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那疯魔僧武艺如何?”
“相当高明。”
“那您……”
姜小乙欲言又止,肖宗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想问,我打不打得过他们?”
姜小乙恭维道:“这是哪的话,大人只要出手,自然是马到成功的!”
肖宗镜摇头道:“未必,一山还比一山高,没交手前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赢。”说着,他走了几步,姜小乙下意识跟了上去,被肖宗镜拦下。“你若今后还要在齐州生活,不宜露面。楼内凶险,我一人去就行了。”
姜小乙微怔。
其实,他还有后手打算。他腰带里藏着一包钩吻散,一铢就可要人性命,无药可解,是他平时防身所用。这是他刚刚在药铺里生出的想法,等肖宗镜与公孙阔的侍卫们起了冲突,自己就趁乱去后厨下毒——如果肖宗镜没有得手,公孙阔极有可能要继续他的春宵好事,那正好可以毒死他。
这对姜小乙来说是最轻松,也是最稳妥的报仇之法。
可就在刚刚这一瞬,他莫名担心起肖宗镜的安危来。
他再厉害,也只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如何敌得过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僧人。就算敌得过,想必也要拖很久,等公孙德的人来了他就无法脱身了。而公孙阔一旦被毒死,这笔帐肯定要被算在他的头上,以公孙德对其子的溺爱,一怒之下诛杀皇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姜小乙心中涌出一股奇怪的冲动,他叫住了肖宗镜。
“大人。”
肖宗镜走到胡同口,回过头。
姜小乙似乎也没想好要说什么,支吾了一会,道:“呃……正、正面交手颇有风险,不如我们直接从三楼窗子进吧。”
肖宗镜:“三楼?”
姜小乙道:“对,我们蒙上脸冲进去,您只要牵制住疯魔僧,三息之间小人定取公孙阔的狗命!咱们杀了人就跑,以你我的脚程,他们追不上的!”
肖宗镜又笑了。
“小兄弟,你又忘了我是公人了?”
“就算按照本朝律例,公孙阔也是罪恶滔天,理当问斩!”
肖宗镜耐心道:“想要问斩犯人,要有实证,更何况他是四品官员的亲眷,需要押送天京,由刑部审定,都察司参核,法寺审允,最后会奏皇上核准。没有真凭实据就定罪杀人,那叫滥用私刑。”
姜小乙惊呆了。
“你还要带他去天京?”
“当然。”
姜小乙急得脸涨红,道:“你带他去天京,那就是有真凭实据也定不了罪了,你自己就是当官的,难道不知道吗?到时就是白忙一场啊!”
这话把肖宗镜说得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从早上到现在,就这句话说得最为真情实意。”言罢,苦笑着摇头。“惭愧啊。”
姜小乙:“大人!”
肖宗镜止住他的话,缓缓道:“小兄弟,我杀公孙阔,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但那不过是泄愤之举。在下来此,是为了让公孙阔认罪伏法,以儆效尤。”他停顿片刻,语气稍重了些。“你说你来找我,是想为敏娘一家讨个公道。在下就在此向你立个誓,一定给你这个公道。”随后,他朝姜小乙郑重一抱拳,肃然道:“小兄弟,多谢相助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采金楼。
第6章
采金楼内并不安静。
一楼大堂里坐着十几个侍卫,拼了两张桌子,正在摇骰子赌钱,喊声此起彼伏。
这些人都是公孙阔的贴身随从,他们在齐州骄纵惯了,深信公孙太守的实力,并不担忧所谓的“皇差”。
他们玩得肆无忌惮,毫无所惧。而从楼上时不时传出的女人的媚叫声来看,他们的主子公孙阔本人也正在热闹着。
整栋楼里,只有三个人是安静的,便是那三位疯魔僧——空慧、空戒、空定。他们如同姜小乙预料的一样,分别防备于大堂中央,上楼的廊道,和花魁的闺房口。
疯魔僧们手持念珠,席地而坐,闭目参佛。他们看起来与这环境格格不入,而公孙阔的随从们也确实从不理睬他们,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三个怪人。
忽然,有人叩响大门。
恰好一个随从路过门口,顺便开了门。见一男子站在门外,一袭黑衣,身材高大,仪态挺拔,神色倒是十分和善。
随从问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男子笑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哎,谁让你进了,滚出去!”随从想推开男子,但男子的手先一步伸向他胸口,还没擦到边,随从已经摔进门内。
男子进了楼,反手将门关好。
“哎呦!”那随从在地上滚了两圈,骂骂咧咧爬起来,再次扑向男子。男子微一侧身,伸手再次探向他的胸膛上。他出手并不快,也看不出使了多大力气,甚至好像碰都没有碰到,可随从又一次被甩飞了出去。
屋里其他人看到这番景象,都惊疑非常。
“怎么回事?”
