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壳大王猛然一惊,这席上只空有上座一位,位子是虚席以待,等候贵宾的。如何能给这丐妇坐?当下面色尴尬,陪笑说道:“老太太,请到那边上座。”待引她走向西首那席,那老丐妇却不移步,蓦然指着唐晓澜说道:“我约你明晚来,你今晚就来了么?”唐晓澜一惊:那位盗剑还剑的奇人,果然就是这个老乞婆。急忙站立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前辈休怪,弟子是鱼壳大王邀来赴宴,不敢不到!”那丐妇拐杖一顿,忽然骂道:“嘎,什么弟子!你这小混蛋,连称呼都弄不清楚!你的师傅,没有对你说过本门辈份吗?”唐晓澜惶恐万分,手足抚措,鱼壳大王笑道:”这位小哥是你的晚辈吗?不知老太太与铁掌神弹杨仲英是怎个称呼?”老丐妇哈哈笑道:“什么铁掌神弹不铁掌神弹,我只知道这浑小子最多能算我的徒孙!”凌云岛主卫扬威奇道:“为什么说是‘最多’,你也弄不清辈份吗?”
老丐妇拐杖一挂,老气横秋的说道:“我怎么能弄清楚,我是前天方见着的。在未见着他前我还不打算认他是徒孙呢!也许他比我的徒孙还低一辈!”坐在首席的人个个都是武林前辈,或一派宗师,听了都皱眉头。杨仲英年逾五旬,师傅这辈全已过世,那里会钻出这老丐婆,明明是说谎的了。鱼壳却记起唐晓澜还有一个师傅是追风剑周青,蓦然想起一人,不觉大惊失色,但这人是康熙初年的人,数十年来,毫无消息,连鱼壳也是从前辈口中才知道她的名字。难道她还在世间?而又突然来此?正自猜疑,那老丐婆又说道:“怎么你连我的徒孙都请坐上首席,却要赶我给他作陪客么?”唐晓澜慌忙离席,给老丐婆行下大礼,全场宾客无不惊奇!首席贵宾哈布陀更是面皮变色!他和唐晓澜适才还认是朋友,现在平地钻出了这老丐婆,若按江湖礼节,自己岂不凭空矮了三辈?海云和尚椅子一旋,蓦然伸出手来。那老丐妇正把唐晓澜扶起,海云和尚蓦然伸手来拉,当中一拦,口中说道:“你们归宗认祖之礼,不必在这里来行!”海云和尚自南海而来,坐不上首席上位,已自有点气恼,加上这老丐婆老气横秋,心中更不舒服,所以暗运内劲,要她折在当场!海云和尚几十年功力,造诣非凡,这一格力量何止千斤,那知手所触处,柔若无物,倏然一惊,臂膊腿弯突然酸麻,椅子向后一倾,老丐婆叫道,“哎呀,不敢当,不敢当,怎么你也行起大礼来了!”海云和尚双膝跪地,忽忙暗运口气,才把血脉畅通,站了起来,满面通红,这老丐婆竟不知是用什么手法,在电光石火刹那之间,就闭了自己的穴道!海云和尚受了暗算,非常不忿,但自己是一派宗师,吃了亏也只能哑忍,徐图报复,不敢发作当场!
这一下全场骇然,连哈布陀也睁大眼睛。鱼壳大王尴尬之极,忙对大湖寨主孟武功道:“孟老弟,屈驾你到西首那席代我招呼宾客。”鱼壳不好请其他贵宾让位,所以只好叫自己的副手挪座。那老丐婆更不客气,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补上孟武功的位子,又恰恰是坐在海云和尚身边。鱼壳再敬了一遍酒,过了一阵,那老丐妇端坐席上,不见有何异状,鱼壳才稍稍放心,当下重续前言,站起来说道:“白大英雄,刚才说是有事指教,鱼壳不才,愿聆高论!”白泰官怒容满面,骤然站起,大声问道:“请问老丈,我白泰官犯了什么过错?老丈不许我和未婚妻子见面!”鱼壳大王面色一沉,高声道:“你若还认我是你的长辈,我开府称王,你为何置身事外!”哈布陀劝道:“翁婿之间,有事可好好商谈,不必发气。依我说,白英雄若肯和江南八侠,一同赞助令岳,那么鱼壳大王自可收回成命,两家豪杰,结为奏晋之欢,是也不是?”鱼壳点点头道:“那就要看他了!”
