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镜淡淡一笑。

“在你眼中,我就是如此气量?”

姜小乙忙道:“没有没有。”她看他微醺的面孔,“不过您不能再喝了吧。”

肖宗镜:“为何?”

姜小乙差点脱口你明明就不喜欢喝酒,后想想好像不该就这样把李临卖出去,便道:“您已经喝了很多了,咱们还有任务在身呢,可别误了事了。”

“哦?”肖宗镜微微挑眉,瞥过眼来。“我会误事?”

肖宗镜平日言谈举止十分稳重,现下喝了酒,语速较往日慢了些,语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变化,加上他看来的眼神,姜小乙好像瞬间被人抓住了五脏,狠狠挤压,透不过气。

肖宗镜又道:“我就是在执行任务,这难道不是你安排的身份吗?”也不知是打拳打起劲了,还是酒意上来了,肖宗镜抬手,抓着姜小乙的后颈,缓缓给她带到身旁。两人并肩而站,看着青石院落,肖宗镜弯下腰,低声道:“我既是混江龙,又为何不能饮酒呢?”

他刚打了一趟拳,气运周天,身体比往日热了许多,再加上满身的酒气,沙哑干涩的嗓音,浑然一体将姜小乙包围起来。姜小乙顿时是一魂出窍,二魂升天,就如同过水的虾子,从脚根到脑袋都烧透了。

她忙推开他,可第一下没推动。

“……大大大、大人!你喝多了吧!”

肖宗镜又哦了一声,又道了句:“是吗?”

眼瞧着心里那股火要从耳根烧到头发丝了,姜小乙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得离他远点。

她趁肖宗镜手上松懈,弯腰曲背,头上一扭,准备金蝉脱壳。

她不动还好,一动肖宗镜立马回过神,手上本能性地一翻一拨,又给她压回原位。

姜小乙见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他制住了,着急的同时又有点不服气,脚下一动,不自主地认真起来。

肖宗镜眉峰一动,也不含糊,当即与她斗起身法。

其实,姜小乙一身功夫都是假的,她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两样本事,第一是“胎化易形”,这是由于她儿时遭遇,命格特殊,才能阴差阳错修得天罡道法,借形补形。第二个就是“九宫八卦步”,这是道家武功的基础步法,却也是姜小乙真正下功夫练的。

至于她的手上功夫,那都是以九宫八卦步为基础,照葫芦画瓢学的皮毛。就算这样,她都能跟马雄飞打个有来有回,可见她的步法确已练至极为精深的境界。

肖宗镜自然也看出了门道,笑道:“你把身法学得如此精妙,是为了走江湖时,打不过能逃得掉吗?”

被他道明了心思,姜小乙脸上一红,运起内功,脚下瞬间虚虚实实,影迹难寻,身体也像是一股无根的青烟,轻盈飘转,随风而去。肖宗镜道了声:“好。”也运起真气,踏空而出,奔着那道虚影而去。

两人在院中几番腾挪,你来我往,上上下下,倏忽不定。

这样纠缠了一会,两人内功的差距逐渐显现出来了,姜小乙明显后劲不足,步法越来越钝,额头上也渗出了汗。

最后她内心长叹一声,一把抓住肖宗镜的胳膊,道了句:“罢了罢了,大人莫要拿小的开玩笑了。”

肖宗镜疑惑道:“我何时拿你开玩笑了。”

姜小乙愤恨道:“小的在江湖上也算混过一段日子了,还不曾见过如此高明的‘贴身靠’,大人还说不是在逗小的玩呢?”

原来姜小乙早就察觉出来了。

所谓“贴身靠”,也是一种身法功夫,只不过不太入流,都是些飞贼扒手用得多。这功夫顾名思义,就是紧贴人的背后,跟着对方动作,避免被人发现。刚刚肖宗镜与她缠斗之时,看似两人有来有回,其实肖宗镜全程都紧贴她身后,她连他的正脸都不曾看到一次。

肖宗镜听她咬牙切齿的语气,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姜小乙极少听到肖宗镜这般爽朗的笑声,而且他就站在她身后,这样一笑,她的后背都跟着颤动起来,甚至觉得比之前的酒气更熏人醉,听得她浑身又麻又烫,难受得紧。

这时,吕圆及时回到院子里,他抱着酒坛好奇道:“肖大哥何事如此开心呀?”

