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朱草日夜颠倒,白天睡得昏沉沉,晚上起来就哭,这才教东院的婢女们偶尔夜里听见“鬼哭”,以为闹鬼。
尹明毓:“……”
还挺喜剧的。
朱草看起来精神不济,不过是醒着的,也能办正事儿。
尹明毓坐在主坐上,看着她,道:“郎君说,予你两个选择,允你自由身再嫁或者去庄子上,我今日再问你一遍,作何选择?”
朱草充耳不闻,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地面。
尹明毓神色不变,冲夕岚道:“帮她清醒一下。”
夕岚出去片刻,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方沾了凉水的帕子,蹲在朱草旁边,伸手欲替她擦脸。
然而帕子刚要碰到朱草的脸,朱草便恨恨地抬头,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把推开夕岚,“滚开!”
夕岚猝不及防,直接摔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石榴一惊,立即去扶夕岚。
金儿和银儿则是反应迅速地挡在尹明毓面前,以防朱草伤害尹明毓,青玉和红绸也随即靠近,警醒地盯着朱草。
尹明毓被几个姑娘保护在后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片刻后才正了正神色,道:“朱草,你为何如此对夕岚?”
石榴扶着夕岚站起来,愤怒地看向朱草。
朱草似是被夕岚惊醒一般,不复先前的呆怔,神情似悲似笑,有几分疯癫地叨咕:“背主,恶心,离我远点儿……”
“你!”石榴气愤,便要上前理论。
夕岚一把拉住她,低声道:“莫要在少夫人面前无状,不必理会她。”
石榴攥紧拳头,瞪着朱草好一会儿,才压下气。
朱草仍然在念念叨叨,还说什么“你们对不起大娘子”的话,险些又将石榴激怒,被同样愤怒的夕岚硬按下来。
尹明毓冷眼旁观,分明瞧见夕岚阻止石榴时,朱草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她这是装疯卖傻呢。
还真是一刻也不安分。
这样的人,又真的对大娘子忠心吗?
尹明毓慢腾腾地开口:“原本我还想看在大姐姐的份儿上,不与你计较……”
朱草忽地疯笑几声,然后指着她,一副要揭穿她真面目的口吻,厉声指控:“你不要再假惺惺了!我可不像别人那般傻。”
银儿生气地上前一步,道:“你胆敢对我们娘子不敬!”
朱草嘴角擒着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夕岚、石榴二人,而后不怕死道:“你有身契却瞒着不说,故意引胭脂犯错,好处置掉她,现下又轮到我,之后就该是她们两个了吧?”
银儿反驳:“你胡说!”
“银儿。”尹明毓叫住她,冷静道,“你让她继续说。”
银儿狠狠瞪了她一眼,退后一步。
“二娘子以为我不敢说吗?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今日一定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朱草一脸疯狂,无所畏惧地叫嚣,好似真的是个将所有一切全都抛开、忠心耿耿的英勇人物。
“你就是面善心恶,内里藏奸,全都是为了处理掉大娘子的人!”
“先是我们,日后便是小郎君!”这是大娘子的陪房们最在意的事,石榴的神色当即便有些变化。
而朱草仍旧在挑拨,“现下有老夫人、夫人看顾小郎君,等她取信了两位夫人,就会向小郎君下毒手,好为她自个儿的孩子腾路!到那时,大娘子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安宁!”
尹明毓没做的事情,也能如此振振有词地挑拨,偏偏这种话,她不说也有的是人多想。
她还故意对夕岚和石榴说,理智些的可能知道她是在挑拨,但难免有人会记在心里,再生出些旁的心思。
她实在太猖狂!
青玉和红绸脸上都有些怒色,金儿银儿护主,更是愤怒不已。
银儿咬牙切齿,神情像随时可能冲上去打烂她的嘴一般,是顾忌着怕人再说自家娘子“刻薄”,才没有真的冲上去。
堂屋内众人心思各异,紧绷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呵~”
笑声来的突然,打断了金儿银儿的愤怒,也打破了其他人的紧绷情绪。
众婢女纷纷看向笑声的源头。
尹明毓是被朱草逗笑的,众人全都看过来,她的笑意也没立即止住。
朱草的得意和快意被冲淡,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尹明毓嘴角的弧度不变,“笑你看人还挺准,但是不够完全。”
朱草神情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止她,其他人也是这般,面上皆带着诧异。
“你道什么是面善心恶?”
