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扬心想:“他们立志平定叛军,昭儿与我跟从他们多有不便。反正玄铁匮已交给李璘,我不如去寻找师父,向他老人家禀明这中间曲折,请他主持万合帮,我与昭儿归隐山林之间,再不问世间烦恼。”将梅雪儿叫到一边,道:“咱俩给伯伯上坟。”梅雪儿想起她在墓碑上做的手脚,道:“哥哥,此时不大方便,等从西湖回来时,咱们专门来不迟。”莫之扬心想也没错。不一刻,杭州太守亲来迎接,跪拜李璘,将一干人等请上西湖画舫之中,一边饮宴,一边泛舟。
席间,杭州太守着意结交刘云霄、十八婆婆、莫之扬等人。刘云霄本是杭州人,不知给谁看见,来了数艘画舫,原来均是杭州附近武林人物,与刘云霄隔船拜访。李璘心想:“将来我起兵,自然需要这些英豪人物。”命刘云霄将来者请过来,同往湖心岛宴会。梅雪儿、安昭本要回避,永王道:“都是江湖儿女,何必拘泥于礼法?”
这一宴中,杭州西湖附近武林人物慷慨陈词,说起叛军将要攻伐江南,均义愤填膺。莫之扬不善辞令,见梅雪儿兴致勃勃,心想:“雪儿妹妹有了如此归宿,梅伯伯九泉之下想必也会欣慰。”悄悄约了安昭离席在岛上闲逛。
两人来到岛边,寻了一处静地坐了。虽只是三月天气,但暖风醺然,湖面上波光粼粼,船来船往,笙歌阵阵,笑语声声。安昭赞叹道:“见了西湖,才知什么是阳春三月。”莫之扬道:“以前我住在这里,可也没怎么觉得好。现在想来,却是范阳好了。”安昭撇嘴道:“范阳有什么好?这话可不许胡说的。”莫之扬笑道:“都因范阳有个昭儿啊。”安昭在他背上轻拍一掌,旋即抱住他胳膊,靠在他身上,闭了眼睛道:“我真有那么好么?”
莫之扬听她声音酥软,正要答话,侧头瞥见她的神情,但见睫毛闪动,两只酒涡儿深陷,微笑着翘起唇角,露出一排晶莹的齿线,不由得情难自抑,俯首向她吻去。安昭轻轻一震,勾住他脖子,两人但觉湖上歌声蓦地远去,天地间只剩下彼此轻柔的呼吸与亲吻,暖洋洋甜酥酥直通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安昭向湖面望了一眼,忽然满面羞红,低下头去。莫之扬柔声道:“怎的?”安昭向湖上一指,莫之扬顺着看时,却是一只画舫不知何时停在那里,两个歌女倚舷指点着二人唱道:“鸳鸯成双菱成对,红头鹅,相依偎。万物都知缠绵情,哥哥怎不来找妹妹……”歌声后面一阵轻笑,都随风飘散出去,湖面上微波荡漾,荷叶轻摇。
安昭心中又甜又窘,正没理会处,没成想莫之扬又扳面要吻,忙掩口道:“你二师叔说得不错,你酒量原来极小。方才喝了没几杯,就尽想坏事儿。”莫之扬不管,安昭羞急,只是不依,莫之扬佯气道:“你这人不好,每到此时,就说别的话。”安昭偷笑不已。
莫之扬讪讪坐了一会,倒真的想起朱百晓来。心想:“二师叔既说师父在三圣岛上,可三圣岛在何处?只好问李璘了。”接着想起那夜因参悟“潇湘剑法”入魔,当时恍惚中由朱百晓一句“自然是人,不是畜生”解了“五军会元,谁是主帅”之谜。默想“潇湘剑法”的各招,但觉每招都隐含了一个做人的道理。以往他使起剑法都将别人当成敌手,首先想的就是怎样取胜,现下才知“潇湘剑法”旨义却是“视敌为友”,什么“宾至如归”、“有叶无花”、“小疾早治”、“青青子衿”等等,无不如此。潇湘子在剑谱要旨上写道:“潇湘之剑,务必其心淡泊,视对手如无物,以搏杀为虚妄。敌手愈强,我心愈悦,剑术愈强。”莫之扬想起这些,心中诸般疑问均不解自消,翻来复去地想那二十七招剑法,越想越觉得变化繁复,妙用无穷。回忆起与朱百晓动手时的情形,不禁哑然失笑:“二师叔身上有奇功,剑刃伤不了他。我则可不将真气用于剑法,只消将剑法左一招右一招地使,逼他化解,他断不会有机会点我穴道。”想了一会,忽然一惊,疑道:“可如此一来,我既然将对手认为是朋友,剑上全无威力,只能不败,却是没法取胜了。”又觉得全然不对头。
