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原低道:
“小弟在来路上与他俩朝过面,此人名叫‘海老’,另一个被称呼做老秃,身份却不甚
清楚……”
这会子,房内又亮起一阵怪嘘,声音沉闷令人生厌。
另一名牛山濯濯的秃子,此际业已换上了一件花纹密布的长袍,他徐徐走到“海老”面
前定身。
那秃子开口道:
“海老,成了么?”
“海老”停止嘘气,道:
“十指已墨其八,大约是成了。”
说着将双手十指摊开,其中八根指头不知怎地竟是隐隐泛着墨黑光泽,只剩得两只拇指
保留原来肉色。
赵子原暗暗抽了一口凉气,喃喃道:
“乌墨指,乌墨指……”
顾迁武奇道:
“兄弟你认得此指来历?”
赵子原道:
“出道前家师曾向我提到过天下各奇门邪派的来龙去脉,但我阅历太少,那‘海老’所
练的是不是乌墨指,可没有十分把握。”
他二人说话时,尽量将声浪压低,加之外头风雨交作,是以虽仅一门之隔,那“海老”
及秃子始终没有察觉。
但听那“海老”道:
“老秃你开始运功吧,注意第七次嘘气时须将真气倒转逆渡到玄脉大关,提防走了
窍。”秃子不耐道:“你可不可以省说两句,咱老秃几时走窍过?”
“海老”道:“话倒不是这么说法,咱家兄弟多年苦练,今夜是最后关头,万不能因你
秃子一时大意而功亏一篑。”
秃子道:“练成之后,你我又如何行事?”
“海老”沉吟不语,秃子复道:“海老若未作任何决定,我倒有个提议——”
“海老”抬头道:“怎么?”
秃子道:
“海老你说咱们何必舍近求远,干脆先拿庙里的和尚开刀,试一试那奇门功夫有多厉
害,然后再去水泊绿屋……”
“海老”沉声打断道:“在江湖上,水泊绿屋这四个字还是少提为妙!”
秃子面上满露不悦之色,终于忍住不再多言。
一刹之间,秃子忽然绕着四口黑色大木箱手舞足蹈起来,口中随之呼呼作态,赵子原仔
细一瞧,那秃子看似乱跳乱舞,其实却是井然有序,仿佛依着乐声之板眼节奏挥舞一般。
秃子舞了好一会,与“海老”双双步至黑箱前面,伸手一抓一扳,“喀嚓”一响便把箱
盖揭开了——
赵、顾二人本来就对那黑色木箱怀有戒惧之心,这时听见那震人心魄的揭盖声响,不禁
毛骨惊然。
木箱盖子乍一揭开,一股腐臭败坏之气迅即弥漫开来,令人闻之直欲作呕,房外的顾、
赵二人忙不迭掩鼻屏息,而那“海老”及秃子对这种腐败味道却生似极为受用,朝箱内连连
猛嗅不止。
“海老”与秃子嗅罢、一边狂啸厉叫,一边从两口黑箱里搬出两具赤裸裸的死尸来!
那两具死尸容貌狰狞可怖,全身干瘪瘪的,肌肤完全没有一些儿丰腴,皮层上不知怎地
竟然隐隐泛着黑灰之色,与木箱上的颜色毫无两样,更奇怪的是两具死尸的右手上各自执着
一只大板斧!
赵子原吸了一口冷气,忖道:
“莫非这是两具僵尸不成?”
他暗暗运足内力聚在双掌之上,以防有什么不测,立刻就可出击。
顾迁武脱口低呼道:“滇西鬼斧门!”
赵子原道:“方才我认为那‘海老’练的是‘乌墨指’,也许是瞧走眼了,顾兄你看如
何?……”
顾迁武道:“兄弟你见到两具死尸手上所执的板斧没有?”
