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对他原无恶意,当下也不拦阻,忽然想到杀父仇人还在厅上,立刻飞奔而回。
他窜进大厅,只见空空的只有几个无名之辈,原来他刚才这一逗留,中原诸好汉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扫了两眼,不见仇人踪迹,心想:
“我的仇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他日我登门问罪,他们必然不致躲匿,还怕找不着吗?”
转念又想道:“刚才那老僧武功深不可测,与捷弟又似相识,只怕多半是捷弟常讲的海外三仙之一平凡上人,照他对捷弟甚是欣赏,这一去不知又要传授捷弟多少绝学哩!”
“我答应过苏姑娘要去看她,倒也不能失信于她。”
他盘算已定,便启程赴约。
当他走到山东境内,只见沿路都是扶老携幼,背负重物的人,一脸疲乏神色,像是逃难避兵的模样,内心很奇怪,心想当今天下清平,怎会有兵莩之灾?终究找到一个长者询问原因。
那老者听凌风也是本地口声,知他才从他乡返乡,叹息道:
“月前几场急雨,黄河水量大是增涨,终在方家村冲破河堤,淹没了全村,俺家乡离方家村不过百十里,这才带着家小……”
凌风不待他说完,焦急问道:“老伯,那林村怎样了?”
老者道:“客官是问高家村西五十里的林村么?如今只怕已是汪洋一片了。”
凌风向老者道了谢,足不稍停向东赶去。
他想到大娘母女的娇弱,遇到这凶猛天灾,只怕凶多吉少,内心有如火焚,也顾不得白日之下引入注目,施展轻功,发足飞奔。
他从早跑到傍晚,中午也不及吃饭,只见路上难民愈来愈多,心内愈觉懊怒,待他赶到距林村仅有百余里,一问难民,才知林村周围十里于昨夜淹没。
凌风一听,有如焦雷轰顶,他呆呆的什么也不能想,他强制自己的伤痛,想着援救阿兰母女的法子。
他寻思道:
“那小茅房本是依着山坡建筑的,地势甚是高亢,如果爬在屋顶上,大半日之间,水怕也淹不到。林村既已淹水,陆路是走不通了,不如就在此雇船。”
他出高价雇了一个梢公,划了一只小船,溯水而上。
此时水势甚是湍急,那梢公费尽力气划去,船行仍然甚慢,凌风内心大急,当时向梢公讨了一只桨,运起内力,划了起来,那小船吃他这只桨不停的拨水,果然前进神速。
行了三个时辰,已是午夜时分,那梢公精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坚持靠岸休息,凌风也不理会他,一个人操桨催舟续进。
又行了一会,水面突然大宽,原来水道也分不出来,只是茫茫的一片汪洋,凌风心知到了洪水为患的区域,距离林村已是不远,奋起神力,运桨如飞。
他见沿途村落,都已淹没,很多村民都爬到树梢或屋顶上,手中点着火把。众人见凌风小船经过,纷纷摇动火把,嘶声求救。
凌风想到阿兰母女身处危境,当时硬起心肠,只作没有听见。
愈来愈近林村了,他心中也越来越是紧张,手心上出了一阵冷汗,他想:
“只要……只要爬上屋顶,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小船驶进林村了!
凌风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口腔,他举目四望,那是一片无际的水面,整个林村的建筑物,都被淹在水下,只有小溪旁几株梧桐树,还在水面露出了树尖。
他内心深处突感冰凉,他狂奔操舟一日一夜,内力消耗已尽,此时支持他身体的“希望”,又告幻灭,只觉全身软弱,再也提不动大木桨,“砰!”的一声,木桨落到木板上,人也委顿倒地。
凌风自幼失去父母,一直视大娘如慈母。那阿兰,更是他心目中最完整、最美丽的女孩,他们俩虽然并没有说过一句爱慕对方的话,可是,彼此间亲切的体贴,深情的微笑,那不胜过千盟万誓吗?
