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宗镜蹙眉:“哭晕过去了?什么都没说?”

徐怀安:“他说公孙阔是冤枉的,此案已结。不过大人,他可真能哭啊,我听得头痛欲裂,现在脑袋还迷糊着。”

谢瑾冷冷道:“这都是伎俩,我们来得突然,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行此缓兵之计。”

肖宗镜:“公孙阔呢?”

谢瑾:“说是受到惊吓生了病,昨日就启程回老家休养了。”

肖宗镜眉头一皱:“什么?”

谢瑾:“我已让他们连夜去追,明后天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肖宗镜心道此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应是公孙德趁着假哭之时,派人去给公孙阔通风报信了。公孙阔一旦躲起来硬拖,齐州他们人生地不熟,行事怕是困难。

肖宗镜面色不变,继续翻阅堂审记录。

“这案子没有苦主?”

谢瑾道:“这对夫妻不是齐州本地人,都是外来的流民,在这无根无源。”

按照堂审记录,公孙阔坚称敏娘是个寡妇,与自己相互倾心,本欲喜结良缘,但其兄旬翰知道他是太守之子,想趁机敲一笔钱,敏娘不从,已经多次发生争执。

几日前,敏娘当街与旬翰发生争吵,公孙阔劝解无果,被旬翰打伤。后旬翰挟持了敏娘和她的两个孩子,带到城外破庙,威胁公孙阔带二百两黄金去赎人。公孙阔怕有意外,带了随从一同前往,旬翰被其阵势吓到,觉得逃脱无望,惊恐之下打翻油灯,引起大火。

一共三个人证,都是公孙阔带的随从,最后他只认了一个“打草惊蛇”之过错。

肖宗镜评价道:“真是一张跌宕起伏的供词。”

徐怀安:“如果按照郭振所说,公孙阔当街强暴良家妇女,那应该还有其他证人才对。”

肖宗镜想到白天情形,说道:“公孙德在齐州根基颇深,民众心有畏惧,恐不敢多言……这样,明日我们依然分头行动,你们两个去衙门,我去案发地点看一看。”

深夜。

城北小巷。

有人踏着沉寂的月色,走进路口一间不起眼的房子里。

姜小乙反手锁上门。

屋子不大,到处堆满废纸,上面又是写又是画,看不清内容。

桌上的油灯照亮了旁边的木板床,上面躺着个百无聊赖的男子。

这男子三十岁上下,正靠着床头抽旱烟。他体型消瘦,眼眸细长,犹如飞燕,他面孔本还算英俊,可神色发虚,泪堂薄黑,双眼无神,看着就像是个肾虚气短纵欲无度之人。

见姜小乙进门,男子懒懒开口。

“这么晚,去哪了?”

“随便走走。”

男子打了个哈欠,道:“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明日将货送出去,拿钱了事。”

姜小乙:“明日我可能有点闲事要办。”

男子一双上挑的三白眼瞟过来,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姜小乙再往下说。

男子吞了口云雾,慢悠悠道:“你我认识也有段时日了,你不觉得咱们应该给彼此多一点信任吗?”他大剌剌地摊开手脚,拇指朝自己点了点,用一副堂而皇之的语气说道:“我达七可是个赤诚之人。”

姜小乙坐下,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道:“先别说这个了,齐州驻军将领名册和城内地图你都整理好了吗?”

达七道:“那是自然,我何时误过正事。”说起这个,达七忍不住抱怨。“辛苦两个月,一人才一百两金子,连养鸟的钱都不够,真是亏大了。”

姜小乙:“你的生意做得太广了,专注在一处,开销就没有那么大。”

达七笑道:“错了,做我们这个,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线自然越多越好。我没来过齐州,这次接下这个活,也是为了探探路子。”说着,长叹一口气。“不过这威虎军好歹也拿了十几个山头,竟如此寒酸。要说有钱,还是东边那个有钱,等有机会老子一定去狠赚他们一笔。”

姜小乙道:“青州军有钱,你做他们的生意,脑袋就得别在腰带上。这里钱是少,但好在安全,吃吃喝喝白赚钱,何乐不为。”

达七斜眼:“你莫岔开,今日究竟怎么回事?”

