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狂牛再从他身上踏过的时候,七妙神君将全身真力都聚集在双臂之上,向上一推,那庞大的牛身竟被这一击,击得直飞了出去。
但是七妙神君在这一击之后,突然有了一种他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就是疲劳。
须知七妙神君的内功,已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境界,这疲劳二字,他是绝不会感觉到的,然而此刻,他只觉得浑身骨节酸痛,口中也微微喘着气,像是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在经过了长期的劳累之后所有的感觉。
当然,七妙神君也能意会到这是件什么事发生了,那就是他的功力已散,在经过外来的侵害,本身的伤痛之后,他若能将剩余的真气善加保养,他虽不能很快的恢复原有功力,但也非无望。
但是他却将仅余的真气作了全力的一击,点苍的七绝手法本就是使人散尽功力后慢慢死去的手法,七妙神君武功虽曾冠盖天下,但此刻又恢复成一个凡夫俗子。
由一个超人而回复到凡人的那种感觉,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再加上一个武功高深的人散功时所必有的痛楚,使得梅山民有了一种逃避的念头,而最好的一种逃避的方法,就是死亡。
然而他“死”的念头,却被另一件事打断了,那就是在这个幽谷里,他忽然听到另一个人类的喘息之声,梅山民开始生出一种好奇和惊异的感觉,于是他努力地鼓着最后的精力,站立了起来。
于是,他发现了辛捷,当他走到辛捷面前时,昏迷着的辛捷也正在此时睁眼看到了他。
绝望了的七妙神君在听了辛捷所叙述的那一段惨绝人寰的遭遇之后,心里的逃避之念,立刻被愤怒和不平所替代。就在这一刹那,辛捷决定了他终生的命运,他将要成为武林中的煞星,他的声名和武技,将要被所有的武林中人所惧怕。
这时雪也停了,幽谷里更显得静寂,梅山民突地想及:“天下怎会有这么奇怪的事,这狂牛竟会奔到这终年渺无人迹的地方,莫非是有人想借此苦肉之计,骗得我武功去,我虽内力已散,但胸中的精奥武学,又岂是那些武林人可以比拟的。”
他极为困难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望着辛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捷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在奇怪着梅山民的问题,自然,他怎会认得梅山民?
他脸上的那种茫然的表情,很快地便被梅山民了解了其中的用意,七妙神君聪颖绝人,他从辛捷的脸色上,相信了辛捷的诚实,一种“后继有人”的喜悦,使得他笑了。
他笑着向辛捷说:“现在你也是无亲可靠了,你可愿跟随着我?”
辛捷看着这孱弱而疲乏的人,肯定地说:“好,我一定跟随着你,照顾着你,你别看我现在浑身没有力气,只要我歇一会儿,我力气倒大得很,什么事都能做的。”
梅山民被他这种天真的话所深深的感动了,他发现这孩子的心地的纯良,于是他笑着连连点头道:“好,好,我正需要你的照顾呢。”
说着,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坐着,但是饥饿、寒冷、疲倦、痛楚,这许多种他未经历过的感觉,此时都袭击而来,于是他长叹了口气,向辛捷说道:“你能不能站起来,扶着我走出这山谷去?”
辛捷稍一转动,四肢就生出麻痹的痛苦,但是一种好胜的责任感,使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成为较坚强的一个,于是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和梅山民困苦地踉跄走出谷去。
第三回 暗影浮香
五华山本是昆明城外有名的游赏去处,虽然那绝谷中渺无人迹,但山上游人本多,梅山民和辛捷并没有挣扎许久,便遇着山上的游人,看见他两人的狼狈之状,极惊异地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发生,梅山民淡淡地敷衍了几句,找着了两顶送游人上山的山轿,和辛捷坐着下了山,到了昆明城。
昆明号称四季常春之处,温度自和深山不同,更是四季难见雪花,辛捷觉得奇怪的是梅山民手面的阔绰,他们坐在最好的客寓中,吃着最好的饮食,梅山民还替辛捷买了许多衣服,而且自小到大,年年都有,将辛捷自现在到成人,所需用的衣物都买全了。
第二天,梅山民雇了辆大车,自昆明出发,大车一路上走得很慢,梅山民也不着急。
辛捷也不知经过些什么地方,只觉得车子走了很久,渐渐,他的身体已复原了,但他看着梅山民,却仍像是非常孱弱。
走了月余,已经是仲春了,辛捷只觉路上树木渐绿,也不知究竟到了何处。
梅山民在路途上,已换过了几次车,这日来到一个村落,那村落不过比辛家村稍许大了些,梅山民又叫车子停了,和辛捷漫步村中。
辛捷只觉得梅山民心情仿佛甚好,随意说笑着,也不再唤车。
穿过村落,又走了约莫半里路,梅山民已显出很疲乏的样子,但神情却极兴奋。
走过一个并不十分浓密的树林,辛捷看到几间很精致的瓦屋,梅山民手指着对辛捷说道:“你看,这就是我的家了。”
辛捷暗自奇怪着,梅叔叔的家怎会竟远在此处,而他却奇异的在五华山的幽谷里,但是这些问题他都没有仔细地去探讨。
梅山民走到门前,轻轻地拍了几下门,那暗紫色的大门便立刻应声而开,开门的是瘦削的中年汉子,见是梅山民,便恭敬地弯下腰去,沉声说道:“您回来了。”脸亡丝毫没有任何表情。
梅山民笑着点了头,拉着辛捷走进大门,辛捷只觉得此房精致已极,屋中布置得更是井然有条,但是偌大几间屋子,都空旷旷地没有人声。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尖锐地看了辛捷一眼,梅山民轻轻拍着辛捷的头说:“这是我收的徒弟,你看好不好?”
