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煞虽然中毒,神智仍清,他们想不到洞中竟是他们到处躲避的辛捷,自忖必死,但见辛捷想下手又不下手,倒以为辛捷有意要凌辱自己,他们平日凌辱人,到头来要遭人凌辱,心中怒极,见辛捷忽又拖出螺肉给自己吃,真不能断定辛捷是什么意思。
辛捷见他们迟迟不肯吃下,冷冷道:
“辛捷是何等人物,岂能拿毒食相害,这玩意可以解毒哩——”说着把肉递着,站在一旁。
双煞见他说得真切,一起吃下海螺肉。
辛捷冷然道:
“我就在这儿等你们伤好了以后来个算总账——”
双煞心知今日不能苟免,不如拼拼可能尚有一线生机,不再答腔,一同运功。
海螺肉果能解毒,不到半个时辰,焦化已是毒素尽去,看看辛捷,坐在自己身前约莫两丈的地方监视着自己,虽是盘膝用功,但一双神目不时闪来闪去,注视双煞,像是猫儿守候老鼠一样。
焦化不由怒极而叫道:
“姓辛的,要战便战——”
辛捷冷冷接口道:
“吵什么,你的小畜生弟弟还没有好呢?”
焦化愈怒,长叹道:
“好!好——”
他一时怒声口结,只“好!好!”接不下去。
辛捷不去理他,蓦然立起,抽出长剑道:
“千里迢迢,姓焦的你们赶来送死,今日之事,我辛某并没有乘人之危,你们死也应无憾——”
他口口声声说双煞必死,倒激起双煞的凶性。焦化冷笑一声,对焦劳望了一眼道:
“鹿死谁手,只怕未知!”
辛捷点头,不再发言。
又过顿饭时分,焦劳也已康复,两兄弟并立一起,半丈开外,辛捷抱剑而立,周围的气氛充满着紧张。
天色黑暗,星光点点,夜色苍茫——
辛捷抱剑默祷:
“爸、妈,孩儿今日矢志复仇——”
祷毕长剑一挥,“嗡”的一声,沉声道:
“送命来吧——”
海天双煞并不怪辛捷如此狂傲,他们自知今夜之战凶多吉少,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战。
辛捷长剑有如戟立,脚步一展,清啸一声,当先发动攻势。当年,在龟山顶峰,辛捷曾被双煞联手之下,打下山谷,在荒山丘上,被九豪围攻,也曾重伤垂死,这一次见面,不再客气,出手之势,尽是狠毒招式,非取双煞性命而后甘心。
海天双煞不等辛捷长剑攻近,四掌齐齐翻飞,各自动用内家真力,带起了狂啸风声,排空迎击而出。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一指,下沉两寸,一式“盘山下水”,“哼”的一声,一股内家剑风自剑尖发出,直撞海天双煞。
同时间里,左手劈出一掌,也自取向双煞下盘。
辛捷内力造诣突飞猛进,一拼之下,双煞顿觉对方力道奇突,不由齐齐退后,而辛捷却仅身子一晃。
辛捷不屑一哼,长剑再举,一式“乍惊梅面”,平削而出。
海天双煞之首天残焦化猛然一屈身形,左右手齐扬,双臂一合,所击部位乃是辛捷腿上“关元”穴道。
同时天废焦劳也自出招,一扳之下,打向辛捷左肩。
辛捷招式落空,不再用老,倒退一步,长剑往回一撤,一式“龙角立戟”,反击焦化。
三人一招一式,不到盏茶时分,便拆了将近百招。
辛捷越战越勇,长剑愈挥愈快,但见一团光影围着四处闪动,海天双煞渐渐已被逼在剑圈中。
黑暗中,一道光华有如龙飞凤舞,看模样,海天双煞已然完全吃亏了。辛捷剑式不停,海天双煞越战越惊,完全处在下风。
蓦然,焦化大喝一声,一拳激扬而出。
这一拳焦化乃是想扭转局势,用出了十二成真力,力道之强,竟微微带有风雷之声。
天废焦劳心意已和焦化相通,焦化长拳才出,焦劳双掌已是一式“双飞掌”,斜飞而出,取向辛捷双胁。
辛捷长剑如虹,一吞一吐,剑式微收。焦化铁拳打出,观得清切,闪出剑圈,长笑道:
“怎么样?”
