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喝道:
“小子与我跪下!”
他手执铁器趋近赵子原身侧,戳指疾点他的肩井穴,赵子原不欲闪避,当下感到双腿一
软,竟至跪倒地上。
天风面上浮起森森的杀气,从刑具中拍出一支金光闪烁的薄细金圈,两头弯接,恰好将
赵子原双手牢牢扣住,他用其余二片铁板自两边穿过金圈,弹簧一紧,便如一只巨型铁锁一
般,把赵子原胸背紧紧夹住——
赵子原立时感到十分痛楚难禁,即连呼吸都不得舒畅。
天风唇角牵动,露出残忍满足的一笑,徐徐转身向躺在床上的残肢人躬身一揖,高声说
道:“下仆开始施刑了——”
残肢人冷森森道:“魂游太虚,万劫轮回!”
天风又毕恭毕敬的哈了个腰,双手一抽一抖,弹簧金圈立刻飞快回转起来,一时只见簧
丝重重叠叠,形成嗡嗡一片,那簧丝每转一圈,夹在赵子原胸背的铁板便自压紧一分。
赵子原只觉胸膛有似被压上一块千斤之石,肋骨就在迸裂压断,窒息而不能透气的肺部
有一种抑遏不住的难过。
天风狞声道:
“你把牙关咬紧了,好受的还在后头。”
手上一使劲,金光灿然的薄细簧丝疾转丛圈,铁片一分一分地夹紧,赵子原惨叫一声,
仰首咯出一口鲜血,竟自昏厥过去。
残肢人道:
“停止!天风你下手要有分寸,老夫好不容易收了一个年轻仆人,可不许让你活生生整
死。”
天风唯诺,迎面泼了赵子原一头凉水,赵子原悠悠醒来,张眼触及天风那唇角所挂的残
酷笑容与残肢人冷森的面容,正待破口大骂,可是身上穴道被点,一句话也说出不口。
此刻他胸臆充满了恚恨怒火,心想使用这种世上少有的毒刑,任何人性未泯之人都会觉
得太过残忍,但水泊绿屋这残肢人却动辄施诸于人,而他的仆人天风虽则亦领略过毒刑滋
味,自己施刑时简直又像一个报复虐待狂者,生似非将赵子原折磨至一佛涅粱不休。
只听天风咒道:“蹩脚的家伙!”接着又开始转动簧丝,赵子原只觉一阵剧痛攻心,腹
中一口浊血涌了上来,再度昏迷过去。
天风哼了一哼,用冷水把赵子原弄醒,铁锁一夹,赵子原胸前衣袂登时应势裂开,露出
皮肉,天风连眼皮也不霎动一下,握持刑具的手臂暗暗一加劲,簧丝又连转数圈,赵子原胸
背已是紫痕累累,伤口淌出血丝,他间而发出乏力无声的呻吟,和残肢人时断时续的阴笑,
使室中洋溢着一片森冷惨酷的气氛。
那“轮回锁”是武林有数的秘传毒刑之一,此种刑具的特色乃是专用以对付武林高手,
而且武功越高者所吃的苦头越大,赵子原的武功虽然并不如何出色,但在天风蓄意的折磨
下,着实也尝够了诸般苦楚。
将近一个晌时下来,赵子原已是数度昏厥,全身脱力倒在地上。
残肢人道:
“够了,天风你把刑具移开。”
天风遵嘱弄开刑具,只见赵子原四肢软瘫,面若金纸,竟似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
天风慌道:
“这小子蹩脚得很,恐怕有性命之忧……”
残肢人恚道:
“早就关照你下手不可太重,如今姓赵的娃儿若是无救,少不得要你到黄泉路上陪他作
伴!”
天风全力施为,直忙得汗流如雨,过了一个时辰,赵子原面色渐转红酡,鼻息渐粗。他
继续运力催气,直到赵子原醒转,始嘘了一口气,放开手来。
赵子原一启眼,天风那狰狞的面容正映人他的眼帘,他猛然一冲掌,往天风心口直击而
出一
这下事起突然,天风万万料不到赵子原乍一醒来就会立刻出掌发难,匆遽间身躯一偏,
但闻“蓬”一响,掌缘自他腰侧扫过。
他虽然避开赵子原掌击之势,但临危闪避,情状却是十分狼狈。
天风厉声道:
“姓赵的小子,你不要命了么?”