安昭看他脸上神情不对,道:“七哥,你怎么啦?”莫之扬醒回,道:“昭儿,潇湘剑法有许多不明之处,怎么要视对手如无物,又要敌手愈强,我心愈悦?”安昭怕他再入魔障,道:“反正你以前都能打败那些高手,慢慢参悟,自会越来越高强。你练武的悟性比我高得多,问我却是白问了。”莫之扬皱眉不语,自去思索。安昭道:“七哥,有一件事,我倒想问问你。”莫之扬随口应道:“什么?”安昭道:“你说那玄铁匮中写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莫之扬从剑法中出来,笑道:“解这诗文,你又比我强了。”安昭沉吟道:“我想了好多遍,那几句并非藏头诗,也不是缺字文。羊皮纸上隐字一是‘蠢才’,一是‘废物’,显然不是答案。”莫之扬想了一会,摇头道:“想之不通,不如不想。”安昭却又入了迷,折了一段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念念有辞。莫之扬笑道:“将来咱俩有了孩子,倒不愁没人教他读书认字。”安昭恍如未闻,画算不已。
忽听脚步声响处,李璘座下两名黑衣剑士来道:“莫公子,安姑娘,永王有请。”二人随之来到宴楼,见李璘拊掌道:“众位要听本王操琴,莫公子不在,本王便无兴致。”莫之扬、安昭均怕听他的琴声,不禁暗暗叫苦。却见一干人等轰然叫好,纷纷肃静。李璘着人置好琴台,调试几下琴弦,整整衣襟,双手拨动,琴声响起。
正文 第二十九回 为苍生才女出警语 因一己奇侠传神功
更新时间:2007-7-24 4:29:00 本章字数:15266
词曰:斜风细雨,玲珑小筑。信步廊桥,檐下溅水似珠。闲数柳枝,几粒嫩芽新吐?忽然燕影掠入屋,一时呢喃无数,惊心魂飞故乡路。彼年一别,至今未遇。新花年年发,伊人得几度?
且说李璘着黑衣剑士找回莫、安二人,为众人抚琴助兴。他琴技高超,奏了一曲《凤求凰》。拨琴之时,不施内力,琴声便不再有那种魔力。琴声既静,众人纷纷赞扬。李璘笑道:“各位有所不知,本王虽粗识音律,却一向不轻易示人。莫公子若不在场,本王绝不弹琴。”举一杯酒,邀众人共饮。
座间人等不识莫之扬,听李璘如此说,便将眼光投向他,有消息灵通者,低声说这就是万合帮新任帮主,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云云。见众人目光中均有称羡之意,刘云霄顿生妒意。安昭心想:“李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话,明摆着是想让七哥跟随他。七哥是堂堂男儿,自应建功立业。真到了那时,我该不该阻拦?”一时踌躇难安。
是日,酒宴一直到深夜方散。杭州太守早已备好馆舍,请众人歇宿。
第二日,莫之扬向李璘辞行。李璘大觉遗憾,道:“莫公子一身惊人艺业,眼下国难当头,本王实有意请莫公子一起建功立业。”叹息良久。他这话并非作伪,万合帮有七八千人,如今重新整顿,江湖影响可谓不小。若莫之扬能跟随他,则不仅万合帮门下弟子可尽归麾下,其他江湖门派也会来投靠。李璘谦辞道:“请恕冒昧,不知莫公子要去什么地方?”
莫之扬道:“正有一事请教。我恩师现下可能在三圣岛,在下却不知三圣岛在什么地方。还请永王殿下指点。”李璘喜道:“什么?莫公子要去三圣岛找秦老掌门么?我本打算迟几日再去三圣岛,如此再好不过,一同前往便是。”莫之扬心想:“既如此,也只好答应了。”
李璘大喜,差人叫来江浙按察使与一众官兵,问道:“眼下安贼起兵叛乱,来势汹汹,黄河以北大半沦入贼手。皇上为此寝食难安,各大臣意见不一,有人觉得贼兵只是一时嚣张,很快就会瓦解;有人认为贼兵多是北方胡人,能征善战,且蓄谋已久,一旦发动,恐官兵不能抵挡。各位以为如何?”
