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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跃动,她忽的想到一事,“等一下等一下。”

  她抬头激动道,“就算我现在瞒过了周叔父,等我跟玉麒哥哥成婚时候,周叔父见到我也会认出来的啊!”

  慕清晏眼神单纯:“是么?昭昭真聪明,我都没想到。”

  蔡昭捶腿大悔:“我该叫千雪深给我易容的,这下可坏菜了了!”

  越想越恼火,她破罐破摔道,“那我还装什么装,明日一早就跟周叔父直说了罢。”

  “最好不要。”慕清晏伸掌靠近火堆,神色安静,“段九修一脉如今再落魄,胡天围都曾是教中要人,还有那说不清楚来历的一主二仆。一旦你的身份被看破,除非你在下山前将他们全都杀死,否则他们下山后联系上教中兄弟,会不会危及你爹,可不好说。”

  “所以,你还是继续扮着,如今情势不明,我们隐藏的越多,就越安全。”

  蔡昭心中一凛,静了下来。

  慕清晏看着她微微咬腮的样子轻轻一笑,随后右手向门板一挥,门缝微开。

  他戏谑道,“大强,进来吧。”

  千雪深哆哆嗦嗦的挪进屋内,头发和眉毛上都挂了白,活像个小老头,蔡昭不禁莞尔。千雪深小心翼翼的解释,“这屋子是砖瓦造的,门是厚木板,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慕清晏:“我知道,适才清理屋子时我已经看过了。”

  蔡昭看千雪深袖子被鼓的一动一动的,奇问:“你袖子里有什么?”

  “刚才在林中解手时顺手抓的。”千雪深赶紧将袖中之物掏出来,竟是一只不住踢腿的大灰兔子,“我没怎么吃饱,要不把它烤了吧。”

  蔡昭眼睛一亮:“行啊,出发前我从客栈厨房中裹了些盐巴香料带出来。不过我手艺不行,你会烤兔子么?”她是吃惯美食的,今晚的干粮吃的她欲哭无泪。

  千雪深眉毛上下翻飞,笑道:“不是我自吹自擂,小蔡女侠您就瞧好吧…欸欸你干嘛…”

  两人正说话间,慕清晏出手如电,唰的将那只大灰兔子抢在手中。他沉声道:“那一主二仆的身份不弄清,我心中始终不安。”

  千雪深盯牢那兔子,比自己被抓还激动,“那你去弄清楚啊,抓我兔子干嘛啊!”

  蔡昭也劝,“哥哥你冷静些,不要冲动,万事好商量,先把那只兔子放下…喂喂…”

  ——起身时衣角飘动,慕清晏径直推门出去了,蔡千二人只好连滚带爬的跟出去。

  慕清晏‘弄清楚’的方法简单粗暴,提掌运气,将那一主二仆的大门拍的啪啪作响。

  深更半夜,山岭寂静,这番拍门的响动尤其惊人。

  很快各屋中人纷纷出来,连金保辉都从护卫身后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一主二仆缓缓开了门,不明所以的站在门口。

  周致钦皱眉:“大家白日都十分劳累,晏公子这般吵闹是要做什么?”

  慕清晏朗声而笑:“今夜月明星朗,我甚有兴致,想寻这三位兄台切磋武艺。”

  听到最后半句,那主人张嘴吃惊,目露惶恐。不及他转头逃走,慕清晏已轻飘飘的一掌劈了过去,两名奴仆赶紧上前阻拦,一个持刀,一个用剑,武艺颇是不凡。

  慕清晏单掌侧身,顷刻间三人过了七八招,到了第九招上,慕清晏瞅准缝隙,一指一个,将两名奴仆点倒在地,他即刻追上那名主人,两厢近身缠斗起来。

  众人看的明白,慕清晏并未使出全力,只用单掌左一下右一下的绕击,逼迫那名主人使出真功夫,原本周致钦要上前阻拦,被东方晓拉住后看了几招,也停下了脚步。

  过了约三十多招,那主人气的满脸通红,怒的双目发赤,“我好端端的待着,你为何非要来逼迫我,真是欺人太甚!”——于是他使出全身功力,愤而拍出右掌。

  慕清晏看的精准,恰时将左手中不住跳动的大灰兔子向对方抛出。

  只闻砰的一声,那主人的右掌结结实实的击中大灰兔子。

  兔子落地,四足痛苦的挣扎数下后,断气不动了。

  雪夜上空的星月格外明亮,兔尸上印了个清清楚楚的浅色莹绿掌印,宛如毒蛇的森森目光,尸骨上幽幽鬼火,看的蔡昭头皮发麻。

  周致钦见了这掌印,大惊失色:“这,这是……”

