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湿春衫袖。
这个固然是描写恋爱,青年男女的相聚之欢与离别之苦,但由此也可看出元宵佳节的热闹情景来。
南京为六朝古都,人文荟萃,物华天宝,尤其到了元宵佳节,家家悬灯,户户结彩,千千万万的花灯,照耀得大街小巷辉煌如同白日,只见各色各样的花灯,多如满空繁星,从太阳未落山便已经悬挂起来了,一直从黑夜燃亮到天明。
各种花灯,争奇斗巧,在十字街衢,更有“灯山”“灯牌楼”等等,除了花灯式样翻新,美不胜收之外,更有引人入胜的“灯虎”,为游人助兴,射中的还有彩头赠奖,因此上,天未入夜,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摩肩接踵的看灯人潮。
富甲全国,号称江南第一家的南京金府,高耸的门前高搭彩楼,数百盏扎制得十分精致的红丝彩灯,把一座巍峨的金府大门,照耀得金碧辉煌。
高达数十级的大理石台阶上,雁行排开两列金盔金甲的荷戈执剑的武士,在辉煌耀眼的百千灯光照映之下,宛如无数尊大庙前的金甲神将,显赫之中,带着森严威猛的气氛,使一切夜游赏灯的人们,只有站得远远地,瞠目结舌的羡望着,没有人敢接近一步。
可是,这画戟森严的金府,却仍然热闹无比,只见中门大开,奔向金府的人川流不息,不过登上那高广石阶的都是些不凡的人物罢了。
金府大门前,除了那些如金塑泥雕的金甲武士,昂立不动之外,还有十数名金府食客中的武林高手,站在门前迎接佳宾,其中一个仅有一条手臂的俊美少年,眉目之间蕴藏着恶狠暴戾之气,正是被展白断了一臂的“小青蚨”孟如萍。
孟如萍断臂初愈,把展白恨之入骨,本想出去找展白报仇,后来听说元宵节赏灯大会,展白也要来参加,便等在金府,又修练了几手歹毒武功,太阳一落山便站在门前,一边负责迎接前来与会的天下群雄,一边专等展白前来,好雪断臂之恨!
可是,从午至酉,三山五岳的英雄,四海八荒的异士,均已露面被迎进了金府,却不见展白来到。
“小青蚨”孟如萍心中失望,以为展白不会来了,他正想交代门下食客几句,进到府内,谁知他一脚跨进大门,突听铃声琅琅蹄声得得,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背上斜插一柄看来十分名贵的宝剑,跨下骑的却是一匹又瘦又小的毛驴,在金府门前停了下来。
想今夜金府之中,名重武林的四大公子之会,而且还有武林人眼见眼红的三宗秘宝,将在武林人士面前公开,与会之人俱是当今武林一时俊彦,所有来参加大会之人,不是骑高头骏马,即是乘坐豪华轿车,哪有骑这种寒蹇毛驴来的?
可是,这骑驴少年在金府门口,嘴中“唷!”的一声,勒住缰绳,竟飘身下驴,手里牵着那比一只狗大不了多少的小毛驴,迈步就往金府大理石的台阶上闯。
站在台阶上的金甲武士,执在手中的长戟向外一推,“锵!”铁戟交叉,阻住去路,同时一名金甲武士嘴中喝道:“站住!南京金府,也是可以随便往里走……哎呀!……”
未见骑驴青年举手,那横戟阻路的两名金甲武士,喝声未竟,却口发惊呼踉跄后退出五六步去,而那少年却从容举步跨上石阶……
负责接待来宾的金府门下食客,都是眼里不揉半粒砂子的老江湖,一见骑驴少年翩翩神采,不用出手,以周身布满的罡气,就可把武功不弱的金甲武士震退,知道来了高人,连忙几个纵落,从高台阶上驰下二人来,向骑驴少年一抱拳道:“朋友,哪路英雄报个名来,我们也好接……”
谁知这二人话未说完,骑驴少年一抬头,二人不仅一愕,连忙改口道:“原来是展小侠,请进!请进!”
