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自然有。”常宁毫无顾忌,“那位千面门最后的弟子,如今就被这假冒的戚宗主关在当年囚禁开阳长老的地牢中!”
——又是一瓢冷水泼进热油,众人喧然大惊。
李文训逼近常宁:“你怎么知道那间地牢的。”那间地牢本是前代辛秘,宗门内知道之人不足五个,连他自己都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位。
“大概是神仙夜里托梦吧。”常宁偏头一笑,眉目俊雅,“李师伯问那么多作甚,把人提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么——要不要我告诉你那地牢的确切位置?”
李文训满心疑惑的望向假戚云柯。
到此刻为止,常宁已说了蔡昭原本想说的话。
假戚云柯僵硬了片刻后,忽的长叹一声,面色沉痛:“原来如此,这奸贼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曾大楼愣愣道:“师父,您什么意思。”
假戚云柯起身,向李文训等人抱拳:“这段日子以来,魔教屡屡偷袭得手,我心觉不妥,于是暗中布下人手去查访。数日前,终于获知魔教竟然擒到了一个千面门的弟子……”
“我好不容易将人从魔教手中抢了回来,昨日才刚刚关入地牢,打算择日向诸位师兄弟好好分说。不曾想,却被这奸贼发现了行踪,叫他反咬我一口!”
常宁笑了,啪啪拍起手掌来:“好,说的好。没想到你这冒牌货居然有这等机变之能,这么快想出了新的说辞。”
戚凌波听的张口结舌,“这,这,什么意思?”
蔡昭好心向她解释:“意思是,虽然他捉了千面门的人,虽然他之前什么都没提,但他依旧是真的,绝不是假的。”
樊兴家想笑,但不敢笑。
雷秀明问常宁:“易身大法有何标记?”
常宁:“无有标记。易身大法变幻无形,神妙无比,除非伪装之人自行散功,或者断气身亡,否则毫无破绽。”
李文训冷着脸:“既然毫无破绽,难道非要杀了宗主才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当我们青阙宗的人都是蠢材么!”
假戚云柯道:“诸位师兄,不妨问我些同门之事,看看我是否能答出来。”
不等雷秀明张嘴,常宁便道:“你既然蓄意替换戚宗主,自然会在戚宗主周围布下眼线,将他的衣食住行日常喜好打听清楚。何况诸位师伯与戚宗主各有分管之责,日常并不亲密。”
听到这话,雷秀明忍不住望了尹素莲一眼,心想若是寻常夫妻,其实最能分辨丈夫真假自然是妻子。可这对夫妻三天两头吵架,一年中倒有十一个月在分居,亲密度比他们师兄弟也好不了多少。
此刻,尹素莲面色苍白,浑身发颤——倘若眼前的丈夫是假的,她该怎办?
别人认错戚云柯,不过是弟子糊涂,同门眼拙,可她做妻子的若认错了丈夫,甚至与冒牌货有了肌肤之亲,便是将来真戚云柯不计较,她也难免名声扫地,无颜见人。
幸亏,这几个月他们夫妻并不同住。
想到这里,她再不想留在这里。
冒婆婆明白她眼中的惊惧之意,立刻让尹氏侍卫将他们母女团团围住,准备提前离去。
蔡昭忽高声道:“师父,我十岁那年你来落英谷给姑姑过生日,带的是什么贺礼?”
雷秀明精神一振,众人与他一样,都去看宗主反应。
假戚云柯眼中有一瞬的慌乱,随即又镇定道:“我哪里只带了一件贺礼,自是许多件,只不知道平殊最喜欢的是哪一件。”
蔡昭眯眼:“师父记错了。那年大雪,师父的行礼辎重全在路上被埋进雪里了——师父是空手来见姑姑的。”
假戚云柯叹道:“昭昭,我知道你想替这冒名的奸贼脱罪,但也不可胡言乱语啊。”
戴风驰趁机插嘴道:“不错不错。师父事务繁忙,哪能记得许多年前的细碎琐事!七师妹,你是不是想替这小贼……”
尹素莲恨铁不成钢,低声呵斥:“风驰闭嘴!”