尹明毓倏地收起笑,轻飘飘道:“掌嘴。”
“是,娘子。”银儿就等着呢,一听这话,撸起袖子便上前。
朱草下意识地往后撤。
金儿上前,准备帮银儿按住她,红绸迟疑片刻,也迈开步子去帮忙。
她们三人,尤其是红绸,娇娇俏俏地,偏此时一起围向朱草,像恶霸似的。
尹明毓像是看不下去似的,遮住眼道:“可怜见的,教人不忍心。”
红绸还不够了解她,以为她又改主意了,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金儿银儿则是继续向前。
这时,尹明毓温和淡淡地说:“拉到院子里打。”
除金儿银儿以外的四婢和一个朱草:“……”
还以为她要大度地开恩呢……
而银儿大声地应下来,便和金儿一起扯着朱草出去。
朱草回过神来,奋力挣扎,直到被按到冰凉地地砖上,教凉意一激,心里的怯一点点涌上来,明明没有了先前的宁死不屈,但还梗着脖子喊:“我是先夫人的人,你这么对我,就不怕满府……”
尹明毓端起茶杯,淡淡地出声:“打。”不紧不慢地饮茶。
“啪!”
银儿一巴掌扇下去,直接打断了朱草的话,“挑拨是非?还装神弄鬼!我今日就代我们娘子教你什么是‘面善心恶’!”
而后,她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根本不再给朱草继续说话的机会。
东院的仆从们都在周遭看着,震惊地看着平日里活泼可人,对谁都带着三分笑的银儿,以及一脸平静,帮着银儿按住朱草的金儿和脸上带着几分惊慌的红绸。
银儿每一巴掌,红绸都要哆嗦一下,偏偏上身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制住朱草的手确实一点不松。
她这反差,实在可爱的很,尹明毓忍俊不禁。
堂屋里,三婢看向自嫁过来便万事不操心的少夫人竟然还能笑出来,心中都有些畏惧。
石榴站在夕岚身旁,紧紧捉着她的袖子。
若是以前,她恐怕会有些物伤其类,可今日朱草的言行,实在教人无法同情。
尹明毓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夕岚和石榴,放下茶杯,平静地出言制止银儿他们:“拉进来。”
银儿冷着脸收手,背地里却在襦裙上悄悄搓了搓手,掩饰第一次打人的慌张。
金儿和红绸一进屋便松手,朱草扑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流下来,嘴里呜呜不止,却话不成句。
金儿银儿镇定地回原先的位置,红绸则是脚步略快地走到青玉后头,紧紧靠着她。
尹明毓看着朱草,笑问:“你不妨猜猜,我是不是故意让你到我跟前来,说些得罪我的话,好处置你?”
朱草趴在地上,颤抖。
“你倒是会给自个儿抬身份。”尹明毓轻蔑地说,“我处置你还需要理由吗?”
银儿在一旁重重地冷笑一声,声音在堂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好银儿,戏有点儿过了。
尹明毓抑制住扶额的冲动,冷下脸,“我是什么身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也甭选择了,去庄子上做苦力吧。”
她没把朱草卖掉,这种被主家厌弃的婢女,被卖出去,许是要到那种腌臜地方去。
而其他婢女也知道被卖掉的结局,少夫人看似严苛冷酷,但其实已经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
青玉和红绸本就对尹明毓恭敬,夕岚也认得清局势,只有石榴,难过大娘子去世,难过郎君和继少夫人越发和谐,替大娘子不值,心里一直不甘。
但到了此时,二娘子没有朱草所说那么可恶,甚至她们还安安稳稳地做着从前差不多的差事,难不成真要像朱草胭脂一般才甘愿吗?
终于也放下了意难平。
尹明毓命人送走朱草,又教夕岚和石榴继续去做事。
银儿等她们两个走了,才夸张地抓着自个儿的手,哭丧脸道:“娘子,您直接让人送走她便是,何必呢?”
直接送走,多浪费。
尹明毓也没避着青玉和红绸,戏谑道:“若是不教夕岚和石榴心服口服,老老实实干活,你们干?”
银儿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那还是让她们勤勤恳恳地干吧。”
金儿亦是一脸深以为然。
青玉和红绸在一旁听着,心里皆有些不对味儿,有一种她们两个也是老黄牛的错觉。
尹明毓瞥见两人的神色,又想起方才红绸受惊的娇态,像个纨绔子似的,握着红绸的手,“乖红绸,日后跟着我,定会好好疼你们的。”
红绸一双美眸眨了眨,柔柔地应声:“是,少夫人~”
尹明毓此时一颗心,全要给她了。
而红绸和青玉离开堂屋后,忍不住摸摸自个儿的脸,边笑边对青玉感叹:“再没想过有朝一日,竟是会用一张脸魅得主母欢喜。”
青玉:“……”
你这满脸骄傲,是怎么回事儿?