因为展白在金府大战孟如萍,他们都亲眼看到过,所以一见便认识,忙又吩咐下人接过展白手中小毛驴,从旁门牵人宅内……
就在众人这一乱的当儿,展白却昂然不语,唇边含着一丝冷峻笑意,未见他脚尖点地身形平飞直射地“嗖!”一声微响,人已跨登数十级高台阶,到达了大门之前。
众人一齐咋舌,暗赞:“好高强的轻功……”
正好“小青蚨”孟如萍听到纷乱之声,跨进门的一条腿又收回来,刚一转身,眼前一花,平空站在门前一个英挺少年。
孟如萍抬头一看,来人正是久等不至的展白,脸色倏变,猛叱道:“小子!你才来呀!”
说着,单掌如老僧问讯,缓缓向展白胸前拍来一掌。
展白只觉他掌势沉缓,却隐然有一股阴寒之气,迎胸压来,知是阴毒掌功,但毫未放在心上,扬袖一拂,道:“何必多礼?”
别看展白这轻轻一拂,竟把决心报仇,暗施毒掌的孟如萍,震退一丈开外,若不是身后有壁墙挡着,说不定还要退出更远。
“砰!”的一声,孟如萍脊梁撞在壁墙上,五脏翻滚,面色惨白,咬紧嘴唇,狠狠瞪着展白一言不发……
想不到数日不见,展白功力有如此大进,孟如萍苦心练来欲找展白报仇的毒掌,竟是不堪一击。
孟如萍又惊又怒,无奈这一碰面便受伤不轻,虽然内心悲愤,却毫无办法,眼看着展白数声冷笑,被接待宾客的金府门下引进大堂。
其实展白心切血海深仇,内心悲愤更不知要超过孟如萍多少倍?今夜,上元佳节,他单人匹马赴四公子的赏灯大会,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来为他冤死十数年的父亲报仇雪恨来的。
因此,他不顾惊世骇俗,一到金府门前,便连施“凌空虚渡”“罡气布体”“流云铁袖”等神功,不是为炫技骄世,而是为了要一寒敌胆。
不过,孟如萍是首当其冲罢了。
好在这些门下食客已看出少年展白艺业不凡来,而且事前又受过祥麟公子的交代,所以不管孟如萍受挫,依然恭而敬之的把展白让进大厅。
这所大厅,展白曾来过一次,不过那是白天,而且心情也没有这次激动。
这次探知金府老主人“青蚨神”金九,就是杀他父的主凶,满腔热血沸腾,抱必死之决心重临金府,已无心情欣赏这以“江南第一家”自豪的金府豪华排场,连挂在庭院中琳琅满目的奇巧华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双眼平视,笔直地跨进宴客的大厅。
大厅内彩灯缤纷,瑛珞垂珠,尤其绣金盘龙的壁柱上,高烧着数十丈粗逾儿臂的香油大烛,把一座宽敞的大厅照耀得如同白昼!
当真是高朋满座,一座宽敞大厅之中,恐怕有数百人之多!
马蹄形的长桌,迤逦排开,桌面上正宴未上,却堆集着满桌的时鲜水果,美点精糕,迎面坐着名重武林的四大公子,两旁坐的俱都是四大豪门的顶尖高手,以及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奇人异士。
意外地,这内蕴无限杀机的武林四公子之会,表面上竟充溢着喜洋洋的气氛,众人随意吃喝着桌上的鲜果美点,嘴中却是笑语喧哗,人多语杂,几至聚声成雷,整座大厅中显得乱哄哄的一团。
又加上新来的宾客,以及端茶送水的男女佣人,进出川流不息,以致领导展白人内的食客,高声为展白报名引进,都没有人听见。
展白因是存心找事来的,岂甘受此冷落?抽出背上“无情碧剑”,出指一弹,“汪!”然一声龙吟,气贯丹田,嘴中高吟道:“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裙王门不称情!武学末进,展白造访!”
展白这一弹剑作歌,声震全厅,数百位高手笑语声立止,一座喧哗叫嚣的大厅,霎时变得鸦雀无声,数百道眼光,一齐投射到展白身上来。
首先祥麟公子离座起身,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裙王门不称情!’但在祥麟家中却不会有‘淮阴市井笑韩信,满朝公郎忌贾生’的量小之人。来!祥麟先为展兄引见几位前辈。”
祥麟公子说着走下座来,拉着展白的手,先向首座一个双目精光如炬的老人道:“这便是家父……”
只这五字出口,展白立感热血上冲,头脑“轰”的一声,以下祥麟公子说的话便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