他天性甚是淡泊,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手刃父仇,寻求血果,使阿兰重见光明,然后……然后带着阿兰母女,住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可是,如今呢?一生的美梦,算是完全破裂粉碎了……
凌风只觉胸中一阵火热,接着一阵冰凉,他仿佛听到了流血声,那是心房在流血吧,他仿佛听到了破裂声,那是心房在碎裂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反复吟道: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是的,在这个世上真是苦多乐少,除了生离、死别、绝望、痛苦,那还有什么?
他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世上一切都与他不再有关连了,他的思想进到另外一个世界……。
“那儿没有愁苦,没有离别,只有欢乐——永恒的欢乐,遍地都是鲜花。那白栏杆上靠着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托着头,正在想念我,相思的眼泪,一颗颗像珍珠,滴在鲜艳的花朵上,那花开得更娇艳了。”
凌风口中喃喃道:“阿兰,阿兰,你别哭,大哥就来陪你啦!”
他正在如痴如醉,突然,背后有人推他一把,才惊破他的幻境,回头一看,正是那梢公。
原来适才他木桨落地,梢公已被惊醒,点了一个火把,爬到甲板上,只见凌风神色大变,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痴痴呆呆地坐在船头,正想上前招呼,忽又见他脸露惨笑,脸色怪异之极,口中又是自言白语,再也按捺不住,是以推了凌风一把。
凌风一惊之下,思潮顿去,回到现实,他苦思今后的行止,但是心痛如绞,再也想不出什么。
天色已明,他吩咐梢公顺水划回。
这顺水行舟,确实快捷无比,不消两个时辰,便到达岸边。
凌风茫然下了船,在难民群中,看遍每张面孔,也不见大娘母女,当时更肯定她们已遭大水冲走。
他万念俱灰,不愿混在乱糟糟的难民中,他只想一个人清静、孤独的回忆,咀嚼昔日每一个小动作、每一句话。
第三十二回 情海双姝
凌风避开大道,专拣荒凉的山路,翻山越岭漫五目的地走着,饿了便采几根野菜充饥,渴了就捧一捧泉水解渴。那山路连绵不绝,似乎没有一个尽头,凌风心想:“让这山路的尽头也就作我生命的尽头吧!”
他自暴自弃,行了几日,形容已是大为枯槁,这天翻过山头,只见前面就是一条官道,通到济宁,心中一惊道:“苏姑娘就住在济宁,我去看她一趟,再去找那几个老贼报仇,然后……”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后的归依。
凌风进了城。
他走过两条街,见到一家黑漆镶金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兵丁,知是知府公馆。趋前问道:
“这可是知府公馆么?在下吴凌风请问苏蕙芷姑娘可在?”
那兵丁见他形容憔悴,衣着甚是褴褛,但挺鼻俊目,仍是一表人才,又听他问知府义女,知是大有来历之人,当下不敢怠慢,跑进去通报了。
过了半晌,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向凌风恭恭敬敬一揖道:
“吴公子请进,小姐在厅上相待。”
凌风还了一揖,跟着那管家,走了进去,只见那知府甚是气派,一条大路直通客厅,两旁植满了牡丹,红花绿叶,开得非常娇艳。
他才走了一半,苏蕙芷已推开门迎了上来,凌风见她笑靥如花,神色高兴已极,数月不见,虽然略见清瘦,但脸上稚气大消,落得更为明丽。
凌风一揖道:
“苏姑娘近来可好?我那捷弟本和我一起来看你,但在路上被一位老前辈叫去,他叫我代向你致意。”
苏蕙芷忙一裣衽,柔声道:
“吴公子快请进屋,那日一别,我内心牵挂,日日盼您早来看我……”她说到这儿发觉语病,脸一红,住口不说了。
凌风瞧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不由又想起阿兰,心中叹道:“唉!多么像啊!可是一个这么幸运,另一个却是那么悲惨,老天!老天!你太不公平了。”
蕙芷见他忽然呆痴,觉得很奇怪,又见他脸色憔悴,不觉又爱又怜。
她柔声道:
“吴相公,您是从淹水地方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