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原只听得信疑参半,一瞧顾迁武满脸诚挚,一本正经的说着,却又不能不予置信,

道:

  “只不知顾兄在堡中遇见的高人是谁?”

  顾迁武道:

  “那人一身文士装束,中旬年纪,却不肯以姓名见示。”

  赵子原心头一大震,脱口低呼道:

  “中年文士?……敢情就是他?……”

  他寻思一下,问道:

  “那中年文士年龄不高,却口口声声以老前辈自居,说话问动辄流露出老气横秋之状,

顾兄所碰到之人,其举止言语是否与小弟所形容的相同?”

  顾迁武奇道:“正是如此,赵兄莫非认识这位高人?”

  赵子原重重地点一点头,道:

  “小弟在太昭堡里也遇见了这个人,蒙他传授一套轻功身法,后来曾在无意中使出,被

甄定远指称是灵武四爵中大乙爵的大乙迷踪步!”

  顾迁武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衲衲道:

  “奇事……奇事……”

  正自呐呐间,忽闻隔邻房门吱地一响,似乎被人打了开来,耳里传进那黄衣老僧苍劲的

声音:

  “山野陋寺可没有上房供来客居住,两位施主只有在这个小房间里委屈一夜了。”

  那秃子暴躁的声音道:

  “和尚你甭嗦了,去,去,夜半无事莫要来打扰咱们。”

  黄衣老僧的声音道:

  “要不要老衲帮忙,把这四口黑木箱提进房里。”秃子急促的声音道:

  “不,不,和尚你不要随便动手,咱们自己来——”

  黄衣老僧道:

  “如此,老衲告退了。”

  足步声音亮起,还有搬动木箱的声响交穿其间。

  赵子原默默忖道:

  “‘海老’与秃子住进隔邻的房间去了,想不到住持和尚会应允他俩在寺内落宿……”

  忖犹未罢,那黄衣老僧已从隔邻绕到顾迁武这个房间来,顾、赵二人连忙起身相迎。

  黄衣老僧稽首道:

  “请恕老衲打扰,小施主尚未就寝么?”

  赵子原道:“大师有什么事么?”黄衣老僧正色低声道:

  “老衲必须问明一句:与你先后一道同来那一胖一秃的两位施主,可是小施主的朋

友?”

  赵子原猛摇其首遭:

  “在来路上小可与他们两人朝过面,小可连他俩身份都不清楚,哪里谈得上朋友。”

  黄衣老僧道:“依此说,小施主不知晓他们是谁了?”赵子原道:

  “正是,大师缘何要追究这个?”

  黄衣老僧沉吟不答,双目精光陡然暴射,长久注视在赵子原面上不放,仿若欲瞧穿他心

中所想似的。

  赵子原霍然一惊,心想从黄衣老僧目中所露神光而瞧,对方功力之高分明已到了韬光养

晦的地步,此等荒僻所在,何来如此身负绝代功力的高僧?

  黄衣老僧道:

  “小施主你走过来一些。”

  赵子原暗暗纳闷,猜不出黄衣老僧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仍然依照对方吩咐,举步

上前。

  他足步才停,那黄衣老僧蓦然一扬大袖,劲风随之发出,闪电也似地向赵子原卷涌而

去!

  赵子原惊呼道:

  “大师?你……你……”

  倏忽里,袖风已然压体,在强劲之中夹着一种兵刃刺肤的剧痛,赵子原大惊之下,慌忙

倒转,身形继之向左一闪。

  “飕”一响,劲风呼啸自赵子原胸腹侧部扫过,那一发一避真是间不容发,赵子原惊魂

甫定,正要开口说话,黄衣僧忽地一步踏前,右掌暴伸,猛向赵子原胁时五大穴道拿去。

  他身手之疾,直令人不敢置信,赵子原欲避不及,只觉时下一麻,被黄衣僧五指牢牢扣

住!

  赵子原又急又怒,道:

  “大师何尔以武相加?”

