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你且摘吧。”
尹明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借着力,很是摘了些又大又水的桃子,直到抱不住,才示意谢钦放下她。
桃子放在地上,只留了两个,小心地抬脚往泉边走。
谢钦拉住她,从她手中拿走桃子,“泉水凉。”
尹明毓没争,站在旁边等他仔仔细细洗干净桃子,递上帕子。
两人悠然地吃完桃子,便打算带着桃子打道回府,尹明毓教护卫们也去摘几个带回去吃。
谢钦默许,护卫们便欢快地去摘,而后一同返程前。
他们回到谢家庄子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谢老夫人即便知道他们一同出去了,仍然焦急不已,一见他们,便埋怨道:“处处山野,不知是否有野兽,怎地不早些回来。”
尹明毓默默地站在谢钦身后,让他去应对谢老夫人。
谢钦并不辩驳,任由老夫人教训。
谢策站在老夫人身边,小手攥着曾祖母的襦裙,老夫人教训一句,他便一脸支持地重重点一下头,控诉地看他们。
尹明毓手指戳戳谢钦的后腰处,没注意谢钦腰一瞬间僵直,兀自将装桃子的布袋塞到他手里。
谢钦捏着布袋,拿到身前,示意婢女接过去。
婢女上前接,老夫人问他是什么。
谢钦淡淡地说:“桃子,特地摘回来给祖母、父亲、母亲尝尝。”
随后他看向谢策,又补充道:“也给策儿尝尝。”
谢老夫人得知孙子亲手摘了桃子孝敬他们,便抛开其他,立即催促婢女去洗。
谢策亦是眼巴巴地盯着婢女的身影。
不过他们回来的有些晚了,马上就要用晚膳,是以婢女洗好后也没有立即端上来。
谢夫人对两人去往何处没有多问,只是多瞧了依旧寡言的谢钦和吃得津津有味的尹明毓几眼。
她并没有与谢老夫人说白日在柳家庄子发生的事儿,但晚间回寝室内,与谢家主提了。
谢家主严肃,对此却并不苛责,“谢家未来的主母,有些许气性好过懦弱,便是行事特立独行,既未失仪,倒也无妨。”
确也是这个理,所以谢夫人才并未因此对尹明毓有所不满。
而另一边,谢夫人回来便让人把那几件“见面礼”送到了他们的院子。
谢钦瞧见,尹明毓便简单解释了几句。
谢钦只在她语气冷淡地谈起姜夫人所为以及和姜合瞧见姬三郎和柳二娘幽会时,微微皱眉,并未对她的言行有任何不满指责。
“你若是不喜,表面不失礼便是,不必顾念着关系与她们太过亲近。”
尹明毓自有与人交际的一套逻辑,随意点点头,便略过此事。
晚间梳洗后,两人第三次躺到同一张床榻上。
谢钦端正地仰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覆于腹部,一只手置于尹明毓枕下。
尹明毓没有躺下,“今日我累了,我们心如止水地睡觉。”
谢钦闭眼,淡淡地说:“纵欲无度,不利养生。”
这是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了,但是尹明毓看着他的手臂,还是没动,眼神带着询问。
谢钦复又睁开眼,无奈地叹道:“你睡姿如何,毫不自知吗?”
尹明毓顿住,她是知道的。
谢钦重新闭上眼,平静地说:“况且昨夜,是你先动手的,我并非坐怀不乱之人。”
尹明毓立时便抓住话,道:“既然如此,更不该抱着睡。抱着睡不舒服,过了这几日回京,我们重新分开睡便是。”
谢钦未答,只收回手臂,轻声道:“早些睡吧。”
尹明毓这才躺下来,只她一睡着,身体又不听使唤,谢钦只占了床边那一条,依旧不够她翻滚。
谢钦叹气,伸手将人圈在怀里,这才不再时不时受到踢打。
第二日,尹明毓醒来时,谢钦已经不在,她完全没感觉到夜里被束缚的难受,照常起床,然后去正院用早膳。
而谢策一见到她人,便紧紧盯着,她一动就做准备要跟上。
但尹明毓只是动一下身体,始终没有要出门的意思,谢策便有些焦急起来,围着她不住地打转。
谢老夫人瞧尹明毓坐在她院里,不走还引得谢策坐不住,无语:“你且回吧。”
尹明毓微微弯起嘴角,故意不说走,还柔声道:“祖母,我今日留在庄子里陪陪您,便不出去了。”
谢策一听她说不出去,急急地喊:“母亲,出去!”
谢老夫人无奈地瞧他一眼,对尹明毓道:“你不必陪着我,带他去猎场转转吧。”
然后叮嘱童奶娘,照看好谢策,便摆手让他们走。
谢策一下子高兴起来,伸手扯她起来。
尹明毓这才慢慢腾腾地起身。
第27章
昨日出门,那一身襦裙实在不便,是以尹明毓不顾谢策急着飞出去的迫切心情,提出要先回院子换一身衣服。
谢策倒腾着小步子跟着她跑,跑出一段儿便开始跟不上,焦急地喊:“母亲,等!”