赵子原身上所受刑伤过重,虽然天风运气疗治,仍未完全复原,此刻使劲出掌,已感到
力不从心,掌上劲犹及不上平日的五成功力,不禁大为吃惊,是以眼下他纵然盛怒当头,却
也不敢再贸然出掌。
天风冷笑道:
“敢情轮回锁还没有令你过足瘾头,你想再尝尝其他刑具的滋味是么?”
赵子原渐次冷静下来,缓缓说道:
“我不过只要试试自己在负伤之下,功力究竟削弱了多少,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天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时寻不出适当的话来反驳。
残肢人桀桀笑道:“娃儿你口风转得真快,足见心智高人一等。”
赵子原道:
“老爷言下意所何指,小可不懂。”
残肢人哂道:
“少在老夫面前装作了,适才你醒来之际,定然满腔愤怨,恨不得立毙天风与老夫于掌
下,由是才会莽撞动手,过后你理智恢复,权衡利害之下,便想以一句话轻描淡写搪塞过
去,老夫猜得对吧?”
赵子原心子重重一震,暗忖:“这残肢怪人可谓老好巨猾之极,居然一语揭破我的心
意。”残肢人复道,
“可是老夫倒不在乎,总得教你心服口服,死心塌地做老夫的仆人,现在你就去打一盆
水来为老夫抹身。”
赵子原暗自皱眉,久久不曾移动足步。
天风横身上前,道:
“小子你要装聋作哑不成?还不快去!”
喝骂里手臂一扬,打了赵子原一个巴掌。
赵子原怒目瞪了天风一眼,竭力使自己隐忍下来,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提起水桶无
言走了。走出房门时,他隐隐见残肢人在对天风教训道;
“这小子深沉可怕得很,天风你莫要逼他过甚了,当心他……”
下面的话,便无法听得清楚,赵子原快步走到后院井旁,俯首低望水井中倒映的影像,
脸上猛然浮起了一阵古怪的笑容。
他默默向自己呼道:
“果真我是那么深沉可怕,那么任残肢人主仆俩如何作贱侮辱于我,都没有隐忍不下的
道理,赵子原啊赵子原,为了往年那段公案,你就吃吃苦头,做做下贱的工作,又有何
妨?”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当儿,井底如镜的水面蓦然映出了一条纤小妍丽的女人情影,赵子原
触目一瞥,随之脱口惊噫出声!
他这一出声低呼,井中水面的女子影子马上消失了!
赵子原霍地回过身子,只见身后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影在
揉揉眼睛,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井底映出的那女子熟捻的面庞,他自知绝不致
于看错,可怪的是对方一晃又杳然不见了。
赵子原压低嗓子,呼道:
“甄姑娘?是你么?”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
赵子原又继续低呼了几声,却始终未见对方现身,他环目往周遭仔细察看一下,发现井
旁一棵大树微微晃动,月光从密茂的枝叶隙缝中穿了下来,依稀映照出一条纤细的黑影——
他心里忖道:
“甄陵青姑娘必是藏身在那棵大树上了,奇怪她怎么离开太昭堡来到此地?难道为的是
跟踪我而来么?”
若然答案是肯定的,则甄陵青为什么要跟踪他?是否受了她父亲甄定远之命而为?此举
又有什么用意?赵子原盘思了一会,决定暂时不予指破,以静观甄陵青的下一步行动。
他故意高声自语道:
“许是我心神不定,以致将井中自己的影子看错了,真是庸人自扰……”
边说边自井底打了满满一桶水,步回客房去了。
残肢人见赵子原提水回来,劈口问道:
“叫你提一桶水便去了如是之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子原摇头道:
“小可道路不熟,摸不着水井的所在,是以耽误了一些时候,老爷多耽待则个。”
残肢人哼一声,道:
“快拿手中沾水为老夫揩身,老夫要就寝了。”
赵子原依言用手中将床上那团肉球洗了又揩,揩了又洗,他乍一接触到残肢人那血肉模
糊累疬肉疣,不知如何便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但他仍竭力不使自己露出厌恶的表情。
他心里暗想:
“喂食,卸装,洗身……从太昭堡一路到此,我总算受够了拆磨,这残肢人倒是难以服
侍得紧,此刻也许甄陵青姑娘就躲在房偷窥我做此低贱的差使,不审她会有怎样一个想
法?”
