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流泪强提真气道:“我邵流泪之所以有今天,全仗天王栽培…日后要靠你们侍奉他老人家了…”
柔水神君及长江五剑叟垂泪应道,“是,是…””萧秋水等都不禁为之恻然。
邵流泪又道:“宋明珠等之所以退走,乃以为我中她两记金钗而不倒,功力远在她之上,她才不敢留待,殊不知我已是强弩之未,本就凭无极先丹余力一气撑住,而今早已溃散,加上她的两钗戳中要害,我,我活不长了…”说着又苦笑了一下。
“其实,我早该在十五年前就死了。”
柔水神君看见邵流泪已是出气多、入气少,急问道:“邵长老,还有什么东西要交代?”
邵流泪大力喘息了几下,道:“十五年前,我原死于燕狂徒之手,但他又把我救活了,用了一颗无极先丹。他把我救活的原因是见我在众人之中,最敢拼命的一个,他说这世上不怕他的人太少了,既然无意中把我带上马丰,就不愿看我就此死去。…就这样,我赖死赖活的在他身边,侍奉了一十五年,到了上月,我等到他完全信任我的情形下,才抓住机会,迷倒了他,刺了他两剑劈了他三掌,他居然不死,反手给了我一指…”
“燕狂徒未死!”这消息使人人都变了脸色。
独有萧秋水觉得毛骨悚然。邵流泪如此忍辱负重,挨过了一十五年,竟对救活他的命的人下如此毒手,难道武林中的恩怨都是这样的吗?
——要在江湖上成名都要这样的吗?
——这就是“无毒不丈夫”吗?这就是“唯大英雄能本色”吗?
——可是他和“神州结义”的弟兄们并不是这样。
——问题是:他们也是江湖人,人在江湖,会不会被江湖同化?
——尤其像萧秋水这样的人,智慧、聪悟、有志气、有魄力的人,一旦沆墼一气,就会变得比谁都心狠手辣。
邵流泪缓缓闭上双目,疲倦地道:“是。燕狂徒未死。”然后叹了一声道:“我给予他致命的攻击,他还是死不了…然而我却要死了。”
忽然睁开双目,道:“你们知道,宋明珠这一走,随时还会倒回来的,说不定她还会把李沉舟的得力助手——柳随风带来,你们为何还不走?!”
众人呆了一呆,邵流泪又“哦”了一声,道,“我还是先把无极先丹交给你们…我打伤了燕狂徒,以为他死了,去掏他衣襟,搜出其余五颗,正欲离去,他就突然转醒过来,给了我一指…我中了一记,还是逃了出来…”
说到这里,邵流泪嘴角已溢血,柔水神君禁不住问道:“那…那先丹呢?”
邵流泪勉力掏出五颗药丸。
五颗药九,三颗暗红,两颗亮红。
柔水神君颤抖着手接过,长江五剑史都引颈来望,柔水神君迅速把手指一合,颤声道:“这…这就是无极先丹…?!”
邵流泪疲倦地道:“是…”又道:“这是我舍命抢回来的,不要忘记…献给天王。”
柔水神君哺哺地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忽又道:“权力帮随时还会过来,我们马上便要离开。”
邵流泪缓缓闭上双目,道:“你们走吧,带我累赘…我…快不行了。”
柔水神君一咬牙,即道:“是。”霍然站起,向梁斗诸人一拱手,道:“这次丹霞之聚,蒙诸位出力不少,日后江湖相见,再作酬谢,这就别了。”
大肚和尚急道:“我们如此分散下山,不怕中权力帮之伏么?”
柔水神君冷笑道:“丹霞群峰,路径无数,他们是溃败而逃已无拦阻之勇,况也拦我们不住。”说着带长江五剑叟迅速离去。
邵流泪苦笑,缓缓瞑目,不知死活。
梁斗探了探他的鼻息,苦笑着摇了摇头。
邵流泪竟是含笑而逝的。
梁斗注视萧秋水,道:“萧老弟,你要到何处去?”