  “是五毒掌。”慕清晏淡淡道。

  静谧的银色雪光漫上飞扬的衣袍,他的目光冷静果断,“你是陈复光,陈曙的弟弟。”

第51章

  慕清晏的话仿佛让这雪夜又冷了几分。

  千雪深茫然:“陈曙是谁?”

  蔡昭疑惑:“陈曙还有弟弟?”

  他俩还在面面相觑, 周致钦已踏前一步,沉声道:“晏小兄弟,此言当真?”

  慕清晏道:“昔日自创五毒掌的那位滇南高人归入魔教终老后,五毒掌的秘籍便落入魔教教主之手, 其后聂恒城把这门功夫传给了二弟子陈曙。”

  千雪深忍不住悄声道:“慕…晏公子也太武断了, 难道除了魔教教徒就没有外头的人能学五毒掌了么?”

  蔡昭低声:“笨蛋, 人家魔教有教规的,要学魔教的功夫得先入魔教。就是教主也不能随便将教内功夫传给教外之人。”

  周致钦逼近陈复光:“我昨日初次见你, 便觉得你有些面熟,原来你是陈曙之弟!你的确与那魔头的面貌有六七分相似, 好,真是好的很!”

  陈复光手足无措:“我我…你们不要胡乱污蔑…”

  慕清晏:“陈曙在外头兴风作浪,不可一世,却鲜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个根骨极差不宜习武的弟弟。陈曙为人虽然卑劣嚣张,不过手足之情甚笃, 为保胞弟安稳, 便让陈复光远离魔教教务, 还偷偷传授胞弟五毒掌。可惜……”

  他看看地上那只死兔子,轻蔑一笑, “可惜, 复光兄练了这许多年, 五毒掌还在前两层,堪堪只能打死只兔子。”

  千雪深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觉得已经蛮厉害了,怎么还只是前两层啊。”

  “宗门里的雷师伯说过, 五毒掌越练到后头掌印的碧色就愈深。当年陈曙出掌时不但掌风带毒, 掌印都墨绿了。你再看这兔子, 掌印才只是浅绿色。”蔡昭小声道。

  千雪深再看那死兔子,果然如此。

  ——其实,五毒掌是一门见效快,但后期无法长足进益的邪门功夫。同样资质之人同样修炼三五年,必然是五毒掌更早练出名堂,扫荡群雄,但后继乏力。

  比如戚云柯,年少时他打不过陈曙,但若陈曙不死,只消再过数年,戚云柯必可轻易将其拿下。

  为了与段九修对峙,聂恒城年少时也练过数年五毒掌,但他很快发现其中不足,于是弃而改练别的功夫。本来他对性急的二弟子陈曙也是这般筹划的——先用五毒掌闯下名头,等有了威望,坐稳了教中地位,再改练别的功夫不迟。

  谁知五毒掌的威力强大,让陈曙屡屡重创正道群雄,威名赫赫,他尝到了甜头,便迟迟不肯改练。直至被蔡平殊破了掌法毒性,既无保命功夫,仓促间又不及改练,才追悔莫及。

  周致钦面罩寒霜,缓缓道:“陈曙残杀无辜,罪恶滔天,当年江湖上多少侠义之辈受他五毒掌的荼毒,苦苦煎熬后死去。陈复光,你过来受死罢!”说着便要上前。

  陈复光吓的面色惨白,“我我……家兄的确是陈曙,但我并未入魔教啊!”

