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津塞进她的背包里:“你帮我收着,我回去卖给老高,他准儿喜欢。”
两个人往街道外走。
赵平津忽然说:“对面那是哪里?”
西棠看了一眼:“那是中心小学。”
赵平津感兴趣地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在这里读书?”
“嗯。”
“那进去看看。”
他直接往里面走。
西棠跟在他的身后:“喂,你不是要去景点吗?学校有什么好看。”
正好是周日,学校里静悄悄的,西棠在升旗台转了一圈,扒拉开了一方大石头上的一簇厚厚的草,石头的下方还看得到一道刻痕,西棠笑了笑:“还在。”
赵平津凑过去看了看:“哟,小时候被欺负还刻个纪念章?”
西棠蹲在低头,对他抬头笑笑:“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小时候净欺负人了吧?”
赵平津回想起自己解放军陆军大院第一恶霸的童年,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唉,别这么说。”
西棠望着那块石头出神。那天放学了,小地主跟在西棠的后面,西棠拉着他的手,用石子在这里刻下了一道痕迹,然后跟他说:“你做我弟弟好不?”
西棠到现在还记得六岁的小地主,挂着两行鼻涕,冲着他点了点头,笑得一脸憨实。
两个人坐在操场旁的树下。
诺大的操场,有几个孩子在篮球场里骑自行车,远远的传来嬉闹和笑声,深夏的风吹拂而过,赵平津手撑身后,摊直了腿:“这儿挺清净。”
西棠望着远处新建的塑胶跑道,红绿分明煞是好看,轻轻地说:“环境比以前好了。”
赵平津望着她出神的侧脸:“家里还好吗?”
西棠回过神来:“挺好。”
“生意还过得去?”
“嗯。”
她明显不欲跟他多谈家里事。
可是她家里的事情,赵平津却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他们谈恋爱以后,黄西棠跟他说过,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她一直挺朴素的,白棉裙子牛仔裤就能穿一个夏天,也很少花他的钱,大四那一年,因为他的公司发展得太快,他忙得心力交瘁,为了能随时照顾他,她不再兼职打工,林永钏导演还特地提前开给她片酬,她用那部电影的片酬,支付了那一年的学费。
后来他的母亲查清了她的家世,她第一次去他家,经过铁门后的哨岗警卫员的层层盘问,终于进了那方院子,却是厅门都没得进,他母亲叫她来,却只让她站在了他家的屋檐下,她就站在四面寒风的檐下,听着周老师冷酷的批评,原话是他从家里保姆的嘴里问出来的,周老师跟她说,她妈妈没有结过婚,她是一个非婚生的私生女,年纪小小的,还没结婚就跟人同居,赵家不要这样的儿媳妇。
赵平津记得,那是除夕的前几天,屋檐下都是一条一条垂下的晶莹冰柱,黄西棠睁大了眼,冻得发白的鼻子,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的脸。
他得了消息匆忙赶回来,只看来得及她一脸茫然地转身逃走,然后在院子里狠狠地推开了他,如一只负伤的小兽般惊惶地冲了出去。
那是黄西棠跟他母亲的第一次见面,也许是因为她彻底的明白,他的家庭不喜欢她,后来她开始慢慢变得患得患失,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无缘无故的掉眼泪,跟他闹别扭,一开始一次两次赵平津还哄着她,到后来渐渐也烦了,语气渐渐不好,终于有一天他开会晚了一点,原本答应好要接她下戏的结果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西棠跟他生气不理他,赵平津忍不住冲着她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别那么矫情。
黄西棠睁着眼望着他,眼底有一汪泪水,她在他面前哭,他终于觉得烦人。
他们分手前的大概一个月,周老师在他上班的时候来过他们在嘉园的家里,强硬干涉他们的生活,要求黄西棠搬出去,据说黄西棠一开始求过她让他们在一起,但周老师是什么人,最后两人谈崩了,周老师跟她说了什么赵平津不清楚,其实黄西棠根他吵归吵,但就是因为她是长辈,更是他母亲,她一直都默默忍下了周老师给她的难堪,一个字的原话也没有跟他转述过。但他母亲后来回家里跟老爷子说的,黄西棠拍着桌子指着她跟她说这是我家,你给我出去。
周老师抹着眼泪跟老爷子老太太告状:“这什么女孩儿,舟儿买的房子,她还有脸面儿说是她家!什么家庭就养出什么孩子!这么没有教养的人,倘若要真是给她进了门,那以后还得了!”
