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猛地扣住膝盖,方死死按捺住了想要冲上去质问的念头。却还是不敢置信她当真是这般所想,盯着那步幛上勾勒的影影绰绰的纤弱身形,他试探的道:“阿苑是在怪我冒然过来提亲?未曾与你相商冒然前来确是我不对,可……”
“晋表兄慎言,请莫再说这些奇怪的话了。”
话语清清淡淡,在晋滁听来,她的话就犹如衙门里之人传话时,公事公办的语气,冰冷绝情至极。
林侯爷这会回过神来。刚那一瞬,他突然想到,苑姐儿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得罪这晋小世子的怕并非他们林家,而应是符家吧。犹记那符居敬符御史,当初好像是参过晋世子一本,因他闹市纵马之事。
想到这,林侯爷当真是气怒填胸,愈发觉得这晋世子果真如传闻中嚣张乖戾,无法无天。
“父亲,若无他事的话,我与母亲就先行退下了。”
林侯爷刚要说话,可这一刻对面人却猛地起身,一脚踹翻椅子就要大步冲那步幛去冲去。
林侯爷眼疾手快的拉住他胳膊,直眉瞪眼,惊怒的脸都青紫:“世子欲作何!”
晋滁没有继续往前,只站在原地盯着那步幛上轮廓。
“阿苑若是担忧闺誉受损,或有其他之类顾忌,大可不必。宫里头我也打了招呼,只要阿苑点头,我就立马着手准备,届时风风光光的将你迎娶进我镇南王府大门。”
林侯爷跟陶氏骇吸口气。还禀了宫里?
“事既已摊开明面来说,就没必要瞻前顾后,直接敞开来说就是。我不知阿苑你究竟还有何顾忌,若有,那趁着今日不妨一并说出来,我定当解阿苑愁困,让阿苑满意。”
林苑却连停顿都不曾有,直接开口回道:“虽不知晋世子为何一定要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来污我清白,但我还是要郑重的与你说一句,望晋世子自重。大家公子,实不应说出这等毁人清誉的话来,无论是有何理由,目的,或不得已之处。”
这话不轻也不重,可听在晋滁的耳中,却忽轻又忽重。轻的时候好似天际缥缈的云,让人抓不准它的分量。重的时候好似惊雷乍响在他耳畔,震的他耳膜生疼。
“阿苑,你……你!你可真是要为了一时意气,毁了你我二人姻缘?!”
林苑不管这话是不是陷阱,她都不会踩上去。
“父亲,此间事我已解释清楚,若无他事的话,女儿就扶母亲下去歇着了。”
晋滁听出来了,听出来了,她这是要铁了心的与他划清界限!
她是自愿要嫁符家的。
自愿舍了他,而嫁那又老又丑的鳏夫!
头晕了瞬,他仓促的后退两步,手掌猛地朝后按住案面。
“阿苑,你当真不念旧情?当真如斯狠心?”他还是不敢置信的盯那步幛中人,眸底猩红:“昔日种种,难道皆是我一厢情愿?你说过爱我那些,可有寸许真心?你可是……耍我?”
林苑的声音依旧平静:“该说的我皆已说了,若晋世子还是执迷不悟,那我也无话可说。”
顿了半瞬,又缓声道:“不过,表亲一场,我还是真心期望晋世子日后能觅得良缘,安康和乐。”
说罢,与林侯爷告退一声,就扶着陶氏起身离开。
见那影影绰绰的身形毫不留情的越行越远,晋滁猛地惊起,往前走了两步。
“阿苑!阿苑!”