  周致钦一怔。

  陈复光跌倒在地,连连哀求:“这是真的,是真的!你们和神教…啊不魔教斗了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我吧?当年为了追杀我兄长,你们将他周遭查了个底朝天,然而依旧不知道他有个弟弟——这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入教啊,也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魔教教务啊!”

  周致钦停步,回头看东方晓。

  东方晓低声道:“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既然他不是魔教妖人……罪不及父母妻儿。”

  众人都明白周致钦的迟疑,虽说罪不及父母妻儿,但是白白放过当年作恶多端的魔头之弟,着实有些……

  “这么说来,陈曙是犯了教规。”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胡天围缓缓走来,侍妾绮浓与哑巴老仆跟在后头。

  胡天围看着陈复光道:“聂喆怎么说也是代教主,对他叔父昔日的心腹好歹有几分香火情,赵天霸的家眷如今就受到妥帖关照。我明明记得陈曙有个弟弟,然而陈曙死后却一直没露面。我说呢,原来你是怕神教发觉你兄长触犯教规,偷偷教了你五毒掌啊。”

  周致钦皱眉,周身缓缓凝起气劲:“听这番言语,看来阁下也是魔教中人了。”

  胡天围咧嘴笑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天玑长老座下大弟子,胡天围。”

  周致钦当即拔剑出鞘,上去就是一招江河倾泻般的‘明月当空’,正面直刺胡天围。

  ——这招当年蔡平殊跟蔡昭说起过,剑势凛然刚烈,是佩琼山庄剑法中少有的威猛招数,蔡昭自己就试着练过,可惜功力不足,毫无威势。此刻她看周致钦使出这招,当真如月光泄地,融融泄泄,叫对方无遮无挡,不免轻轻叫了声好。

  胡天围侧身一旋,双掌一前一后拍出,啪的一声,竟将周致钦的佩剑震的弯曲弹开。

  东方晓见状也挺剑而上,与挚友一左一右交相出剑,然而胡天围掌法阴毒霸道,以一敌二,竟然未落下风。

  蔡昭看的咋舌:“到底是天玑长老的大弟子,姓胡的功夫很是不错。”

  千雪深跟在后头:“那你打得过他么?”

  “…现在打不过。”少女声音有些飘忽。

  千雪深挤眉弄眼:“那你可不如你姑姑啊,我听说蔡女侠在你这个年纪时,不论魔教教徒还是江湖宵小都已经避着她走了。”

  “谁说不是啊。”蔡昭轻轻叹气——早知道一出落英谷就有这么多事,姑姑过世后她就不摸鱼偷懒了,若是那三年她也如之前勤学苦练,想必如今底气更足了。

  千雪深又问:“那晏公子打得过这姓胡的么?”

  蔡昭瞥了眼几步开外的慕清晏,低声道,“说实话,我到现在还弄不清他修为的深浅。”——因为她至今都没见到慕清晏被人逼的使出全力过。

  说话间,那边三人已过了十余招数,胡天围的一双肉掌渐渐被两团剑光所困。

  绮浓忽然娇叱一声:“你们名门正派要以多为胜么?!”说着扬手便是一把梅花针,月光下寒星点点,还透着墨蓝光泽,显然是淬了毒的,周致钦与东方晓立刻跃身后退。

  胡天围站定后,反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骂道:“我与两位高手过招,什么时候允许你自作主张了!还不去将陈公子扶起来!”

  绮浓面颊高高肿起,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敢回嘴,听话的低头走向陈复光。

  金保辉身后的护卫们不免发出阵阵怜惜的声音。

  蔡昭心头大怒,“打女人算什么东西!”

  千雪深使出吃奶的力气扯住她的袖子:“镇定,镇定,人家主仆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说不定还是情趣呢,再说你不是还得装娇弱么!”

  蔡昭想起慕清晏的嘱咐,只好忍下。

  胡天围哈哈一笑,对周致钦道:“单打独斗你不是我的对手,两人一起上又有碍你们名门正派的面子,眼下不妨先放下门派之间的恩怨,叫我先问两句话。”

  周致钦哼了一声,走开几步。

  胡天围道:“敢问这位晏公子,陈曙有个弟弟的事,便我教中人也没几个知道的,你怎么就一清二楚呢?你究竟是什么人。”说到最后半句,他目中已露凶光。

  周致钦与东方晓听了,也疑惑的看过来。

  慕清晏却轻轻一笑。

  胡天围不悦:“你笑什么!”