众官员议论纷纷,意见却也不外乎以上两种。李璘离座,在厅内踱了一个圈子,斜眼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坐回椅中,道:“本王以为,此二见解都有失偏颇。贼兵强大,小觑之无疑是夜郎自大;但若说贼兵必胜,又未免目光短浅。安贼发动兵变,其利在于:第一,贼兵骁勇;第二,孤注一掷,不计后果,军心稳固;第三,中原已有百年无战争,各地军民害怕打仗。可他也有诸多不利之处:第一,大唐历代皇帝广施仁政,百姓心向大唐;第二,贼兵后备不足,虽一时骄横,但势难持久。稍加推断,即可知道贼兵必败,此其一也;大唐不能一时即平定叛乱,此其二也。”各官员听永王一番分析,纷纷称是。
李璘接着道:“贼兵虽必败,但不会自败,需全国官兵百姓齐心协力,先抗之,再制之,后灭之。此等大事,非三年五载断难成功。江南富庶丰饶之地,安贼一向垂涎,各位务必早募兵马,建团练,未雨绸缪。否则万一安贼渡江得逞,江南一带即成了无壳蚌肉,只有任人分食。因此,江南各地,应以城池为限,广招本土兵勇,以誓死守卫家乡激励将士,各城池之间务必协同照应,若贼兵打到,一处告急,八方支援,万不可坐等观望,让贼军逐一夺走。众位以为如何?”江南军地各官员不住点头称是,纷纷离座道:“安贼起兵,闹得人心惶惶。我等当殚精竭虑,今日永王一番训示,使我等茅塞顿开,当不负使命。”
李璘道:“甚好。各位只要恪尽职守,本王必奏请父皇,加以奖赏。危难之时,亦是建功立业之机,各位谨记。”再三嘱咐,一众官兵领命而去,布置防务不提。
次日,李璘率莫之扬、刘云霄、十八婆婆一行人等经太仓、常熟到了海港,乘大船入海,向三圣岛而去。
莫之扬想到不久就要见到师父,还可见到三圣教主辛一羞,当世武林两大泰斗得以尽见,甚是向往。梅雪儿上次离三圣岛是逃出的,这一次却是跟随着掌令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时时给莫之扬、安昭等人算海程尚有多远,或指着天上海鸥讲这一只与那一只有什么不同。莫、安二人都是第一次到海上,倒也觉得新鲜。但不过三两日,便觉得只是一片无际的海水,除此之外,无有其它,又感无聊。听梅雪儿讲至少还有十一二日的海程,不禁感到焦急。李璘除了参悟玄铁匮中羊皮纸的秘密,便是日日研读兵法,只是嘱咐一班随从,对莫之扬、安昭、刘云霄、十八婆婆等人多加照应。
这一日船行海上,夕阳沉落,莫之扬与安昭在甲板上闲坐。海面上出奇地平静,只有数十只海鸥随着帆船,扑动着翅膀,不时鸣叫一声。向前望去,底下一片深蓝,天上一片浅蓝,远远交汇于辽远之处,令人平生辽阔无垠之感。
莫之扬叹道:“不到海上,真不知自己如此渺小。师父以前常对我说:‘身躯之为物,皮囊而已,惟性灵栖居之’,今日才知确实。”安昭道:“也不尽然,没有皮囊,则性灵无栖居处,何有性灵?没有性灵,则又不知天地如此之广,皮囊如此微小。”忽然一只海鸥坠入海中,振翅飞时,嘴中已多了一条银白的小鱼。安昭问道:“你说那海鸥吃鱼,究竟是皮囊之需,还是性灵之需?若说皮囊之需,则皮囊无有知觉;若是说性灵所需,则性灵何以存鱼?”
莫之扬听这话好像简单,实则极为深奥,凝神细思。安昭见他半天不答,笑道:“还是你说得对,想之不通,不如不想。”眼见天色已黑,一轮明月升了出来,海风吹来,微微砭骨。莫之扬身怀绝世内功,不觉什么,安昭却有点吃不消,道:“回舱去罢。”
二人正待回舱,忽听一人低声道:“师侄,师侄,过来!”莫之扬听出是朱百晓的声音,极为吃惊,扭头回顾,见船舷边翻上两个人来,一胖一瘦,那胖子眉花眼笑,手中兀自捏着半只猪耳,不是朱百晓是谁?
