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的时候,他开始翻阅石几上的书籍,这些书都浓厚地吸引着他的兴趣,虽然其中有许多地方是他不能了解的,但是他仍仔细地看下去。

  书很快地被看完了,另一批新的书被送来,有时梅叔叔也来教他一些他不懂的地方,日子过得不知不觉,辛捷也不知看了多少书。

  他本是天资绝顶之人,再被这许多书所陶冶,已完全地成为一个智者。

  但是有一天,当他将一批书看完的时候,就不再有书送来,除了一本很薄很薄的手抄本,辛捷看那书扉上写着:“暗影浮香”几个篆字,里面却是一些修为、练气的基础功夫,于是他开始学着七妙神君多年苦研而成的无上内功心法“暗影浮香”。

  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修为进境,但是梅山民却知道,天资绝顶的辛捷,在这专为练功而造的石室中,专心地练着,并没有多久,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仿佛已变成有形之物,可以随意指挥,而且身体更不知比以前灵便多少,他常常觉得只要自己一提气,便有一种腾空而上的感觉。

  等到“暗影浮香”那本书换为“虬枝剑笈”,而石室中的光线也一天比一天暗的时候,已是辛捷到石室中的第五年了。

  五年中,辛捷已长成为十七岁的少年了,他的心情,已由烦躁不安,而变为无比的宁静,他已由一个常人,而变为非常人了。

  而梅山民这几年来,却变得那么苍老,甚至连须发都斑白,但他的心情,仍是愉快的,他看着辛捷的长成,仿佛是看到自己新的生命,他就觉得一切都已得到了补偿。

  第六年,第七年……日子飞快地过去,长处在石室中的辛捷,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现在,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自己的武功了。

  他可以在各种姿势下,身躯随意升腾,在平滑的石壁上,他可以随意驻足在任何一处,在已变得完全漆黑的房间里,他可以描绘出一幅极细腻的图画,他惟一不知道的是,他的“剑”、“掌”究竟已有了何种威力,因为在这石室中,他无法考证自己“剑”、“掌”的功力。

  十年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他何以能在这石室中度过这么悠长的岁月,他想,这也许是一种探寻知识的欲望和兴趣,使得他能这么做吧,最重要的是,他渴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非凡的人。因为,有许多许多他应做的事,不是凡人能做得到的。

  终于,梅山民认为辛捷已学到了一切他能教的,甚至有些地方,连当年他自己都没有达到的,而辛捷居然达到了。

  于是,他带着辛捷,走出了那间辛捷曾呆在那里十年的石室。

  当辛捷走出地底,第一眼看见天光时,他的心情是无法描述的,那是一种掺合了喜悦、陌生,以及一些惊奇的情感。

  梅山民指着一张放在书房里的围椅让他坐下,然后笑着道:“这些年来,你觉得你在石室中所受的苦没有白受吧。”

  辛捷感激地垂下头去,低声说道:“这全是梅叔叔的栽培。”

  梅山民笑着点头道:“好,好,你知道就好。”他侧身照了照放在桌上的铜镜,说道:“你看我比在山谷遇见你时老得多了吧!”

  辛捷望着他已斑白的头发,起了皱纹的面孔,那确是已和当年山谷中的书生,大不相同了,于是他小心地说:“梅叔叔是老得多了,但是我看梅叔叔的身体却比那时好多了。”

  梅山民抚摸身上已是松散了的肌肉,愕了一会,突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刚想张口回答,一时却呆住了,这问题辛捷在谷中初遇到他时,他就问过辛捷,辛捷那时确是不知,但此时辛捷和他已相处十年,辛捷除了知道他是梅叔叔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梅山民并未注意到他的窘态,感喟着道:“听你所说,你的父母也是关中九豪中的人物,你可曾听说过‘关中霸九豪,河洛惟一剑,海内尊七妙,世外有三仙’这句话?”

  辛捷沉思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梅山民道:“这也难怪你,你那时还小,就是听到过,也早已忘记了,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关中地方是关中九豪称霸的,河洛一带,却惟有一个单剑断魂吴诏云可说得上是第一人物,但是海内武林中人,都要尊重的,却是七妙神君,这些都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除此之外,更有三个据说已成不坏之身的人物,武林中人只有听说而已,谁也没有见过,大家都以‘世外三仙’来称呼他们三人。”

  他目光中流动着辛捷少见的光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辛捷不敢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着:“现在关中九豪早已散伙,单剑断魂吴诏云,也伤在那些以武林正宗自命的小人手中,早已去世了。而昔日称尊海内的七妙神君呢,喏,就是现在在你身前的人,就是我。”

  辛捷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他从未想到过他的文弱的梅叔叔竟是如此人物。

  梅山民用手轻轻拭着颔下的微须,叹道:“看来芸芸武林中,能屹立不倒的,只有‘世外三仙’了,但我却认为,纵然如此,但空将一身绝技,埋没在山水之间,岂不是可惜了?”