白泰官忽地一声冷笑,侃然道:“老丈开府称王,若然是誓举义旗,驱除胡虏,那泰官万死不辞。若是听什么四皇爷之命,贪图裂土分茅,作异族屏藩,称霸海外,那泰官宁死也不敢追随!”鱼壳大王勃然大怒,斥道:“泰官,你好无礼!我在海外为王,不朝不贡,又有什么辱没气节之处?”白泰官再忍不住,流涕说道:“老丈,你好糊涂,居然听信满奴的话,你若扶什么四皇子登基,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吴三桂,虽得裂土为王,也免不了兔死狗烹之难!咱们要干就干个漂亮的,何苦给敌人争权夺位!”鱼壳大王把酒杯一摔,怒道:“你真个不从!”白泰官道:“江南八侠,头可断而志不可辱?”鱼壳大王忽然一声冷笑,向手下道:“请宝国禅师来,我倒要看看江南八侠是否都像你一样愚顽不化!”亭子外蓦然又是鼓乐齐鸣,两队卫士,大声喝道,列阵迎宾!礼仪之隆,不在接待哈布陀之下。首席并列两个上座贵宾之位,已是出奇,而这两位贵宾又都是武林中不见经传之辈,更是令人惊诧。这时不但白泰官李双双等留神注视,所有宾客也都引领外望,要看看这位宝国禅师,又是什么人物。
三通鼓罢,十二名卫士排成两队,引了一个胖大和尚进来,这和尚手提碗口粗的镔铁禅杖,嘻嘻哈哈,一对眼睛,贼忒忒的尽看着两旁侍候的美婢,毫无贵宾应有的端庄,鱼壳瞧着,也不像体统,抢出来迎。那和尚摇摇摆摆,行了几步,猛然止住,白泰官颤声道:“了因师兄,你竟然也在此地!”语声中无限悲愤,李双双也骤的站了起来,老丐妇端坐席中,只是冷笑!
了因和尚乃是江南八侠之首,天下英雄无不知道!所不知道的是他也受了四皇子允祯礼聘,被封为“宝国禅师”。了因和尚给白泰官一喝,猛的一怔,勉强笑道:“你来得我来不得?”白泰官道:“我此来一是为见未婚妻子,二是为阻岳丈归顺清廷,敢问师兄来此又是为何?”了因和尚胖面变紫,手提禅杖说不出话来。
原来了因和尚在六七年之前与凌云岛主卫扬威相交,渐渐走上歧途,他本来是个强盗出身,被独臂神尼收服之后,律以门规,不敢乱动,十几年青灯礼佛,已是寂寞难堪。出师之后,凛于独臂神尼的厉害,也还不敢公然作恶。只是偷偷到凌云岛中与卫扬威饮酒作乐。饶是如此,独臂神尼也己有风闻,所以五年之前,唐晓澜初上邙山,就曾听得独臂神尼吩咐吕四娘,要她代师傅整顿门风,若然了因和尚还是怙恶不悛,就取他首级。
两年前,独臂神尼在邙山圆寂,白泰官邀了曹仁父路民瞻甘凤池周浔等回山奔丧,了因和尚却不肯同行。那时白泰官已知有异,还料不到了因和尚在师傅死后,恶性复露,更一发不可收拾。四皇子允祯投其所好,微服江湖,与他结为兄弟,把几个宫娥美女,偷带出京,送与他受用。了因和尚不辨是非,把师傅戒条抛之脑后,受了四皇子封号,矢忠相报,并替他在江湖上拉拢豪杰。
独臂神尼虽死,余威犹在,此刻,了因和尚被白泰官严词相质,胖面变色,对着师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鱼壳大王急忙说道:“宝国禅师武功盖世,四皇子倚为股肱,白泰官你敢不尊师兄的话吗?”白泰官怒火冲天,大声问道:“师兄,此话可真?”了因和尚老羞成怒,喝道:“白泰官,你对谁说话!”白泰官垂手道:“我对师兄说话!我问师兄,师傅十大戒条之首,说的什么?”要知独臂神尼是明朝公主,所以十大戒条之首就是反清复明,若有谁变节投敌,同门等可合而诛之!了因听了,面色倏变!
