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和尚道;“最后一次指教?莫非指教完了我百草和尚便从此绝了人间烟火么?”

向来治脸上一红,道:“不敢。不瞒师父说,安大帅这几年一直有眼疾,起先是双瞳旁起了一层白雾,其后白雾如乳,且日见其长,两个月前,大帅双目已近遮住,几乎无法视物。师父,此病当如何医治?”

百草和尚本来满面悲愤之情,但听向来治一说起病情,他便全神贯注,及至听完,皱眉沉思半晌,道:“此病叫障目疾,若服‘珍珠明目汤’可延缓病情。但若要根治,恐非……啊呸,险些上了你狗崽子大当,若是我不知医治之法,你便怎样?”

向来治给他责骂得面皮由红转白,由白转硬,索性板下脸来,道:“师父,安大帅治病心切,着弟子前来请您老人家。他怕弟子路上不周全,特派副将恩克别率八十名精兵护送。弟子怕惹师父心烦,叫他们在山下等候,离此不过八里之遥。师父,常言道‘医者父母心’,您老人家何苦如此?”

百草和尚摇头冷笑道:“你倒教训起我来啦。若是别人,这病我一定要治,但既是那草菅人命、弄得人家妻离子散的什么安大将军,我巴不得他早日瞎了双眼,还说什么医治?啊呸,你快滚你的蛋罢。”挥了挥手,坐回树墩上,再也不看向来治一眼。

莫之扬听了百草和尚如此说,不由得老大佩服,心道:“以往想凡有英雄相方有英雄气,今日才知什么是英雄气概。”但旋即想那向来治既是有备而来,必不会说滚蛋便滚,不禁为百草和尚担忧。

正文 第九回 流酸泪感动多情女 伸援手折服吝啬翁

更新时间:2007-7-24 4:17:16 本章字数:14554

词曰:迎春何需早?不知时有春寒,催红煞粉,最嫉桃之夭夭。山仍有雪,风仍号啕,且看它有几日好闹。但须知,三尺之寒,并非一时能销。应耐得,浮蓬冷落,燕雀讥嘲。巍巍古松,我自不摇。且至浓绿如茵,我辈浩浩。

话说莫之扬正在思量,忽听山路上马蹄声隐隐传来。他将目光慢慢移到百草和尚身上,却见百草和尚也正看着他,道:“你这小毛崽子,还想骗我老人家的工钱,瞧你锄的地!啊呸,你快滚蛋罢,我老人家不用你做活了。”

莫之扬忖道:“这活我还真的非做不可。”怕被向来治认出,顺手抓起一团烂泥,往脸皮胡乱一抹,站起身来道:“老大爷,俺咋能说滚蛋就滚蛋,俺还没吃饭哪。”

百草和尚道:“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一边走进茅屋。莫之扬跟了进去。百草和尚拿了两个窝头,递与他道:“小兄弟,我老头子要有麻烦啦,你快去罢。”

却听屋外一阵嘈杂,两人探头向外看去,一队人马已拥进院中。当先一人着一身青铜盔甲,相貌凶悍,挥了挥手,一众兵丁即向四周散开,将这小屋牢牢围在中间。百草和尚道:“妈妈疙瘩,这就是太平盛世!”莫之扬也骂道:“狗官兵着实可恨!”忽然眼前一亮,奇道:“咦?!”

原来石墙外面,四名官兵簇拥着一名少女,那少女面容憔悴,虽骑在马上,但身体微微摇晃,一看便知身上有伤。她不是别个,正是莫之扬误认为是雪儿的“阿卡普”,此时已换了一件粉色衫裙。莫之扬忽然醒道:“哦,是了,‘阿卡普’便是郡主之意,莫非她是安禄山的亲眷?”

向来治走到阿卡普马前,施了一礼,道:“拜见郡主。”“阿卡普”挥一挥手,道:“百草和尚先生在哪里?”

百草和尚听得分明,嘿嘿冷笑道:“老头子在这里,你有什么指教?”

阿卡普向窗内看了一眼,侧身下马。旁边一个兵士见她力不从心,忙上前搀扶。阿卡普向百草和尚施了一礼,道:“小女子安昭见过先生。”

莫之扬心中一紧,暗道:“她自称安昭,说不定是安禄山那狗贼的女儿了。莫之扬啊莫之扬,你九死一生,救出的却是安禄山的女儿!”内心激动,不由得攥紧双拳。

安昭道:“家父患了眼疾,他日夜料理大事,保障边疆平安,患了此疾,实在是多有不便。先生医道高明,请施回春妙手,则于国于民,都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小女子也是感激不尽。”

百草和尚冷笑道:“老朽有个坏毛病,平生有三不治:不死不治,不忠不治,不活不治。此为老朽平生三不治,知道了么?啊呸!”