回应他的,是耳边越来越远的细碎脚步声。
晋滁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人消失的方向,仿若被人轰去魂魄一般。直待那方人影声音俱消,他方微动了眉梢,恍若大梦一场。
而此时此刻,肩背身心,只觉刺骨冰冷。
面上渐渐敛了所有情绪,漆黑的眸愈发幽暗深邃,好似深渊不可见底,仿若带着某种让人心惊的意味。
林侯爷在旁瞧着不安,尤其是见他额上那块新生的疤痕,突兀的贴在那面无表情的面上,总让觉得仿佛平静藏着什么,似要迫不及待的撕破疤痕狰狞破体而出。
“晋世子,我这府上还有些事待处理,若你这边无事的话……还是请回罢。”
晋滁充耳不闻。目光依旧直直的盯着步幛处。
林侯爷还待再说,却在此刻,突见他笑了起来,先是低低发笑,而后乖诞的放声大笑。
笑声却不见笑意,反而像是逞了满腔的恶意,令人闻之森然。
林侯爷被他骇到,一时失语,竟忘了反应。
大笑过后,晋滁转过身来,折扇一握冲着林侯爷做了个揖,眉宇间乖张肆意。
“今个小婿入府,就权当提前拜会岳丈大人了。”
林侯爷骇的连退两步。
他不可思议的看向对面人,犹带惊怒道:“晋世子慎言。”
似也不愿太过开罪他,遂又劝了声:“望世子莫要再执迷不悟。世间好物千万种,并非你喜欢,便硬要说是你的。若是这般,这世上,岂不乱了套?”
晋滁慢悠悠站直了身,掀了眼皮望外头看了眼,腔调慵懒:“天儿不早了,那小婿就先行告辞了,待来日再与岳父大人共叙翁婿情谊。”
不等那林侯爷惊怒的说话,他却恣睢一笑,眸中毫无温度:“林侯爷,阖府就等着接旨罢。”
语罢,也不管那林侯爷如何反应,他就一打折扇,仰头猖狂大笑着阔步离去。
林侯爷气的手都犯哆嗦。
“猖狂!放肆!无法无天!”
这等狂徒,他下辈子都看不上!
若圣上真要下谕旨,那他就豁上去,跪死在宫门口!
晚间的时候,林侯爷与陶氏说起这事时,还是难掩胸间愤怒,咬牙切齿的将那晋世子骂个狗血淋头。
“镇南王虽说是马夫出身,但如今好歹也是皇亲贵胄,如何就不知管教下儿子!”面对老妻,林侯爷自然毫无顾忌的抒发胸中怒气,说起那威名赫赫的镇南王,也毫不留情面。
“到底比不得世家大户根基深厚,底蕴非常。便是纵观京城稍有资产的富裕人家,也不见这般教子胡作非为的。也不知当初长公主,如何就鬼迷心窍的要下嫁了。”
听他们侯爷越说越离谱,陶氏就小声提醒,让他莫论这些,毕竟涉及皇家私密事。
林侯爷此时也绝失言,遂就闭嘴不言。
不过说起镇南王,他心下沉了几分,生了几分忌惮。毕竟当初,这位可是为娶公主而逼死发妻的主,饶是今时今日无人敢谈,可其心狠手辣却已深入人心。
不免又想起今日那晋世子,黑沉眸子里那暗藏的令人心惊的意味。有其父必有其子,年纪虽尚轻,却只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免叹气一声。暗道,但愿与符家能顺利走完六礼,让苑姐儿安然嫁到老御史家中。
他可不想多了这么个像晋世子那般,如狼似虎的女婿。
陶氏面上不多显,可内心却是心慌意乱的。
他们男子心粗,大概没瞧出旁的来,可她却能敏感察觉到,苑姐儿最后与那晋世子说的话有些不妥来。
那话,多了几分情真意切的规劝。
这是极为不寻常的。
苑姐儿情绪不露,她也试探不出再多的来,而对着侯爷,她也不敢多说。内心慌乱不安之余,也生出了与侯爷同样的期望,望能快点过完六礼,再别闹出旁的些什么来。
第18章 镇南王
南疆铁门关,风沙遮天蔽日,戈壁苍茫无垠。
黝黑色城墙上伫立着一位老将,腰带弓矢,手持铁枪,此刻正迎风而立,聚精会神的观着城下的对阵演练。
城下金鼓齐鸣,青红两方对阵演练,眼见红阵势猛,兵微将寡的青阵渐有不敌,城上老将眼窝深陷的双眸闪过精光,大喝一声:“吴耳纵马出阵!汇合参将,列兵为掎角之势,夹攻掩杀!”
