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文景整理衣服的手一顿,目光一亮。

锦绣阁的芸娘是个会说话的,当即上前,围着赵清禾转了三圈,啧啧夸赞:“锦绣阁在皇城里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卖了多少套衣裳出去,从来都是衣裳衬人,或是人抬衣裳,像今日这般,衣裳与人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完美融为一体的,还真是绝无仅有,我可开了眼了,这身烟罗流仙裙穿在姑娘身上,当真如烟似梦,霞光照人,活脱脱一个琼宫仙子,绝美动人啊……”

赵清禾面皮薄,这么一通夸赞迎面砸来,叫她顿时绯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是,是吗?掌事谬赞了,我,我担不起什么琼宫……”

“老板娘,把这串花珠给她戴上。”姬文景淡淡开口,随手将选中的饰品递去,那芸娘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笑弯了眼:“妙极,妙极,公子眼光着实好,我这便替姑娘佩上。”

“还有这枚水荷玉帛,替她别在胸前。”姬文景又拣了一物递去,目光在店中转了一圈,又信手一指:“嗯,另外这根腰链也要了,把两头的蝶翼纹饰去掉,只留下中间月白色的一段就好,给她系上,不要太紧了,清清浅浅三分便可,走动时若隐若现,如荷风月影,方得其最妙风华。”

一连串指点下来,堂中的赵清禾又摇身一变,添色百倍,这回是当真应得上一句“琼宫仙子”了,她站在铜镜前,一时都不敢相信镜中人真是自己。

锦绣阁里,芸娘抚掌惊艳,这下是真的叹服了,摇头不住感慨道:“公子若为女儿身,焉有我芸娘立足之地?可不知要夺去皇城多少人的生意了,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真真是别人再修炼几十年也赶不上的……”

姬文景淡淡抬了下眼皮,面不改色:“老板娘说笑了,我没那么清闲,日日操心别人的穿衣打扮,你的生意我半分也不感兴趣,且将心好好收回去。”

他平素呛人惯了,也不喜人聒噪奉承,芸娘一哑,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只得讪讪一笑,不再多言,知情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一时间,阁中暖烟袅袅,只剩下赵清禾与姬文景对面而立。

姬文景也换掉了湿衣服,此刻穿着一袭水湖蓝裳,身姿清逸,眉目如画,与赵清禾的烟罗流仙裙互衬彼此,匹配万分,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神仙眷侣般,光芒四射。

赵清禾手心微微发颤,绯红着脸,偷偷抬眼看向姬文景:“姬,姬师兄,谢谢你,我其实不用……”

姬文景淡淡抬手打断,眼睛上下转了一圈,自顾自道:“你肤色白,骨架子也纤细,穿这套很好看,若再添一对湖珠耳环就更佳了,可惜这里寻不到,你回去可以留心一下,平素不用弄得那般寡淡,你其实……”

他一顿,声音小了下去,赵清禾踮起脚,恰对上姬文景投来的目光,有温热的气息自他一双薄唇吐出:“其实挺好看的。”

话一出,两人脸上都透出绯红,赵清禾心头跳动不止,其间有微妙的气氛萦绕着,姬文景轻咳了两声,招呼芸娘过来,打算结账。

赵清禾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摸出钱袋,却被一旁的姬文景抬手按住了,他淡淡瞥向她,语气意味不明:“即便姬侯府是个空壳子,这点钱我也还是出得起的,把你的钱袋收回去吧。”

赵清禾心头猛然一跳,涨红了脸急忙道:“不,不是的,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就是……”

却是越说越结巴,越说越错,那头姬文景已经付了银子,抬袖就将她嘴一掩,随手拉着她踏出了锦绣阁。

“行了,别咬着自己舌头了,我们走吧。”

春夏之交,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乌云散尽,雨过天晴,长空素净清亮。

两人又回到了万宝斋,姬文景背起自己的画匣,赵清禾站在一边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姬文景抬头望了望天,淡淡开口:“走吧。”

“走?”赵清禾长睫一颤,抬起头,怯生生道:“去,去哪?”

“跟我走便是了。”

“……姬,姬师兄,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姬文景长眉一挑,摸摸自己的脸颊,“我是天生长了一副凶人模样吗?你每回见我都怕成这样?”

“不,不是的,我是以为……”

“你以为什么?”姬文景反问道,见赵清禾一哆嗦,似乎又被自己吓着了,不由微扬唇角,找到某种乐趣般。

他余光瞥向了门边,慢悠悠道:“吴老板,你大戏唱不错,窥戏本领也是一流啊?”