尹明毓等了,从袖中拿出昨日谢钦给她的油纸包,每走出一段距离便停下磕松仁吃,等谢策晃晃悠悠地跑到她身边儿,气喘匀了,就塞一颗松仁给他。
就这么,出门右转数十步便可到的地方,尹明毓钓鱼似的,逗着谢策走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谢策年纪小,寻常多是奶娘婢女抱着,这一段路便教他累了,跟她进到院子,便被正屋的高门槛拦住。
尹明毓先踏进去,他在后头费劲的抬腿,终于搭在门槛上,两只手一起使劲儿,小脚用力地勾门槛,却怎么也攀不上去。
童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但觑一眼少夫人,又不敢出声或者帮忙。
尹明毓踏进去,便回身瞧他。
谢策小小的身子,好似有千金重,试了好一会儿才学会使力,挣扎着趴到门槛上。
他一只跨越过去的小脚伸直,灵活地点点这里点点那里,摸索地面,但始终碰不到实处,于是就不敢动了,两只手紧紧攥着门槛,抬起脑袋,委屈巴巴地看尹明毓:“母亲~”
他现下就像是一只撑不起壳子的小乌龟,四肢使劲的划拉,却碰不到地面,前进不了。
尹明毓忍俊不禁,走过去提起他,顺手拍了拍他没有灰的衣襟。
谢策瞬间便忘了方才的事儿,咯咯地笑。
他倒是比头一次见,活泼了不少。
尹明毓将他放在椅子上,道:“你且先坐这儿等着,我稍后出来。”
谢策乖巧地端坐着,认真地点头,脚悬在半空,也没有晃动。
尹明毓看着他的体态,忽然心生感慨,哪怕娇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有些东西也会慢慢植入身体。
并非单是权势财富所给,家风如此,代代相传,从小辈身上能窥见上一辈的修养,亦能从长辈身上看出下一辈的教养。
尹明毓从前见到这样的人,也是会羡慕的,不过出身如何、过往如何,皆是修炼,如今的她对自己很满意。
谢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读不懂她的眼神,只知道她一直在看他,便回了一个明净无垢的笑容。
尹明毓也跟着展颜,摸摸小孩子的头,教婢女端一碟剥好的松仁来,“看着些,别卡到。”
谢策学她,也对奶娘婢女一本正经地叮嘱:“看好我。”
他这话一出,满屋子皆笑起来。
谢策绷起脸,下巴微收,眉头下压,表达不高兴。
童奶娘连忙忍住笑,教其他婢女收一收。
尹明毓含笑走进内室,一刻钟后,用发带束起长发,换了一身爽利的窄袖骑装出来,招呼谢策:“走了。”
谢策翻身,趴在椅子上,滑下来,欢快地跟在尹明毓身后。
小孩子也不能走太多路,尹明毓便让童奶娘她们抱着他,一路出了门,坐上马车往猎场方向去。
昨日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要回去才知道尹明毓过来了,但是猎场太大,她们没能碰上,是以今日早早便来到猎场,就在入口不远处等候。
她们两个站在不显眼的地方,但能第一时间看见谢家的马车过来,只是等了两刻钟,还没瞧见人。
尹明芮颇怀疑,“二姐姐该不是还未起吧?”
尹明若迟疑:“应该不会吧?”
尹明芮问完又反驳起自个儿,“应是不会,她才嫁去谢家,不会教人在这事儿上抓住短处。”
尹明若“嗯”了一声,视线一转,呆怔片刻,忽然紧张地扯扯她的袖子,磕磕巴巴地说:“三姐姐,你、你看,渭阳郡主是、不是冲咱们来的……”
尹明芮转头望过去,正与渭阳郡主的眼神对上,立时浑身僵硬。
渭阳郡主的貌美气盛,一出现便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见她带着人往一处走,纷纷随着看过去。
渭阳郡主高傲惯了,从不将旁人的眼光放在眼里,兀自走向尹家两个庶出娘子。
她这般,簇拥在她身边的人却没这般心境。
柳二娘柳月模样娟秀,在渭阳郡主耀眼的光芒下并不出众,却也凭着一身与渭阳郡主截然不同的柔美气质,不至于平淡无奇,默默无闻。
但她外表如此,实则极享受处在众人视线之下,眼里常常藏不住自得,偏偏有一些眼心皆瞎的郎君看不透她的外皮,对她恋慕。
姜七娘姜合过来时正好瞧见她们,对柳二娘不屑地冷嗤一声,认出尹明芮、尹明若的身份,却也只是站在远处作壁上观。
而围观众人见渭阳郡主站定在两个不甚熟悉的娘子面前,顿时议论不止——
“那两个娘子是谁?”
“不知道。”
“难道得罪渭阳郡主了?”
