乙此时已经无心游玩了, 他们饭都来不及吃,便来到余英给出的总舵地点。

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这里只是位于城区内部,一处极为普通的民宅。

姜小乙叩门,很快出来个小丫鬟,轻声询问:“二位有事吗?”

姜小乙说出余英给的口令。

“生死道上淋金雨,金兰殿内照祥云。”

小丫鬟面色不动,打开门。

“二位请进。”

他们步入后才发现宅院内有乾坤,先是一座四方形的石头小院,三个方向各自有门,小丫鬟带他们进去西边的门,然后又是一个四方小院,还是三道门……就这样反反复复,穿来拐去,每处院子都一模一样,全是青灰色的石头,两三个看守的护卫,绕得姜小乙头晕眼花。

最后,他们来到一栋二层小楼前,小丫鬟停下了脚步。

姜小乙松松眼睛,看清楼前站着的两个人,不禁哎呦一声。

“你们两个脚程不慢啊。”

这二人正是王常捷和徐扈,他们经过昨夜惨败后,接到余英的眼神示意,日夜兼程赶到应城,来给钱啸川通风报信。牛树高则因昨晚被肖宗镜那一记头槌伤得不轻,留在冀县休养。

王常捷和徐扈乍一见姜小乙和肖宗镜,魂都要吓出来了。

“是、是你们!”

两人心中焦急,可是奈何就是进不去屋子,也见不到帮主。

小丫鬟用同样的理由把姜小乙和肖宗镜也拦下了。

“帮主现在有贵客,二位请稍等。”

姜小乙从怀里取出信,道:“这是冀县管事余英写给你们帮主的,你交给他,我们最多只能等你送信的这段时间。”

“这……”小丫鬟有些为难,“帮主已经吩咐过了,这次见客不能被打扰,就是天大的事情也要放后面。”

姜小乙笑道:“什么客人?这么大排场?”

小丫鬟道:“这奴婢就不知了。”

王常捷在旁质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徐扈止住他的话,低声道:“既然余爷写了信,他们肯定是私下商量好了什么。”

王常捷:“商量什么?唉!余爷糊涂!他怎能将总舵位置告诉敌人呢!”

姜小乙没工夫跟他们废话,对小丫鬟道:“我不管你们帮主在见谁,总之我们等不了,你要是不送信,我就亲自去送了。”

王常捷怒道:“你敢闯总舵!爷爷给你好看!”

姜小乙挑眉嘲讽:“手下败将也配叫嚣?”

王常捷气得龇牙咧嘴:“你——”

小丫鬟听得眉头紧蹙,心道最近这是怎么了,哪来的这么多个硬茬子。她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拖延一下,二楼一个房间走出一名护卫,小心关上门。

他下楼来,环顾院内情形,最后对小丫鬟道:“绿绮,让他们安静些,帮主正与贵客相谈要事。”说完,又冲王常捷等人抱了抱拳。“诸位堂主稍安勿躁,帮主很快就谈完了,到时再请各位堂主上楼详叙。”

王常捷心想,要汇报的事已经在这摆着了,还详叙个屁。可嘴里又不好这么说,只能支支吾吾点头。

姜小乙冲这人道:“这有余英的一封信,麻烦你交给钱帮主。”

那护卫并不认识他们,以为是余英介绍来拜码头的,颇为不耐。“你听不明白话吗?不管有谁举荐,你们现在都只能在这等着。”

姜小乙转头看肖宗镜,后者扬扬下巴,姜小乙把信收回怀中,抬起头,手掐腰,猛吸一口气——

“钱啸川!给老子滚出来!”

这一声吼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出一身汗来。

“听见没有!出来!”

众人都被喊傻了,还是护卫最先回神,几步冲了过来,“你不要命了!”他要堵姜小乙的嘴,但中途被肖宗镜扣住手腕。

“钱帮主是不是就在你刚刚出来的房间里?”他问完,也不等回答,脚下一绊,两手分别抓住这护卫的后背和腰身,给人提了起来。“哎哎!”侍卫叫唤两声,挣脱不开,肖宗镜抓着人,以右脚为中心,画了半圈,竟将这大活人原地抡起来。一圈,两圈,三圈,他找准时机一脱手。“去!”护卫顺势飞了出去,正好砸在刚刚出来的房间门上,摔进门内。

“哎呦喂——!”这护卫滚了几圈,被一只黑靴踩住。

紧接着,这黑靴主人一声冷哼,将护卫一脚踹到墙边。护卫被肖宗镜抡上来倒没受什么重伤,被踢这一脚却直接吐了口血,昏死过去。

小楼并不高,视野开阔,这大门一开,屋里院里,互相看了个清清楚楚。

姜小乙刚准备新一轮骂战,看到桌旁那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那高大的身型,那恐怖的视线,那阴森的嘴脸。

不是戴王山又是谁?!