肖宗镜道:“无事。”

姜小乙趁他说话的功夫,一溜烟逃至院中。一回头,见肖宗镜站在原地,双手轻轻卡在腰上,正冲着她笑。风吹来,他额前几缕碎发轻轻拂过。云上的月光照亮他唇边两道浅浅的纹路。地上树叶沙沙而响,飘来清甜味道,姜小乙心想,这应是此地残留的花果香。

此时此刻,天上地下万事万物,竟无一不美。

吕梦端来热菜,姜小乙忽而慌乱,闷着头往屋里跑。

肖宗镜跟在她身后进房,踏过门槛时,他弯下腰,压低声音道:“你年纪这般小,有此身法已属不易,这功夫接着练下去,再有十年,我应该就贴不住了。”

听听,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姜小乙咬牙,心中默念身份有别,不容造次,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狠狠剜他一眼的念头。

也不知道肖宗镜今晚是中了什么邪,心情忽然大好,拉着吕圆一坛接一坛地喝酒。月上中天,满园都是酒香。姜小乙和吕梦劝不住,到最后两人喝得舌头也麻了,脸色坨红,双眼迷离,说话都不灵清。

姜小乙和吕梦架着他们回屋,推到床上。

一张床被两人占满,姜小乙跟吕梦借了一床铺盖,将两张桌子拼一起,准备凑合一夜。安排好一切后,吕梦也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姜小乙躺在桌子上,旁边传来重重的的鼾声,也不知是肖宗镜还是吕圆。

夜越来越深,所有人都睡下了——除了姜小乙。

不知是不是鼾声闹的,姜小乙心思杂乱,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最后她抓抓脑袋,逼着自己去想案子。

这么一强迫,还真让她想起什么。

她悄悄爬起,来到柴房。

之前他们只顾着为吕顺正名,却遗漏了这地方还有些许不对劲之处。她把地上的砖撬起来,细细检查……

“果然。”她看了片刻,喃喃道:“箱子有做旧痕迹,地砖的接缝处也没有磨损,这箱子应是最近才放进去的。”

看来,有人在吕顺死后送了一笔银子给他的遗孤,又不想被人知道,所以就伪造成是吕顺的遗物。

会是谁呢?姜小乙暗自思量,与军饷一案会不会有关系呢?

就在她深思的时刻,吕坊东边几里地开外,一家名叫“开门见财”的赌坊正热闹着。

本朝有宵禁,但在天高皇帝远的丰州几乎是形同虚设。

如果是开门见财的常客,会察觉到今日的赌坊跟往常不太一样,看场的打手似乎比往日多了些。

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鹰堂副堂主青面马马雄飞,在吕坊被两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打得屁滚尿流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不少人都等着看热闹呢。

赌坊后堂。

烛火通明,气氛压抑。

冀州青庭帮四个香堂的要人齐聚一堂,除了堂主和副堂主以外,还立着十几位大汉,都是各堂的打手。堂中央摆着一把躺椅,上面躺着一个人,正是马雄飞。不是他不懂规矩,确实是伤得太重,头上缠着绷带,别说站起来,连说话都勉强。

老鹰堂堂主余英立在正堂之下,他已年过半百,身材矮小,脸型瘦长,悬胆鼻,留着一撇八字胡,眼睛小而浑浊。他是冀县四堂堂主中年纪最大的,因过度操劳,头发白而稀疏,更显得几分衰败之相。

余英不会武功,原本只是开门见财的账房,但是他善谋善断,又长于经营,被钱啸川所喜,任命他为四堂之主,做青庭帮在冀县的管事。

“余爷!你倒是发个话呀,大伙都等你拿主意呢!”一名身高八尺有余,壮如铁塔的急性汉子率先嚷道。“要我说还有什么可想的,老子这就带人去围了吕坊!抓了那劳什子的铜花双侠,当街斩了!”

余英看向他,好说好商量道:“牛堂主稍安勿躁,现下情况特殊,不能草率行事。”

这位就是青庭帮冀县四位堂主之一的牛树高,他不满余英的言辞,怒道:“什么情况特殊?被人欺负了不还手,别人就会看扁了我们青庭帮!”