“许是……”
有人认识尹明芮和尹明若,便跟身边的人悄悄说:“这是尹家的两位庶出娘子。”
“尹家?”
“那个尹家?”
“是,就是嫁去谢家那位尹二娘的庶妹。”
这消息由此渐渐扩散出去,围观的郎君娘子再看向尹明芮和尹明若的眼神,不免带上同情。
尹家、谢家和渭阳郡主的纠葛,满京都听说了,以渭阳郡主的性子,找上尹家庶出的娘子,无需怀疑,肯定不善。
尹明芮和尹明若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渭阳郡主等人越是靠近,越是满心忐忑,只是再忐忑,两人也没有逃避。
她们保持仪态,声音发紧也恭敬有礼地问好。
渭阳郡主傲慢地看着她们,极敷衍地“嗯”了一声。
尹明芮按捺着慌乱,客气地问:“不知郡主有何事?”
渭阳郡主没回复两人,她身后另一个娘子站出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盛气凌人,道:“你们就是尹三娘、尹四娘?”
既然找过来,便是知道,多此一问又是何必?
尹明芮心中腹诽,边猜测她的身份边点头应“是”。
“我是阳乐县主。”那娘子说完便微微抬起下巴,等着两人问好。
阳乐县主秦绮,祖父阳乐郡王是先帝的异母幼弟,先帝不喜他,碍于孝道,不得不封了世袭罔替的郡王爵,却一直未曾给过丝毫权力优待,连其他升进为宗室的秦氏族人都不如。
昭帝登基之后,旧事稍淡,如今的阳乐郡王费心钻营,这几年才走到成王跟前,阳乐县主亦是巴结着渭阳郡主,得些好处。
无论内里再如何,也是郡王县主。
尹明芮和尹明若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便一同问好。
阳乐县主满意了,点点头,颐指气使道:“既然到了龙榆猎场,总要切磋一番,狩猎便算了,蹴鞠一场,如何?”
尹明芮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想要拒绝。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阳乐县主便咄咄逼人道:“蹴鞠而已,两位娘子难道要下郡主的面子吗?”
渭阳郡主仿若事不关己,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尹明芮和尹明若悄悄觑了一眼渭阳郡主的神情,不敢拒绝。
阳乐县主笑容轻蔑,不等两人回答,教人去准备鞠球。
围观的郎君娘子越来越多,瞧见渭阳郡主教人清空了蹴鞠场,阳乐县主、柳家二娘子和尹家两位娘子都出现在场中。
规则是阳乐县主定的,不是对抗,只是白打。
她们一起完成一些花式动作,完成的更好、难度更高的一方获胜。
尹明芮和尹明若听到比法,心里皆松了一口气,输赢倒是无妨,免了冲撞,总是少些麻烦。
而阳乐县主看着两人的神情,笑中带着几分戏耍之意。
切磋正式开始,场中四人开始皆是普通的动作,慢慢增加难度,倒有些旗鼓相当之势,场外时不时有人喝彩叫好。
渭阳郡主坐在场边一把椅子上,没多关注场中的人,视线倒是看向围观的人群,搜寻着什么。
就在此时,尹明毓领着谢策走近猎场,发现唯独蹴鞠场那里人极多,又有喧闹声,便走过来。
讨论声从里头传出来——
“好!”
“阳乐县主好脚法!”
“没想到这尹三娘、尹四娘的蹴鞠技巧也这般好~”
“若是直接对抗,定是更精彩……”
“是极!”
尹明毓一听众人口中人名,便微微蹙眉。
金儿和银儿对视一眼,上前拍拍前人的肩,客气道:“这位娘子,可否问一下……”
那娘子不耐烦地回头,正欲斥责,她身边的人认出尹明毓,立时拉止住她,语气暗含兴奋道:“是谢少夫人吗?”
先头那娘子一听,眼睛倏地一亮。
金儿有些奇怪,规规矩矩地答道:“正是我家少夫人。”
那娘子便语速极快地说:“场上是阳乐县主、柳二娘子正与少夫人两位妹妹切磋蹴鞠。”
她边说着,边侧身向一旁让开,周遭人听到声音,纷纷让开一条路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尹明毓。
尹明毓沉着地冲左右两侧颔首,而后昂首阔步走进去。
谢策坐在奶娘怀里,瞧见一左一右这般多的人,又看向前头的继母,挣扎着下地,跟着她一般无二地昂首挺胸走。
但他小小的人,这般姿态,逗笑了周围的年轻郎君娘子们。
场中,渭阳郡主一瞧见场外来人,便坐直身体,转回到场中,仿佛根本不曾在意尹明毓似的。
而阳乐县主存心讨好渭阳郡主,察觉到之后,嘴角勾起坏笑,勾踢鞠球之时,假意踢偏,鞠球便飞向尹明芮。
尹明芮察觉到不对,迅速后跳,这才躲过这一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