戴风驰呆呆的转过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假戚云柯见连尹素莲都起了疑心,当下高高跃起,直直一掌扑向李文训。
李文训自然而然的抬掌反击,两人不轻不重的对了一掌。
假戚云柯几大步后退回座位上,咳出一口血,趴在扶手上不住喘气,“言语能作假,招数能作假,可本门内功心法难道也能作假么?李师兄,我是真是假,难道你还分辨不出来么。”
李文训愣看自己的手掌——适才两掌相接,对方内力清正平和,虽有几分虚弱,但确是本门内功无疑。
假戚云柯一脸庄严愤慨,由曾大楼扶着艰难起身:“诸位师兄若还有疑心,等我伤好后大家好好切磋一番,总之今日不能放跑了这冒牌的奸贼!来人啊,将他拿下!”
事到如今,雷秀明已无话可说。
欧阳克邪与陈琼不敢向假戚云柯动手——万一人家是真的呢,李文训也觉得先拿下常宁比较稳妥。
直到此时,常宁依旧是一脸风淡云轻,只飞快的瞥了蔡昭一眼。
蔡昭明白他眼中之意,心中沮丧无比——果然被他料中了,哪怕她当面揭穿,也是毫无用处的。
灰衣人与宗门弟子形成两重人墙包围圈,缓缓逼近常宁。
常宁自不会束手就擒,长笑之声响彻殿宇,震的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他宽袖飘浮如云,东一闪西一兜,竟然穿过重重包围跃上房梁,在玉墙与房梁之间如飞鸟般游弋。他在空中高声笑:“好你个巧舌如簧的伪君子,我这就去地牢将那人揪出来,拎到天下英豪面前,猜猜大家会如何看待你们青阙宗私藏千面门弟子的行径!”
一阵劲风掠过,西面窗户被打破一个洞,常宁已越窗而逃了。
“不好,快去石壁地牢处!”这下连假戚云柯都急了,“千面门弟子若落入魔教贼子之手,后患无穷啊!”
李文训一咬牙,与欧阳克邪及陈琼,领众弟子向北面后山追去。
灰衣人亦在短鹰钩鼻子的指挥下跟上。
尹家侍卫则护着尹素莲母女悄悄从后门离去。
殿内一片混乱,无人注意到蔡昭不见了。
……
夜黑如泼墨,连微弱的星月之光都被沁凉刺骨的芒刺细雨遮盖了。
蔡昭提气一路直奔至万水千山崖,只见巡游弟子与守崖弟子都倒在地上,崖边立着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形。
他闻声转头,见到女孩便笑:“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找我,那群傻子都去北面后山了罢。亏得他们兴师动众,连巡守的弟子都没留几个——咱们快走罢。”
说着便去发动铁索机括,却听到蔡昭清冷的声音,“我不会跟你走的,你自己下山去罢。”
常宁苍白如玉骨的指尖停在漆黑的玄铁机括上,他转身:“你还没死心么,适才你也见了,千面门的易身大法天衣无缝,只要你不揭了他那层皮,就不能让所有人信服!听我一句,咱们下山去,有我帮你,总能找到你爹的!”
蔡昭:“我得谢谢你,替我试了一条错路,叫我死了心。既然此路不通,我就得另想法子了。可我依旧不能跟你走,你也听我一句,自己下山去罢。”
常宁听出女孩的不对劲了,强笑了下:“你早知道我不是常宁了,可你也说了,愿意相信常大侠不会轻信歹人,相信我不是个坏人……”
“九州宝卷阁的藏书果然多如瀚海么?”蔡昭道。
青年忽的僵住,犹如冰冷的玉山。
“我早知你不是常宁,但我以为你是有难言之隐的隐士之后,因为常大侠对魔教甚是憎恶。昨日,我才知道你原来是魔教中人的。”
“九天九重山,十方十万海,都不及魔教藏书的九州宝卷阁。”女孩的声音很清甜,但透着说不出的淡漠。
“你不但是魔教中人,还是魔教中大有来头的人——九州宝卷阁是历代教主藏经重地,连七星长老无手令都不能进入。当年聂恒城猝然身亡,不及交代后事,据说如今的代教主聂喆就不知道九州宝卷阁在哪里。”
她俏生生的伫立风雨中,“我姑姑当年多次夜探幽冥篁道,还是知道些辛秘的。”
“所以,”青年目色深沉,“你听我在山下说千面门的传闻时,就知道我的来历了。”
蔡昭:“不错。”
青年心头仿佛有什么思绪抓不住,忽然,他眼皮微微一颤:“你,你利用我找到地牢?”