辛捷冷嗤道:
“再试试看——”
长剑斜斜一划,蓦然变招式,一式“冷梅拂面”斜斜削出,辛捷乃是抱着取敌人性命而后甘心,这一招内力灌注,削出之后,剑气有如惊涛拍击,威势骇人。
辛捷一生性情怪异而倔强,假若人有仇于他,他必以十分报复,何况海天双煞乃是杀父杀母之仇人,他恨之入骨,看着两兄弟一副不堪人目的丑相,越是怒火膺胸,恨不得把两人碎尸万段。
这一式递出,焦化大吃一惊,慌忙后撤。辛捷长剑一收再刺,用的乃是“大衍十式”中的“峰回路转”。这一式变化之多,令人咋舌,海天双煞领教过大衍十式的威力,焦化身形不停,再向后退。
辛捷长剑一领,这一式变得好快,直刺变为横削,焦化不防,立刻便要受伤,焦劳大大吃惊,卯足真力,一掌打出,拳风激荡,空气发出呜呜之声,好不惊人。
辛捷陡然觉得剑上好像被千斤锤打得偏了一偏,准头失去,心中也暗惊那焦劳掌力之重。
焦化之危既解,双掌“双龙出海”,并击而出,辛捷蓦然身体一仰,双足连抬,踢向焦化下盘,焦劳配合哥哥攻势,双拳再击,辛捷身子不稳,不能硬接,后退收招。
一连两次,攻势尽被那五官不全的废人破坏,不由大怒,一剑斜斜飞起,打向焦化心口。
焦劳两次得逞,铁拳再扬,猛烈一击。
辛捷冷冷一哼,左手一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万泉飞空”,把焦劳万斤力卸到一边,焦劳身躯不稳,冲前数步。
辛捷恨透这家伙,长剑一转,一式“倒引阴阳”,反手削出。
焦劳重心一失,脚跟不稳,敌剑已然攻近,立刻就得丧命。三丈以外焦化援救不及,只得空白着急。
焦劳生性强悍,见自己性命难保,不由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说时迟,那时快,天废焦劳右手猛然一引,护住顶门,左手不顾敌剑,一拳对辛捷长剑上打出。
辛捷剑式如风,但闻“嚓”的一声,天废焦劳有口难言,那发不出声的哑巴腔子硬生生由于剧痛的原故,“哑”的凄凄一吼,一条左臂已然被辛捷斩断。
紧接着“托”的一响,辛捷在百忙中避去焦劳拼命的一拳,那一拳中心而入,“托”的打在辛捷长剑锷上。
辛捷但觉对方力道好大,手心一热,长剑几乎脱手而飞,铁腕一挫,力持长剑,但闻“托”的一声,精钢制的剑锷,齐柄而折,可知这一拳好不惊人!
辛捷剑式不停,反手一撩,焦劳但觉左脸一凉,一支仅有的左耳被削去。辛捷咬牙切齿道:
“你也有今天——”
剑枝一抖,分心而刺。
这一切一切都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天残焦化身形才到,辛捷一剑已然分心直入,在天废焦劳的身体上留了一个透明窟窿。
可怜焦劳一生作恶,到头来仍在仇人剑下伏诛!
焦劳好不强悍,临死犹恶,右掌临空盲目一击,只击在地上,石屑漫天纷飞,烟雾迷漫。
天残焦化不去救援,眼见胞弟伏诛,自忖难与匹敌,乘着辛捷被漫天石沙迷蒙之际,反身逃走。
辛捷何等功力,耳闻八方,已知焦化要逃,足尖着地,腾掠出那漫天灰沙,瞥目之下,见那天残焦化已逃在五丈以外。
所谓天道不爽,无巧不巧,焦化一时心急忘记刚才中毒的情形,竟不提防地上的断肠毒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残一脚正好踏在毒液上,身子一阵摇摆不定,毒性已然内侵。辛捷仰天凄呼道:
“爸、妈、看——”
说着长剑脱手而飞,把再度中毒的焦化贯心钉在地上。黄丰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终于在这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了结他们罪恶的一生!