阵中吴耳大喝一声好,当即拍马而出,重整阵型,依计掩杀过去。
城下杀喊声顿时如江翻海沸。
正在此时,一小卒双手举信匆匆上了城墙。
“报!京城内加急文书,请大将军过目。”
老将遂转过身来,深褐色的双眼往那信封上一扫,而后诧异的哦了声。
将手中铁枪搁了一旁,他抓过信件打开来看,一目十行的扫过之后,紫红色的脸膛似有怪异之色闪过。
片刻后,他下颌粗硬的胡须动了动,口中发出些嘲笑来。
“倒是挺敢想。”
户部尚书不单是掌朝廷土地,赋税,户籍之政,更是掌控粮晌,军需,以及对外调拨等事宜。总的来说,有户部牵制着钱粮军器鞍马等资物,他们这些在外大将,便很难私下招兵买马。
长平侯府的林侯爷掌户部尚书一职,户部上下尽听他派遣调拨,若镇南王府跟长平侯府联姻,只怕御座上那位更要寝食不安了。
随手将信件扔给了那小卒,老将吩咐:“烧了罢。年前大公子的信件,不必再传我这。”
“喏!”
此时,御座上的圣上正慈爱的拍拍晋滁的肩。
“伯岐长大了,有喜欢的姑娘,知道请旨赐婚了。”
“臣都及弱冠了,也合该娶妻生子了。”晋滁笑着说道,又带了丝期冀问:“圣上,那臣与长平侯府三姑娘的事……”
圣上抬手摆了摆,又摇了摇头。
“伯岐,若换作他人,朕会偏向你。可符家世代忠君,为国尽忠,符老御史更是曾长年替朕监察各省政务,积劳成疾,累垮了身体。他们忠心为朕,朕又怎忍寒他们的心?”
圣上看他一眼,叹声:“伯岐,听朕一声劝,以后就莫再惦念那林家姑娘了。”
晋滁的心一凉。
“圣上,可臣……”
“改日,朕让皇后在宫内举办花宴,请各世家适龄的小姐们都来参宴。届时你趁机相看着,相中哪家闺秀只管与朕说,这回皇舅定如你愿。”
晋滁垂眸咬牙片刻,压着躁火道了句:“除了她,臣谁都不要!”
圣上板了脸:“伯岐,不得胡闹。”
晋滁双腿一屈,直接跪了下来。
“圣上,皇舅,臣是真的喜欢她。求皇舅就成全臣罢!”
圣上诧异的看他。
晋滁是养在他膝下的,何种脾性,他再清楚不过。如今竟为了一女子,摒弃了他那高慢与骄横,甘愿低声下气的再三央求,这让他如何不吃惊。
大概,他是真心喜欢那林家三女罢。
见那双与他皇姐相似的狭长眸子,满怀希冀与央求的看他,圣上心里触动了一瞬,可仅一瞬,就再次无动无波。
“伯岐,事既已定,你便就消了这念头罢。”说着挥挥手,扶着额头疲惫道:“你先下去罢,朕有些累了。”
谢绝了内监的相送,晋滁孤身一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长风起,刮起道行树上的枯叶四散飘零。
落日将人影子拉的很长,拖曳在幽深的宫道中,显得格外孤凄。
晋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往宫殿的方向望了望。
未及寒冬,却已让人觉得路径风寒,苍苔露冷。
他斜了唇笑的凉薄。
到底天家亲情微薄,尤其在涉及到权势时,那就更是变得薄弱不堪。
他面上漠然,胸内已是业火焚心。
眯了眯眸后,他就阖眸转身,攥了拳大步离去。
他不会将此事就此尘埃落定,更不会将她自此拱手让人!