这一句问话,使萧秋水顿觉天涯茫茫,莫可适从,一时如丹霞云海,不知置身何处,只知日正当中,上午的阳光好亮。
哎,这生死一发、风云诡变的一天。
萧秋水沉声道:“我还是要去广西,找我哥哥他们,再回援成都。”萧秋水说着,望望天,长天云海无尽,但阳光还是很刺眼,很明亮。
萧秋水揩拭眼眶中的泪。“我出来,本就为了要回去的。”
梁斗凝视着他,过了一会,拍了拍萧秋水的肩膀,道:“兄弟,我是想跟你一道去。但是现在我不能——”
萧秋水望着这个竟称他为“兄弟”的一代大侠。他等他说下去:
“我现在即上少林、武当,禀告天正大师、太禅真人,江湖上如此危局,**门派非要联成一气不可了…要灭权力帮,非齐心合力不可!”梁斗深深地望住萧秋水,一字一字地道:“不过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的。”
梁斗平静地道:“就算天正、太禅不管这事,我只尽力而已,不管他们怎么决定,我都要去找你。”梁斗笑了一笑,真诚地道:“如果你不嫌弃,我倒有一议,你我结为兄弟,不分长幼,好不好?”梁斗又道:“你或会觉得长幼有序,而且武功目前不如我,但是以你的人品、能力,有一天你名声会比我大,武功会比我高。现在跟你称兄道弟,也是沾你的光。你就不要推辞了,好不好?”
萧秋水紧紧的握着拳头。
他看住梁斗,没说别的话,只说了一个字:“好。”
梁斗一抱拳,即回身道:“兄弟就此别过。”
萧秋水也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风大,衣袂飞飘,梁斗开始往下山的路走去。
好人胡福也向萧秋水一拱手,道:“我们在成都见面。”
萧秋水恍惚道:“你们…”
胡福长叹道:“劳九死了,吴财残废,我们两广十虎一条心,现在也没别的话好说。我们会跟萧兄弟在一起,共闯江湖的。可是…”
施月接道:“我们先要分别赴广东、广西,安顿家小,才放心去跟你去替天行道,除强扶弱。”
杀仔凝视萧秋水,在风中大声道,“萧兄弟,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
他们一拱手,罗海牛含泪背起劳九,胡福扶着吴财,在日正当空下了山。
剩下在山上怔怔的:大肚和尚和萧秋水。
大肚和尚和萧秋水好久没有说话。
白云飞。
大肚和尚看见萧秋水背负双手,手指握着,又张开,大肚和尚忽然感觉到萧秋水心里是寂寞的。
好像一位老将军,见咤叱风云的战士们,饮马悲歌的英雄们,都一一散去,失去下落。
大肚和尚暗自叹了一声,他与这“大哥”相交近十年,知道他生性好玩喜动,但其实胸怀百万兵甲,志凌衰字万象的。
只不知他明不明白英雄寂寞,高处寒。
大肚和尚轻咳一声,终于道:“我们一起下山吧。”
萧秋水眼神遥远不可及,道:“你要到哪儿去?”
大肚和尚道:“我们现在碰上权力帮,还是不够他斗,不如先赴中山会合林公子,凭他武功,至少可以与那宋明珠绊绊。”
萧秋水平静地道:“我身是浣花人,不得不先去浣花,你应先下东海,请林公子出来。”
大肚和尚踌躇了一下,道:“我们还是一道儿吧,免得权力帮遇上时还少了个照应。”
萧秋水宁静地道:“你找到林公子,赶快来援,这才是正事,何况我还要去找老铁小顾他们…”萧秋水讲到这里,悠然神往:“他们都是如你一般过痛的兄弟…”
大肚和尚高兴起来了,哈哈笑道:“我们会聚时,又有得热闹了!”
萧秋水也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道:“哈哈,你若是给老铁见到,他就会给你一拳,上次…”
那笑声在寂寞的山谷里激起细微的一两声回响。
云飘在山谷。
山在虚无飘渺间。
萧秋水笑了一下,又停止了,再笑一下。
山远远那边,有亮丽的云霞,不知是个怎么样清远的世界。
萧秋水停止了笑,道:“你还是先走吧。”
大肚和尚没有答腔。
萧秋水望了望地上的尸体,道:“至少我要在未走前,先埋了他。”
他指的当然就是邵流泪。
大肚和尚怔了半晌,然后一拂僧袍,就走。
萧秋水一直看着他破衣百结,又脏又烂,但色彩鲜丽的僧袍远去、不见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然后愣立了好半晌,才叹了一声。
再回到刚才的地方,找到了一处适合的地方,就开始掘地,掘了一个深深的窟窿。
然后他就是搬动邵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