白泰官又迫上一步道:“大师兄是我们同门之首,师傅死后,大师兄应该替师傅行道,躬为同门表率才是!”了因和尚忽然嘻嘻冷笑,猛的说道:“泰官,此话缓提,你我分别数年,你的功夫如何,我今日要考你一下。”白泰官一怔,了因和尚又道:“你还记得师傅的吩咐吗?”独臂神尼门下,尊卑之分甚严,江南七侠(吕四娘未出之前)在江湖各自闯万之后,那时了因和尚恶迹未彰,独臂神尼要他经常考核六个师弟武功业绩。了因功夫最高,还常替师传技。后来了因与坏人勾结,迷于酒色,也懒得考核师弟们的武功了。
白泰官见了因不答自己质问,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抬出师傅遗言。虽然气愤,却是无可如何。当下说道:“小弟功夫大半是师兄所传,但凭考核!”了因冷笑道:“你知道就好!你且把你这几年所练最得意的功夫演给我看!”白泰官应了一声,走出平台,对鱼壳大王道:“亭子外山茶盛开,我想摘下几朵!”鱼壳道:“你摘便是!”白泰官道:“各位请随我到亭子外看花,看哪朵合意的,我再摘下。”众人久闻江南八侠威名,要看白泰官练的是什么功夫,一拥出外。亭子周围都是红艳艳的山茶,白泰官一路看一路品评,众人选了十六朵,白泰官一一作了记号,却并不当场摘下,又回到亭中,卫扬威道:“怎么不练了吗?”白泰官忽对鱼壳说道:“请把灯火暂时熄灭!”鱼壳面色迟疑,了因和尚哈哈笑道:“有我在此,谅他不敢暗算!”鱼壳把手一挥,灯火全灭,下弦月色本就朦胧,这时月亮又恰巧躲进云中,亭中漆黑一片,忽听得嗤嗤声响,众人连忙藏头缩颈,防是暗器。漆黑中白泰官叫道:“请把灯火重明!”片刻之后,复亮如白昼,白泰官说道:“各位请随我出去摘花。”和众人出到亭外,只见周围地上落下十几朵红艳艳的山茶花,拿起一看,都是刚才做了记号的花,拿来一数,不多不少,正是一七朵,在座的都是江湖豪客,精熟暗器功夫,见了这手神技,也禁不住张口矫舌,说不出话来。要知在昏夜之中,取准已难,何况那些花不是聚在一枝,而是分散在花丛之中,散在亭子四周。白泰官竟然在亭子之中隔着窗户,一一将花打落。这种暗器功夫,真是出神入化!
白泰官这几年来苦练暗器梅花针,原就是准备万一师兄背节,自己的武功远不及他,就用暗器补武功之不足。这时神技一显,垂手退下,恭敬说道:“这手暗器不知成与不成?还望师兄指点。”他口虽谦逊,心实得意,那料了因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大剌剌的说道:“不成!”此言一出,满座失色,都以为了因口出大言。正是:
箕豆相煎,同门较技,天外有天,自愧不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笑傲孤峰 单骑来闯席
剑惊巨盗 一女显神威
凌云岛主卫扬威恃熟卖熟,笑道:“了因大师,令师弟暗器功夫,神乎其技,我们不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大师还说他不成,未免太不公道了吧!”了因“哼”了一声道:“你真是少见多怪!”转过身来对白泰官道:“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梅花针只能打俗子凡夫,武功稍高的人你就打他不着!”白泰官口中应道:“师兄说的是。”心里却万二分不服!别人打梅花针,最多不过三丈,他的却可打到五丈有余,而且可随意打穴刺目,令入防不胜防,大师兄却说他的暗器不切实用,如何肯服?