且等着看罢。
十一月中旬,符家与林家走完了纳征礼。
符居敬岁数已经不小了,符家自然期望六礼能尽快走完,将人迎娶进门;而林家因着晋世子过来闹了一通,自然也恨不得能将事早些定下。这样一来,两家达成共识,商量好待年前就完成请期礼,定好日子,转过年来,就让他们二人完婚。
林苑在此期间也与那未来夫婿远远见了一面。
中等身量,额阔顶平,髭须灼烁,大概是家风与所处职位使然,他身上透着股凛然浩气,往那一站,就让人觉得此人品格端方,十分正派。
若按相貌来讲,符居敬的确不是让她十分中意,见了真人那一刻,她心中自然难免有些失落。可转而,她又慢慢想通,毕竟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十全十美,关键是要看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与一场前途未卜的爱情相比,她更想要的是简单宁静的婚姻。
她相信,她选择符居敬是正确的。
爱情并非是她人生的全部,人生路那么长,她想要自己过得自在舒心一些。
这般想来,她就慢慢恢复了平常心,在绣盖头的日子中等待着请期日期的来临。
十二月初,镇南王班师回朝,百姓夹道相迎。一时间京城内万人空巷,热闹非常。
与此同时,符家与林家已过完了五礼,迎亲日子定在来年三月。
不得不说,林家这会总算松了口气。
请期礼已经走完,两家的事几乎算是铁板钉钉了,而他们林家不出意外的话,到底不会出个如狼似虎的姑爷了。
再者,镇南王已经回京,且不说这位王爷品性如何,单论从马夫一路直上云霄至一品王爷,其心性就是常人难比。他心头有数的很,这节骨眼上,想必断不会纵容亲子胡来。
毕竟老御史还在那坐镇呢,纵然早些年因病隐退下来,可余威犹在,便是贵为王爷,也得客气着三分。
镇南王府,父子见面,却无半分温情,反见剑拔弩张之势。
“听说父王将儿子的信件一概丢了火堆里?”
“的确,有何问题?边关战事频繁,我可没空去逐字逐句看那些个儿女情长之事。”
晋滁立在他跟前,黑密的眼睫低垂,让人看不清眸里情绪。只是身侧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此刻内心并非那般平静。
镇南王看他一眼,点头:“是出息了,还在我身边插了耳目。等回头我查查,剁碎他去。”
晋滁忍了忍。片刻后,强压心底戾气,掀了眼皮半寸,竭力平静问:“与长平侯府结亲,对父王大有裨益。父王却对此漠不关心,可是对那长平侯府有何不满?”
“我能有何不满?”镇南王诧异:“你想娶谁,是你自己的事,靠老子干什么。你想要,你自己争去,要么抢也成。你能弄来,我没意见。”
“对了,不是说去宫里请旨了吗?可请下来了?”
晋滁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攒起了煞气。
镇南王恍然:“原来甥舅之情,也不过如此。”
晋滁眉眼沉了沉,而后声音笃定道:“人,一定会是我的。就算如父王所说,争也好,抢也罢。”
夭桃秾李的容貌上落上了乖戾,他扯唇一笑,颇有些不驯:“这里也提前跟您打声招呼,大概会招惹些人,只望届时莫惊着您便是。”
镇南王挑眉:“你说那符家?”说着,就咬牙切齿道:“那符老御史昔年竟弹劾我拥兵自重,甚是可恶。你替我教训一下也成,别怕,尽管去招惹,弄死最好。”
说着又慈爱的看他,颇为欣慰:“正好,要是能惹出祸事来,我还能趁机禀了圣上,废了你世子之位。一举两得,妙哉!当真是我的好儿子,深知为父之愿。”
“您当我在乎不成?”
镇南王惊奇的看他:“你现今这身份都摆不平这婚事,若连这层皮都没了,那你还能仰仗什么?前镇南王府世子爷?抑或……圣上跟前失了宠的外甥?”