蔡昭缓缓抚掉脸颊上的雨水,低低一声,“嗯。”
“开阳长老这等人物必然被看守森严,说不得那对锁魂琵琶钩就用到他身上过。所以,他是不可能自己越狱的。”她道。
“可我明明听你们说开阳长老是死在越狱未遂的途中。那么,一定是有人帮他逃狱了。想想也是,他与瑶光长老是聂恒城的心腹,一个死了,另一个自然定要救回来了。因此,魔教中人一定知道那处地牢所在。”
青年冷冷道:“未必每个魔教中人都知道那处地牢。”
女孩柔柔的歪头,像桃花一样清艳出尘,“我也只能试一试了,没想到你真的知道。”
青年心中愤恨,极力维持面上清冷,“你直截了当的问我,我一样会告诉你。”
女孩:“稳妥些更好。”
青年心头的那口温热渐渐冷了。
他想起今日午后,女孩的房间温暖柔软,她让他坐在她床边,露着毛绒绒的脑袋和可爱粉颊,温柔信任的望着自己——所以,都是局?!
“你也早就知道有今日?”他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女孩微微仰头,任凭细雨拂面,“昨日至今,露相的只有你,他们不知道昨日下午我也在那处院落中。他们之所以敢把千公子弄上山,一是为了之后的计划,二是,他们打算除掉你……你已经露出很多破绽了,当然,你根本不在乎被揭穿不是常宁。”
青年急怒:“我不在乎,是因为我以为你也不在乎。”
女孩点点头:“之前,我爹好好的,我的确不在乎你是谁,江湖上的事我都不在乎。可是现在我爹生死未卜,我在乎的事就很多了。”
“今夜,其实我们两边都是猝不及防。我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可以除掉你的办法;他们也没料到我们这么快就找到了地牢与千公子。”
青年心头一团乱麻,上前抓住女孩的手臂:“你骗我的帐先放下,这里危机四伏,你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先跟我下山!”
女孩一动不动,轻轻道:“我若今夜跟你下山去,就坐实了我勾结魔教的罪名。若我靠你救回爹爹,落英谷也难逃勾结魔教的罪名。”
青年下颌紧绷:“那你们落英谷就索性投过来好了!”
“就像千面门一样么?”女孩目光冷静。
青年冷不防被刺中要害,半晌无语。
女孩用力掰开他扣着自己手臂的大掌,“就算正道中人早就看千面门不顺眼,但若不是千面魔屠脑子进了猪油,带着整个门派投了魔教,千面门未必会被灭门。”
“落英谷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姑姑,我爹爹,我娘,还有许许多多谷民的——他们都吃过魔教的苦头,更有血海深仇,恨之入骨。”
“落英谷十几代祖先在上,我不能凭一己之私,就将落英谷领入不归之路,哪怕关乎我爹爹的性命。”
青年心中愈凉,他看着女孩坚定的双眼,忍不住道:“你留在这里,就不怕他们杀人灭口?”
女孩轻轻一笑:“芙蓉翡翠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青阙镇,明日一早就会广发信函,将千面门尚有弟子留世以及师父可能被替换之事告知法空上人,周伯父,宋门主,还有云篆道长等江湖豪杰——大家很快都会赶来青阙宗。”
“当秘密不是秘密,也就没必要杀我了。”
青年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你什么都想好了,我真是小看你了。”
蔡昭点点头:“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所以你赶紧走吧,他们应该发觉没你去石壁地牢,现在应该急急往这里赶了。”
青年一手抓住铁索端头后面几节的链扣,回头冷笑:“既然如此,你今夜还来做什么。还不快快离去,当心被人瞧见了你与我这魔教中人纠缠不清!”