了因和尚向白泰官瞧了一下,冷冷说道:“你不服吗?我站出来,给你打看!”白泰官说道:“小弟不敢!”了因冷笑说道:“刚才还抬出师傅戒条,现在又不敢了!”再说你这样微末之技,如何伤得了我?”白泰官给他一激,怒气又生,心想:看来大师兄是甘心投敌了,他既如此,便是我的敌人,还与他论什么兄弟之情?当下步出平台,叫道:“那么师兄请留神了!”了因步出平台中央,座上宾客,都退到墙边,了因禅杖一顿,忽然叫道:“且慢!”招手问鱼壳道:“你有现成的暗器吗?”鱼壳笑道:“凤尾镖、铁蒺藜、菩提子、飞蝗石、柳叶刀、没羽箭,应有尽有,你要什么?”了因道:“都要,你叫人抬两箩来!”鱼壳大王果然叫人抬了两箩,了因叫放一箩在白泰官面前,另外一箩则分给卫士,说道:“泰官,你梅花针打完了,可以取箩中暗器!”白泰官才知道这箩暗器竟是给自己准备的,又气又怒。
了因和尚结束停当,禅杖一挥,使个雪花盖顶,顿时呼呼风响,席上巨烛全灭,纱灯里灯光也摇曳不定,了因叫道:“你打来吧!”白泰官把手一扬,只听得嗤嗤数声,梅花针如石投大海,了因和尚一根禅杖舞成一个大圈,风雨不透,白泰官心想:以师兄的功力,梅花针的确难以打进。正想妙法,了因杖法忽慢,东一点,西一指,门户大开,迟缓之极,白泰官见有隙可乘,顿时双手连扬,一大把一大把的梅花针,无光无声,骤如急雨,发如飞蝗,换一个人怕不被利针射成刺猬!了因和尚立在圆圈中心,并不移动半步,禅杖也不加快,飞针发出,竟丝毫不闻撞激之声,飞近禅杖所及的圆圈,便似泥牛入海,踪迹全无。白泰官不觉大惊,心想:梅花针力小,再换其他暗器试看,狠了狠心,在箩中抓起各式暗器,连环攒击。了因和尚大笑道:“还未够痛快,鱼壳大王,请你部下把那箩暗器也一齐打来!”鱼壳把手一挥,飞刀飞弹以及各式飞镖同时像雨点般攒击过来,只见禅杖上火花乱射,叮叮当当一阵交响,白泰官的梅花针也夹在各式暗器之内打去,过了半晌,暗器越来越少,非但白泰官的梅花针已不剩一根,两大箩的暗器也全都用光了。
这时灯火通明,满座惊呼,宾客纷纷涌出来看个究竟,这一看,不由得齐声叫道:“了因大师,真是绝世无双的天人,我们衷心拜服!”了因和尚春风满面,横杖兀立。地上一大堆破铜烂铁,两大箩暗器成了无数碎片,禅杖尖上结成黝黑的一个圆球,白泰官看了作声不得,那些普通暗器给他的杖风震成碎片,也还罢了,自己的梅花针,份量极轻,几乎可说得是无影无形,逢隙即入,竟然也给他像磁石吸针般,一支不剩都吸在禅杖尖上!了因微一吐气,哗啦啦一阵怪响,禅杖尖上的圆球化成粉屑,纷纷飘下,堆在地上。众人目瞪口呆,了因和尚横杖狂笑,大声说道:“泰官,你服也不服!”白泰官应声说道:“师兄武功盖世,小弟岂敢不服!只是……”了因截着说道:“只是什么?是不是除了武功之外,你还有不服之处!”白泰官挺胸说道:“若然师兄违背师傅大戒,小弟万难服从!”了因和尚“哼”了一声,怒道:“我要你明大势,知顺逆,跟着鱼壳大王,扶助四皇子登位。不但是你,一众同门都要听我的话。”白泰官道:“师傅的大戒师兄就不理了?”了因冷笑说道:“什么戒条?师傅既死,唯我独尊!你若不依,尽管邀集同门来与我讲理!洒家的道理,就是这根禅杖!白泰官,你好大胆,顶撞师兄,你跪下来,先领家法!”白泰宫又气又急,几年不见,了因功力又高了许多,看他禅杖吸暗器的功夫,内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莫说自己远非他的对手,就是齐集同门,也未必斗得过他,这眼前亏是吃定了,了因和尚又斥道:“白泰官,你还不下跪?”忽地一声冷笑,有人冷冷说道:“好不要脸!师傅尸骨未寒,就来欺压师弟!”了因双眼睁如铜铃,喝道:“什么人在洒家面前无礼!”话声未毕,席上笑吟吟的跳出一人,峭声说道:“独臂神尼要我来管教你这不知死活的孽徒!”此言一出,全座宾客无不色变,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此人身上!此人眉清目秀,看来只是年将弱冠的文弱书生!正是与白泰官同来的李双双!