姜小乙也不隐瞒,道:“京师来了几个人,看起来有点本事。”

达七眼睛一眯:“哦?”姜小乙又道:“跟我们没关系,是来查那头猪的。”

公孙阔人如其名,矮胖圆硕,肥头大耳,比作猪也不为过。

达七放下心来,笑道:“官官相护,你指望什么呢?”

姜小乙琢磨道:“这几个人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达七打量姜小乙道神情,缓道:“你想干什么?”

姜小乙不答,此时他脑中想的是另一件事。

当初他和达七以难民身份来到齐州,最初流落在城门口,也许是他伪装得太好,样子过于可怜,有个很漂亮,也很好心的女人,每日带着孩子出城拜佛,回来路过城门时,都会给他一张饼。

这女人便是敏娘。

他与他们一家成为了朋友,短暂相交。

姜小乙的思绪很快被面前放大的人脸打断,达七在他脸上吐了口烟,姜小乙本能嫌弃道:“真臭,离我远点!”

达七笑道:“你我现在可是流民,穷得饭都吃不起,还管香臭。”他一把揽过姜小乙的肩膀,意有所指道,“再说了,都是男人,爷们儿之间还讲究什么呀。”

姜小乙拨开他:“明日你先去交易,老地点等我两天,离开时别忘了把这里处理干净。”

达七重新靠回床上:“等你两天?那可要另算价钱。”

“你真是财迷心窍了!你说,要多少钱?”

“要不这样,我也不跟你要钱,你只要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便好。”

“什么要求?”

达七歪着脑袋:“给我看一眼三清鼠的真面目……总行吧。”

姜小乙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达七又道:“说实话,易容高手我见得多了,但能做到此等以假乱真之程度,甚至让女人生出喉结,改变声音的技法,我确是第一次碰到。”

姜小乙道:“谁告诉你我是女人的?”

达七自豪地拍拍胸膛:“不用谁告诉,这是你七爷看家的本事。”

姜小乙笑道:“你还是抽你的大烟吧。”转头收拾起东西来。

达七看着那背影,目光朦胧而考究。他与姜小乙认识以来,相处甚为融洽。他从前与人合作,多是一锤子买卖,只有姜小乙是一再搭伙,属实是此人投他的脾气。他对姜小乙的了解也不算多,只知他是闽州山区一座道观出来的,年纪虽不大,本事却不小,机灵敏锐,也颇有身手。最难得的,是他虽贪财,却也很重情义,且还带着些寻常江湖人没有的天真之感,令人喜爱。

达七笑了笑,道:“小乙。”

姜小乙回头,达七的面容淹没在飘渺的云雾中,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

“虽说你的私事我管不着,但作为前辈,七爷还是提醒你一句。如今这世道,想做善事要慎之又慎,你可别为了那点恩情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姜小乙道:“放心,我不过是想见见他们,若能为敏娘一家报仇最好,就算不行,我也有自信安全脱身。”

达七淡淡道:“你年纪尚轻,见得不多,需知天外有天,一定要小心为上。还有,我们行走江湖,为的就是逍遥快活,自担祸福,最好莫与朝廷中人牵扯太多,否则泥潭深沼,到时想拔都拔不出来。”

姜小乙静了静,朝他一抱拳。

“多谢七爷提醒,我记下了。”

第4章

天光初现。

肖宗镜骑马来到城郊破庙。

小庙早已被烧得破烂不堪,屋顶坍塌,房梁倒得横七竖八。原本庙里供奉着一尊木泥菩萨,也已经烧毁大半,剩下半个黑黢黢的残尊,散发着还没散尽的焦糊味。

这里紧靠山林,悄然无声,山野将一切人迹都吞没了。

肖宗镜走到庙中央,扫视满地残灰,忽觉有些晃眼,抬起头,一缕微光从烧得面目全非的菩萨身后打来,残影枯烂,静中含悲,照得他心神一颤,片刻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他目光微斜,瞥向一旁树林,沉声道:“出来。”

林子一片寂静。

肖宗镜:“那就是要我请你出来了。”

还是没动静。

肖宗镜:“在下请人的方式可能有些粗鲁,请多担待。”

结果他刚一动,树林里发出细密声响,一个人从树后面钻了出来,正是姜小乙。

姜小乙料想如果这伙人真是来查公孙阔的案子,那一定会来案发之地,所以昨夜与达七分别之后,就赶来这里蹲守,查看一下情况。

他并没有主动暴露行迹,他本想再多观察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肖宗镜:“你是何人?”