  慕清晏神色悠然:“我想起了好笑的事——适才胡兄你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呵呵,当年蔡平殊女侠对天玑长老的门徒斩尽杀绝之时,你胡兄若是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好了,我说不定还能到胡兄那已然长草三尺的坟头上柱香呢。”

  这话说的尖酸刻薄之极,场内众人不免嗤嗤发出笑声。

  “哥哥说什么呢。”蔡昭盈盈而笑,“当年蔡女侠诛杀天玑余孽,尸首不是丢了乱葬岗,就是喂了沼中鳄鱼,哪来的坟头给你上香。”——蔡平殊深恨天玑一派对清风观所为的残忍暴虐,下手之时便毫不留情,刻意狠辣。

  慕清晏故作吃惊:“哦,是这样啊。多亏了蔡女侠,咱们能省几文香烛钱了。”

  听的这番话,众人笑声更盛,周致钦与东方晓也散去面上阴霾,摇头莞尔。

  胡天围被损的脸色发青,冷声道:“少说废话,先回答我问你的话!”

  慕清晏不紧不慢的捋捋长袖:“有本事你就道出我的来历,做不到就少唠唠叨叨。不过我可以说一句——段九修是猪,聂恒城是狗,魔教九成以上的教徒都猪狗不如。”

  作为慕清晏曾祖父的两个养子,聂恒城与段九修野心勃勃,私心用甚,丝毫不顾念慕氏恩情,几十年来架空慕家权势,排除异己,扩张势力。而他二人的党羽更是各怀鬼胎,明争暗斗,最后还害死了慕清晏的父亲。这样说来,何止猪狗不如。

  不过,这话蔡昭能听懂,旁人却未必。

  他们想,慕清晏的家族或者门派估计也与魔教有血海深仇,是以多年苦心查索魔教底细,以便未来复仇。

  周致臻与东方晓的态度缓和下来。

  胡天围逼近一步,粗声道:“看来你是不肯老实说了?”

  慕清晏淡淡道:“你想动手也行,我自当奉陪,看看你能不能瞧出我的武功来历。”

  胡天围踯躅。

  蔡昭心中暗笑。

  慕清晏的曾祖父与祖父两代皆弱,素不爱与人动手,慕正明可能修为不低,但他不仅从未踏足江湖,连在教中都没露过手。算下来,慕家武学已有三四代没人见过了,能猜出来才有鬼了!

  不像自己,蔡平殊当年大杀四方,见过的人何止百数,自己只要一出手就会被人认出来——想到这里,蔡昭忍不住叹气。

  “这是怎么回事?!”蓝田玉忽然惊呼,直直的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天上层层黑云聚拢,缓缓遮住了皎洁的月光,而众人一直忙着争斗,都没注意到夜色渐渐黑暗。

  寒气犹如浪涛般层层涌上,缓缓渗入众人身体,天色愈来愈黑,犹如浓墨般不透一丝光线。啪啪几声,寒风将敞着门的几间屋子的火堆吹灭,雪岭上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快回屋去!”一片漆黑中,众人听见蓝田玉急促的声音。

  最后一丝月光被黑云遮住前,蔡昭看见慕清晏衣袍飘动向自己而来,随后感到自己右手五指被紧紧攥在他手掌中,千雪深在身旁惊慌的呼喊起来。

  因为雪地能反光,加上适才月光明亮,照的清清楚楚,是以没人打火把;又因是半夜出来,众人身上都没带火折子,唯有始终谨慎的蓝田玉吹亮一支微弱的火苗。

  众人遂互相拉扯着摸索退向屋里,这时一声沉沉的野兽叫声响起,仿佛就在身边。

  这兽吼声非虎非豹,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可怖,仿佛老枭狞笑,夜猫子被扯出肚肠,胆小之人已捂住了耳朵。蔡昭亦是。