蔡昭听见后方远远传来的呼喝声与众多奔驰的脚步声,她伸手上前,啪的启动玄铁机括,铁索机箱瞬时发出巨大的轰鸣。
她冲着悬于铁索上的青年大喊:“——我怕你一直等我!”说完,扭头就冲另一方向跑了,消失在夜幕中。
铁索如穿云利剑般射出,悬于其上的青年宛如腾云驾雾,宽袍长袖飘飘扬扬,宛如无底深渊上空掠过的飞鸟。
——她要是没喊最后那句就好了。
他怔怔的想。
第42章
蔡昭从沉睡的密林中缓缓找回自己的意识, 仿佛拖着破车的懒驴般不情愿。
自从父亲失踪后,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深眠了。
屋里熏着名贵的香料,是一两十金的翠屏点犀,仿佛掺了些淡淡的佛手柑, 金粉富贵又不失清雅, 身畔被褥与枕巾皆是上好的云锦与细麻, 床铺上堆锦铺绣,好像躺在云堆里。
蔡昭真想拉芙蓉翡翠过来, 看看人家的屋子是怎么布置的,自从虾饺嫁人后, 她俩越发没人管束了,动不动就对自己冷嘲热讽,真是毫无体统!
哦,她们这会儿不在这里。
只要安全就好,体统少一些也无妨。
蔡昭是饱含期望出生的。
据说本来蔡平殊已婉拒汤药, 打算顺其自然的赴死了, 谁知一见到小侄女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 她欢喜的不行,想着无论如何要活到小姑娘牙牙学语, 听她叫一声‘姑姑’。于是蔡平殊认真服药, 努力运气自疗, 竟生生拖延下了性命。
当听到小小蔡昭开口唤人,蔡平殊想到小侄女将来可能受人欺侮, 于是就想将一身绝学传授;待小姑娘武艺初成,蔡平殊又担忧她整日乐呵的没心没肺, 被人欺骗可怎么办, 于是又想多提点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如此一日拖过一日, 直到蔡昭十二岁上,蔡平殊才撒手人寰。
为此,蔡平春,宁小枫,甚至戚云柯与周致臻等人都分为疼爱感激小蔡昭。
他们常说,因为她,蔡平殊多活了十二年。
宁小枫希望女儿能像蔡平殊,英武磊落,洒脱豁达,像骄阳一样的明亮无畏,蔡平殊却希望女孩能像宁小枫,慧黠机灵,娇憨可爱,精致会过日子。
蔡平春则希望……蔡谷主没有意见。
然而蔡平殊与宁小枫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蔡平殊坐立起行,果敢坚毅,无论刮风下雨总是天不亮起身习武,而宁小枫哪怕累积了半人高的账册也要睡到自然醒,说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最后蔡昭向姑母与母亲各取一半,起身前总要在床上挣扎一番,来自姑母的那一半告诉她一寸光阴一寸金,该起来捡金子了,来自母亲的那一半却蛊惑她多睡一刻是一刻,等将来年老了少眠,想睡都睡不着了。
蔡昭睁眼,缓缓坐起,发现外面又是日近黄昏。
她苦笑,这些日子都是夜里忙碌白日补眠了。
两名美貌婢女捧着刚熨好的衣裳上前,服侍她穿衣着鞋,然后再为她捧镜梳头。
昨夜送走假常宁后,天色开始发亮,她知道清静斋已空空如也,四周一定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自己,她可不敢住回去。
她本想去药庐雷师伯处凑合一夜,养精蓄锐,谁知刚回屋拿了芙蓉为她准备好的包袱,就见宋郁之站在庭院中,请她去垂天坞小憩。
起初蔡昭还犹豫:“这样不好罢,你我的名声……”
“这回从广天门来的,除了几位护卫叔父,还有技艺精妙的厨子。”
蔡昭立刻表示——江湖儿女,磊落自知,无需介怀小事。
垂天坞外头看着清风朗月,谁知屋里布置的犹如销金窟,处处金玉,步步锦绣。
宋郁之只好跟她解释,这些都是他爹宋时俊的品味。
蔡昭表示赞赏:“其实天下大多数人都喜欢这样的布置,只不过他们喜欢不起罢了。令尊这样真好,既有金山银山,又恰好喜欢金山银山。”
宋郁之:……
相处日久,他已知道很多时候蔡昭并非存心气人。所以他最好学会欣赏蔡昭的语言风格,不然会活活气死。
于是他道:“嗯,幸亏金山银山遇上了家父,不然该失落了。”
梳洗完毕,蔡昭坐到桌前开始用膳。从日出睡到日落,她也不知道这顿算什么饭了。
几筷几勺入嘴,她就在心中娇叹一声,要命了。
白玉苦瓜汤居然硬生生将苦味转为甘甜鲜美,八宝鸭软糯可口肉丝分明,爆炒双脆火候分毫不差,连米饭都似是用竹筒蒸出来的,余香回味。
蔡昭边吃边叹——要不她去和戚凌波商量商量,她嫁去佩琼山庄,自己改嫁去宋家?