姜小乙忙道:“小人一介流民,不足挂齿。”

肖宗镜也不追问,顺势道:“哦,那这位流民,找在下有何贵干啊?”

姜小乙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小人斗胆问一句,大人可是为敏娘一家的案子而来?”

肖宗镜面色平静,脑中千回百转。

他最先想到的是,这人会不会是公孙德的人……或许是公孙德昨日被谢瑾吓到了,所以提前派人来盯着这破庙。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对,如果真是公孙德派来的,他更应该隐藏身份,不该问出这种不打自招的话来。

难道是刘行淞的人?

也不对,刘行淞知道他的脾气,事已至此,绝不可能再派人同他讲和。

那这干巴伙计是谁呢?

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一介流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自己已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他识破且跟踪了。

这可真是个奇闻。

肖宗镜被自己的念头逗乐了,他找了块大石,掀开衣摆坐下,一副要唠家常的语气。

“小兄弟,请报上名来。”

姜小乙垂着头,随口道:“汤哥儿。”

肖宗镜笑道:“假话。”

姜小乙下意识抬眼,刚好跟肖宗镜对了个正着。他看似形神松散地坐在那,却给人以极重的压迫感,姜小乙心口莫名一凉,瞬间又错开了眼神。

“呃,小人叫姜小乙……”

“姜小乙,你且先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姜小乙顿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将昨日肖宗镜当街救人的事又讲了一遍。

“所以,”肖宗镜摸摸下巴,“是我露了相。”

“大人心地善良,不忍孩童跌伤,才被小的侥幸看破。”姜小乙恭维道,“小的自幼跑江湖,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一些,大人丰神潇洒,器宇轩昂,实在是看着就非普通人。”

肖宗镜似是对这个解释还算满意,抿嘴一笑道:“继续说。”

姜小乙道:“后来衙门里传来消息,说京师派人来查公孙阔的案子,小人顿时就想起了您。这庙是案发地点,若您真是皇差,一定会来这的,所以小人就在此等待。”

肖宗镜挑挑眼眉,给出评价。

“半真半假。”

姜小乙后背发麻,这人属实是有些邪门了。

肖宗镜道:“无妨,接着说,你为何要见我?”

姜小乙神色严肃了些,道:“敏娘一家曾对小人有恩,现如今他们死于非命,小人想尽绵薄之力,帮他们讨个公道。”

“公道……”肖宗镜默默念了一遍这个词,又问:“你可见到公孙阔行凶了?”

姜小乙愤恨道:“见到了!”

肖宗镜道:“那你可愿做人证?”

姜小乙道:“小人作不作证都没用,公孙阔早已毁尸灭迹,而且齐州衙门上上下下都是公孙家的人,就算小人去了,就凭一张嘴,他们也不会认的。”

肖宗镜想了想,又问:“那总该有人能证明敏娘和旬翰不是兄妹,而是夫妻吧?”

姜小乙道:“敏娘说过,她跟旬翰成亲是有婚书的,但是放在老家抚州。”

肖宗镜眉头紧了紧。

抚州?抚州在大黎东北侧,比齐州离天京城的距离还要远,而且近些年来匪患越发严重,想过去没那么容易。

他们不能拖太久,刘行淞一定会派人来阻扰查案。看来只能兵分两路,让徐怀安去抚州取证,自己和谢瑾押送公孙阔回京。

肖宗镜陷入沉思,一旁姜小乙小声道:“大人,您真想要证据的话,其实也很简单。”

肖宗镜:“怎么个简单法?”