赵子原颔首道:
“瞧到了,死尸之手居然紧紧握着板斧不放,倒是一桩奇闻。”
语声一顿,续道:
“还有那两具死尸肌肤业已完全风干,布满一点一点黑灰之色,着实和鬼魅妖怪相去不
远,倒像是风干的僵尸……”
顾迁武沉声道:
“武林中传说,在滇西人烟绝迹的铁壁附近,有一个邪恶诡异的鬼斧门,利用死尸执
斧,练成许多匪夷所思的奇门邪道功夫,江湖上人,一提到滇西鬼斧门,便如遇到鬼魅一样
惧骇!”
赵子原惊道:
“有这等事?”
顾迁武道:
“看来那海老及秃子,便是来自滇西的鬼斧门人了。”
赵子原想了一想,道:
“但那秃子刚才曾说到‘水泊绿屋’四个字,滇西鬼斧门与水泊绿屋又有什么关
连?……”
顾迁武茫然道:
“这个就非我所能知晓了。”
“海老”及秃子审视了那两具死尸一番,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然后让死尸贴壁斜躺
着,口中念念有词:
“但嗒嘛但嘶璃咪……”
两人念了一段希里古怪的咒文后,便对着死尸运起吐呐功夫来了。
片刻过后,奇事发生了,首先房里亮起了一阵轻微生硬的异响,凝神听去,那异响又像
是来处极为遥远的地方。
“海老”与秃子仍然不停地念着咒文,有顷,那两具死尸陡地由斜躺而自动立将起来,
齐然朝前一纵一跳,它每跳出一点,便发出一声异响,手中所执的大板斧亦顺势向前一挥。
那死尸举手投足间,动作甚为生硬,果与常人有异。
赵子原心中发毛,暗自呼道:
“从前曾听说过湘西一带,人们客死异地后,便由专事赶尸之人将尸身赶回原籍埋葬,
我犹以为那不过是被渲染夸张了的怪谈,想不到眼前这鬼斧门人行事更是不可思议,人世间
里真是无奇不有了。”
只听“海老”道:“老秃,你把另两口木箱里的毒蟒放出来。”
秃子道:“如此只怕有些不妥……”
“海老”斩钉截铁地道:“甭多言,依我的话去做!”
秃子迟疑一忽,终于伸手把其余两口黑色大木箱的箱盖揭开,两条长达三丈的巨蟒迅速
地游将出来。
赵子原猛可吃一大惊,那二条蟒蛇首颈少说也有茶碗粗细,加之皮厚鳞坚,揣摩模样似
已臻刀枪不入的地步,他缓缓吸一口气,只觉腥风扑鼻,与房中腐尸奇臭之气陈陈相因。
巨蟒游到两个死尸前面五步开外,倏然停下身来,昂首面对死尸吐着红信,形态可怖之
极。
死尸一纵一跳向前直行,两条巨蟒吐闪了一阵红信后,忽然全身昂起,有似脱弦之矢般
朝死尸疾射而去。
“海老”视若未睹,依旧不停地念着咒文。
死尸手中板斧一挥,那巨蟒在空中如旋风般一个扭身,倒转尾巴扫过来,“呼轰”一声
巨响扬起,两条巨蟒横尾这一扫,威力之巨可令挡者披靡。
嘶然一响,两个死尸齐然跃开,手执板斧纵击横扫,动作都是一般,但见血光飞溅,斧
头端端砍中蟒蛇七寸之处,两条巨蟒登时身首分家,盘蟋倒毙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两个死尸动作整齐划一,是以那一对巨蟒不分先后被同时祈毙。
赵子原瞧得目瞪口呆,那巨蟒何等灵捷,更加全身有如精钢铸造,竟被死尸在一举手之
间击毙,简直令人无法置信。抑有进者,死尸挥举利斧,举手投足问生似隐含着惊世骇俗的
绝大功力,赵子原不禁暗暗不解,心忖:“死尸居然也怀有武功,这该怎么解释?”
