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衔山对王一萍的获胜,并不感到意外,道:“以技相搏,全凭胸中一点真才实学,怎可说是侥幸?”

  王一萍此刻回想起来,仍然觉得胜得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每每有种奇怪的感觉,认为摔下绝谷的不应该是向衡飞,而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王一萍不此事多加解释,贺衔山知情知趣,也未再加追问。

  王一萍偶一回头,瞥见贺衔山脸色阴晴不定,嘴角嚅动,欲言又止,暗暗称奇,不由问道:“贺兄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贺衔山干笑了几声,迟疑地道:“这话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瞒王兄,小弟在江湖中浪迹多年,无意中得罪过许多朋友。昨夜突然发现,小弟被一位极厉害的仇人暗中蹑追。这人不但武功奇高,最厉害的一点,是他极工心计,远非阴山四煞这类人物可比。”

  王一萍听出贺衔山尚有言外之意,心想自己为了他,早已弄得无家可归,虽不敢说推心置腹,但总不能说对不起他,自己真心待他,他说话却吞吞吐吐尽绕弯子,因此心中略感不快,道:“贺兄有什么话?何不痛快说出!”

  贺衔山果真似有难言之隐,他思索了一阵,终于吞吞吐吐地道:“一萍兄,你我相处虽然不久,但我深知一萍兄是个血性中人,不过我这仇人不比旁人,委实难惹。小弟苦思了半夜,觉得不能再连累王兄,仍以单身趋避,始为上策。至于王兄不防一路游山玩水,你我约定今年中秋,到金陵城外燕子矶头相见,不知王兄意外如何?”

  王一萍有点怀疑贺衔山所说突然发现强仇追蹑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但他敢确定一点,即是贺衔山有心将他抛在一边。

  王一萍见贺衔山为人如此,不觉甚为灰心,心想这样的人,早些分手也好,遂笑道:“既然贺兄如此说法,小弟敢不从命。”

  贺衔山见王一萍回答得竟如此干脆,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遂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道:“几片金叶,尚祈乞纳,经备旅不时之需。”

  王一萍既然认为贺衔山为人大有问题,怎他接受所赠金叶?于是拒道:

  “小弟随身所携虽不丰裕,但尚无阮囊羞涩之感,贺兄厚赐,心中铭记就是。”

  贺衔山从王一萍语意中听出他拒意甚坚,只得将金叶收回,拱了拱手道:“那么咱们一言为定,中秋之夜,燕子矶头再见。”

  王一萍打从心底冷笑数声,目送贺衔山颀长的身形渐渐消失在林木深处。

  山风猛烈,指面生寒,王一萍目送贺衔山离去的方向,渐渐勾起无穷心事。突闻身后有人问道:“请问这位相公可有意游一趟黄山?”

  王一萍回头一看,见是一位樵夫装扮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见王一萍好似尚未听懂,遂又带笑说道:“庙里有几位相公,想游一趟黄山,让小的联络带路,已经收了五峡谷银子。本该昨天早晨就启程的。因为有位客人突然得了急病,无法动身。适才见相公独自一人,特地过来问问。”

  王一萍心想初次来到江南,确应一览江南秀丽景色,遂点头答允。

  那人高高兴兴地领着王一萍来到客房,已有好几个男子和一个又干又瘦的小孩候在那里。

  那些人一见樵夫,纷纷围了上来,气势汹汹地道:“喂,你这人好没道理,说妥了昨天动身的,钱收了去,人就不见了。”

  樵夫指着王一萍道:“这位相公因为临时有点急事,必须多耽搁一天,诸位流山玩水,又不是赶香期,何必争这一天两天?”

  那些人只是担心樵夫将钱骗去,现在人已回来,再看王一萍素服儒巾,一表人才,不像普通人物,各人都少说一句。

  王一萍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想多辩。

  樵夫对山中道路摸得极熟。不消三日,众人已来到莲花峰下。

  憨山寺筑在莲花峰腰,规模宏传,气势不凡,那一阶一阶的石阶全是整块青石铺成,总共约有一千九百余级。

  山道两旁,每隔数百级就筑有一座小小茅棚,专供香客们歇足之用。

  同行五人,每到一座茅棚,定要休息片刻,王一萍跟那带路的樵夫招呼了一声,独自朝峰顶走去。

  他尚未来到庙前,远远即听见一片喧嚣的人声从峰上清晰地传来,偶尔更有暴吼喝彩之声。

  王一萍走完石阶,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向那闹声来处望去。只见庙前一片半亩大小的空地上,已挤满了人。后面的人,踮起脚跟,伸长颈子,全神贯注朝人堆中间瞧着。憨山寺里反倒显得冷冷清清。

  人堆中一片兵刃相触的铿锵之声过后,立又响起一和睛疯狂的叫好之声。接着,一个身段魁伟、步履沉稳的红脸壮汉从人丛中钻了出来,低着头,匆匆向山下奔去。

  这种江湖卖解兼比武的玩竟儿,王一萍在北京城里已见得多了,一见心中已经明白,怎会再挤进去看?

  他独自走进憨山寺,到处闲逛。憨山寺规模虽大,但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他走到一处,见壁上题了一首诗:

  恨望湖山未敢归,

  故国杨柳欲依依。

  万里飘蓬双布履,

  十年回首一僧衣。

  这首诗不但意境极高,而且字也写得颇为不俗。王一萍反复诵读了几遍,方始离去。

  王一萍在憨山寺里,前前后后,足足流连了一个时辰,犹未见同行的几人前来,心中暗觉诧异。这时,两个中年和尚从庙后匆匆走出。

  两人走得极快,与王一萍擦肩而过。王一萍听得两个和尚仿佛是说庙前来了一个怪人,可能是位风尘隐士。好几个江南武学名家,均在他手下失招落败,看情形可能是来憨山寺寻事的。

  王一萍心中一动,暗道:“哦,竞有这等事情,倒不妨去见识见识。”遂跟在两名和尚身身后, 齐向庙外走去。

  两个和尚来到人堆后面,并肩而立,看样子并不急于进去。

  人堆中劲风飒飒,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大约斗得正急。

  两个和尚侧耳倾听,十分注意。

  只不过片刻工夫,人堆中发出一片疯狂叫喊,一个双眉入鬓满脸英气的中年男子,面带羞愧之色,从人堆中挤出,急急离去。

  左边一个略瘦的和尚吃惊地道:“咦,这不是名震江南的银剑于右湖吗?难道连他也吃了瘪?”

  另一个和尚道:“师兄,我看这老家伙来意不善,八成对我憨山寺未曾安下好心,否则,黄山大庙小庙不下几百处之多,他什么地方不好去,却偏偏看中了憨山寺,在这寺前胡闹。”

  原先说话那和尚仿佛有着心事,眼帘低垂,沉吟不语。

  有人发现这两个和尚,大约这两个和尚颇有名气,站在他们面前的人自动向两旁让开。

  王一萍站在两个和尚身后,向前望去。只见大伙儿围着的是一个又干又瘦、又目深凹、头顶光秃的老人。他端坐在一张虎皮上,在他左边地上,放着一只重逾千斤的大铁龟,龟背上插着三柄古色斑斓的宝剑,王一萍一眼即已看出,那三柄宝剑无一不是极难一睹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