  她不怕与强敌对阵,然而面对这种不可知的恐惧,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慕清晏一下戳中千雪深的哑穴与麻穴,千雪深立刻直挺挺的闷声躺倒,只有两只眼珠拼命转动。慕清晏不去理他,抱着蔡昭俯下身子,贴地而伏。

  正当众人惊恐难言时,一道白光闪过,一个巨大的兽形生物从半空中飞跃而至,直直扑向唯一有亮光的蓝田玉处。

  蓝田玉见机极快,立刻将火折子反手熄灭,天地间随即不见一丝光线。

  蔡昭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金保辉那边响起阵阵惨叫,夹杂着手忙脚乱的拔刀剑之声,还有周致钦让大家镇定的呼喊,然而这一切在震耳欲聋的野兽吼叫下都显得虚弱无力,浓重的血腥气很快弥漫到整片山坡,

  蔡昭咬咬牙,想要出去救人性命,却被慕清晏一手牢牢按在怀中,另一手扣住她手腕上的脉门,叫她动弹不得。

  “你给我放手!”

  “敌情不明,不能贸然出手。”

  “你是练乌龟大法的吧,这么胆小畏缩,少说能活一千年!”慕清晏当然不胆小畏缩,肆意时还疯的很,蔡昭这么说是有意激他。

  慕清晏的声音清冷如旧,“那也不必,与你活的差不多长就行了。”他说话时,热气喷到女孩耳后,冰天雪地蔡昭都觉得热。

  幸而黑云很快散开,微弱光线下,一头极其巨大的白毛牲口满口是血,两只前爪生生撕开一名侍卫的腹部,将其叼在嘴里迅速飞跃不见了。

  皎月再度高悬天空,地上一片狼藉残尸。

  慕清晏拉着蔡昭起身,弯腰解开千雪深的穴道。

  千雪深连滚带爬的冲回猎人小屋,大呼小叫着死都不再出来。

  蔡昭环视四周。

  损失最严重的自然是金保辉,他那威武雄壮的侍卫队死伤过半,不是被活活咬死,就是咬断了手脚,躺在地上呜呼哀哉,场面血腥惨烈至极。

  金保辉被蓝田玉拽着滚入两丈外的一个雪坑,躲在积雪之下,逃过一劫。

  陈复光的两名侍卫被咬中了。

  其中有一人被咬去了半个胸腔,血淋淋的心脏就这么直白的落在雪地上,犹自微微跳动,另一人被咬掉了半个脑袋,红白相间的脑浆流了一地。

  惊恐万状的侍卫们见了,吓的疯狂尖叫。

  陈复光本人倒没事,刚才被绮浓拉到一处雪堆后头躲藏,有惊无险。他此刻紧紧拉着绮浓的手,神情依恋,不敢松手。

  胡天围自然无恙,不过他的哑巴老仆被刮到一爪子,左臂受了些皮肉伤。

  “…玉麟,我儿玉麟是不是遇上了这东西?!玉麟是不是被这牲□□活咬成两半的!”周致钦看着满地的断肢与残尸,失魂落魄,声音发颤。

  东方晓叹息一声,上前拉住他:“别看了,咱们先回屋罢。”

  “我,我一定要给玉麟报仇!”想到独生子生前遭受的恐惧痛苦,周致钦心中又疼又恨。

  蓝田玉一把推开抖若筛糠的金保辉,起身拍打自己身上的雪花,恨恨道:“我早就说过,初春上山最是不好,山中野兽饿了一冬,这会儿正是最凶狠饥饿的时候。”

  慕清晏兴味:“哦,你早说过这话么,是对谁说的?”

  蓝田玉顿时哑了。

  “话说……”胡天围绕着地上的残尸看了会儿,“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雪山白毛犼。”金保辉开口,他虽然吓的面无人色,但口齿还算清楚,“神话中守卫天门的凶猛野兽,传说北宸老祖就养了两头看门。成年白毛犼能有两人多高,体壮齿利,飞驰如电,嗜吃活物血肉。”

  慕清晏抬头看远方,微笑道:“看来,这座大雪山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惊喜’。”

第52章

  这一夜再无变故, 然而多数人还是将各自的猎屋大门紧紧关闭,怀抱兵械而眠。

  待到次日旭日升起,噩梦一夜的众人走出猎屋,望着雪地上凝固的血浆与残破的尸体, 恍如隔世。蓝田玉宛若一夜老了十岁, 脸皮干瘪褶皱, 跟风干的橘皮似的,他粗着嗓子问大家:“怎么着, 是否接着上山?”