不行。
她暗自摇头,武林中人最守信诺,她怎能因为区区几道菜就想改嫁呢,何况她还没见识过周家大厨,说不定更胜一筹呢。
两名美婢站在一旁,体贴的布菜送汤。
蔡昭看着她们娇俏的脸蛋,满腹艳羡:“你们每顿都这么伺候三师兄么?”
谁知美婢一听,双双面露委屈。
一婢道:“婢子倒是想,可惜公子不肯,还将婢子赶的远远的。”
另一婢道:“戚大小姐也太凶了,见了我们姊妹就喊打喊杀的,公子说等过一阵子就让我们回广天门呢。”
蔡昭十分愤慨:“凌波师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你们这样温柔体贴的美人服侍,那是多大的福气,她居然还不要,真是岂有此理!”
两婢面面相觑。
一婢轻咳一声:“兴许戚大小姐是不喜欢公子沐浴时,我们姊妹在旁服侍。”
蔡昭:“洗澡本来就要人帮忙啊,背后自己又搓不到。”
两婢:……
另一婢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戚大小姐也不喜欢我们夜里睡在公子屋里。”
蔡昭:“哇,你们还给三师兄守夜啊,我以为现在没有这样勤快的丫鬟了,二位真是用心啊。”芙蓉翡翠夜里睡的比自己还香,有时还打呼,端茶送水是想也别想,若是走水了还得自己去叫醒她俩,真是气死个人!
两婢:……
一顿饭吃到天色擦黑,两位美婢差点舍不得放蔡昭走,只恨当年宋家为何没和蔡家定亲。
蔡昭挥别美人,悠悠然的走向宋郁之的居室。
刚接近主居室,四周就有持剑侍卫隐隐冒头,一名短须方面中年汉子站在门口,笑道:“原来是小蔡姑娘,吃饱睡足看起来精神好多了。”说着,也不问蔡昭缘由就放了她进去。
宋郁之正披着外袍在灯下看书,见蔡昭进来连忙穿上外袍,“庞六叔,怎么不叫我更衣后再让师妹进来呢?”
庞雄信咧嘴笑:“你又不是没穿衣裳,哪那么多规矩。”说完便出去了。
蔡昭等宋郁之穿好衣裳,才掀珠帘进入里屋。
“要不要再加件披肩,这袍子的衣襟有些宽,锁骨露出来了。”她望着眼前严肃英俊的青年男子,十分贴心的提醒。
宋郁之忍着没去拉襟口:“……不必了。”
“咱们聊聊吧。”蔡昭坐到桌前,“我有许多话与三师兄说……呃,这里没茶么?”她拎拎空茶壶,晚饭吃多了想喝口茶。
宋郁之只好从一旁的暖炉中拎出紫铜茶壶,亲自给蔡昭倒茶。
“现在山上什么情形?”蔡昭轻吹茶杯——上好的云鼎香,多喝两杯都可以买间铺子了。
宋郁之缓缓做下,“雷师伯直言自己害怕,退回药庐后拘着樊师弟和其余弟子不许出来。李师伯看来半信半疑,让庄师兄等人弟子加紧巡视,既防外也防内。欧阳师伯陈师伯等人依旧听暮微宫吩咐,但与那群新上来的壁垒分明。师…宗主下令严守石壁地牢,不许半分松懈。”
蔡昭又问:“师母呢。”
“双莲华池宫至今紧闭门扉。”
蔡昭有点不确定:“你把我带回垂天坞,凌波师姐也没来叫骂?”