安昭笑道:“小女子学识浅陋,先生这三不治,小女子还是不明白,可否再说得详细一些?”她虽有重伤在身,却是满面谦谦之笑,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仪。院中将士执刀持戟,更增添了她别样华贵。莫之扬虽后悔救了她,却也不由得佩服她的气度,想起她的一拥一吻,不由轻叹一声。

百草和尚笑道:“老朽这三不治么,不说与你知道,你也不会死心。不死不治,就是不是到快死了,我不出手医治;不忠不治,就是不是一个忠良之人,我不出手医治;至于不活不治么,嘿嘿,假若我老头子自忖没有救治那人的本领,干嘛要自己出丑?”

安昭笑道:“先生真是妙言。可是家父并无一处不符先生规矩,其疾虽重,尚不致命,但家父不是寻常之人,若不能负起护卫江山之重任,则生不如死;家父戎马生涯,毕生心血献于皇上、百姓,可谓忠良之人;至于先生不活不治之规,则先生只要略施妙手,家父便可重见天日。小女子曾听说……”

谁知她话未说完,百草和尚已哈哈大笑道:“笑话笑话!安禄山草菅人命,我巴不得他早死一天是一天,管什么生不如死?他若是忠良之人,那世上哪里还有奸诈之徒……”

他这番话突如其来,满院将士神色大变。安昭脸色发白,道:“先生你……”恩克别大喝道:“大胆老贼,快与我拿下!”他一声令下,早有六名兵丁持刀冲上。其中一人踹开柴门,冲上前来。

忽然“咚”的一声,那兵丁从门内反弹而出,接着其余五名也分别弹出,跌在一处,个个大声叫痛,站不起来。这些兵丁都是恩克别挑选的精壮青年,平日便是折断手足,也不会龇牙咧嘴,此时却一个个连连哀叫。恩克别大惊之下,怒道:“好一个老不死的,原来倒真有两下子!”

他却不知这“两下子”并非百草和尚所有。屋内百草和尚也道:“你小子倒真有两下子!”这话说完,忽听小茅屋四周响起一阵动静,接着听屋外将士一齐呐喊,小茅屋格格作响,簌簌抖动,轰然倒塌。莫之扬怕屋顶砸下伤了百草和尚,忙扑上去挡住,但那屋顶不过是几根木棍架起一层茅草,莫之扬觉得眼前一亮,屋顶已掉在脚下。他怕官兵趁机来袭,眼睛还未睁开,便挥舞起双掌,掌力到处,茅屋顶四散飞去,木梁断椽也随之挥出,小院之中已是处处乱草。睁开眼看清形势,不由得暗道:“糟了。”官兵已排出二十余名兵士,弯弓搭箭,指定他与百草和尚。百草和尚道:“这小子与我素不相识,你们有本事就射杀我老头子!若是传扬出去,百姓必会说安大帅用兵如神,出动百名精兵,射死一个老朽,美名载入史册,天下从此太平!啊呸!”

忽听安昭惊呼一声,道:“慢着!”指着莫之扬,奇道:“怎会是你?”

莫之扬心道:“脸上涂了泥巴,你也认得出来。”伸手摸一摸脸,这才知泥巴已被草屋顶擦去,横下心来,道:“正是在下。郡主十分失望么?”

安昭脸色发白,好一会儿道:“百草和尚是你什么人?”

莫之扬哈哈一笑,道:“百草和尚大义凛然,我十分佩服。仅此一端,我们便是朋友,郡主以为如何?”

安昭点一点头,道:“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大义凛然。可惜,先生错听小人误传,家父忠肝义胆,其心可表天日。唉,树大招风,那也是情理之中。”

向来治忽然走到她眼前,在她耳旁悄声说了几句话,安昭神色大变,随即定定心神,道:“向郎中,你师父上了年纪,脑筋也有些糊涂了,你看他给家父医治眼疾,可有几成把握?”

百草知尚笑道:“你这激将之法怎骗得了我,我老人家治得了也不去治!”然而向来治并不理会,躬身向安昭道:“禀郡主,眼为五官之首,乃身体最弱之处。我师父年事已高,万一误诊,则我等何以当得罪责?请郡主定夺。”

安昭道:“如此,咱们便回去罢。向郎中,你给我配一个补血的方子,我受了一些伤呢。”深深望了莫之扬一眼,翻身上马,道:“恩克别将军,走罢。”

恩克别疑惑道:“郡主,这样怎能行?大帅着小将来时,曾令小将无论如何也要拿这百草和尚回去,这……万一大帅责怪,我怎样担当?”

安昭道:“父亲只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他若知道百草和尚又老又糊涂,还会让向郎中千里迢迢来相请么?有什么事自有我承担,你放心就是!”冷哼一声,扬手一鞭,率先驰去。她身上有伤,险些从马上摔下,但此时她心中的疼痛,早已使身上之伤变得微不足道,两行清泪从她颊上滴落,随风洒在路旁乱石上。

恩克别脸上横肉绷起,从马夫手中夺过马缰,跨上马去追安昭去了。院中兵士收了弓箭兵刃,纷纷上马,不一会儿山路上扬起一阵黄尘,待黄尘落下时,山路上已经清清净净。

莫之扬望着山路,眼见这一难奇迹般地过去了,却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耳中听得百草和尚笑道:“喂,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