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点点头。蕙芷接着道:

  “那黄河确是年年泛滥,治河的官儿,平日只知搜括民脂民膏,一旦大水临头,跑得比谁都快,这次大水,如果事先防范周详,总不至于如此,我义父为此事大为震怒,已上省城去请示了。”

  凌风心念一动,正欲开口相问,但苏蕙芷却是欢愉已极,口中不断的说别后之事。

  原来那天苏蕙芷投奔她父亲旧部永济知府,那知府姓金,原是苏蕙芷父亲一手提拔,见—了苏姑娘,自是爱护尊敬,他知苏侍郎一生正直,赤胆忠心为国事忧,竟然命丧贼子之手,不禁喟然。

  这金知府,虽已年过五旬,膝下仍是虚虚,苏蕙芷见她对待自己亲切慈祥,又听他时时叹息自己命中无子,便拜他为义父,金知府只乐得如得瑰宝。

  凌风原意逗留一刻,便要告辞,但见苏蕙芷情意殷殷,竟不忍开口。

  苏蕙芷说了一阵,看到凌风听得很专心,心中暗喜。

  她忽察觉道:

  “吴相公,你瞧我高兴得胡涂啦!您一路上赶来,定是疲倦了,我还唠唠嘈嘈的哕嗦。您先换换衣,休息一会吧!”

  她立刻吩咐婢子备水,凌风只得依她。

  凌风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衣襟觉得身心轻快多了,但那只是转瞬间的轻松,在他心灵的深处,负担是多么沉重啊!

  蕙芷待他沐浴出来,引他到了卧室道:

  “您先睡一会休息休息,等吃晚饭,我再来喊您。”

  到了掌灯时分,凌风跟着婢女,穿过两道,只见前面是一圆门,那婢女道:

  “这是我们小姐住的地方。”

  凌风走进圆门,阵阵清香扑鼻,原来遍地都是茉莉,假山后是喷水泉,月光照在水珠上,闪闪发光,景色甚是宜人。

  凌风见蕙芷坐在桌边相侍,桌上放了几样菜肴,急忙坐了下来。

  他歉然道:“让你久等了。”

  蕙芷笑道:“吴相公,您礼仪真重,来咱们先喝酒。”他说到“咱们”,不觉有些羞涩。

  凌风也没有注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那酒甚是清冽。蕙芷却只略一沾唇。

  她殷殷相劝,凌风心内愁絮重重,正想借酒浇愁,一杯杯只管往下倒。

  她自己也喝下一杯,脸上微晕,灯光下,只见她雪白嫩得出水的双颊,透出浅浅的红色,直如奇花初放,晨露初凝。

  她突然道:

  “那日我见辛——辛相公喊您大哥,真是羡慕得很,我……我想,有一天我也能喊你大哥,那才好哩!”

  凌风见她喝了一些酒,神态大是活泼,实是娇憨可爱,只恐拂她之意,便道:

  “我也很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子。”

  蕙芷喜道:

  “大哥,真的么?你也别再叫我苏姑娘长、苏姑娘短的了,我妈叫我小蕙,你就这样叫我吧!”

  她又接着说道:

  “大哥,你走了后,我真想念你,我天天算着日子,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我的,今早儿,我听喜鹊儿在树枝上呱呱地叫,我便知大哥会来了。”

  凌风道:

  “小蕙妹子,我……我。”

  蕙芷接口道:

  “大哥你不用讲,我知道你也在想念我。”

  “我义父,他见我整天不乐,以为我生病了,大哥,我心里担忧,饭也吃不下,大哥,你不再离开我吧!”

  “大哥,我知道你不愿住在这儿,你要行侠江湖,难道我还会不愿跟着你吗?”

  凌风听她说得一往情深,心中很是感动。那蕙芷坐得离他很近,只觉她吐气如兰,美秀绝伦。

  他本不善于喝酒,此时借酒消愁,醉意已是甚深,他抬头一见蕙芷正望着他,那目光中包含着千怜万爱。

  凌风觉得那眼光非常熟悉,他酒醉之下,定力大为减低,凝目看了一阵,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捉住蕙芷小手,颤声道:

  “妹子,你真好看。”

  蕙芷挣了一下便停止挣扎,任他握着,一股热流从凌风手掌,传到她全身,她心中甜蜜无比。

  她自幼丧母,父亲对她虽然无微不至,可是近一年来,每当一个人,对着春花秋月时,在心灵深处,会感到莫名的空虚。此时,那空虚被充实了,世界突然变得美丽了,一切都是那么可爱呀!

  凌风喃喃道:

  “妹子!”

  蕙芷柔声道:

  “大哥,什么事?”

  凌风断断续续说道:

  “我……我……想……亲亲你的眼睛……”

  蕙芷大为羞急,但她天性极是温柔,眼见凌风满面期待之色,她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

  她闭上了眼,领受这初吻的滋味,在这一瞬间,她不再要世上任何东西——一切都像白云那样飘渺,那样不重要了。

  她觉得凌风只是一次一次亲她的眼睛,心中想道:

  “他确是至诚君子,但未免太古板了些。”

  她睁开了眼,只见凌风如醉如痴,心想:“大哥只怕乐昏了。”

  突然,窗外一声凄凉的叹息。

  凌风沉思在昔日的情景中,是以以他这高功力,竟会没有听见,蕙芷沉醉在温馨中,只愿宇宙永远停留在此刻,世世不变,哪还会留意窗外的叹息呢?

  世上的事,在冥冥中似早有安排,如果凌风刚才听到叹息,赶快出去,那么,他这一生便完全改变了。

  假石山后,坐着一个纤弱的姑娘,在不停地抽泣着,无情的风吹过她挂着泪珠的脸,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是从心底透出的寒意。

  她抽泣了一阵,心中愤恨渐消,一种从未有的自卑感袭上了心头。

  “人家是知府千金,我只是一个……一个瞎了眼的乡村姑娘,怎能和人家比啊!”她心想:

  “大哥,我不恨你,我也不怪你了,我原是配不上你呀!大哥,你不要再记着我这个傻姑娘了,你和苏姑娘好吧!”她是多么纤弱呀!一个生长在诚朴的乡下,从未受到欺骗险恶的滋味,此时陡然之间,发觉自己一心相爱,认为最完美的人,竟然骗了她,移情别恋,心下悲苦,真如毒蛇在点点啃噬她的心房。

  爱情,终于战胜了一切妒恨,她心想道:

  “我还是爱着大哥的,只要大哥好,我还要求什么呢?大哥和苏姑娘,原是一对佳偶,我又何必参夹其中,使大哥为难呢?走吧!走吧!把这身子就葬送在那茫茫的世上算了吧!”

  她站起来,缓步走了,月光照着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