那门边窸窣一阵响,探出吴老板一张尴尬的笑脸:“那,那什么,我是想来问问,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热茶。”

“不用了,谁知道这杯茶价值几何,是请有缘人喝,还是转头就要记到账上,找人补足差价。”

那吴老板被一噎,自知理亏,忙赔着笑道:“文景公子,不要这么说嘛,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不容易的,我看赵小姐是真心对你,多好的小姑娘啊,一掷千金为……”

“吴,吴叔!”赵清禾脸上绯红一片。

姬文景瞥了她一眼,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对着吴老板挥挥手:“行了,嘴上抹了油似的,你哪天真可以关了这万宝斋,改行去酒楼说书了。”

他拉过赵清禾的手,踏出招牌下,扬声道:“走吧,趁天光正好。”

赵清禾不防又被牵住了手,心头一跳,呼吸紊乱,还来不及开口时,姬文景已偏过头,冲她一笑:“你不是想知道去哪吗?”

长阳笼罩下,这一笑当真如拨云见日,和风拂面,清美绝伦,看得赵清禾都呆住了。

“跟我去后山湖边采风,作一幅溪山芳菲图,不,是溪山雨后图,把你也画进去,你说如何?”

“后山湖边采风?把我也画进去?”赵清禾瞪大了眼,心跳不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对,当作我还你的一份人情,我的画薄有虚名,千金不换,我知道你家不缺钱,我便送你一幅画,你若不嫌弃,愿意收下吗?”

第四十六章:生日宴

夜凉如水,烟花漫天,奉国公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一派喜庆热闹。

付远之随父亲前来,落座许久后,都不曾在人群中见到闻人隽的身影,他心念一动,款款起身,悄然找到了正迎客的阮小眉。

“眉姨,您今天穿的这身衣裳真好看,衬得您光彩照人,还似十年前我随父亲赴宴时一样,只是我都长大了,眉姨却反而越来越年轻,这是个什么道理。”

阮小眉正在前厅迎客,与一帮世家夫人寒暄,早已不耐,见到付远之别提多高兴了:“这道理简单啊,就是你这孩子呀,生了一张讨巧的嘴,尽说些让人开心的话。”

“哪里,在眉姨面前,我可最老实了。”付远之笑道,俊雅面容在灯下清润如玉,文秀无匹,惹得不少世家小姐都望了过来,他却忽地压低声音:“对了,眉姨,怎不见阿隽呢?”

阮小眉道:“可能在房中换衣裳吧,稍晚些就会出来,她昨儿个同人说话说到夜深,今日又一大早出去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同人说话到夜深?”付远之眉心一动。

“是啊,不就是她带回来的那个骆师弟嘛,央我为他治脸上的伤,两人凑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今天一大早又约了出去,说去为我挑礼物,搞得神秘兮兮的,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呀……”

阮小眉话到一半,倏忽戛然而止,意识到什么,匆忙道:“远,远之啊,不是……你快去落座吧,阿隽应该马上就会出来了。”

却已经晚了,付远之站在灯下,俊秀的脸上看不出是何神情,只默了片刻,淡淡抬袖:“好,我知晓了,那眉姨您先忙。”

他转身而去,背影伶仃,带着些说不出的灰败黯然,阮小眉在原地懊恼不已,扬手一抽自己嘴巴:“岁数活到狗身上去了,阮小眉,你怎么老不长记性,你这张嘴呀,真是该打!”

席间觥筹交错,烟花璀璨,却等到高台上,一曲歌舞完毕后,闻人隽都没有出现过。

闻人靖端坐首座,神色也有些不悦起来,正想唤了管家过来,派人去催一催,高台上却响起一声长笛,灯影悠悠登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竟是一出皮影戏!

这玩意儿倒新鲜,民间百姓最爱,府中历年来却都没有出现过,都是自养的伶人编排歌舞助兴,像今天这般唱起皮影戏来,倒是头一遭,也算别开生面,趣味盎然了。

只见白色幕布后,一个小人儿骑着高头大马出现,瞧装束是位世家子弟,出门游玩一般,春风杨柳间,遇见了一位少女牵马站在树下,红衣长眉,明艳飒爽,世家公子瞧呆了,一见倾心,久久不忘。

闻人靖在座上目光一动,旁边的阮小眉也恰好向他望来,两人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出答案,齐声道:“这,这难道是?”