姜小乙:“那公孙阔自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一点委屈,您只要抓住他毒打一顿,想让他招什么,他就会招什么。”

肖宗镜笑道:“毒打一顿?”

姜小乙:“说毒打都是轻饶了他,此人就该活扒了皮,裹上粉,下油锅里炸了!”

肖宗镜笑意未减:“你这样炸过人吗?”

“我——”姜小乙猛然回神,眼前这人可是官差。他连忙重新堆起恭维的笑脸。“大人说笑了,小人只是打个比方。”

肖宗镜道:“办案要讲实证,屈打成招是不可行的。”

“是是是……”姜小乙口中附和,心中暗想,这人好像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当官的都不一样,他不像公孙德那样老奸巨猾,也不像公孙阔那样懦弱骄纵,更不像张铨那般狗仗人势。他身上有股平和的洒落劲,倒是有些像是江湖中人,所以自己才一时松懈,口无遮拦。

肖宗镜并未在意,继续道:“我理解你报仇心切,但恐怕公孙阔此时已经跑了。”

姜小乙一惊:“跑了?”

肖宗镜将公孙德的说辞告诉了姜小乙,姜小乙听完,果断一摆手。

“绝无可能!大人您初来乍到,对此地还不够了解,那公孙父子在齐州就是土皇帝,他们全部身家都在这,对他们来说这里比京师还安全,怎么可能轻易就跑!”

肖宗镜赞同地点点头。

姜小乙思索道:“跑是不可能的,藏起来倒是有可能。”

肖宗镜:“没错。”

姜小乙回忆着整座齐州城的布局,默默思索。

“不过这偌大的城,他们能把人藏到哪呢……”

肖宗镜照葫芦画瓢。

“能藏到哪呢?”

姜小乙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转眼一看,肖宗镜坐在石头上,手里掐着根干草,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大人?”

“嗯?”

姜小乙不语。

肖宗镜道:“我知道他没走,贪财好色之人往往也贪生怕死,现下全国各地战火纷飞,山贼强盗数不胜数,就算他真要逃离齐州,也须做好万全准备,半天时间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此时必定是藏了起来,以做后续打算。”

姜小乙心说你都料到了,还让我说什么?

“不过,”肖宗镜话锋一转,又道:“我虽知他还没走,但他究竟能藏在哪,我一个外来之人,确实没什么头绪,时间紧迫,还要小兄弟帮忙了。”

姜小乙端详面前这张平静的笑脸,发现从一开始到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的神情语气始终都没有太大的起伏,平平淡淡,甚至称得上是春风和煦。

只是走南闯北多年的经验告诉姜小乙,这种平静之下暗藏凶险。

此人断不好惹——这是姜小乙在这一刻得出的结论。看来达七昨夜那句“天外有天”,属实是未卜先知了。

有那么一瞬间姜小乙甚至有些后悔来找他,似是有点自掘坟墓,引火烧身之意。不过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此人行事作风如何,现下也是真心查案的,等为敏娘一家报了仇,自己换身“行头”及时抽身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

姜小乙发愣期间,肖宗镜不知不觉走到他面前,垂首询问。

他的步伐毫无声息,姜小乙全无察觉。面对突然靠近的脸孔,姜小乙第一反应竟是诧异他双眼颜色好浅。

“小人,呃……”姜小乙磕磕巴巴道,“小人在想公孙阔可能藏身的地方……”

肖宗镜笑道:“不对吧。”

光线照在肖宗镜身上,他身材高大,体态匀称,皮肤呈油亮的浅棕色,光滑整洁。衣裳下的躯体精健而有弹性,明明十分强壮,却又给人意外的轻盈之感。他们离得很近,肖宗镜说话的口气吞吐在他的脸上,竟有股山林清甜的寒香味。

姜小乙心中清楚,这种身体质感和体内气息,要么是个干干净净还在寻山问路的少年习武胚子,要么就是位已经练到返本还原境界的顶尖高手。

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他属于哪一类了。

有此人在,或许跟公孙阔身边那几名高手护卫硬碰硬也是有机会的。想到这,姜小乙换了一副更为谄媚的笑脸,问道:“那个……还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肖宗镜坦率道:“在下姓肖,名宗镜,字因明,天京人士。”

……肖宗镜?