  胡天围态度悠然,表示肯定上山。

  陈复光起初彷徨犹豫, 触及绮浓温柔的目光后,鼓起勇气表示也上山。

  周致钦冷眼看他们,他现在一心给要独生子报仇,接着上山是必然的,不过他劝东方晓莫要轻易涉险, 东方晓却道:“咱们是结义兄弟, 自然同生共死, 大哥莫要劝了。”

  千雪深苦口婆心的劝说:“情形你们也见了,这还没到山腰的, 越往上定然越凶险, 咱们还是打道回府算了, 总有别的法子破除我那易身大法的。”

  “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蔡昭斜眼。

  千雪深尴尬:“现在我还不知道……唉,晏公子你倒是劝劝她吧。”

  慕清晏轻描淡写:“不要紧, 也就耽搁几天的功夫。若是七八日内我们在雪山没有收获,就即刻下山, 坐金翎巨鹏两三日可回青阙宗, 那时宋时俊也才刚抵达, 不耽误揭穿那冒牌货。”

  千雪深欲哭无泪。

  众人再度启程。

  因金保辉的随行护卫死伤过半,无法再推拉雪橇板车,大家只好赶驴上山。蔡昭也牵来一头健壮的山驴,让它担负辎重行李。

  这日的路程远非昨日可比,目中所及,白色越来越多,黑色愈发稀少,按照蓝田玉的说法,这是越往山上积雪越厚,将底下的山石土壤彻底盖过了。

  一路上荒凉清冷,莫说人烟,连雪林中的鸟兽之音都难得闻听,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静默的蓝天,空寂的白雪地,以及永远隐没在云层后的金顶山巅。

  当日夜里,众人抵达第二处落脚猎屋后歇息,周致钦与东方晓备好夜明珠,彻夜不眠等待那头雪山白毛犼再现,谁知整夜风平浪静。

  蓝田玉很是感慨:“看来这雪山白毛犼通灵性啊,若是月明星朗,照的遍地通明,它就不出来了。要是能捉只活的下山,定然万金难买。”做大盗的,自然对如何销赃分外清楚。

  周致钦只有冷笑,显然是不打算让那白毛犼活下去了。

  金保辉却迟疑道:“我倒觉得这白毛犼未必是只在漆黑的夜里出现,它兴许只是厌恶人群气息…呃,这个不好说…”

  周致钦不理这两人的猜测,其后两夜依旧在猎屋周围布下铃绳等暗桩,期待白毛犼上门捕猎,然而依旧一无所获,倒熬出了两个黑眼圈。

  蔡昭忍不住道:“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若离于爱者,无怖亦无忧。周叔父痛失爱子,已然失去清明思考了。”

  千雪深也不免叹息,只有慕清晏说话煞风景:“小孩子家别乱念佛偈,想跟法空老儿抢生意么。”

  两日赶路后,到第三日山势明显陡峭起来,空气稀薄,山驴吃力,前行艰难,如金保辉这般修为低微之辈已是脸色发白了。

  几名扶着金保辉的侍卫喘着粗气:“这山也太陡了。”

  胡天围面不改色,神情自若:“陡一些好,山势越陡峭,就能越早登到山顶。”

  众人一想,这话也不错。

  蓝田玉高声道:“已至山腰深处了,因山上人迹罕至,长年积雪凝成坚冰,容易跌跤。”并建议大家用麻绳将铁钉铁蒺藜之类的东西缠在靴底,避免脚底打滑。

  这些东西慕清晏早有准备,千雪深悻悻道:“我若是一路滚下山去,你们就别来找我了,我会去客栈里等你们。为防万一,晏公子不如先将解药给我十几二十粒。”