那段时间黄西棠沉不住气,后来想想,他其实更不该也一样沉不住气,吵架时互相说了那么多伤透了心的话。
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不是不遗憾的。
第 22 章
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不是不遗憾的。
赵平津开口说:“要是你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
整个北京城里,能得了赵家这位公子哥儿这句话的人,估计不会很多,西棠只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谢谢您。”
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了沉默。
赵平津藏在心里良久的那句话,忍了那么多年,终于缓缓说了出来:“当初调查你身世的事情,是我母亲做得不恰当。”
西棠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似的,愣了好一会儿,仿佛才听清楚了,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性子其实还是一样,吃软不吃硬,他们两个之间,只要他肯稍微低一点头,她总是会付出更多更多的包容和爱来待他:“我后来一直都没有问过我妈,是因为我自己想明白了,上一辈的事情我管不了,我只知道我妈妈从没离开我,她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我没什么可丢人的。只是以前年轻不懂事,对于家庭出身好像我应该很自卑似的,现在不会了。”
她说得很隐晦,但也很清楚。
黄西棠会自卑,他以为电影学院的女孩子,每一个都骄傲得像只孔雀,何况是那么才华横溢,充满梦想的黄西棠。
他当时不明白,黄西棠明明那么可爱那么活泼一姑娘,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的爱耍小性子,又爱哭,特烦人,现在看起来,不过仅仅是因为那段时间特别的没有安全感,赵平津心底也不好受,他当年也许很爱她,但其实并没有付出足够的耐心去了解她。
赵平津问了一句:“你妈是你亲妈吗?”
西棠翻个白眼:“我俩长得多像。”
赵平津说:“那你爸呢?”
西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妈从来不说。”
赵平津好心建议:“也许你爸还在呢,要不要找?我帮你找找。”
“好啊,”西棠冲他笑笑:“等我死的那天吧,你帮我找找,也许我那天会想见见他。”
赵平津心底触动,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就没见过她性子这么刚烈的女人,除了自讨苦吃,又有什么好处。
赵平津说:“西棠,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西棠说:“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问题。”
她永远不再提他家庭对她的为难和羞辱,也不再提他们分手时说过那些玉石俱焚的话,仿佛一切都已经是事过境迁的豁达了。
赵平津忽然问了一句:“那小子还在追你?”
西棠愣了一下:“谁?”
赵平津眯起眼:“姓郑那小子,以前在你教室,跟你表白的。”
西棠想起来近日纷纷扰扰的绯闻,解释了一句:“我们什么事儿也没有。”
赵平津平静的声音,含着三分的冷意:“以后再来找你,告诉他——永远没他什么事儿。”
西棠笑了笑。
那一年她大三,刚刚跟赵平津谈上恋爱,郑攸同在排剧的教室跟她表白,捧出了大束鲜艳的玫瑰花,西棠实在太意外,一时口拙:“唉,郑攸同,你别这样——我有男朋友了。”
赵平津那一天刚好来接她下课,见到这一幕气都气炸了,直接冲了进去将黄西棠的手拉住了,他话说得客客气气的,脸上却是一脸京痞的坏笑:“唉,这位同学——对不住您,这姑娘我先预定了,没你什么事儿。”
郑攸同年轻气盛,指着赵平津的鼻子诅咒他们:“西棠,你少跟这种京城子弟玩,我跟你说,他们就爱玩弄女孩子,不会有真心的。”
赵平津一把推开了他:“唉唉,你骂谁呢?”
郑攸同一撸袖子冲了上来,两个人眼看要打起来。
黄西棠硬把他给拽走了。
没想到郑攸同算命倒挺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西棠跟赵平津沿着河边往回走。
路上见着小地主抱着娃娃从街市那边走回来,身边跟着他新媳妇儿。
西棠招招手:“小地主!”
小地主媳妇儿远远就瞧见他们俩,走近了看更是一脸的兴奋加好奇:“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西棠介绍赵平津说:“这是我朋友,来我们这儿玩玩。”
小地主媳妇儿热情招呼:“去了哪儿了,景点门票订了吗,我从我们宾馆合作的旅行社给你们定,便宜点。”
赵平津答了一句:“昨天刚到,还没有空去呢。”
那边黄西棠拉住小地主问:“公安局那边查出来没有?”
小地主将孩子放到了媳妇手上,对着她摇了摇头。
小地主家最大的那间酒店,前一阵子来了一批警察,从房间里抓出了一个毒贩子,说是酒店有包庇责任,工商局立刻来查封了,勒令他们停业整顿,现在都快两个星期了,案子还没查出个结果。
小地主媳妇儿一听这事儿也着急了:“是啊,姐姐,你说,我们这明明是冤枉的,可是谁也不听我们的,说不给开业就是不给开业,我可听说了,我们对面街新开的那间酒店,可是的公安局哪个领导的岳父开的,……我们是老招牌了,在我们店住过的客人没一个不说我们的菜烧得好,网上的顾客都冲着我们这这名声来,如今生意没有了,他们全跑到新的那家去了,这可我把我急死了!”
西棠安慰着说:“兴许再等等。”
赵平津随意地听着他们闲聊,一边凑过去逗孩子:“几岁了?”
娃娃流着口水,还不会说话,笑嘻嘻的一巴掌拍在赵平津脸上。
小地主媳妇儿注意力被孩子吸引了过来,也跟着笑了:“他喜欢你呢,小宝,来,叫哥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