第50章
晨间,尹明毓从正院回来前,谢策便撒娇要与她一起到东院喂羊,谢老夫人知道东院有事儿,便阻了谢策,但是让尹明毓处理完再到正院来。
尹明毓处置完朱草,便去牵羊。
她这只羊,这些日子又长了些,且自从变成右相家的羊,又来到右相家的府邸,生活水平直线上升。
初入东院,就直接卧在草垫上,每日有婢女为它打扫,添的草都是特地去府里的马房取得。
现下天渐冷,尹明毓又教人给它在墙根处搭了一座小小的木棚,甚至已经打算好,如果冬日太冷,就将羊牵到东院儿空置的跨院里,给它分一间小小的屋子过冬。
它这羊生,比尹明毓前世都过得舒坦。
尹明毓让人解开绳子,牵羊出去遛,空出的手摸了摸它的头,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瞧你这毛,溜光水滑的。”
银儿和红绸跟尹明毓出去。
银儿笑道:“婢子小时候见过村子里的羊,都没有您这只白。”
红绸也道:“您的羊瞧着也更机灵些,极讨人喜欢。”
东院的仆从,好些当差,都不能随意走动,一整日皆没个趣,自从这只羊来了,一是没听说哪家主子养羊当宠物,二也是新奇,时不时路过都要喂一把草,或者摸一摸,替它疏一梳毛。
也不知道是哪个,还专门给它找了一把梳子,所以它这毛才这般顺。
这小羊也不似被褚赫拉过来时那般倔强了,完全不惧人,走着走着,还到红绸腿边儿蹭过去,惹得红绸娇笑不停。
物似主人形。
尹明毓扯扯绳子,轻哂:“长了好毛,剃光了,正适合做羊毛毡。”
“咩——”
小羊蹭蹄子,顶向尹明毓。
它力道不重,尹明毓也不躲,还继续打量它那身上约莫也就一个指节长的毛,像是真在惦记一样。
“咩——”
银儿和红绸瞧见她和一只羊计较,纷纷笑起来。
尹明毓遛羊遛到正院门口,就将羊暂时留在了院门外,而后进屋。
如今天渐寒,窗子全都封了起来,而老夫人正堂西边儿连着一处暖阁,暖阁地下盘了火道,还有火炕,已经烧起来了。
尹明毓穿得不少,一进屋教热气一熏,便有些热,行完礼,脱了外头披风,又脱了褂子。
说话间,谢策知道她牵羊出来了,便往炕沿爬,要去找羊。
暖阁热乎,一冷一热最易生病,谢老夫人哪能让他出去见风,便教尹明毓将羊牵进屋来。
尹明毓:“……不妥吧?虽说收拾的干净……”
她这羊身上味道倒是不重,可牵羊进屋,也是没想到。
而谢老夫人纵容曾孙,根本不在意这些,直接教人牵去偏房,还对谢策道:“就在屋子里玩儿。”
于是小羊就登堂入室了。
偏房和暖阁不是一间儿,不过中间有一扇门,谢老夫人让人把门打开,便能随时瞧见曾孙。
小羊自个儿估计也懵,被牵进屋都不敢走动,被谢策这个“敌人”抱住也乖乖的。
尹明毓瞧他小手一撸,顺溜的羊毛就逆了一小片,忽然起了兴致,教婢女拿线过来。
谢老夫人还当她要干什么,直到看见她让谢策小手揪起一小撮毛,她用线给羊脖后颈系了个毛揪。
谢老夫人:“……”可真是闲的。
但谢策这孩子高兴啊,都不用尹明毓说,便又揪起一撮毛。
尹明毓提醒他手不要太重,免得揪疼羊,然后顺畅地在他手下系了第二根线。
羊在两人中间,抖了抖,又被两人联手按下。
头开始几根线,颜色有些浅,多少差点儿,尹明毓又让婢女拿了绣筐来,谢策小手指哪个颜色,她就系哪个颜色。
谢策求知欲旺盛,还要问一问是什么色。
绣筐里的线,一种颜色,深浅一串串儿的,还都有个文艺的名字。
尹明毓嘴懒,干脆同一个色系都答一个颜色。
小羊背上系了一排线,她全都说是红。
谢策两只手里还拎着另外两种红色的线,先举起左手,“母亲?”
尹明毓道:“红。”
谢策又举起另一只手,问:“这个?”
尹明毓:“也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