  慕清晏面无表情:“你还是抓把雪擦擦脸吧,白日做梦容易早死。”

  蔡昭忍笑到肚子痛。

  陈复光行路艰难,跌跌撞撞的跟在队伍的最后方。

  绮浓居然不离不弃,始终温柔体贴的搀扶他,鼓励他。

  陈复光感动的声音发颤:“绮浓待我的恩情,等到……有朝一日,我定不辜负。”

  绮浓目中柔情似水,低声:“公子是忠厚温良之人,遇上公子,是绮浓的福气。”

  ——走在最前头的胡天围似乎全然不知。

  不知是不是错觉,蔡昭远远看着此人,觉得他头上有点儿绿油油的。正暗笑着,忽听见身旁的千雪深啊了一声,然后身子矮了半截。

  蔡昭一愣,将千雪深拉起后,才发现雪层之下是中空的薄冰,千雪深一脚踩上便将薄薄的冰层踩空,宛如踩进泥坑。

  慕清晏的反应颇是有趣,明明踩到中空冰层的是千雪深,但他顷刻间的第一个反应是牢牢拽住的却是蔡昭,千雪深大翻白眼。

  蓝田玉奔来一看,大声警示众人:“如今我们脚下皆是积雪坚冰,这里冰层渐厚,也不知山石土壤在冰下多深之处。冰层与山石土壤不同,它容易留下中空洞穴,甚至裂开,诸位当心脚下,下脚莫踩实,最好身旁之人牵绳相系。”

  众人纷纷听从。

  果然,此后周围此起彼伏哎哟之声,许多人都踩进了冰坑,连东方晓都中了招,苦笑着自己抬脚出坑。

  行至日头偏西,忽闻一声长长的惨叫,竟是金保辉的一名侍卫突兀的消失在眼前,原来是跌落下去,却未见爬出冰坑。

  众人听得惨叫声回荡颇长,连忙过去看,才发现这名侍卫跌落之处竟是一条极深的冰缝,少说四五丈深,冰缝底部又布满了尖锐细长的冰刺。

  那侍卫仓促之下来不及提气跃起,跌落后直接被冰刺戳了对穿。他双目圆睁,鲜血侵染冰层,形象可怖。

  不等大家议论两句,又听见同样漫长的两声惨叫,原来是又有一名侍卫跌落冰缝,从叫声来听,缝底似乎更深。偏他与另一名侍卫连捆着彼此的腰带,一人跌落之时,另一人也被去势带下,一人活活摔死,另一人被坚冰之此刺入眼窝,贯穿头颅,旋即殒命。

  金保辉吓的面无人色,几乎瘫软。

  蓝田玉叹道:“冰缝防不胜防,大家不如排成长队,轮流由第一人探路。”

  周致钦东方晓不愿与魔教之人为伍,便与慕清晏蔡昭千雪深三人走成一直排,周致钦率先领头,走在前面。剩下的人也形成纵列,蓝田玉先领队。

  金保辉跟在他身后呼哧带喘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年上山时明明一路太平,毫无动静,怎么今日却……”

  蓝田玉回头轻斥:“少说话,喘气不费劲么。”

  慕清晏笑道:“怎么金前辈多年前来过此处么?”

  金保辉发现自己失言,强笑两声不肯再说。

  胡天围毫不遮掩的放声大笑,眼中放出兴奋的光彩:“地有异相,正说明天将降神物。此行若是不虚,胜过风平浪静千百倍,怕什么?!”

  慕清晏依旧微笑:“敢问是何神物,能叫诸位前辈这般不顾安危。”

  胡天围冷冷道:“等见到了,你就知道了。”眼珠转到蔡昭身上,他笑道,“话说回来,晏公子兄妹轻功不弱啊。尤其是风姑娘,叫我等刮目相看。”

  走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完全遮掩实力了。

  众人看的很清楚,这位据说很‘娇弱’的小姑娘一路上步履轻灵,气息虽不漫长,但间隔稳定,哪怕她战力不强,轻功也定然出色,而且必是师出名门。

  蔡昭很想一巴掌扇过去,打姓胡的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在眼前,可当下依旧装着娇弱,红着脸道:“我娘说女孩子打打杀杀不好看,好好练轻功就够了。”