许多年前,闻人靖第一次遇见阮小眉,就是这般场景。

那时他们都到了一处江南小镇,闻人靖是一人出游,阮小眉却不是,她跟着一帮兄弟姐妹,确切地说,是十三个少年少女,意气风发,组了个“十三袖”的名头,携手共同闯荡江湖。

阮小眉在其中排行十二,年纪小,模样俏,性子又爽利,大家都对她爱护有加,亲昵地叫她“小十二”。

“十三袖”这名号别有深意,只因天下不平事太多,而敢管之人却又太少,他们这群初出茅庐的少年少女,什么也不怕,怀着赤诚之心,便是要做那只敢遮天蔽日的“袖”,做那只敢行侠仗义的“手”。

是故,每到一处,十三袖都会劫富济贫,惩恶扬善,专管当地不平之事。

哪家恶霸地主收到了他们的“铁袖令”,都会心惊胆战,吓得魂不守舍,因为,这代表着,你被十三袖盯上了,他们要来教训你了,让你为平生所做的亏心事付出代价。

那一年,春风拂柳,闻人靖恰巧与十三袖来到了同一处小镇,还插手了同一件事情。

那镇上有个隐退的大官,姓苟,与闻人家有些交情,闻人靖称他一声“世伯”,那时他游历到此处,得到了苟老爷的招待,在苟家暂住了几晚。

闻人靖只知苟世伯对他亲切有加,设宴款待,殷勤周到,却不知,这苟大人在当地名声极差,人人都在背后唾弃他一声“狗大人”!

只因他不仅作威作福,欺压当地百姓,最可怕的是,他养了一池鳄鱼,当作诡异癖好,还买了当地不少孤儿乞丐,来喂他的宝贝鳄鱼,这简直丧尽天良。

闻人靖在苟家住下的第一夜,苟府便收到了铁袖令,那上面字字凛然,说要灭世间魑魅魍魉,让苟大人跟他府中的一池鳄鱼都等着,十三袖定会月夜造访,血洗鳄池。

苟大人惶恐至极,在闻人靖面前,做尽了无辜之状,只说自己养了些鳄鱼,虽是特殊喜好,却谁也没招惹,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这样吓人的江湖势力。

闻人靖年少聪慧,虽一介手无寸铁的书生子弟,却胸有丘壑,脑子极为灵光,尤其擅长机甲偃术,在府中时就自己做过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

这一次,他眼见苟世伯遇上劫难,不由灵机一动,附在苟大人耳边一番耳语,道出解除危机之妙法。

果然,在几天后的一个月夜,十三袖夜潜苟府,在鳄鱼池旁,被一网打尽。

那是闻人靖做的机关牢笼,一经触发,插翅难逃,他不费苟家一兵一卒,便拿下了这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十三袖。

苟大人心头大石放下,得意畅快,直夸世侄好本事,闻人靖却在看到铁笼之中,那身对他怒目而视的明艳红衣时,傻了眼。

是夜,他偷偷溜到铁笼旁,听到笼中阮小眉的质问时,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助纣为虐,大错特错。

十三袖中了他的机关术,不仅被困,内力也因迷药暂时全失,天一亮苟大人就会将他们带出去,游街示众,以示苟家威风。

闻人靖悔不当初,当即解开了机关,悄悄放了笼中的十三袖,他们所中迷药还需十二个时辰才能散去,彻底恢复内力。

闻人靖表示,让他们先逃出苟府去,剩下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他一定会将功赎罪,补救自己所犯下的过失,血洗鳄池,除去那些吃人的祸害。

等到事成之后,他就会离开苟府,去城郊找他们,将几只鳄鱼的尾巴交给他们查验,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十三袖离去前,阮小眉回头看了又看,夜风飒飒,闻人靖站在月下,端得眉清目秀,风姿无双,再俊雅不过的一个少年郎。

她忽地回身奔去,衣裙飞扬,在闻人靖惊喜的目光中,伸手与他一击掌,星夜下笑声清脆:“那就说好了,明天黄昏,事成之后,你一定要来城郊找我……不,找我们,我,我们会等你的,不见不散!”

一生心动涟漪,最不过年少,这一击掌,闻人靖便醉了心神,魂魄掉入一场绚丽至极的梦中,鲜衣怒马,轰轰烈烈,再不愿醒来。

奉国公府,曲声悠扬,青山绿水,白色幕布上,已演到城郊处,黄昏中,十三个少年少女,守在树下,翘首张望,等着那小公子抱着鳄鱼尾巴来,赴约应诺。

可惜左等右等,暮色四合,斜阳碎了金黄一地后,那个俊秀的小公子依然没有出现。

十三袖中,一位抱琴的少年席地而坐,抚完一曲后,冷峻开口:“走吧,他不会来了。”

最为年长的大哥也点点头,叹了声:“文弱书生一个,不谙武功,有心无力,如何能杀掉一池鳄鱼,我看我们还是……”

他话音未落,斜阳尽头,已有一个俊秀身影气喘吁吁地奔来,十三袖中的红衣少女眼睛一亮,兴奋不已:“他来了,他来了!他没有骗我们!”