“闹鬼了?”
只有三位疯魔僧没有吭声,安安静静看着这一幕。
这男子正是肖宗镜。
其他随从们相互看了看,推开牌桌,抽出刀子冲向他。肖宗镜步伐灵活,也不出重手,就是像刚刚那样,用手掌轻轻探向这些随从们的胸口,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摔了出去。
几个眨眼的功夫,十几个人已经全部倒在地上,叫苦不迭。
“闹鬼了……真闹鬼了!”他们冲疯魔僧们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起来啊!”
空慧:“这不是闹鬼。”
随从嚷道:“怎么不是闹鬼?他一伸手我们就飞出去!他分明会妖术!”
空慧:“你们是被他打飞的,只是你们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三楼房间内的公孙阔听到楼下的喧闹声,喊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随从们应声道:“公子别急!不小心进来个杂碎,小的们这就给他赶出去!”随后对那三名疯魔僧说道:“不管他是人是鬼,快点给他弄出去!”
空慧看着黑衣男子,缓缓道:“贫僧曾听闻,寸劲功夫练到家,发力距离奇短无比,境界高深之人,甚至可做到沾衣发劲,出手快到肉眼无法察觉,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肖宗镜:“雕虫小技而已。”
空慧:“阁下是何人,来此何事?”
肖宗镜伸手指了指三楼,道:“在下自天京城来,奉命拿他归案。”
随从闻言一惊,道:“天京来的官员不都在衙门里?你是怎么找来这的!”
肖宗镜道:“我怎么找来你不用管,今日我要带走公孙阔。”
随从们听了这话,顿时慌张起来,想要上楼去给公孙阔报信。空戒站在楼梯中央,将他们都拦住了。
随从骂道:“臭和尚让开!”
空戒抡起降魔杖,四五个随从像是晾白菜一样被挂成一排甩下楼,惨叫声四起。离得最近的一名随从刚想骂人,空戒降魔杖落地,铿锵一声,震得他胸腔颤栗,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空戒怒目而视。
“谁也别想上楼!”
肖宗镜面色不改,道:“大师好大的火气。”
三楼的空定开口道:“公孙阔你不能动。”
肖宗镜道:“为何?”
空定道:“没有原由,此人你不能动。”
肖宗镜笑道:“佛法不是说事事皆有因果,怎能没原由呢?”
空定:“阁下无需多问,我们可以放过你,你快些离开齐州吧,莫要以身犯险。”
肖宗镜:“多谢大师仁慈,但在下职责所在,实是走不得。”他于大堂内缓缓踱步,心中计算着日子。“说起来,三位大师来齐州保护公孙阔,已有几个月了吧?也就是说敏娘一家的案子,三位也是见证人了。”
疯魔僧并未言语。
“那在下就不得不再多问一句了。”至此,肖宗镜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你们三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烧死的,还是亲手将他们一家四口葬送了?”
空戒闻言再跺降魔杖,怒吼一声。
“大胆!”
这一杖下去楼板尽碎,他的吼声饱含至刚真气,楼下没有内力护持的随从们登时眼冒金星,仰面晕了过去。
“朝廷的走狗,也敢在此放肆!”
“走狗?”肖宗镜冷笑道,“大师这话好生奇怪,若朝廷的人就是走狗,那各位大师也在为走狗卖命吧。”
“你——!”空戒眼中燃烧熊熊烈火,恨不得将肖宗镜剥皮抽筋。
“空戒。”空慧叫住了他,转首对肖宗镜道:“阁下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看着又如何,做了又如何?”
肖宗镜:“看的话,菩萨管。做的话,在下管。”
空慧嘴角慢慢勾出一个森然的笑。
“阁下好大的口气。”
他缓缓起身,随着他的站起,三楼的空定也站了起来。三名疯魔僧手持降魔杖,如魁梧的山峦,将塔楼笼罩。
肖宗镜抬头:“大师们坐禅坐够了?可参出什么佛理了?”