晋滁的脸色变了一瞬。
镇南王起身,嫌他碍事,一把推开他,然后大摇大摆的朝外走。
“去看看辰儿去,到底还是幼子可亲。”
晋滁在原地缓了片刻后,叫来田喜。
“去给我盯着点长平侯府上的动静。”
他听说江太傅嫡幼女的生辰将至了。
那江小姐与阿苑是十数年的手帕交,交情非比寻常。而且,那江小姐也是刚与人定了亲,年后出嫁。
出阁前最后一个生辰日,想必十分重要罢。
他有预感,那日,她一定会去的。
第19章 断不敢胡来的罢
“去吧。婚后你江妹妹便要随她那夫婿去外地了,日后想要再见,还不知是何年何月。她定是也巴巴盼你过去聚一聚呢,若这会儿你要敢缺了她的生辰宴,小心她与你撕帕子断交。”
陶氏说着就忍不住执帕子掩唇忍笑。
说来这江家小姐倒是个妙人,这撕帕子断交的典故便打她那传的。道是什么君子之间绝交是割袍断义,那么她们女儿家绝交,便是撕帕子了。
听陶氏最后一句说的生动,林苑脑中一瞬间就想起江采薇撕帕子的场景,亦觉忍俊不禁。
她与采薇相识这十多年来,她光是亲眼目睹采薇撕帕子的场景,就目睹了十多回了。
陶氏抬手给林苑抚了抚鬓发,含笑道:“正好娘也过去问问那江家太太,她家的雕工师傅是哪请的,听说那手艺可不一般。若可以的话,还想请那师傅给你精雕细刻两个女儿箱。”
家里后院那两棵香樟树迟迟未砍,就是因为让她满意的手艺师傅难得。陪嫁的女儿箱是精细物,又喻义着新婚夫妇长相厮守,她自是想寻得最好的手艺师傅来做。
林苑之前因怕婚前节外生枝,所以在去与不去之间摇摆不定。如今听得陶氏这般说来,就且将那些顾虑搁在一旁,点头应去。
说来,她也的确是想去。
亦如她娘所说,待采薇婚后去了外地,届时路途遥遥,车马不便,再见时候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这般想来,如何能不伤感,又如何忍心不去。
至于她的那些顾虑……林苑垂眸暗道,想来有他父亲约束管教着,他断不敢胡来的罢。
就算他能豁上脸面,在他们途中拦住马车,那又如何?她府上不还带着护院吗,左右都能脱开身去。
况且这一月来也没见他有何特别动作,想来请圣旨受了挫后,圣上应与他说过什么,他大概也是死了心的。
林苑思来想去,觉得去又何妨。
腊月初十这日,林苑晨妆之后,由着春杏给她绾上双髻,缀上珠翠,再披上那杨妃色羽缎的斗篷,穿戴齐整后,就提步款款往陶氏院里去。
不多时,长平侯府的马车就出了乌头门,车轮轱辘的缓缓驶向江太傅府上的方向。
巷尾藏着的人见了,立刻打了精神,忙马不停蹄的赶回去报信。
江家太太亲自将陶氏她们母女二人迎进了花厅。
“老早就翘首以盼呢,唯恐她小姐妹爽约。”江太太朝花厅里疾奔而来的人那瞄过一眼,而后凑近陶氏耳边小声道:“每隔一炷香就得念叨一回,苑姐姐怎么还没来。我就光听她念叨了,耳朵都让她念出茧子来。”
陶氏忍不住闷笑。
“是她们小姐妹感情好。”
“可不是。”
这时江采薇已经近到林苑跟前,拉着她的手不放,颇有不满的瞪她一眼:“还当你不来了呢。”
林苑轻柔道:“本没打算来。可我娘怕我闷,让我出来散散心。”
江采薇顿时揎拳掳袖,作势要拧她嘴。
林苑忙伸手捂腮,忍笑着连连躲过。
江太太与陶氏瞧着,不免都失笑的摇摇头。
“好啦,带你小姐妹去你院里玩罢。今个你们就只管好好热闹热闹。”
江采薇遂挽着林苑的手,欢喜的拉着她就走。
“我娘说了,今个由得我自个做主,在屋里头摆上一桌。”路上,江采薇悄悄的与林苑说道:“钰姐姐她们早就来了,就差你了。今个没长辈在场,咱们就不必行那雅坐做派,只管行令划拳,好喝好玩痛快热闹一番。”
江采薇的院子离花厅不远不近,坐着暖轿,差不多得小一刻钟的功夫。
暖轿入院后,江采薇就拉着林苑迫不及待的下了轿。下人见了忙连声问好,抬手利索的将门上厚实的软帘高高打起。
屋内烧着地龙,刚一踏进,就觉一股温热扑面而来,暖和的人身心都舒适几分。
早在进院子时,林苑就隐约听得屋里头传来的笑闹声,此刻待踏进了屋子一瞧,果不其然,满厅的玉动珠摇,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苑姐姐快来,就等你了。”
不知何时,外头天色渐昏了下来。天空中乌云翻滚,寒风阵阵,似昭示着有一场暴雪要来。
江府的园林坐落在离后宅稍远些的西南角。
正值寒冬腊月,园林草木稀疏,景色萧条,除了早晚来这打扫的下人外,几乎无人踏足这里。
此时,人烟稀少的园林这处,披着乌云豹氅衣的晋滁却倚在那假山石壁上,面无表情的抬眼看了下天际。
“可有大半个时辰了?”