他右手边坐着一名长条脸的汉子,也是四堂主之一的王常捷,说道:“的确,丰州其余的黑道势力虽然都被帮主压了下去,但他们死而不僵,万一我们镇不住场,肯定会再次冒头。这次马副堂主可是众目睽睽下吃了败仗,这一笔账我们定得找回来。可不能让别人瞧了笑话,大伙说对不对!”

众人齐应:“王堂主说得对!不能被人瞧笑话!”

一时间堂内杀气腾腾。

但不管他们如何拱火,余英就是不同意。

很多帮内的重要事务,这些底下人不知道,他却知道。

最近不太平,所谓流年不利,喝凉水都塞牙。上个月的糟心事就不说了,这个月总舵又来了位不速之客。上月出事时钱帮主至少还能保持往日的镇定,这次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却彻底让帮主的精神紧绷起来。

余英看在眼里,也是着急不已。他还没找到合适的解决之法,结果现在又冒出了个什么铜花双侠。

唉……

余英久久不语,牛树高左手边的一名三白眼的瘦高汉子风凉道:“恕我直言,余爷这么胆小怕事,可不像是黑道人物的做派。”

余英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又不会武功,不像各位堂主这般英勇无畏,总喜欢事事多考虑些。”

这三白眼的汉子便是最后一名堂主,徐扈。

徐扈道:“余爷深谋远虑也无可厚非,但人家摆明了跟咱们过不去,若是还躲,确实让人瞧不起。”

牛树高和王常捷一旁帮喝道:“没错!还有什么可想的!”

他们语气越来越冲,已把不满和不屑都写在了脸上。

余英看着他们愤愤不平的样子,心里十分清楚。他一个不会武功的老账房做到冀县四堂之主,这些人一直不服气,经常私下聚会,议论长短,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想找他的麻烦,恨不得取而代之。

真是一群没脑子的棒槌,余英脸上不动声色,心中鄙夷,若不是他们现下都拴在一条绳上,他真想让这些莽夫去踢踢铁板,栽几个狠跟头,见见天有多高。

就在群情激愤之时,躺在中央躺椅上的马雄飞颤颤开口:

“各位……我、我有话要说。”

第25章 大哥已经入戏了噢。

余英走向马雄飞。

“马副堂主有什么话, 快请说来。”

马雄飞艰难撑着眼皮,道:“余爷……这铜花双侠的名号虽没听过,但万万不可小觑。那翻山鼠倒也还好, 他那大哥混江龙才是真的看不清深浅。我觉得……以防万一, 咱们还是应该先向总舵通报此事。”

牛树高登时不满。

“不行!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在帮主面前露怯!难道我们冀县无人了吗?”

王常捷也道:“没错,而且帮主已经吩咐过了, 他近期有贵客上门,不许外人打扰。”

马雄飞道:“可是,总归要稳妥些……”

徐扈哼笑两声,道:“看来青面马在老鹰堂待久了, 也染上深谋远虑的好习性了。”他故意强调“深谋远虑”,听得马雄飞黑了脸。

“徐堂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扈道:“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马爷,青庭帮可不都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他斜眼瞄向余英。“帮主让老鹰堂赶一对没钱没势的姐弟离开丰州, 竟然半个多月还没成事, 这说出去谁信?”

余英无奈道:“吕坊在丰州经营多年了,我不想将事做得太绝。”

王常捷哈哈大笑:“余堂主, 青庭帮走的是夜路,你这一肚子的妇人之仁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

马雄飞见余英被辱, 顾不得一身伤,撑起身子道:“王常捷!你有胆量就再说一次!”后方老鹰堂的人也一同站了出来,怒目而视。

青庭帮有帮规, 严禁窝里斗, 所以王常捷虽不满,却也不会真的与余英起冲突。他冷冷一哼,睨向他处。

堂内氛围可谓是剑拔弩张。

其实……

包括余英在内,这一屋子的人都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们还在为如何处理此事争吵不休的时候,有两个人已经悄悄前去吕坊了。

青庭帮内大多还是胸无点墨的泼皮混混,只想着吃了亏就要找回来,并不像余英一样懂得揣度形势。

这次前去吕坊的两个人,一个是之前那个青皮头子,还有他一个铁杆兄弟。他们实在忍不了白天吃的亏,尤其是一想到翻山鼠姜二那奸诈得意的嘴脸,他们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非得去讨个场子不可。