空定沉声道:“我们师兄弟的救世之心,不是你一只天京的家犬可以置喙的。”
肖宗镜淡淡一笑,利落地翻起下摆。
“多说无益,动手吧。”
“你自找的!”空戒早已忍无可忍,抡起降魔杖从天而降,端是一招力劈华山!
这一棍气力盖世,若被打中定是骨烂如泥。而且空戒此招暗藏乾坤,他将内力注入降魔杖,气比杖长,如果敌人被其气势恫吓,后退躲避,定要遭殃。即便只被杖风擦个边,也必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没想到肖宗镜面对如此震慑的一招,竟纹丝不动,在降魔杖降至头顶三寸之时,他突然向前探步——
一旁的空慧和空定看在眼里,眼角微颤。
力劈华山最大的弱点,便是人将气力全部灌出,所以一旦被敌人近身,便有空门大开的危险。肖宗镜步法精妙,瞬息就到了眼前。空戒心惊之余连忙变招,压低身形,一招判官脱靴,攻向肖宗镜下盘。
肖宗镜躲避杖风,向上一跃。
他跳得不高,双腿紧贴胸腔,便腾出了近七成的空余。
空戒紧追不舍,一翻手,将杖上挑。他内力精深,杖头因真气流动,发出隐隐低鸣声。肖宗镜感觉到自己的发丝受到气力波动的影响,向外发涨。他目光盯着长杖走向,看出对方想将自己挑飞,在空中卸了力气,再下杀手。
他双脚一前一后,向下伸出。
空戒没想到肖宗镜竟然主动迎招,正和了自己的意,顺势扎稳下盘,要来个正面相碰。
然而,就在肖宗镜脚尖踩在杖头的一瞬,空戒顿感力重千钧,别说挑飞,就连兵器都险些脱手。他心下大怒,咬紧牙关再催内力,这往日里少说七八百斤的力道,此时就像是给肖宗镜垫脚的一样,被他轻轻一踏,向后一翻,轻巧落地。
“原来如此。”肖宗镜道,“使的是少林疯魔棍,所以就叫疯魔僧。”
“少废话!吃你佛爷一棍!”空戒叫骂着再次攻了上去。
在他们交手的时候,空定翻身下楼,与空慧站在一起。
“师兄可看出他的武功路数?”空定问道。
空慧摇头。
肖宗镜使用的都是最基础的身法,翻转腾挪,交替错合。只不过他用得比常人更加游刃有余,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甚至连个起手的架子都没有,收枝拢叶,化繁就简。
空慧的目光越看越凶狠,他系紧头巾,沉声道:“此人日后必成大敌,杀了他!”
空定空戒齐称是。
肖宗镜听到空慧的话,产生了那么一瞬间的疑惑——这似乎不像是一个保护公孙阔的人该说的话。
不由他再想,空慧和空定加入了战局,三把降魔杖如狂风骤雨般向他袭来。
三个僧人配合密切,招式相辅相成。同样都是少林疯魔棍,空戒刚猛,空定阴狠,空慧变幻多端。三人结成阵法,威力大增,攻势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肖宗镜看出对方是不杀自己誓不罢休,也不敢怠慢,闪躲杖风,身法愈加迅捷敏锐。
佛门武功至刚至阳,只要被降魔杖擦到的地方,不管是桌椅、地面、墙板,全部碎得干干脆脆。一块飞起的木块擦着肖宗镜脸边而过,他一个鹞子翻身将将躲过,口中道:“这样下去可不行……”
微一侧目,与距离最近的空戒对上眼神。
空戒心中一惊,肖宗镜的目光中流露瞬间的笑意,电光火石间猛地发力。空戒眼睑一抖,横杖抽身,可惜对方速度太快,手已探向他的腰间,一伸一缩,眨眼间又退了回去。
空戒摸不清肖宗镜的意图,心下困惑。
肖宗镜道:“借用。”
他刚说完,空戒才感觉身上一松,他低头看,原来是自己的腰带已被肖宗镜解了下来,攥在手中。
第7章
从肖宗镜进了采金楼的那一刻起,姜小乙就开始了内心的煎熬。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钩吻散,按照计划,他此时应该去后厨下毒,可那双脚说什么就是迈不出去。
正犹豫之时,一个人从二楼房间翻了出来。姜小乙认出那是公孙阔的一个侍卫,顿觉不妙,正准备追上去,对方已经骑上马逃走了。
他必然是去报信了。
姜小乙思忖道,此人逃得如此仓惶急切,至少说明疯魔僧没有立刻拿住肖宗镜,他们应该还在纠缠。
姜小乙望望采金楼,又望望那侍卫逃去的方向。明明是秋天,他额头竟冒出些许薄汗来。他杂七杂八想了一大圈,最后脑子里只剩下肖宗镜与他诚恳道谢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他把药又塞回了腰带。
采金楼的香房内,公孙阔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他从巧琼身上下来,光着屁股来到门口,推了个小缝往外看。
只见楼下三名僧人降魔宝杖在手,急风骤雨般攻向一名黑衣男子。长杖轰鸣,佛力沛然,整座大堂金光四射,晃得公孙阔细小的三角眼几乎睁不开,浑身肥肉与之共颤。
而那男子手里只有一条五尺长的腰带,腰带本是布做的,按理来说应是软绵无力,可在这男子手中却是烈烈生风,抽打之下,竟发出穿云裂石,震耳欲聋的声响。整座采金阁在这四人眼花缭乱的对决中,如风中危楼,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公孙阔的认知,他关上门,颤颤巍巍地披上衣服。
床上的花妓巧琼也害怕起来,扶着床边道:“爷,出什么事了?”