宋郁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她倒是想来,被师母看住了。于是派了婢女来骂了你我一顿,被我赶出去了。”
“看来凌波师姐也没多喜欢三师兄啊?”蔡昭捧着茶杯,“要是周玉麒胆敢带我看不顺眼的妙龄女子回自己院落,我一定……”
宋郁之眸光一闪:“你一定会退婚?”
蔡昭:“……这点事情退什么婚啊,打两顿就是了。”
宋郁之放下茶杯:“我看你也没多喜欢周公子。”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戚凌波不见得多喜欢自己,只不过她自小就一定要最好的,哪怕并不喜欢也不许别人染指。
鎏金镶翠的剑枝灯台下,喝茶少女的嘴唇被热气熏的红滟滟,肌肤莹润雪白,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
宋郁之起身,烦躁的站到窗边:“天色不早了,师妹若没有别的话要说,还是回……”
“别别别,我有话要说。”蔡昭不敢贪茶喝了,赶紧进入正题——
“据说两百年前,这里只有暮微宫,其余地方都是后来慢慢建造的。”她道,“比如暮微宫前的悬挂玄铁巨锣的高架就是第二任宗主建的,后山那片好大的演武场是第三任宗主建的,沿湖这一大片雅致的院落是第六任宗主的手笔……”
宋郁之皱起眉头:“你究竟要说什么。”
“三师兄别着急,就快说到点子上了。”蔡昭举起小手安抚,“总之,似乎每一任宗主都会为宗门添加些什么。连咱们师父这么不爱生事的人,也为凌波师姐建造了仙玉玲珑居,为我修缮了椿龄小筑……”
“仙玉玲珑居是师母给凌波建的。”宋郁之一丝不苟的修正答案——他特特等到戚凌波住进仙玉玲珑居后,才提出住到距离最远的垂天坞。
“哎呀一样啦。”蔡昭,“已故的尹老宗主同样贡献非凡,那座刑具齐全的水牢就是他的意思。不过,如今关着千面门弟子的那座石壁地牢应该不是尹老宗主建的,看石阶上的凿记与磨痕,应是六七十年前修造的了。”
宋郁之转身,注视女孩:“你想做什么?”
蔡昭抬头看他,目光清澈坚定:“师兄不要管我想做什么,我只请师兄帮几个忙。”
……
寅时二刻,石壁地牢屋外,夜风凄切,草木狂飞。
几十名守卫来去巡逻,两名宗门弟子哆嗦着站在外圈的一块高石上,从上往下扫视周遭。
“嘿,真是倒霉,抽中了下半夜的签,睡的正香呢却来这儿喝冷风!”
“上半夜也冷,风也大!李师伯说了要把千面门那祸害移送去外门严加看管,那儿有火盆有屋子,好受多了,偏那些新来的死活不肯放手!我说,他们是不是信不过咱们啊,怕到了咱们地盘他们就管不着了?”
“废话,咱们也信不过他们啊,这不李师伯非要派人与他们联手看管么。可这黑灯瞎火的,谁会来劫狱啊,害我们穷受罪!”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还能有谁啊。”
“你说小蔡师妹?不会吧,我听说她也是被那假冒常大侠之子的家伙瞒骗了。”
“究竟是瞒骗,还是与魔教勾结,那可也难说的很。”
“喂喂,你说咱们宗主会不会真的被人替换了啊?”