他们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参加堂会,也不知余英关于此事的处理态度究竟如何,脑子一热,拎着干草和几桶油就出发了。

他们深知自己武功低微,动起手来不可能占到便宜,所以他们也没想正面冲突,而是起了坏心眼,想放火烧店。

他们赶着夜路来到吕坊门口,店面已经关了,四周寂静。两个人互相看一眼,着手行事,将干草铺在店门口,又在上面洒了油。

如果他们就此点火,然后快快撤离,或许真能给吕家姐弟带来点损失,自己也不见得有麻烦。可是他们不甘心,尤其那青皮头子,就是想给翻山鼠点颜色看看。他们知道铜花双侠都住在吕坊后院,两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夜深人静,干脆把他们家后院也一块点了。

他们想得未免过于轻松了。

几乎在他们上房的一瞬间,姜小乙就察觉到了。

她已从柴房回到房间,躺在两张桌子拼成的床上。她没有睡着,双手垫在脑后,翘着腿,正在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房顶的动静。

姜小乙悄声翻下桌,谨慎聆听,房上瓦片声非常明显,应该不是什么高手。她断定这应该是青庭帮又派来什么虾兵蟹将来找麻烦,刚想出门口看看情况,忽见床上坐起一道黑乎乎的影子,晃来晃去,好像迷迷糊糊的。

姜小乙连忙跑过去,小声道:“大人……”

肖宗镜嗯了一声,眼睛往房上瞟了瞟,姜小乙道:“是青庭帮又来人捣乱了,都是些杂碎,不劳大人动手,我这就去打发了。”

肖宗镜的目光又移到姜小乙脸上,他尚未完全清醒,眼神还有些恍惚。

姜小乙:“大人好好休息吧。”

肖宗镜盯了她看了好久,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道:“睡不着了……”之后便推开吕圆下了床。他落地时带了一点踉跄,吓得姜小乙赶快伸手去扶。结果这一扶她自己差点栽倒。平日里肖宗镜身法高明,步履无声,给姜小乙留下了一个错误的印象——好像肖宗镜本身也是身轻如燕的。谁知今晚他喝多了点酒,少了些控制,身体顿时重得像座山一样,这一搭手差点给她压塌了。

“……大、大人请小心啊!”

肖宗镜摇摇头,直起身,醉醺醺道:“没事,我有数。”

姜小乙被浓厚的酒气熏得紧了紧鼻子,她心说你说话都大着舌头,能有什么数。她刚想再劝,肖宗镜已经拨开她出了门,一晃就没了影。随后,姜小乙听见哎呀两声,她追到门口一看,肖宗镜一手抓着一个人,已经落回院子里。

姜小乙上去一瞧,认出青皮头子,不禁咂嘴:“怎么又是你。”她见那青皮头子手里还拎着油桶,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好啊,来使坏的。”

青皮头子也是识时务,见事情败露,两膝一软,当场下跪。

“爷爷饶命!小的们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姜小乙指头放在嘴前,嘘了一声。

“你莫要吵,吵醒了吕家姐弟,我要你好看。”

青皮头子头捣如蒜:“不吵不吵,求爷爷们饶命……”

姜小乙围着他转了一圈,拍拍他的脑瓜:“如何称呼呀?”

“回爷爷的话,小的叫娄淄。”

姜小乙笑道:“真是人如其名,专捅娄子。”

娄淄:“不不不,爷爷,小的是淄水的淄。”

姜小乙一拍他的脑门:“谁管你是哪个字!说!谁让你们来的?”

娄淄:“没人让小人来,是小的胆大包天,自己决定的。”

姜小乙冷笑道:“还敢嘴硬是吧,我就先撕下你一只耳朵,看看你还硬不硬。”

娄淄的同伙在一旁求饶道:“两位大爷,他没说谎!现下冀州四堂堂主正聚在一起商讨如何对付你们。我俩只是想找吕家姐弟出口气,不晓得二位大爷在此,若是知道,我们打死也不敢来呀!”

姜小乙也懒得拆穿他,接着问:“商议对策?可有什么结果?”

娄淄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尚无结果。”

姜小乙冷笑一声,威胁道:“没结果?今日你们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姜小乙原计划是,先尽可能地从这二人身上榨取青庭帮的消息,等明后天他们的硬茬子找上门,就更好应对了。可肖宗镜连这一步都没耐心听了,他蹲到娄淄面前。

“带我去。”

娄淄只感面前一黑,肩膀随之一颤。

“大爷想去哪?”