公孙阔慌张道:“我我我、我得走了!你你你,你可帮我拦着点!”
巧琼哭丧着脸道:“爷要奴家怎么拦啊!而且爷,你要如何走,这可是三楼啊!”
公孙阔本也没有想好该怎么逃,但他知道绝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这时楼下又是一声巨响,吓得公孙阔满头冷汗哗哗流。“不成了不成了!我得赶紧走了!”他情急之下跑到窗户边,一推窗,忽然听到一声:“哎!”
姜小乙刚爬到这,险些被窗子给扇下去。
公孙阔完全没料到窗外有人,颤栗道:“……什么人?!”
姜小乙冷笑一声,道:“索你命的阎王!”他一脚给公孙阔踹回屋里,公孙阔受到巨大惊吓,脑袋一磕地,人就晕过去了。
巧琼吓得花容失色,就要放声大叫,姜小乙手脚麻利,在她吸气之时便一记手刀将其砍倒。
姜小乙蹲到公孙阔身旁,看着他横肉丛生的脸,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浓浓的厌恶。
这么好的机会,当真不杀?
帮肖宗镜把他弄去天京受审?此举不仅要冒风险,而且他与达七约定的时间也绝对来不及了,一百两金子的报酬很可能也要打水漂了。那自己辛辛苦苦,跟达七那个臭得令人发指的烟鬼躲在破茅屋里两个多月,到底图什么?
就在他犹豫之时,楼下的肖宗镜与三位疯魔僧战得正酣。
空戒一杖袭来,肖宗镜用腰带借力一抽,将其拨向另一侧的空定面前。一旁空慧见状,插手阻拦。三根降魔杖相撞的一瞬,碰撞出震彻云霄的金石之音。
刹那间,好像有人敲响了佛国的金钟,洪声响起,透彻心灵,姜小乙浑身一震,冷汗淋淋,脑中一切杂念荡然无存。
“算了!”他低声道,“一百两金子而已,下次再赚就好了!”
姜小乙下定决心,起身环视周围。屋子角落有个上锁的大箱子,他走过去,从发髻里抽了一根细铁柄,在锁头上稍稍鼓捣了一下,锁便开了。
箱子里装的都是巧琼的衣服,箱子很大,富余颇多,姜小乙把公孙阔拖了过来塞进箱内,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放到他嘴里。
姜小乙道:“这药会让你昏迷三日,看你这一身肥膘,大概也不至于饿死。”
谨慎起见,他给巧琼也喂了一颗药。这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时间紧迫,唯有先这样处理了。
锁好箱子,姜小乙回到屋子中央,闭目凝神,深吸一口气,静心神咒于脑中一闪而过。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清净杂思后,姜小乙运起心法,猛睁开眼——血红双瞳中,周遭一切事物瞬间变得模糊不清。漫天风雪夹杂着鲜血和利刃的气味,一名女童的游魂浮现在晨间的血雾中,直直看向自己。
姜小乙在她的注视下,身体迅速发生变化,骨架变小,五官移位,喉结消失。最后竟成了一名十七八岁女子的模样。
看来达七果然没有猜错,姜小乙的确是个女人。
少女容貌眨眼即逝,姜小乙右手一变,掐起紫微招神大印,借受胎化易形之术,面容再次模糊,发丝无风自扬。她生吞一口长气,屏住呼吸,催动此气随气脉游走全身,关节松动,骨轻如烟。她以心法催动气息再次移位,堆出粗大的手脚、肥头圆耳、满是横肉的肚子、细小的倒三角眼,正是公孙阔的样貌……
就在姜小乙在屋内运功之时,楼下的决斗已臻白热。
那一声洪钟不止敲醒了姜小乙,也让三位疯魔僧内心剧震。
空慧不禁赞叹道:“阁下好功夫!”