田喜琢磨了会,便小声应道:“差不多,应有半个时辰了。”
压下眸光,晋滁往不远处扫过一眼。
那里,一顶与江府如出一辙的暖轿悄然安放。旁边还候着几个神色略有不安的下人。
“把许诺他们的事,再与他们强调一遍,定他们心。”
抬手拢了下氅衣,他不动声色道:“她心思缜密,莫让她查到任何异样。”
田喜一一记下。
寒风越来越烈,此时半空开始飘着零星的雪花来。
晋滁阖下眸来:“是时候了。接人去罢。”
酒过三巡,林苑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今个大概是她运气背,行令划拳,十次中,她得输五回。
林林总总加起来,她也喝过小半壶酒了。
“哟,这回还是苑姐姐的场儿。”江采薇划拳赢过林苑,当即欢天喜地的吩咐人赶紧再烫酒,给那输家再斟一杯。
林苑扶着酡红的腮晃了晃脑袋,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装醉,直接趴桌上得了。
恰在此时,有下人打外头进来,传话说林家太太有点事要与林三姑娘商量,想让林三姑娘这会过去一趟。
林苑微怔后就恍然,大概是因雕工师傅的事吧。
当即觉得这传话来的恰是时候,宛如救星般,可让她从此厢解脱出来。这再喝下去,她怕就要失态了。
扶着案面,她摇摇晃晃的起了身,笑着告罪一声,迫不及待的就要走。
江采薇殷殷嘱咐:“苑姐姐可记得早些回来啊。”
林苑心道,这回她得估摸着,待她们宴席近散,再回来也不迟。
端过婆子递来的醒酒汤喝过,她接过那杨妃色斗篷穿戴好,而后由春杏扶着出了屋。
刚出了屋,一阵冷风扫来,冷的人一个哆嗦。
赶忙拉过春杏一道上了暖轿。暖轿里生着火盆,厚实的轿帘一放,封闭的一方小空间倒也算暖意融融的。
轿夫们抬了轿子就走。脚步匆匆,似有些急。
“慢着点,急什么呢。”春杏见他们家姑娘东倒西歪的,忍不住朝外轻斥道。
林苑揉着额头,道:“没事,是我头有些昏。你扶着我些。”
春杏依言扶过。
这时,林苑后知后觉的感到指尖有些湿漉,稍微一捻,是些水渍。
“外头下雪了?”
“可不是。”春杏将轿窗的软帘仔细又抻了抻,遮住外头透来的风:“天也阴沉沉的,瞧这架势,一会怕是要下大了。”
林苑浅浅打了个呵欠,往春杏的肩上靠了过去,且闭了眼歇着。
“到地记得提前唤我声。”
“好的姑娘。”
第20章 对峙(一)
仿佛那温暖如春的暖房,冷不丁哪处墙壁被凿出了一道口子,刹那间凛冽寒风就肆无忌惮的灌了进来。
林苑打了个颤,迷糊的强睁了睁眼儿。
周围视线昏暗,倒灌的寒风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恍恍惚惚的视线中,她好似见着,跟前隐约杵着个模糊高大的影子。
一方狭窄的空间内,晋滁失神的将她打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乖怜的模样,软软的歪了身子在一旁,含着醉意,带着迷茫,微微歪斜着脑袋,朦朦胧胧的睁着惺忪睡眼儿看他。雾鬓云鬟,瑶环瑜珥,裹着杨妃色的宽大斗篷,那春睡捧心的软糯模样,宛若带露而开的香莲。
鼻间似有若无的沁了些清香的果酒香气。晋滁的心脏猛地一跳,顿觉口干舌燥,明明滴酒未沾,却刹那醉酥了半边身子。
林苑却在此刻骇睁大了眼儿,猛地坐起身来。
“你……你怎么在这?!”
大概起的猛了,一时间有些头晕,身子就摇晃了两下,手下意识的往旁边人那摸去。
下一刻突觉不对,急急转了脸往身侧看去,就见那春杏歪倒靠在轿窗上,两眼紧闭,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