莫之扬惊道:“二师叔,你怎么来啦?”朱百晓轻声道:“你们到了海口,我就跟上啦。来,见过你三师叔。”莫之扬瞧那瘦老者相貌,知是侯万通,忙与安昭上前见礼。侯万通手舞足蹈,将二人扶起。莫之扬道:“两位师叔这几日一直在船上么?怎的没人发觉?”侯万通笑道:“你两个师叔的本事大呗,谁能发觉?”忽然舱门响处,有人出来。侯万通道:“师侄,稍停咱们上桅杆说话。”两人一晃之间,已没了影子。
莫之扬吁了口气,回身看时,出来的却是李璘。迎上去道:“殿下,这么晚还没有歇息么?”李璘笑道:“两位不是也没歇息么?莫公子,安姑娘,这几日我一直琢磨江湖四宝的秘密,却是全无头绪。上官婉儿大智大慧,实在是一代奇女子。来,现下算是安静,请二位一起参研。”莫之扬知道若是同他一起参悟这重大秘密,以后想要辞行,怕是不易了,但江湖四宝也太让人好奇,当下与安昭同他一起步入内舱。
李璘吩咐侍婢将梅雪儿也叫来,关好室门,拿出那四件异宝,道:“这几样东西,无一是简单的。且不说玄铁匮与九齿金梭,就是这块奇石,中间也大有名堂。”莫之扬、安昭、梅雪儿三人看去,见那石头外形似一座山峰,除此之外,也不见有它。李璘端起一杯清水,徐徐浇在上面,石头开始变色,有的地方转绿,有的地方转白,不一会儿,石头变成一座玲珑的山峰,有林木有石群,更有一处洼处积了一汪水,似是一个泉潭模样。莫之扬等三人都觉惊奇,待要细看,李璘一杯水已倾尽,树林、石群等等渐渐褪色,又成了一块灰秃秃的石头。李璘道:“还有奇处。”“呼”的一口气吹熄了灯烛,但见那石头上有几处发出光泽,连成一道细线,从底部一直通到顶端。莫之扬叹道:“真是匪夷所思。”李璘点起灯来,道:“几位以为如何?”莫之扬想了一会,道:“若在下没有猜错,这是藏宝图。”安昭奇道:“藏宝图?”
李璘沉思半晌,击掌道:“莫公子真是大智大慧之人!对,这肯定是宝藏所在的山峰。这一道线就是上山峰的路。我苦思四天四夜未得,莫公子一语道破天机。”
梅雪儿见哥哥露了脸面,兴高采烈,道:“永王,有了藏宝图,就可以取宝啦。你一直忧愁军资不足,这下可好了!”
李璘笑道:“可这山峰无名无姓,是在东西,还是在南北,咱们都不知道,怎么取宝?”梅雪儿顿时又丧气,托着腮皱着眉。李璘又道:“何况就算是找到了这座山峰,宝藏也不会放在山顶上,要寻找总得花一番功夫。”
安昭插言道:“江湖四宝,缺一不可,那话是怎么说的?”李璘与莫之扬一齐道:“江湖四件宝,一件不能少,得之得天下,威震九重霄。”安昭道:“正是呀。我有一句话想说,可说出来未免有妄言之嫌。”李璘道:“这里除了我,你们都是一家人。便是小王,也可以说是一家人,安姑娘但说不妨。”梅雪儿听他这话,其中意味甚是明白,不由心中暖洋洋、甜滋滋的。
安昭略一踌躇,道:“据我推想,江湖四宝,必须会齐,方能破解宝藏秘密。像金梭用来开启玄铁匮便是一例。则这奇石亦非单独之物。我想奇石是大方位,指明宝藏所在山峰,而玄铁匮中的哑谜诗便是藏宝的小方位。”梅雪儿插言道:“那么玉玺呢?”
安昭沉吟道:“不得到宝藏,这玉玺并无用处。”梅雪儿奇道:“那是为何?玉玺与宝藏无关么?”安昭沉吟不语。
李璘脸上闪过一层惊异之色,道:“安姑娘不妨明说。”
安昭叹口气,道:“小女子曾听过韦武氏篡权的一些故事。想当年,韦后与上官婉儿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要么威震天下,要么遗臭万年,所谓‘成王败寇’者是也。因此,才将大批宝藏埋起,其中秘密交于后人,待后代有能人时挖掘出以做大事,实则就是造反。因此在奇石上做了手脚,玄铁匮中的哑谜诗更让人无从捉摸。这是因为要举大事必须有大智慧,如果她们的后人连这二宝的秘密都破解不了,别说得不了那批宝藏,便是得上了,又能如何?因此,这些手脚一来是怕藏宝秘密误落别人手中,二来也是为了考验其后人的才智。她们的后人若是聪明过人,自然解得了这些秘密,到时得到宝藏,招兵买马,一旦……一旦计谋得逞,玉玺便会用上了。”梅雪儿道:“就是当上皇帝了么?”安昭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