肖宗镜:“大师也不差。”
空慧又道:“若非内心清明,断敲不出此声,若阁下遁入空门,潜心修佛,或可证得阿罗汉果。”
肖宗镜笑了:“大师未免也太看得起在下了。”
空慧接着道:“但若阁下执意为朝廷效力,逆天而行,必将遭受苦难折磨,束缚自由,永世不得解脱。”
肖宗镜神容不改,只是笑容淡了点,低声道:“苦难折磨……”
屋外传来马蹄惊扰之声,众多人马将采金楼团团围住。肖宗镜后退两步,原地站定,双手拉直腰带,也像握着一把降魔杖般横在身前,豁然沉喝:“何足道哉!”
话音甫落,他周身倏地腾起一股浩然真气!
疯魔僧们没想到他战了许久,竟还有如此余力,不由大吃一惊。他们也意识到这恐怕是最后一击,纷纷提气凝神。三人心有灵犀,决定先下手为强,空慧爆喝一声,三把金刚降魔杖顿时朝着肖宗镜头上劈去!
一把力劈华山可近身克制,但三把降魔杖把所有路线都封堵住了,肖宗镜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他双脚扎稳,举起腰带于头顶。空戒见状大喜,他深知不论肖宗镜的内功有多精深,一条布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得住三把降魔杖,杖上真气定会将腰带撕裂,进而敲烂肖宗镜的脑袋。
眼看降魔杖就要接触到腰带,空戒不由大叫一声:“着!”然而刹那间,原本赫然而立的肖宗镜忽然松懈了,他手中崩得直直的腰带也软了一点,中间落了一道小小的弧线。此等高手对决,招式来往何等精妙,即便是这不到一寸的长度,仍然让三人感到杖头一空,手下力气卸掉了半分。疯魔僧们心道一句不好,可覆水难收,肖宗镜抓准时机,再次弹直布带。
他巧妙地将四人的力道在头顶融合,再推送出去。所谓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肖宗镜借力打力,将三把降魔杖全部弹飞。
疯魔僧们不想松开兵器,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后仰去。他们急急回防,因为腰腹力量强悍,他们重新调整架势也不过用了一个眨眼的时间。
然而,就是这么眨眼的瞬间,肖宗镜扎身猫腰,右拳捏实,照着三人的小腹便是三拳出手!
这三下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短拳,是所有习武之人的入门拳法。
只有中招的三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这迅捷的三记短拳,在离他们小腹还有半寸左右的时候,竟还有一个二次的加力,就如他刚进门时,对那些随从们使出的招数一样。肖宗镜深知疯魔僧们有真气护体,普通的外家拳对他们来说不过隔靴搔痒,不起作用,他只能选择用这样极限的寸劲把力打入他们体内。
三位疯魔僧都听到了声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身体,犹如平野闷雷,亦如沉石落井,等回过神时,庞然之力已在体内蔓延开来,钝痛彻骨!
这其实算是肖宗镜第一次主动出击,至此,三位疯魔僧才彻底认清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肖宗镜那看似简单的招式里,蕴藏的对气力炉火纯青的掌控,和对战斗笃定泰山的自信,若非千锤百炼,身经百战,不可成之。
三人颈上挂珠被真气震开,金珠稀稀拉拉散落一地,正好有三颗珠子滚落到肖宗镜面前,他弯腰捡起,以作留念。
肖宗镜绕过他们往楼上走。
“站住……”空慧在三人中修为最强,挨了一拳还能说话。“为何不杀我们?”