  黄衣僧沉声道:

  “施主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你姓谢是也不是?”

  赵子原又是一愣,方欲开口回话,旁立的顾迁武已抢着道:

  “晚辈这位朋友叫赵子原,事先业已向你提过,一梦大师你怎么啦?”

  黄衣老僧一梦侧头想了半天,猛然松开拿扣对方时脉的掌指,道:

  “老衲是太性急莽撞了,还望施主宽恕。”

  说着也不顾赵子原有何反应,即行转身离去。

  赵子原目送黄衣老僧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良久始道:

  “这位大师是何许人?揣摩情形他显然对我有点误会。”

  顾迁武道:

  “一梦是先父生前老友之一,前两日我决定离开太昭堡,却被甄堡主属下银衣队穷追不

舍,只好暂时到一梦住持的广灵寺来避一避风头,适巧昨日在逃亡途中与赵兄碰头,遂约你

到此地会面。”

  赵子原道:

  “难怪当时赵兄行色那样匆遽,但赵兄既为太昭堡银衣队总领,何以又决定离开那

里?”

  顾迁武欲言又止道:

  “此事说来话长,容俟日后再与赵兄细说。”

  赵子原忖道:“也许赵兄和我相同,亦有难言之隐,我又何必强人之所难呢。”遂一笑

置之,将话题扯到旁的地方去。

  顾迁武无意一瞥赵子原脸容,发现他肌肤隐隐泛出紫黑之色,并有红色斑点交穿其间,

骇讶之余失声道:

  “赵兄,你——你也中了马兰之毒?……”

  赵子原经他一言提醒,苦笑道:

  “小弟在堡里被迫服下毒丸,往后只有永远受制于人了。”

  当下将近几日来之经历原原本本道出,想起自己一生一世将为人奴仆,任人驱遣宰割,

不觉意态消沉。

  顾迁武听罢始未,晶瞳里忽然露出异采,道:

  “放心,赵兄之毒并非无救,让你我也与那姓甄的和残肢人斗一斗——”

  赵子原正自瞠目,顾迁武已伸手从袋中取出两颗状似莲子的黑色药丸,在昏黄色烛光下

闪闪生光,说道:

  “那日中年文士所赠的马兰毒解药,我身边还剩有两颗,想不到会派上用场,赵兄请将

嘴张开。”

  赵子原虽然万般不敢相信,只是听他说得肯定,私心觉得未始没有一线生机,乃依言张

口,顾迁武屈指一弹,两粒黑九直射出去,赵子原下意识用口一拉,骤觉唇间一阵清香。

  顾迁武急道:

  “咽下,快些咽下!”

  赵子原服了药丸,果然觉得中气流畅,片刻后复觉全身懊热难当,大汗淋漓而出。

  顾迁武道:

  “兄弟你出汗了?”

  赵子原挥汗如雨,道:

  “非但出了一身大汗,抑且灼热得难以忍受,那解药当真有效么?”

  顾迁武正容道:

  “等到汗水出尽,便是毒解之时,赵兄你无妨回到镇上客栈去,装作毒素未解,随残肢

人到水泊绿屋探察……”

  话至中途,陡闻一声凄厉的惨呼传人耳膜,忙住口不语。

  惨呼过后,接着又传来一阵“嘘”“嘘”怪响,像是兽类更有些像人类在极端痛苦中挣

扎,声音凄厉已极,令人间听之下,汗毛倒竖,凛然生寒!