  辛捷仔细地听着,心中涌起许多思潮,十年来的积郁,此刻突然一涌而出,而且雄志顿起,颇想以一身所学,立刻便在武林中一争长短。

  他心中的这些思潮,虽然很难透过他好多年来在地底石室中已凝结成冰的苍白面孔,表现出来,但梅山民从他闪烁的眼神中,仍可看出他的心事。

  于是梅山民说道:“你可知道,我将你带到此处,除了是同情你的遭遇,助你复仇之外,最主要的还是我看出你的根骨太好,稍一琢磨,便成大器,果然你并没有令我失望,以你现在所具的武功,足可以称霸江湖了,从今天起,你就是第二个七妙神君,我以前从未完成的事,你都要一一替我做好。”

  他脸上闪过喜悦的笑容,说道:“从今以后,七妙神君,又要重现江湖了。”

  辛捷突然接受到这种奇异而兴奋的任务,眼光因兴奋而更闪烁了,他虽没有太大的自信,但是他愿意去闯一闯。

  突然院中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身具轻功的人由高处落下所发出的声音,而且是极为轻微的,但是那瞒不了在石室中十年苦练的辛捷,他一听声音有异,猛一提气,身躯像一条飞着的鱼一样,从微开着的窗户中滑了出去。

  但院中一片空荡,没有任何人影。

  他极快地在四周略一盘旋,找不到任何可异的现象,失望地又窜回房中。

  他一进房,就看见他原先所坐的椅子上,坐了另外一个人,他从窗口窜进,那人连望都没有望一下,仍然端坐着。

  他奇怪地哼了一声,可是他随即看出那人就是初到此处所见的侯二叔,他暗自惭愧着自己的慌张,躬身叫了声:“侯二叔。”

  侯二叔冷峻的面容,竟似有了笑意,说道:“一别十年,贤侄果然身手不同凡响了,真是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辛捷想到自己虽然极快地窜了出去,但人家却已安坐房中,不禁惭愧地低下头去。

  梅山民说道:“姜是老的辣,捷儿到底经历太少了。”

  他又向侯二叔问道:“事情如何了?”

  侯二叔说道:“大致已办妥了,我在武汉一带,和长江沿岸的大城,都设下了山梅珠宝号,已有十三处,只要一吩咐,捷儿便可去主持了。”

  梅山民点了点头,向辛捷说道:“此番我虽命你去闯荡江湖,却不愿你去和那些武林莽汉争名夺利,已经替你打好了基础,侯二叔在江南一带,已替你设了十几处珠宝号,你从此便是这些珠宝号的东主,我这样做,一来是不要你去受苦,再来也是因为江湖上非钱莫办的事情太多,有了钱,我叫你去替我做的事,就好做得多。”

  他又接着说道:“你这次出去,什么事都可以随心去做,只要不伤害善良的人就行了,除了‘海天双煞’是你要对付之外,中原武林的五大宗派,你更要好好地去对付他们。”

  他说至此处,用手一拍桌子,怒道:“这些人物假冒伪善,背着‘武林正宗’的牌子,却专做些卑鄙无耻的事,你千万要注意。”

  辛捷极兴奋地称是,他虽不了解武林中的情形,但是只要梅叔叔所说的,他却认为是对的,因此日后武林中,平生出天大的风波。

  侯二叔望着自己的手掌,说道:“那剑神厉鹗,现在已是中原武林中的领袖人物,武林中只要“天下第一剑”的传柬一到,天大的事也立刻化解,唉,我若不是昔年受了重伤,双手总是用不得力,我真要找这些人一较长短,现在这些事,都只好等捷儿去做了。”

  说着,他脸上又闪过一丝笑容,道:“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一愕。

  梅山民笑道:“你今后行走江湖,有许多阅历都还差得太远,而且你和那些珠宝店都没有联络,为了方便起见,我叫你侯二叔陪着你,就算做你的老家人,他要叫你少爷,自是不能再叫你捷儿了。”

  辛捷踌躇着道:“这怎么……”

  侯二叔接口道:“这是我自告奋勇的,你不要多管,从今你就叫我侯二好了。”

  ……

  武昌、汉口、汉阳,三地对峙,中隔长江,自古即为鄂之重镇。

  这日汉口江岸的码头上,一早便来了一群穿着极干净的宝蓝缎面长袍的生意人,望去都像似商号的店东,一个个衣履华贵,气派非凡。

  有些好事的就不免探听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衣服都相同,一早就聚集在码头上。

  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新开张的大珠宝号山梅号的掌柜、店伙,他们聚集在码头上是为了迎接他们的老板。

  人们都是非常势利的,看见这些衣冠楚楚的人物,不过仅是店伙而已,而且又听说汉口的山梅珠宝号不过是十几家分号之一而已,长江沿岸,另外还设有多处,于是都更想一睹这百万大贾的真面目。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江面驶来一艘双桅大船,不但油漆全新,而且装置得富丽堂皇,船头的灯笼上写着斗大的“山梅”两字。

  大家就知道这是山梅珠宝号的店东到了,那些店伙们更是极恭敬地站在码头上等着。

  船上的船夫,都像是极老的水面好手,平稳而迅速地将船靠了岸,搭上跳板,船舱的门帘一掀,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是个年约五十的瘦削汉子,店伙们都认得是当初斥资开号的人,另一个却是个二十上下的英俊年轻人,穿着甚是华丽,面容苍白,气势不凡,神情也倨傲得很。

  大家都知道此人就是山梅号的店东了,他们原先想此人必是个中年的大腹贾,此刻一见,却是个年轻人,都在岸边议论起来。

  此两人不说而知,便是初人江湖的辛捷和乔装老仆的侯二两人了。

  他二人上了岸,辛捷极有分寸地应付了来迎接他的人们,便坐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了的马车,向城里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