好不容易把肉球抹洗干净,方待提水出去倒掉,那天风在一旁喊道;
“小子慢着,顺便将大爷这双脚洗一洗——”
他逞自脱去了长靴,弗管赵子原有何反应,便把那对臭脚丫子递到赵子原的面前来——
赵子原平心静气地道:“不行。”
天风听他答得斩钉截铁,不觉愣了一愣,他沉下脸色,道:
“小子,你再说一次。”
赵子原道:
“我说不行,你四肢并未残废,要洗就得自己动手。”
天风厉声道:
“听着,大爷命令你立刻洗净我的双脚,否则你莫要懊侮不及……”
说话间,脚部往水桶里一伸一放,“扑通”一响,桶里的水珠四下飞溅,适巧喷到赵子
原的面孔上!
赵子原举袖揩去脸上的水珠,怒目直盯住天风,一霎那间,他的老谋深算及冷静自恃悉
数消失了,全身热血急促地涌了上来,他下意识抓起水桶,将一整桶水往天风身上泼去。
天风未防对方会来如此一着,只一错愕间,冷水业已倾桶而降,自头至脚被浇得湿淋淋
的,直似一只落汤之鸡。
他暴跳如雷道:
“小子,你——你找死!”
盛怒之下,双掌齐飞,迅疾无伦地朝赵子原拿抓而至。
赵子原出手硬架一掌,顿感对方掌风旋卷,掌力山涌,自家伤势未愈,内力打了一半折
扣,这一硬拼,显出力不从心之细,为对方一连几记杀手迫退数步,身形颠跪不稳。
而残肢人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既未出声喝止,亦未见有何动作,似乎就等旁观赵于原如
何应付此一局面?
天风见主人寂然不语,无异默示纵容自己放手而为,他顾忌既去,恶念陡生,冷笑道:
“姓赵的你自致于祸,大爷可不能轻易与你甘休了。”
抬手迎面劈去,劲风涌卷,声势极是惊人。
赵子原暗叹道:“罢了,罢了。”他纵身避过天风一掌,飞鱼似的闪出了客房,拂袖大
步而去。
天风在后边叫道:
“你体内毒素未解,就想一走了之么?”
方欲腾身追上,残肢人开口道:
“不用追了,姓赵的并非暴虎凭河,死而无悔之徒,不出一刻他必定重返此间——”
残肢人没有料错,一出客房,赵子原立时就后悔起来,暗责自己适才太过浮躁莽撞,以
致破坏了自己心中原订欲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探索秘密的计划。
正自脚踢里,陡然一阵急促的足步声音自旅邪前面传了过来,赵子原凝目望去,只见一
名堂值迎面匆匆走来。
那店伙冲着赵子原上气不接下气道:
“我说客官,你与那穿红衣的老人是一道来的吧?”
赵子原道:
“没错,什么事如此仓皇?”
堂倌道:
“那位老爷曾经吩咐店里伙计,如若见到一辆灰篷马车来到,首先就得向他通报,客官
你既然与他是一道来的,有烦你转告他可好?”
赵子原心念一动,漫口应道:
“好的,好的,你去吧!”
堂倌喏谢一声,随之转身离去。
赵子原脑际思潮电转,默默对自己道:
“灰篷马车?莫非就是前夜雨中,我在道上碰见的那辆神秘的灰篷马车!……”
忖犹未完,陡闻“希聿聿”一声马嘶,一辆套着灰色篷布的双驾马车已悄无声息地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