“当然不会!什么易身大法,说的跟真的似的,其实都是传闻。今日一早李师伯让那千面门的祸害变个人试试,谁知那人推说功力耗尽,暂时无法施展——我看就是那个假冒常大侠儿子的家伙在胡说八道,给咱们宗主泼脏水呢!”
“唉,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把人变成另一个人的神技啊?”
“有的。”一个轻轻的女孩声音。
两名弟子俱是一愣,先是互看对方,不等反应过来,两人均觉身上一麻,便不省人事了。
蔡昭缓缓的收回两指。
她看看眼前干燥疯长的草丛,无奈的自言自语:“没想到我也得学那家伙了。”
……
野草触火即燃,风助火势,天际立刻腾起金红的光焰。
远处的巡守弟子定睛一看,大叫道:“糟了,石壁地牢那儿起火了!”
他们正打算过去救火,忽见侧面隐隐绰绰有个人拖着什么在动,他们立刻高举火把高声呵斥:“前方何人,快快表明身份!”
少女抬起头,暗色风兜落下,露出鲜妍明亮的清丽面庞:“我又睡不着了,出来走走。”
……
急切凄烈的银哨厉声吹响,四长一短,一伺有别的巡逻弟子听见,立刻同样吹起银哨,重重扩散示警声。
庄述听见哨声,敲响师父的房门后进入,“师父……”
李文训已穿衣起身,面沉如水:“我听见了。让所有三年以上持剑弟子起来,到万水千山崖前汇合。”——无论蔡昭怎么闹腾,最终总是要通过万水千山崖才能离开。
庄述抱拳领命。
……
樊兴家慌乱的套着袖子往屋里冲:“雷师伯,雷师伯,哨声四长一短,有人劫狱!肯定是昭昭师妹,咱们快去看看罢!”
雷秀明板着脸:“我们去干什么,挨打么?就你这点功夫,能救得了谁啊!”
樊兴家哭丧着脸:“那怎么办,昭昭师妹会不会死啊!”
雷秀明扭头,刚好看见铺在衣架上的锦绣长袍,脑海中浮现另一张鲜活的面孔——“哇,你衣裳上的绣纹我从没见过,真是好看又别致,我拿东西跟你换行不行?”
他没答应,于是那女孩趁夜偷拿走了,留下两朵雪莲。
万金难换的冰山雪莲,只换了一件寻常精致的衣裳和一顶品相普通的玉冠。
他当时傻了半天。
——再也没有那么傻的姑娘拿雪莲来换他的衣冠了。
雷秀明沉默许久,喟然长叹,“将侍卫们叫起来,护着我们过去,若是昭昭被打伤了,咱们还能救一救。”
樊兴家喜出望外。
……
戚凌波兴奋的面色发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蔡昭那个小贱人一定不会安生!听见了么,一定是她劫狱了!二师兄,咱们去看好戏!”
“当然要去!”戴风驰差点乐开了花,“我要看她被打个半死!”
“去什么去,你们谁也不许去!”尹素莲冷着脸从里屋出来,“我的话你们当耳旁风么?外头形势不明,你们瞎掺和什么,都给我老实待在这里!”
戚凌波急了:“不,不是……娘,我们不是去掺和啊,我们是去看戏啊!”
戴风驰也急道:“是呀,我们不会动手的,就是看蔡昭倒霉出出气嘛!”
尹素莲坚不允许。
戚凌波大急,嚷嚷着要拔剑杀出去。
这时冒婆婆来劝:“咱们远远站着看,不会叫小姐与公子受伤的。”
尹素莲无奈:“冒婆婆跟着去罢,多带几个好手,不要叫他俩靠的太近。”
……
庞雄信负剑进屋,沉声道:“公子,外头闹起来了,咱们去不去?”
宋郁之衣衫整齐的面窗而站,似乎根本没睡,站了不知多久。他道:“自然要去,但咱们的人不能动手。”
庞雄信一愣:“可我听说劫狱的是小蔡姑娘……”
宋郁之转过身来:“庞六叔,请你听我的。”
庞雄信望着眼前神情坚毅的青年,满心信任:“遵命。”
……
距离万水千山崖尚有三四里地,暮微宫第二殿西面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