人一到了跟前,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满头大汗地甩开了怀里的包袱,“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这几条尾巴还真重……”

十三袖凑上前一看,那散开的包袱里,还真是几条血淋淋的鳄鱼尾巴,众人大惊,直问小公子如何办到的。

那小公子坐在地上,伸手不住给自己扇着风,笑得狡黠机灵:“我弄了点硫磺硝石,做了些火药,直接把那鳄鱼池子炸掉了,现在苟府一片大乱,谁也顾不上我,我便趁机辞行,那‘狗大人’还送了我一包银子呢,我出城时,直接散给了城门处的小乞儿们,这才来晚了……”

这得意的小语气,逗笑了旁边的红衣少女,她蹲下身来,掏出手帕,为小公子细细擦汗,夸他聪明机智,虽不会武,却颇有侠义肝胆,不比他们十三袖逊色。

那抚琴的冷峻少年听了,微微别过了头,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当时黄昏笼罩长空,城郊草木随风摇曳,花香缭人,天地间一片静谧安好。

那小公子忽然握住了红衣少女的手,两人侧影如画,四目相对,他说:“我跟你们一同上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好不好?”

叮的一声,弦乐起,灯光隐,皮影戏就此落幕,留下余韵无限,回味悠长。

满场静了静,紧接着,爆发出阵阵喝彩。

“好,好看极了,这出戏实在妙!”

“精彩精彩,怎就完了呢,还没看够呢!”

“好个行侠仗义,快意生平,原来皮影戏这般好看,今日真是一饱眼福!”

……

首座上,闻人靖与阮小眉悄悄湿了眼眶,彼此对望,像跨过年年岁岁,又回到了一生最心动的年少。

他们在案台下握住了对方的手,心潮起伏,时光悠悠,一场江湖大梦,一段刻骨相爱,白衣苍狗,风掠山冈,一眨眼,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

台上又响起皮影戏开场时的那段长笛,月光之下,两道身影从白色幕布后走了出来,在众人跟前站定,吟吟浅笑,少女一袭明艳红衣,少年一身俊秀青衫,像从那段皮影戏中走了下来般。

清月笼罩高台,少年持笛,少女舞剑,两人随风而动,相视而笑,默契异常,似带来了青峰流水,山居剑意般,轻盈若梦,月下便如一对神仙眷侣,惊艳了全场,一时令所有人都看痴了。

座上的付远之却骤然握紧了手,眸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嘴唇翕动,紧盯台上配合默契的两人。

待到一段剑舞完毕,那红衣少女轻巧旋身,俏生生抓了剑,单膝一跪,对着首座上的阮小眉一拱手,笑吟吟道:“阿隽给娘亲贺生,恭祝娘亲福海寿山,北堂萱茂,日日喜乐无忧。”

月光洒在她身上,那清隽眉眼如画,周身灵气四溢,透着说不出的娇俏可人。

满场一怔,尚未回过神时,闻人靖已自人群中起身,抚掌而笑:“好,好,有心了!不愧是我家五姑娘,尽得你娘风采,这份大礼别致有趣,意义非凡,送得好!”

随着这一声夸赞,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抚掌喝彩,对这段剑舞与方才的皮影戏赞不绝口,万未想到竟会是五小姐的精心大作。

一片惊艳之声中,首座上的另一位大夫人却冷着眉眼,脸色十分难看,她旁边的闻人姝更是不甘心地绞了手绢,低声忿然道:“为了出风头,竟把书院的师弟也带进府了,弄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民间玩意儿,真是丢尽世家之风,毫不知羞!”

台上,闻人隽红衣随风飞扬,心潮起伏,从未得过父亲这样的夸赞,她一时激动万分,看向了身侧的骆秋迟,他手握长笛,青衫斐然,冲她眨了眨眼,两人相视而笑。

这番小小动作,尽数落在了台下,付远之一双沉静秀致的眸中。

他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冷了目光。

一场盛宴下来,宾客尽欢,奉国公府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宴散夜深,闻人隽去送骆秋迟出府时,在门口还隐隐兴奋着,一双眸子明亮若星:“我真是没想到,爹爹会这样夸我,他刚才还给我夹了不少菜呢,说我穿红衣很好看,有娘年轻时候的几分明艳模样,让我多穿些鲜艳的衣裳,多学几套剑舞,不要总是死气沉沉地关在屋子里,像个书呆子似的……你瞧见了吗,你都瞧见了吗?”