“你打哪来,我就去哪。”

姜小乙在后面偷偷拉了拉肖宗镜的衣裳,肖宗镜全没理会。

娄淄鼻子一抽,闻到厚重的酒气,心想这肖宗镜定是喝了不少酒,没准是壮了胆子打算直捣黄龙也说不定。

他暗笑,心说您老人家这不是前往老鹰堂,您这是赶着去酆都城呢。

就算你们两兄弟武功高强,可老鹰堂戒备森严,尤其此时,其他三个香堂的堂主都在那里,高手如云,岂容你们放肆。

姜小乙也有类似顾虑,她怕肖宗镜喝多了上头,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大人,我们还没彻底摸清他们的根底,还是小心为上吧。”

肖宗镜:“这不就去摸了么。”

娄淄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之间天地倒转。肖宗镜扛着他上了肩,倏地一下跃上院子高墙,沉声道:“指路。”娄淄指向一处,肖宗镜拔腿而出。姜小乙不敢怠慢,连忙跟了上去,临了想到什么,回头冲院里剩下那个青皮道:“那边有井,你去打水把店面整理干净再走,一点油星也不得留!”

娄淄被肖宗镜扛在肩上,跳上跳下。他耳边的风嗖嗖吹,胃里翻江倒海,只觉得这人跑得比飞得还快。

也就半柱香的功夫,肖宗镜来到开门见财。店里是人声鼎沸,喧闹嘈杂,铺面外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里外都透着喜庆。门口的木桩子上拴了七八匹马,还停着几辆空马车,喽啰们腰间带刀,随走随查。

肖宗镜一出现就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有几个眼尖的人认出了娄淄。

“……这不是娄三哥吗?”

“怎么回事,你从哪回来的?”

“这人是谁呀?”

他们一边问一边靠近,离得远时看不清,等走近了,一个白天去过吕坊的人认出肖宗镜,瞬间大叫:“什么?!你你你、是你——!”

肖宗镜嘴角轻轻一扯。

赌场内,大家玩得正酣,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近几年战乱四起,各行各业都不好做,唯独赌场妓院这些玩乐场所依旧日进斗金,生意兴隆。这也不奇怪,正是因为日子不好过,有一天没一天,所以大家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消遣度日。

突然间,门开两扇,一个人横着飞了进来。这人惨叫着摔到桌子上,惊得众人四散开来,赌具金银撒了满地。这还只是开头,紧接着外院的看守们就像下饺子一样,被人一个接一个扔进屋里,摔得是七上八下,惨不忍睹。

大堂顿时乱作一团,有好事的人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呐!有人砸场子了!”

内堂的打手们纷纷冲上前去,刚冲到门口,又集体停下,慢慢往后退。

赌客们觉得奇怪,抻脖子往外看,见一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等他进了门,大伙顿时眼前一亮,这男子端的是仪表堂堂。此人黑衣黑发,英俊挺拔,他身上出了些汗,领口微敞,袖子挽起,健壮的胸膛和小臂皆呈油亮的橄榄色。他面带醉意,两颊发红,目光澄亮,嘴边挂着一抹不以为意的笑,真可谓是卓然矫劲,气宇轩昂。

赌场的打手们将他围做一团。

“什么人!胆敢来此闹事!”

肖宗镜沉声一笑,缓缓道:“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混江龙来了。”

后堂内。

余英与其他几名堂主还在开会,一个手下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余英眉头一皱,道:“何事惊慌?”这手下叫人揍得是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他颤抖着指着外面,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余爷!那混江龙杀来了!”

堂内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王常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人来了?他带了多少人!”

“好像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王常捷难以置信道,“他一个人就敢来?他不是还有个兄弟吗?”

那手下道:“没瞧见第二个人!各位爷,快去看看吧!兄弟们拦不住他,房子都快给他拆了!”

话音刚落,前厅传来哗啦啦的破碎声,紧接着又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徐扈回头,怒视余英:“余爷不会还想忍吧!”

余英脸色黑沉,并不说话。

牛树高满脸鄙夷,冲他狠狠地呸了一声,又对徐扈和王常捷道:“两位大哥,这里小弟功夫最好!你们在这等着,待我去会会他!”