了因和尚一见出来的竟是一个无名后辈,虽然暴怒,却不能马上发作。事因自己乃江南八侠之首,岂能与一后辈较量?怒火抑下,反冷笑道:“独臂神尼会托你这小子来管教我。我倒要问你是何人弟子?何日出师?乳臭未干,就敢胡言乱语!我要把你的师傅捉来,治他个不管门人之罪!”众人轰然大笑,笑这文弱少年胡乱吹牛,胆敢攀附独臂神尼,要管了因和尚。了因武功盖世,独臂神尼若真有遗命,托人管他,托的也该是前辈高人,武林宗祖,那会托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文弱书生?
李双双在轰笑声中神色自若,笑声一歇。又冷冷说道:“了因,你敢捉我的师傅?就算你有天大本领,你见我的师傅也要跪下请罪!”了因大怒道:“你师傅在什么地方,限你三月,把他叫来见我,你敢不遵命,我把你凌迟碎剐!你犯了我,就是犯了阎王老子,逃到天边也逃不了!三个月后把你师傅叫到田横岛来,听清楚没有?”李双双夷然笑道:“我师傅此时就在此地,何须三月之期!”了因双目一扫全场,叫道:“出来!”李双双右手高举,斥道:“跪下!”手上高举一面金牌,了因看了,面色大变!
这金牌正是独臂神尼遗物,上面刻有十大戒条,江南八侠,入门之日,都曾听过师傅高举金牌宣读戒条,听完之后,也都曾对金牌跪下,矢志皈依!独臂神尼虽死,遗威犹在,了因骤见金牌,大吃一惊,恶气全消,面皮变色!众人见了,喷喷称异,看来此人真是独臂神尼派来的了!鱼壳一见情形不对,急在了因耳边悄悄说道:“大师若对此小子屈服,岂不贻笑天下英雄?”
了因惧心一逝,恶念又生!心想:“金牌虽是师傅遗物,但师傅已死,天下无人能够制我,怕他作甚?”李双双喝道:“你真敢欺师灭道?还不跪下!”了因突然暴喝一声,呼的一掌隔座打去,要把金牌震成粉碎,李双双左手一扬,右手把金牌纳入怀内,掌风激荡中,李双双包头青巾,竟给掌风揭去,露出满头秀发!白泰官跳起来道:“原来你是八妹!”
这托名李双双的文弱少年果然便是吕四娘!唐晓澜又喜又惊,心头鹿撞,跳个不停!暗道:“双双为四,这双双之名分明是吕四娘别号,我真蠢,连这个也想不出来。”看那吕四娘时,仍是神色自如与了因面面相对!
了因这一掌没有震倒吕四娘,也自有点诧异。当下提着碗口大的禅杖,走出席来,大声说道:“你是师傅关门的徒弟吕四娘吗?本门素重尊卑之别,你今日初见师兄,为何不跪下行礼?”吕四娘“呸”了一声,冷然笑道:“你不依师傅戒律,已是本门叛徒;见了金牌,又不下跪,更无尊卑之礼。你还敢与我谈论门规?你还有面要做我的兄长?”了因面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老羞成怒猛然喝道:“吕四娘,你敢把我怎样?”吕四娘道:“我要遵从师傅遗命,纠集同门,向你兴师问罪!你若不洗面革心,就把你首级割下,祭奠师傅在天之灵!”了因听了,哈哈大笑,想是怒极气极,反大笑道:“小师妹,你学了几年武功,就敢在你师兄面前放肆?”吕四娘反身一跃,跳入场中,叫道:“了因,我也要看你到底得了师傅多少本领!”