但见秃子禁架暴笑一声,似乎得意已极。
“海老”喃喃道:
“行了,这一对长虫的厉害绝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死尸既然能把它制服,足见咱们
所练的奇门功夫已大大有了长进。”
说着,双目有意无意朝房门一瞥,面上露出一种难以思议的神秘表情,旋即收回视线。
赵子原心念一动,在顾迁武耳旁道:
“海老分明知道你我在门外窥视,他那句话是故意说与我们听的,只不知用意何在?”
顾迁武道:
“此人阴险诡诈得紧,至于另一个秃子,倒像比较浑戆……”
赵子原点点头,犹未及答话,但闻房中那秃子道:
“然则咱们立刻就把死尸送到水泊绿屋去?”
“海老”瞪了他一眼,默然没有作声,似乎怪秃子不该又提起“水泊绿屋”四个字。
秃子却未察觉继续道:
“不知水泊绿屋那神秘主儿要死尸何用?此番咱们鬼斧大帅有命下来……”
“海老”沉声打断道:
“老秃你要再信口毫无遮拦的说下去,一俟回滇西之后,我可要据实上禀大帅,用门规
整治你了!”
秃子满露不豫之色,道:
“不说便不说,你少提大帅的名头压人。”
“海老”冷哼一声,再度向房门瞥了一瞥,又自念起咒文来。
那两具死尸口中倏地发出骇人之极的怪叫,举步纵向房门……”
赵子原暗呼一声“不好”,脱口道:
“顾兄,快些躲开……”
语声方落,那两个死尸已冲破房门板木,手中所执巨斧挥舞得“格”“格”作响,赵子
原与顾迁武面对死尸,直吓得魂飞魄散,不由得呆了,竟忘了退身闪避或发掌相御。
两具死尸手起斧落,霎时之间,赵、顾二人面如死灰,暗道:
“我命休矣!”
耳际依稀传来“海老”的桀桀得意暴笑声音,说时迟,那时快,死尸手中巨斧甫行落
下,二人倏感一股奇猛无比的力道自身后回旋袭至,当下一个立足不稳,分向两旁跌开七步
之遥……”
那掌风余力,犹自激荡残破的房门摇摆不定。
顾、赵二人死中得生,但觉冷汗泱背而落,他俩惊魂甫定,齐地回目望去,只见身后寻
丈外不知何时已立着广灵寺住持黄衣僧一梦!
两具死尸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纵跳,僵立当地不动;那“海老”霍地长身立起,指着黄衣
僧一梦道:
“和尚你架了这一斧,梁子你是抗定了!”
黄衣僧一梦喧了个佛号,道: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自滇西?”
秃子冷冷道:
“是又怎样?”
一梦老僧道:
“那么施主果然是鬼斧门下的人了,敢问名讳如何称呼?”
秃子冷笑道:
“咱家兄弟九秃招魂冥海招魂,你总该听过了。”
一梦老僧神色微变,道:
“鬼斧门招魂二魔几时远离滇西来到中土?”
秃子与“海老”不答,一梦复道:
“老衲必须追究明白,二位施主托词借宿于敝寺,究竟意欲何为?”
九秃招魂晒道:
“鬼斧门行事,外人管得着么?”
一梦老僧道:
“老衲久闻鬼斧门有不许外人过间隐秘的规矩,但施主既然在敝寺落足,老衲忝为本寺
住持,总得管上一管——”
冥海招魂桀桀怪笑道:
“敢情和尚你是鬼迷心窍了,要管你便到地狱去管吧!”
一梦老僧毫未在意,道:
“适才老衲在暗地里觉察许久,这两具死尸……”
正说间,那冥海招魂已喃喃念起咒文,两具死尸齐地纵跳上前,挥起利斧双双往一梦顶
门劈落!
一梦老僧道:“外魔不侵我佛,施主莫要执迷不悟。”他身形极快地一闪,让过利斧,
那两个死尸一斫不着,分自左右斜抄而起,各走半弧夹击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