王常捷道:“好兄弟!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牛树高便带着一群汉子气势汹汹杀向正厅。

到场之后,打眼一看,场面已是一片狼藉,能瞧见的东西都烂了个七七八八,十几个老鹰堂的手下倒得满地都是,正哼哼唧唧呻吟着。

牛树高怒目圆瞪,粗眉竖起,冲他们骂道:“你们是要生了还是怎么着?不许叫了!谁再叫牛爷爷一锤砸死他!”

被他这么一吼,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牛树高朝堂中央看去,满屋只剩下一张完整桌子,上面蹲着一名黑衣男子,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里的骰子。

牛树高眯起眼,一拍胸脯,喝道:“爷爷乃是金刚无敌牛树高!你就是混江龙肖大?”

肖宗镜抓住空中落下的骰子,目光移到这铁塔般的壮汉身上,淡淡道:“然也。”

第26章 蛮牛冲撞!

牛树高也不多废话, 甩开膀子。

“取我的兵器来!”

手下抬着一双巨大的黄铜窝瓜锤上来了,这锤子少说也有个百八十斤,至少要两人协力才抬得动, 肖宗镜见了, 不禁道了句:“好重的兵器。”

牛树高瞪着铜铃般的眼睛,道:“你牛爷爷别的没有, 就是力气大!”说完重喝一声,舞着一双铜锤朝着肖宗镜砸去!别看牛树高体态硕大,壮如蛮牛,却异常灵巧, 涮曳挂擂冲云盖,一双铜锤耍得虎虎生风。

肖宗镜瞧在眼里,心想他能将这么重的兵器使得如此得心应手,硬功应是不凡, 尤其是双臂力量更是惊人。肖宗镜没有与他正面相碰, 而是像之前对付疯魔僧时一样,用身法与之周旋。

牛树高很快就发现了, 不管他怎么舞这双锤子,他就是打不到肖宗镜, 别说打到人,连衣摆都擦不到,浑身力气使不出, 气得他哇哇大叫。

“你他娘的!真像条泥鳅!有种别跑!”

肖宗镜倒也爽快。

“行, 我不跑。”

牛树高两锤一撞,当的一声,震得几名手下两腿打颤。他再次朝肖宗镜冲去,肖宗镜在他距离自己三尺远的时候, 忽然侧身弯肘,脚下走了个奇怪的步伐,牛树高感觉眼前人影分散,眨眼便被肖宗镜绕过了两个铜锤。

肖宗镜弯腰藏于牛树高身侧,稍一沉气,而后猛地向前上方一顶!

这步伐细看之下,与之前姜小乙在吕坊院子里使的九宫八卦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想来是肖宗镜在与姜小乙斗身法时,有所心得,在这活学活用了。

这一撞刚猛非常,牛树高整个人连带着两个铜锤一齐飞了出去。后面手下不禁大喊:“快!接住牛爷!接住牛爷——!”可身子却躲得远远的。

喊归喊,大伙又不傻,这要是被牛树高连人带锤砸中,小命可就交代了。

牛树高就这么撞烂了后门,还翻了两圈,直接滚到后面的庭院里。

后堂门大敞,老鹰堂众人看到这一幕,全都挤到门口来。肖宗镜从后门冲出,立在院内。牛树高翻身而起,他当众出丑,气得火冒三丈,怒吼一声:“再来比过!”

肖宗镜:“好。”

就在他们再次攻到一起时,余英已经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他刚只瞧见肖宗镜一眼,不过以他的识人之能,这一眼就已经够了。

他从后堂溜出去,来到院外,奔着拴在树上的马快步而去。行至中途,见树后走出一个人来。来人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大哥亲自登门拜访,诚意满满,余爷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院子里,牛树高发现肖宗镜身法绝妙,自己一双铜锤难取上风,便扔了兵器,大吼一声扑了过来!