了因和尚狂笑说道:“我纵横半世,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叫阵,想不到师妹竟然向师兄挑战!”吕四娘宝剑出鞘,向前一指,斥道:“谁是你的师妹!”了因笑声一收,禅杖一顿,大声喝道:“你还不配向我挑战,在座高朋,哪位替我把这贱婢拿下了!”席上都是江湖巨盗,武林高手,见吕四娘是个少年女子,料想武功还浅,大家都想讨好了因,不约而同,各拔兵器,跳了出来,吕四娘宝剑一挥,寒光四闪,冷笑说道:“好不要脸,想群殴么?”跳出来的都是颇有身份的江湖人物,听了一怔,齐齐缩手。这当儿,坐在首席的哈布陀忽然叫道:“要对阵的到外面去!一颗萝匐一头葱,谨依江湖规矩,不要乱了!”这几句话,发声并不很大,但却撞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就像给人用口贴着耳根,大声呼喝一样,真个是如雷贯耳,就是远远站在亭子外面的人,听起来也如晴天霹雳。顿时间,广亭内、凉台上都静了下来,席上群雄,这才知道哈布陀位列上宾,果然是有超卓武功,不是徒凭势力。吕四娘见哈布陀显露内功,用传音入密的“狮子吼”功震慑群豪,深深吸了口气,正想还以颜色,天叶散人跳出来道:“哈总管之言是也!今日到会者都是武林之雄,到外面显显功夫,孤峰较技,让我这山野匹夫,开开眼界,也大是佳事,老朽不才,愿为各位英雄清道!”说罢立在场心,四围一揖,劲风急吹,只听得玻璃窗格格作响,天叶散人狂啸一声,揖停风止,看那玻璃窗户,全已打开,外面落花满地,近凉台处,枝叶向两边倒伏,竟似用人工辟出了一条小径来!天叶散人的掌力厉害到这般田地,居然能在二三十步之内,震落繁花,而玻璃不碎,莫说大小寨主,就是了因、哈布陀、吕四娘与海云和尚等高手也颇感意外,顿时掌声雷动。天叶散人在掌声中得意洋洋和鱼壳走出广亭。
白泰官见席上高手,个个都有极深的武功,不禁心悸,悄悄对吕四娘说道:“八妹,你可要小心!”吕四娘正在盘算如何能在高手包围之中脱险,自己也觉并无把握。忽见那丐妇嘴角挂着冷笑,也跟着众人出去,心念一动,想上去打个招呼,那丐妇已钻在人堆之中,傍着天叶散人走出去了。
众人走出亭子,越过假山,山脚是一大片广场,场上兵器罗列。众人围了一个圈子,吕四娘、白泰官和唐晓澜坐在一处,哈布陀了因鱼壳坐在对面,鱼壳站出来道:“白泰官吕四娘恃强犯上,不服师兄,宝国禅师不屑和小辈动手,现在谨依武林规章,一对一决个胜负,哪位英雄替宝国禅师管教小辈?”话刚说完,了因忽道:“且慢!”