骆秋迟笑了笑,看着闻人隽手舞足蹈的兴奋样,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温柔道:“瞧见了,我都瞧见了,你今天做得很好,记性也要夸上一夸,我教你的剑招,你半天就学会了,你这么聪颖灵慧,你爹怎么会不喜欢呢?”

闻人隽长睫一颤,怔怔看着骆秋迟,心头涌起不知形容的滋味,她忽然张开双臂,将他一把抱住了。

红衣飞扬,似个真正潇洒不拘,行走江湖的侠女般。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今夜这些美好都不会属于我,我永远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发光发亮,也永远不会得到爹爹的认可……我好开心,我今天真的好开心!”

怀中的少女纤秀柔软,小小的一团,却充实了骆秋迟整个心房,为他带来阵阵暖意,他微微扬起唇角,也一点点伸手,轻柔地回抱住了怀中人。

“开心就好,我也很开心……非常非常。”

门内暗处,一道俊秀身影久久未动,孤影伶仃,一双眼沉郁冰冷,静静看着门外这一幕。

月下,闻人隽松开了骆秋迟,从怀里掏出那两个陶瓷娃娃,在骆秋迟眼前晃了晃,笑道:“这个给你,小骆驼哥哥。”

“这个归我,小猴子妹妹,咱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骆秋迟接过那憨态可掬的男童,笑了笑:“好啊,可是……你说反了才对。”

他拿过闻人隽手中那个女童,将自己的塞给她,两相对调,扬眉笑道:“这样才对,你觉得呢?”

闻人隽被他那漆黑粲然的眸子一瞧,心头跳动不止,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好,那就这样,互相拿着对方的,很好……”

骆秋迟将那女童细细收入怀中,对着闻人隽笑了笑,青衫飞扬间,倏忽状似不经意道:“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发簪?”

“发簪?”闻人隽抬头。

骆秋迟笑而不语,夜风掠过他几缕长发,月下更添几分俊逸潇洒,闻人隽看着他,脑中灵光一闪,蓦然明白过来——秉烛夜游日!

那盛会是陈院首定下的规矩,在游湖泛舟前,还有一个环节,就是男女弟子——

互赠发簪。

因为游湖必须是一男一女,所以通过这种方式,各自来挑选想要携手游湖的同伴,男女皆可送出发簪,如果你所送之人收下了你的发簪,并回以发簪赠你,便是接受了你的邀请,两人结对成功,可一同游湖泛舟,吟诗作赋,赏湖心昙花之景。

是故,每位弟子在参加秉烛夜游日前,都要准备一支发簪,这代表着特殊的寓意。

奉国公府门前,清月如霜,一地银白,闻人隽衣裙摇曳,不胜纤柔动人。

她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燕草如碧丝,我喜欢……碧色的发簪。”

“嗯,我记住了。”骆秋迟轻轻一笑,温柔如许。

待他离去后,闻人隽才忽然想起什么,迎风喊道:“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可惜那道俊逸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闻人隽独立门边,久久的,才莞尔一笑:“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我要碧色,那你便要绿色的吧。”

她仰头望月,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却全然不知,一门之隔,也有人与她同样在望着一轮清月,只是心境一如春风,一如寒冬。

付远之微微低了头,看着手中掌纹,唇边泛起一丝苦笑:“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闭上眼,衣襟染露,一抹冷意飘入风中。

第四十七章:女酒鬼

天高云淡,斜阳照入长亭间,赵清禾手持书卷,聚精会神地温习着。

因接下来那场游湖盛会,书院人人都翘首期盼,心中跃然着,但赵清禾却也知道,游湖之后,书院的大考也马上要来了,她素来功课平平,名次一直在中游徘徊,若这次能够前进几名,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并且……她望向暖黄的长阳,微眯了眸,额前碎发扬起,有些出神。

应该,不会有人想送发簪给她吧?

虽然她悄悄买了一支白玉簪,想送给那个人,但是……收到他的一幅画,已经是老天爷莫大的恩赐了,她还能奢求更多吗?

赵清禾怔怔望着虚空,若有所思,目光悠远绵长,久久未动。

孙左扬踏入长亭时,赵清禾已经伏在亭间的石桌上睡着了,他老远便看到一个纤秀背影,熟悉万分,走近一瞧,没想到还真是她。

斜阳照在那张白皙的小脸上,熟睡中的赵清禾比之平时更加安静,每一处地方都清婉柔美,风吹入亭间,那长长的睫毛还会颤一颤,像只小白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