这一招并非普通的莽夫之举,而是暗藏了摔跤的技法,想要近身制服对手。

肖宗镜的身量放普通人里已经数一数二,可在牛树高面前,如同没长开的稚儿,不论任何人看见,都会觉得他应该采用防守后攻的策略,避免正面相碰。

刚刚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但是,就在牛树高冲过来的一瞬,肖宗镜的余光忽然扫到后方。此时所有人的注意都落在他和牛树高身上,无人发现姜小乙混了进来,身旁还带着一个半百老头。

电光火石间,她与肖宗镜视线交汇,不经意地点了点头,肖宗镜明白了她的意思——余英已在她看管的范围内,他不用有任何顾虑。

这点头落在他眼里,平白使他心中一热。

再看眼前铁塔般的壮汉,酒力一激,肖宗镜忽然起了莫名的好胜心。他干脆也不躲了,面对迎头冲来的牛树高,他压低身型,目光精亮,双掌一拍,喝了一声:“来!”

两方轰然相撞,谁也没退半分。他们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臂,肖宗镜体重远不及牛树高,重心压得更低,下肢四平大马扎得稳如泰山。牛树高肌肉膨胀,脖筋爆出,呲牙咧嘴,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咿咿”的声音,想要掀起肖宗镜。

此时肖宗镜也不好受,这牛树高少说也有个三百多斤,而且还不是虚胖的肥肉,正经是练出了一身上好的腱子肉,一双胳膊犹如铁钳,绞得他好不难受。

青庭帮众纷纷为牛树高打气,呼喝之声层层叠叠,震耳欲聋。

肖宗镜冷哼一声,双手变招,抓住了牛树高的腰身。这腰粗如染缸,抱都抱不住,肖宗镜牙关一咬,猛然发力!牛树高顿感身体一轻,竟要被人连根拔起,登时大怒。“做梦!”瞬间沉气下压,钝重千钧!

两人闷声不响再次较起劲来。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蛮力角逐,肖宗镜下颌紧绷,一双小臂肌肉纹理层层叠叠,血管根根分明。而牛树高更是汗如雨下,面色坨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周身蒸腾出轻薄的汗气,仿佛置身三伏酷夏,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围观众人里,最先回过神的是徐扈,他朝王常捷使了个眼色,王常捷点点头。

他们的举动自然落在姜小乙的眼里,她明白他们的意思,这种僵持的场面,最适合偷袭不过了。

徐扈和王常捷绕到肖宗镜身后,轻声拔出武器,徐扈使的是剑,而王常捷用的是单刀,他们手持兵器,悄无声息靠近肖宗镜。

姜小乙瞧着他们慢腾腾往前蹭的步法,心中冷笑,肖宗镜是什么修为,就凭你们这两把刷子,也能偷袭他?

果然,在他们相距一丈远之时,肖宗镜警告道:“站那别动。”

徐扈和王常捷脚下一顿,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察觉。

牛树高看着他们:“我制住他!二位大哥快点动手!机不可失!”

肖宗镜忽然笑了,他此时浑身都使着力,笑得不如往日随和,倒带了点凶狠之意。

“机不可失?我倒不知何来之机。我现在斗力斗得正过瘾,你们若是扰了我的兴致,就别怪我动真格的了。”

徐扈和王常捷的武功都不如牛树高,听见肖宗镜的威胁,不免心中犹豫。

牛树高急得大吼:“不用听他的,有我牵制他,他动都动不了!两位大哥快动手!别给他骗过去了!”

徐扈和王常捷被他一催,恶向胆边生,心说有牛树高这么大的力气制着,这人如何还能拦住他们兄弟的刀剑?若是能顺利斩了这条混江龙,对青庭帮来说无疑是一记大功,他们就可以向帮主好好告余英一状了。

想到这,他们再没犹豫,徐扈大喝一声,三人也有默契,牛树高使出全身力气压制肖宗镜,王常捷和徐扈一刀一剑,一劈一刺,袭向肖宗镜。

肖宗镜脸上笑容消失,沉声道了句:“不知好歹!”牛树高瞪大眼珠,咬紧牙关,赫然仰首。肖宗镜武学造诣何等之深,见这起式便知他要用一招头槌,不禁冷笑,竟也猛提一气,随之仰首——

头槌对头槌,硬功对硬功,院内众人眼瞧这两人额头撞到一起,像是编钟狠狠对砸,只听咣的一声,大伙单听这动静,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

牛树高只觉脑子嗡的一声,眼底涌血,瞬间失去了知觉。

从一开始,肖宗镜就没有用任何技法与牛树高比拼,纯粹是出于争强好胜的玩乐心态,与之硬拼力气。现下他运起气功,加固额顶强度,牛树高当然不是他的对手。牛树高被他一头撞晕,身体脱了力,向一旁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