鱼壳大王道:“宝国禅师有何见教?”了因和尚说道:“我曾奉师命,负责考核同门武功,吕四娘,你既是我师傅的关门弟子,又抬出师傅戒条与我作对,今日初见,不拜见师兄也罢了,但也该把所学武功,先练出来,让我看看,你是否够格列为江南八侠!”按武林规矩,若师傅死后,出了叛徒,掌门人应负清理门户之责。而掌门人则多是首徒。若是掌门人背叛本门,则当由众门人公决,在师傅灵前祭告,先把他逐出门墙,然后才鸣鼓而攻。现在吕四娘领有师傅遗命,虽然可以便宜行事;但也得经过这番手续,昭告天下,才能否定了因的本门身份,否则武林同道,仍然承认了因是江南八侠之首的。现在了因就以大师兄身份,要考核吕四娘武功。在了因心意,是怀疑师傅偏心,不知有什么秘传武功授给了吕四娘,想先看看她的功力。在白泰官听来,则是故意刁难,折辱自己不算,又要折辱师妹。在众人听来,则了因虽盛气凌人,这番话却也不失身份。
这时全场目光都注视着吕四娘,看她是否甘为师兄折辱。更想看她到底有什么功夫。吕四娘连连冷笑,了因斥道:“你笑什么?你到底遵不遵从本门规矩?”吕四娘不理不睬,笑个不停,了因始而暴怒,继而色变。吕四娘的笑声极其清峻,只见她嘴唇微动,在场的人都听得有一种幽微的笑声,摇曳而出,音细而清,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一忽儿,渐高渐远,好像笑声就从半空中降下来似的,再过一会吕四娘大声狂笑,山鸣谷应,响遏行云,隐隐与潮音和答;笑声中含着鄙弃杀伐之声,又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蓦然笑声停了,而余音袅袅,犹自在山谷中回响,好像在这海岛孤峰,藏有无数仙女山灵,在同声向了因取笑,久久不绝!
吕四娘的冷笑,正是显露了她深湛的内功,内功极高的人能鼓气行远,发音绕梁。吕四娘的笑声,正显出了她的中气之强,与内力的持久,不徒似哈布陀的以“烈”取胜。但在内行人听来,她这样的发笑,比哈布陀的“狮子吼”功还要高明!吕四娘聪明到极,她借冷笑而显武功,既不违背本门规矩,应了了因考核的要求,又不失掉自己身份。所有武林高手,心中都暗暗喝采,佩服她的大胆机智。了因虽然色变,却是无可奈何,心中暗暗惊奇,这小师妹何以会有如此高的功力。看来不在自己之下。
吕四娘笑声既毕,一跃而起,拔剑说道:“同门之谊既绝,我现在就要替师傅清理门户了!”话声方停,蓦听得一声狂啸,场中心已现出一人!
此人头戴羊角帽,身披黑袈裟,手中也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高声喝道:“我替了因大师管束小辈。”此人正是威震南疆的海南岛五指山剑师海云和尚!他适才吃了那丐妇的亏,正自一腔怒气,本来初时他还不屑于斗吕四娘,后来见吕四娘显露了玄门正宗的深厚内功,觉得和她相斗,也不失掉身份,因此要仗自己威震天南的剑法,把她折服当场。也好挽回刚才被人较短的面子。
吕四娘面寒如水,双肩一晃,退后七八步,把剑掣在手中,使了个“无极含一气”的剑式,两手下垂,目凝剑尖,脚下不丁不八,站个桩步,堪称得沉如山岳,静若平湖,冷然说道:“海云大师,剑法通玄,海内知名,南天称霸,今肯惠然赐招,做晚辈的无限荣幸!”这几句话外似谦逊,内隐锋芒,海云和尚面皮一红,看她凝身亮剑,功力非比寻常,不禁惴然暗惧,深怕自己一世威名,胜得也还罢了,若然不胜,可是难堪。心念踌躇,长剑一抖,不敢贸然进招。
吕四娘深知对方的厉害,因此以逸待劳,封好门户,哂然说道:“大师既要管教小辈,为何尽不动手呀!”场上一百几十双眼睛齐注斗场,有人冷冷发笑。海云和尚气往上冲,想道:“你这种太极奇门的姿势,以逸待劳,想讨便宜,我先给你个迅雷不及掩耳的破法!”右手倒握剑把,蓦然喝声:“看剑!”呼的一股劲风,便扫过来,吕四娘剑尖一抖,一提一翻,一招“妙手摘星”,搭着了海云和尚的长剑,往前一指,剑尖直刺肩头,海云和尚一出手便给她制了机先,急忙一旋一绞,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化了吕四娘剑势,倏的撤招,长剑一抱,滴溜溜的两个转身,只觉剑光满场,龙潜蚊跃,把吕四娘裹在剑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