肖宗镜最后那三拳,虽说威力惊人,但只是运用技巧打出了高超的寸劲,虽然疼到了家,但说到底只是皮肉伤。
空慧:“以阁下的功力,若想下杀手,我们师兄弟的内脏怕是早已捣成烂泥了吧。”
肖宗镜:“敏娘一家,是你们杀害的吗?”
空慧顿了顿,道:“不是。”
肖宗镜点点头:“我猜也不是。那你们就与在下此行无关了。”他走到三楼,空慧忽道:“敢问尊姓大名!”
“肖宗镜。”
“唯心为宗,万法如镜,阁下心识澄明,更甚我等。”空慧搀扶起两个师弟,对肖宗镜道:“真希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我等还能有机会与阁下一同修佛论道。”
肖宗镜摇头:“俗人贱命,与此无缘。”
他来到花魁房门口,抬脚一踹,反锁的房门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采金楼的大门也被推开了,一群人手持兵器,乌泱泱地冲了进来。
第8章
屋内。
肖宗镜与“公孙阔”大眼瞪小眼。
来得实在太快了,姜小乙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现在就告诉他实情?
不行,她余光便能看到从楼梯上来的官兵,现在说肯定来不及了。
还是伺机而动吧。
姜小乙猛吸一口气,仿照着公孙阔的性格朝屋外大声呼救:“来人!快来人啊!救命啊!”
官兵听到她的呼救,脚步加快,将房间包围起来。
肖宗镜眼神偏移,姜小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晕在床上的巧琼。她心道糟糕,如果肖宗镜把巧琼弄醒了,搞不好会再生状况。
想到这,她披上衣服就往外冲。
“我爹呢!我爹来了没有!”
见她要跑,肖宗镜果然动作了,右脚下了个绊子,姜小乙为求逼真,硬生生摔了个狗啃泥。虽然易容成了公孙阔,但身体还是姜小乙自己的,疼是真疼。
“哎呦!可摔死我了!”
肖宗镜把她拎了起来。
为了易容成公孙阔,姜小乙特地采用了吞气压重的办法,少说也坠了两百来斤的分量,可肖宗镜单手提着她就跟拎起一筐鸡蛋差不多。起身后,他的手顺势搭在她的后颈上,她浑身一麻,就不敢动了。
“公孙少爷,劳驾走一遭了。”
姜小乙就这么被他挟持下了楼。
她悄悄瞥了一眼,发现肖宗镜的脸色不太好。
来的这些人都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但从他们的行动举止,和持有的兵器来看,很明显他们不是普通老百姓,也不是官府衙役,而是士兵。
来到采金楼外,黑压压的人群已经将门口团团围住,打头的有三个黑脸汉子,身着常服,骑着高头大马,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
姜小乙认识这三个人,她和达七在齐州两个月,把他们的底细摸得都差不多了。
这三个都是齐州驻军军官。
人群中停着一辆轿子,上面下来一个人,正是公孙德。
姜小乙见了他,马上撕心裂肺地喊了声:“爹——!”
“阔儿!”公孙德见儿子被人拿住,心急火燎,他指着肖宗镜大怒道:“何方贼人!胆敢在此闹事!还不快快放了阔儿!”
肖宗镜冷笑一声,道:“公孙大人,你既叫了这么多人前来助阵,想来报信之人应该已经告诉你我来自何方了。”
公孙德沉着脸道:“老夫不管你是谁,马上放了阔儿。”
“令郎的案子查清之前,不能放人。”
“我儿清白,天地可鉴!”
打头的那位骑马大汉手持马鞭,凌空一抽。
“废什么话?你到底放不放人!”
肖宗镜看向他:“你又是何人?”
那人狂傲道:“爷爷是谁不用你管,你只管放人。你既然来了齐州,就得按齐州的规矩办事。你放心,只要你放人,我们绝对不为难你。不管你来办什么案子,我们都能让你跟上面有个交代,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肖宗镜脸色阴沉,姜小乙冲那人喊道:“王千户!快救我!”
王千户心中大骂,亏他们特地换了衣服前来帮忙,这公孙阔竟然不打自招,当真是头蠢猪。
“原来是位千户。”肖宗镜看向另外两个骑在马上的人。“那想必这二位也是驻军将领了。”他环顾四周,目测来了两百多名士兵,外围还有五六十个衙役,最后是一些围观百姓,挤在角落里偷偷看热闹。
王千户破罐子破摔,仰脖道:“废话少说!识相的就快点放人!”
肖宗镜:“兵部调令在哪?”
王千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