好像有点耳熟。

姜小乙绝对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可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到。

他心中懊恼,要是达七在就好了……

“如何?”肖宗镜道,“认识我?”

姜小乙:“不不不!”

肖宗镜淡淡道:“你是跑江湖的,如果经常出没天京,听过我的名字也不奇怪。”

姜小乙不想再让他追问下去,连忙说道:“肖大人,小人有一计,或许能助您找出公孙阔!”

第5章

德昇堂是齐州城里最大的药铺,这是一间老字号,原本在城内开有六家分店,由于近些年战火连绵,生意不好做,陆陆续续关了五家,只剩位于城中心复安桥旁的总铺了。

巳时刚过,药铺门口行人稀稀拉拉。

路对面来了两个人,正是姜小乙和肖宗镜。姜小乙指着药铺道:“就是这,肖大人,请跟小的来这边。”

他们绕到药铺后方,铺子后身紧邻着一条河,外围墙到河边仅有一丈不到的距离,沿路栽了几棵柳树,杂草丛生,并无过路人。

姜小乙一跃而起,扒住墙边偷偷往里看。

“时候尚早,我们找个地方躲……”话音未落,身子一轻,姜小乙被肖宗镜提着后心拎到后院里。刚落地就听到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姜小乙赶快推着肖宗镜挤到库房后面。

外面两人似乎在交易,不久传来争论的声音。

“……五十钱够什么,至少加一两银子!如今满山都是盗贼劫匪,被他们撞见小命都没了!你要是加不了就别要了,正好我也不想干了!”

“别别别!张老哥息怒,一两就一两,您可千万别不干了。这药要是供不上,我一家老小性命堪忧啊!”

好说歹说,药铺掌柜付好了钱,将半袋子东西收入库房内,上锁离开。

姜小乙嘀咕道:“公孙阔果然还在城内。”肖宗镜斜过眼,姜小乙低声解释:“那小畜生好色成性,向来是不淫人不得睡,可自己那……”往下指了指。“又不太行。这间铺子经常给他制壮阳药。他们刚刚交易的是当地的一种草药,名为夜夜欢。此药有个特点,只有刚采下来时药效最强,所以德昇堂每日都要进新货。等下应该会有伙计来处理这批药,弄好就会给公孙阔送去,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肖宗镜:“原来如此。”

他们等了没多久,果然来了一个伙计,进到库房处理药材。

姜小乙悄声道:“大概要半个时辰。”

肖宗镜问道:“你要同去吗?”

姜小乙:“这是自然。”他攥紧腰带,今日非得要了公孙阔的狗命才行。

当初敏娘遭难,他就想过为她报仇,但一来那时他手里生意没做完,万一搞砸,打草惊蛇不说,恐怕还会连累达七。二来公孙阔身旁有数名顶尖高手日夜护卫,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得手……

想到这,姜小乙谨慎地问了句:“大人,您可听过疯魔僧这个名号?”

肖宗镜:“不曾听过。”

姜小乙解释道:“疯魔僧一共有三个人,他们从前是和尚,后来犯了杀戒被逐出佛门,几个月前他们被公孙德雇佣,来保护公孙阔。”

肖宗镜嗯了一声,姜小乙道:“公孙阔身边的侍卫里,以这三人实力最为强悍。”

肖宗镜又嗯了一声。

姜小乙见他面色不改,听跟没听一个样,实是怕他轻敌,又道:“大人,他们来齐州之前,在江湖上就已经是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了。”

肖宗镜终于看了过来。

“赫赫有名?”

“是啊!”

肖宗镜好奇道:“最有名的是谁?”

“什么?”

“你江湖中行走,听的见的都比我多,这些所谓的江湖风云人物里,名气最大的是谁?”