  赵子原低呼道:

  “声音从隔邻房间传出,咱们过去瞧瞧。”

  顾迁武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蹑足步出,那“嘘”“嘘”怪响仍然不绝于耳,不时有凄

厉的惨呼夹杂其间,带着几分神秘,几分恐怖,顾、赵二人神经不知不觉已是紧张起来——

  赵子原率先晃身步到邻房之前,哈腰自门隙窥望进去,触目见到室中摆着四口黑色大木

箱!他无端觉得一股透骨凉心的寒意自背脊升起,迅速袭击全身,仿佛那木箱上黑乌乌的颜

色透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气氛。

  赵子原下意识将视线从四口黑色大木箱收回,暗忖:

  “奇怪,我心头始终惴惴不安,难道那黑木箱中藏有什么神秘惊人的物事么……”

  顾迁武压低嗓子道:

  “那四口黑木箱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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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剑气严霜》

第十六章 鬼斧魅影

  赵子原摇头道:

  “小弟也不知所然,顾兄莫非也感到那黑木箱里透着蹊跷么?”

  顾迁武低道:

  “我仅仅有这个直觉,那黑木箱很可能……”

  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吹得屋前盘虬欲舞的古树枝桠呼呼作响,不觉住口不

语。

  两人仰首望了望天色,只见低空浓云密布,月星皆隐,黑沉沉的苍穹压得他俩心头有一

种气闷的感觉。

  赵子原低声道:

  “天气似将有变化了。”

  他伸手往屋檐外一抬,但觉手心一凉,豆大的雨珠已开始滴落下来。

  有幸这一排庙屋有瓦檐斜飞伸遮出来,两人立身檐下,方使不致被雨水淋湿。

  霹雳一声巨响,一道电光急划而过,夜空倏明倏暗。

  豪雨倾盆而降,呼啸的狂风与渐浙的雨声错扰其间,借大的一座寺庙很快地就被凄迷的

风雨吞噬了。

  顾迁武道:

  “这场暴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咱们不如干脆敲门,公然进房去瞧个究竟——”

  赵子原道:

  “如此不妥,对方借宿于此,若不让咱们进房,你我可没有理由硬行闯入……”

  这寺庙因为年代久远故而破旧失修,屋檐到处均有雨水滴下,滴落在两人头上,只觉其

凉透骨。顾迁武头发被滴漏的雨水浇得湿淋淋的好不难过,忍不住道:

  “赵兄,咱们还是敲门试试……”

  语至中途,陡闻一道凄厉的惨呼自房中亮出,纵然在风雨交作之下,依旧清晰地传人

顾、赵两人的耳际!

  紧接着“嘘”“嘘”怪响又起,声音凄厉异常,二人那本已张满的神经几乎就要暴裂开

来,哈腰自门隙望去,只见在四口黑木箱左侧有一张桧木方桌,上面放置着一盏油灯,昏黄

色的灯光将房内的景象朦朦胧胧地勾绘出来,两人电目一瞥,未及瞧清屋中的物事,忽然一

阵轻风把灯火吹熄了。

  那“嘘”“嘘”声音时断时续,两人倾耳听了片刻,心神逐渐恍惚,竟是有点魂不守舍

起来。当下连忙调气运息,半晌才恢复平静,但那怪响依然如故,不时夹杂着动人心魄的惨

呼。顾迁武忐忑地道:“兄弟你可曾瞧出一些端倪?”赵子原道:

  “房内灯火突然熄灭,恁情如何也无法瞧得清楚。”

  正说问,蓦见房内灯光又自动燃亮起来。

  顾迁武皱眉道:“灯光忽明忽灭,分明是有人故弄玄虚……”

  赵子原摆手阻止他续说下去,原来房中此刻已有了动静,只见那“海老”满头长发披

散,盘膝坐在地下嘘嘘吐气!

  他吸气吐气一直面对着桌上油灯,难怪火光会明暗不定,顾、赵二人睹状,始稍释于

心。

  但见那“海老”披发跳足,面目狰狞,吐呐之际双手并连挥带舞,形状有如鬼魅,再经

他“嘘”“嘘”吐气,火苗愈压愈低,更显得阴风惨惨;鬼气瞅嗽,二人瞧着瞧着,只觉一

股凉意打从足跟升起!

  顾迁武寒声道:

  “这人是谁?怎地邪怪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