  胡天围轻佻一笑:“令堂说的很有道理。”

  “别东拉西扯了,该找落脚之处了吧,看看这天都快黑了。”金保辉大声叫道。

  东方晓苦笑:“这话不错。”

  众人连忙极目远眺,可看了半天都没见有红绸带飘动,倒看见侧面山坳有一处黑黢黢的影子。蓝田玉惯于远眺雪景,率先出声:“那儿有屋子。”

  两列队伍只好绕路过去,小心步行半个时辰后方才接近。

  路上,众人在山雪覆盖的偏僻处发现几株长相古怪的植物,似藤蔓缠绕在山石上,只露出几个光秃秃的枝头,又似地藓,深深没入雪地里。

  蓝田玉与金保辉望着这几株古怪植物,轻叹了几口气。

  抵达后,大家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座木质的两屋联排院落,前有篱笆后有仓房,中间两座相连的大屋中厨房卧室饭厅一应俱全,只是似乎许久无人居住了,房屋破败不堪,屋顶漏了几个洞,积雪漫入,屋里屋外都凝有冰块。

  蔡昭呆呆道:“这里不是猎屋吧。”

  “不是,这里曾有人长期居住。”慕清晏查看房屋破旧情形以及凝冰厚度,“少说五六年了——这家人搬走了么?”

  金保辉脸色愈发惨白,似乎气力用尽,一旁的蓝田玉低头扶住他。

  陈复光倒脸色潮红,目光涣散,气息粗重。

  绮浓摸摸他的额头,轻声道:“公子好像有些发烧了,得歇下来用些药。”

  周致钦看了看这座院落,“估计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山民,五六年前全家搬走,这屋子就荒废了。如今天色渐黑,再找猎屋不易,只能在这将就一夜了。”

  金保辉的侍卫又没了三个后,此刻剩下之人已经不多。众人在大屋中各寻了个角落,便扎起牛皮帐篷,煮雪水烤肉干用饭。

  慕清晏再度将两座帐篷扎在远离众人的偏僻角落处,周致钦与东方晓依旧光明正大的选在大屋正中间。

  蔡昭颇有兴致的在院落前后走动,看看灶眼,床榻,缺胳膊断腿的桌椅,残碎的粗陶碗碟,甚至还有一个摇晃婴儿的吊篮,两把腐烂的小木剑——一把剑柄处刻了个山头,另一把刻了棵小树。

  蔡昭神情凝重的回来,千雪深已经开始狼吞虎咽。

  慕清晏将烤好的肉干地给她,察觉她神情有异,“怎么了?”

  “这家有…嗯,大约十口人上下。”蔡昭望着房梁,“从凝冰积雪来看,这儿荒废五六年了,可是从器物腐坏的情形来看,这里却是十几年无人居住了。”

  千雪深糊了一嘴干粮,抬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这家人十几年前搬走,但是屋顶破洞是五六年前嘛。”

  蔡昭脸上迷惑,“我虽是南方长大的,可这一路上也看了不少。不一定非要屋顶破洞,落入雪花,屋子里才会结冰啊。比如上一座落脚的猎屋,门墙都好好的,里头也结了冰啊。”

  “昭昭真聪明。”慕清晏微笑,眼中闪动着幽深光彩。

  相处日久,蔡昭知道他心中有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劝蔡昭多吃些。

  夜里,千雪深解手回来,偷偷告诉慕蔡二人:“喂喂,我看见绮浓姑娘钻进陈复光的帐篷了!好像是陈复光病了,姓胡的让绮浓姑娘去照看,自己和哑巴老仆人一个帐篷。”

  蔡昭一怔:“……胡天围这么大方啊。”

  千雪深十分好奇:“折腾这么一路,我是看出来了,不但金胖子与蓝大盗定是早就认识的,也不知上山来做什么。”

  “贼不走空,估计是雪山上有什么宝物吧。”蔡昭戏谑道,“不然还能有什么,总不会像我,为了考验未婚夫上山看雪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