姜小乙想了想,道:“名气大的有很多,最出名的应是‘四方神’了。南方的拳宗,北方的惊鸿影,东边的东海神剑,西边的极乐尊,都成名已久。其中拳宗姚占仙一直坐镇虹舟山,东海神剑听说是投了青州军,其他两位不太寻得到踪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四位都是江湖上的老人物了,最近动作不多,要说近些年来真正声名鹊起,活动最为频繁的,当属大盗重明鸟。”

肖宗镜:“此人我倒是知道,他是朝廷通缉的重犯。”

姜小乙感叹道:“这重明鸟当真是个神秘人物,抢的都是硬货,杀的都是强龙,可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肖宗镜:“他真身是谁,姓甚名谁,你可知晓?”

姜小乙好笑道:“小人要是知道重明鸟真身是谁还至于流落他乡?您知道这条消息现在在黑市值多少钱?”

肖宗镜道:“朝廷悬赏他的花红是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姜小乙不屑地一撇嘴,“八百两买他一条袖子吧。”他伸出手指。“至少要这个数。”

肖宗镜不语。

“黄金五千两!”

肖宗镜静了片刻,道:“一个江湖打手,竟值这么多钱?”

姜小乙道:“这就是您不懂行情了,想要他命的,想要他财宝的,更多的是想要他本事的,愿意出这个数的人太多了。”

肖宗镜淡淡一笑,又问道:“那小兄弟你呢?”

“我?”

“你可有什么名号?”

姜小乙赧然摆手:“大人说笑了,小的出身卑微,不过是江湖上吃剩饭的,根本上不得台面,哪配有什么名号。”

肖宗镜摇头:“这话有失公允。你知恩图报,既讲义气,又有胆识,为何上不得台面。”他低声道:“我反倒遇过一些江湖人,平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临了却连官差的面也不敢见。持武行凶,称霸一方,却也只为中饱私囊,毫无益处于他人。这样的人,就算名声再响,武功再高,又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姜小乙听得一顿,悄悄侧头。肖宗镜正专注后院情况,姜小乙瞧着他小半张侧脸。他年龄大概三十有余,容貌端正,威仪出众,神色与言谈一样,虽平淡亲和,却又不失庄严大方。

姜小乙游走江湖,三教九流之人见过许许多多,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他心中微动,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肖宗镜低声道:“出来了。”

库房门开了,伙计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一包捆好的药材。姜小乙和肖宗镜对视一眼,跳出院落,绕回正门。

门口等着一辆马车,伙计从药铺出来,直接上车,马车朝南驶去。

二人并不多话,迅速跟了上去,马车拐来拐去,没往偏僻处行驶,最后竟进了闹市区,停在一间妓院门口。

姜小乙瞠目道:“竟然光明正大藏在妓院里,他胆子也太大了。”

肖宗镜道:“确实。”

这妓院名为采金楼,是齐州城里最有名的妓院,入夜才开张,现下大门紧闭。

伙计叩门,不多时,门开了道缝隙。姜小乙和肖宗镜藏在对面的胡同里,二人眼力极佳,借着缝隙,瞬息之间便看清门内情形——开门的是个黑青脸的壮汉,身高八尺有余,孔武健硕,身着黑色武僧服,系着头巾,手持降魔宝杖,颈上戴着一串金光闪闪的佛珠,气势惊人。

想来就是其中一位疯魔僧了。

疯魔僧检查了药品,放人进门。

姜小乙道:“有这门神在这,现在恐怕不易进去,不如……等入夜再说?”

肖宗镜:“迟则生变。”

若是刘行淞的人到了,再想擒住公孙阔就没那么容易了,最好速战速决。

其实姜小乙也不想拖延,达七只能等他两天,他还急着拿钱呢。

姜小乙略微思索,道:“公孙阔应该跟采金楼的花魁巧琼在一起,巧琼的房间在三楼正中央,门上挂着三支孔雀翎。疯魔僧共有三人,如果是分开防备的话,很可能是一人守正门,一人守楼梯,一人守三楼长廊。”

肖宗镜望着采金楼,平静道:“或许吧。”

姜小乙紧盯肖宗镜。

“大人。”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