其实在来的路上,姜小乙设想了诸多状况,她多少也感觉出目前青庭帮应该正面临着难以解决的困境,所以余英才想让她与肖宗镜前去破局。但她原本猜想,来找麻烦的应该是些眼馋军饷的江湖势力,她万万没想到,竟是戴王山。

他不是在天京吗?他什么时候来到丰州的,来这做什么,难道也是为了军饷的案子?

姜小乙一时头大,嘴里的话也忘了喊。

戴王山身旁还坐着一个身着华服之人,一只眼睛蒙着金色的眼罩,想来便是独眼金镖钱啸川了。

钱啸川走出门来,看着楼下两位不速之客。

“二位是何人,为何在此闹事?”

不用他们开口,王常捷仰头道:“帮主!就是他们!这两个是铜花双侠,一个是翻山鼠,一个是混江龙!他们昨天在冀县闹事,属下无能,没能拦住他们!”

“铜花双侠?”钱啸川嘀咕一声。“不曾听闻……”

身旁戴王山也走了出来,站在栅栏旁。

他与肖宗镜四目相对,互不作声。

姜小乙硬着头皮取出信函,飞给钱啸川。

钱啸川接过,拆信阅读,沉吟几许,收信道:“原来是远方的贵客,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虽然余英信中已有预警,但他还是颇为顾及戴王山,斟酌道:“这位是北方来的玉石商戴先生,正与在下谈些生意,可否请贵客稍等在下……半柱香的时间。”

姜小乙看向肖宗镜。

肖宗镜:“半柱香我等不了。”

小楼上凭栏而立的玉石商戴某人,抱起手臂,挑挑眉。

“半柱香我谈不完。”

“这……”钱啸川夹在中间,难上加难。

姜小乙万分同情钱啸川,被这样前后阻击,场面真是说不出的尴尬。但这么僵持下去,除了浪费时间,没有半分好处。她悄悄蹭到肖宗镜身旁,低声道:“大人,要不我们……”她刚想劝几句,戴王山却忽然一改语气,对钱啸川说道:“算了,钱帮主,我这人比较好说话,我不为难你,让他们先谈,我可以等。”

姜小乙心里一惊,戴王山竟然主动让步了?随后她马上想到,不对,他这是另有想法,这次谈话谁后谈谁有利,因为他们都有实力从钱啸川嘴里逼问出先谈一方的内容,再做后续打算。

密狱虽然也是朝廷势力,可是跟侍卫营完全是两回事,有些事情上更是水火不容——就好比之前在齐州的案子。

现在他们的关系更是敌暗我明,朝廷内部不少人都知道军饷的案子落在肖宗镜头上,但他们却丝毫不知戴王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也是为了劫案,那可就出大事了……

就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焦虑一样,戴王山冲她微微一笑,道:“看来二位还是有所担忧,那不如先让这位混江龙进去谈话,这位翻山鼠暂且留下,咱们互相打消一下对方的疑虑如何?”

姜小乙:“这……”

她有心,但有点没胆。

正犹豫不决时,肩上轻轻落下一只手,一股清凉之气游走周身,将姜小乙的不安躁动全部抚平了。

“不用想太多。”肖宗镜低声道,“他不敢怎样,你只要记住我们来此地的目的便够了,其余不用担心。”

姜小乙定下心来:“是,那我就留下与他一谈。”

肖宗镜嗯了一声,顿了顿,又吩咐道:“不要离开这间院子。”

好不容易达成一致,钱啸川也松了一口气,禀退了王常捷等人,与肖宗镜一同进了房间。

院子里只剩下姜小乙和戴王山,他从二层翻下,落地悄无声息。

姜小乙内心一赞,真是高明的轻功。

戴王山走到她面前,姜小乙恭敬施礼:“见过戴大人。”

戴王山哼笑道:“哪来的‘大人’?听不到钱帮主是如何称呼我的?侍卫营的人难道都像你这样,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肖宗镜就是如此调教的?”

姜小乙听他张嘴就呛人,心下不满,脱口道:“戴先生,‘侍卫营’这三字可比‘大人’更加引人耳目吧。”

戴王山可能还从没被下属顶过嘴,当即冷下脸。

“放肆!”

姜小乙突然醒过来了。

“大人恕罪!”

戴王山冷笑一声,偏着头扫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