蓦然,一阵海风吹来,把辛捷的凄呼声音传至遥远的天际,月儿、星星、清风,它们似乎也在为孤子泣血椎心的凄呼而流泪…
良久,辛捷缓步上前,“嚓”的一声拔出了尸体上的长剑。
他对地上的两具尸体瞧都不瞧,却仰首望着黑沉的天际。夜风中,微微星光下,他白皙的脸孔更加白了。
起初,他脑中乱极,像是万头千绪,却又似一片空白。渐渐地,那些零乱的影子都成了完整的形象,一一从他脑海中飘过——
那是多么的深刻,多么的清晰,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云南,昆明,滇池,辛家村…
母亲赤裸地在寒风中受着惨绝人寰的侮辱,那眼中所流露的绝望和羞怒…父亲紧咬着牙,颤抖的手抚在他的头上,牙根鲜血从牙缝中丝丝渗出…然后,死在仇人掌下…
这一幕一幕,有条不紊地闪过辛捷的心,辛捷心中有如怒涛汹涌般起伏不定,但他的脸上却漠然得有如一张白纸。
’
他脸上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在胸前,襟上顿时湿了一片。
他像一尊石像一般,保持这样的姿势至少半个时辰之久——然而他的心中,这刻似已足足过了二十年!
辛捷平日除了在吴凌风面前,总是阴沉而内向,感情深藏,这些日子来他似乎对父母的大仇已是忘怀,直到这时,他手刃了海天双煞,那隐藏在心深处的感情全都爆发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爸、妈,孩儿替您们报仇了——”
那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滔滔不绝。
忽然,他低声唱了起来:
“南岛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不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
他反复地唱着,声调愈来愈高,真如杜鹃泣血,巫峡猿啼。
“啪!”一声,惊破沉寂的夜,也惊醒了痴然的辛捷。他低头一看,手中长剑已被他折为两截,左手执着剑身,右手只剩下一个柄儿。
他的双臂缓缓垂了下来,砰的一声,剑身和剑柄一起落在地上,他瞧都不瞧,转身就走——
不消两三起落,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岛上,静静地躺着也曾横行一世的“海天双煞”,在这荒岛上,只有海水、浪花和平沙陪着两个罪恶的灵魂,如果还要说有,那便是曾置他们于死地的断肠毒液——
海岸上,辛捷高扬起帆,一舟轻轻滑出海岸,当天边最后一颗星熄灭时,小舟只在模糊的地平线上现出一点影子。
…
黎明了,天际现出一丝曙光——
宁波,黎明——
金黄色的朝阳,照在港湾中,微微的波涛抓起一个个金色的尖儿。
晨风吹来一股咸湿而略带腥味的海的气息,出港的船舶上,梢公们吆喝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自古就是东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于港口水浅及泉州的兴起,已逐渐显得不及以前繁荣了,当年意大利人马哥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国后所撰的“东方见闻录”中曾夸宁波日集云帆千余,为世界第一大港,这话虽然有点过分,但宁波却是当时水运的大站。
正当大伙儿出港的时候,一只落了帆的小船悄悄划了进来,那小船好生古怪,靠了岸之后,一个青年儒生走了出来,船上就再没有人了,空荡荡泊在那儿,那青年儒生像是毫不理会那小船,独个儿直走上岸。
港湾后面就是山坡,那青年一袭布衫,连行李包袱都没有一个,却径往山坡上走去。
翻过山坡进得谷中,只见一片林木郁郁,与港口码头上那种热闹之景大不相同。
那青年略微伫了伫脚,仰头看了看天色,朝阳下照着他挺秀的身材宛如玉树临风,白皙的脸上微带着一丝忧色。
天上白云变幻无际,他轻叹一声,自语道:
“辛捷啊,天地这么大,你到哪里去寻菁儿呢?”
但是立刻,他脸上变为坚毅之色,他暗道:
“菁儿为了我可以三番四次地舍命相助,难道我辛捷这点事就畏难了么?就是走遍三江四海,我好歹也得寻着她。”
他继续前进,脊背挺得笔直的。
没有多久,他又伫足了,原来是远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啸声,那啸声轻微得很,混在山风中简直分辨不出来,但它才发出,他就伫足倾听了,这种功力和机灵,当真说得上登峰造极的了。
他微辨了辨发声的方向,身子一转,借着这一扭之间,身子竟然腾空飞出三四丈,姿势美妙已极。
不消几个起落,他已接近了发声之处,他自然地猛然停住,那么大的冲劲在他双足曼妙地一荡之间全部消于无形,连地上尘土都不曾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