接着他又一笑说道:“她们都好吧?”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微一踌躇,说道:“我已将她们都打发了。”
梅山民立刻面色大变,急着追问道:“都打发了?”
那汉子低下头去,说道:“近日江湖传言您已在云南五华山里,遭了剑神厉鹗的毒手,而且江南丐帮中,更盛传有人目睹您的尸身,我考虑再三,恐怕留着她们将来反会生事,便一一将她们打发了,正准备到崆峒山去……”
梅山民长叹了口气,截住他的话说道:“这样也好,这次我真是死里逃生,将万事都看得淡了,只是她们到底和我相聚一场,你可曾让她们吃了大苦头?还有那缪九娘呢?”
那瘦削的中年汉子依然神色不动,说道:“您放心,我绝没有让她们吃半点苦头,只是那缪九娘,一听您身遭不测,乘着深夜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下落。”
梅山民点了点头,黯淡地说道::好,好,这样也好。”
辛捷听着他们讲话,却丝毫不知道其中意思,呆呆地看着梅山民,梅山民低头发觉了,便拉起他的手,指着那瘦削汉子,说道:“这是我的好弟兄,你以后要叫他侯二叔,只要他喜欢,你以后保险有好处。”
辛捷抬头望了一眼,低低唤了声:“侯二叔。”那侯二叔仅冷冷看了他一眼。
辛捷只觉得这侯二叔远不及梅叔叔可亲,赶紧又低下头去,梅山民微笑着抚着他的肩,朝那中年的瘦削汉子说道:“你仍然在上面好了,叫老俞按时送饭下去,你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要出去,近几年我恐怕不会再上来了。”
那瘦削汉子点头说是,忽地双目一张,紧紧盯着梅山民看了一眼,说道:“我看您这次回来,好像有些不对,莫非……”
梅山民又长叹了口气,说道:“慢慢再说,慢慢再说,日后你总会知道的。”
说完,他转头拉着辛捷,走出客厅,转到一间非常雅洁的书房,用手按了按那靠墙而立的书架旁的一块花纹砖,书架便突地一分,露出一处地道,石阶直通着地底。
辛捷不禁看得呆了,梅山民又拉着辛捷往石阶下走去,回手又是一按,那书架又倏然而合,但地道中并未因书架之合而显得黑暗。
辛捷被这一切所深深地惊异了,但是他素来胆大,而且他知道梅叔叔对他绝无恶意,是以他毫不迟疑地跟着梅山民走下石阶。
哪知这石阶之下,竟别有天地,真如幻境,一眼望去,只觉得富丽繁华,不可言喻,比上面的那几间房子,又不知强胜多少倍了。
梅山民带着辛捷在地底转了一圈,地底竟分有七间屋子,间间都是精美绝伦。
辛捷只觉眼花缭乱,他心中正暗喜着这住处之美,哪知梅山民又带他走进一间屋子。
辛捷一走进这屋子,就像有一股寒冷之气,扑面而来,此屋中床、几全是石制,四壁也是用青石所铺,石壁上挂着一柄长剑,剑旁悬着一个锦囊,石几上放着一些书籍,除此之外,屋中就别无他物。
梅山民笑着对辛捷说道:“从今天起,你就要住在这房间里了。”
辛捷听了,心中一冷,暗忖道:“这地底有这么多房间,他都不要我住,却偏要我住在这鬼房间里……”心中虽在埋怨,面上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勉强地点了点头。
梅山民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意,说道:“我知道你在怪我要你住在此处,可是你也要知道,若有人想住在我这里的七间其他房间,倒还容易,可是要想住在此处,却是难如登天呢。”
辛捷看着墙上的剑,又想起那侯二叔锐利的目光,和他们两人的对话,突地福至心灵,立刻说道:“我喜欢住在这里。”
梅山民笑容一敛,目光留恋地在这石室四周一望,感喟着说道:“从今以后,我已和这石室绝缘了,你虽天资甚高,但能否尽传我的‘七艺’,还要看你是否能刻苦用功。”
辛捷怀疑地问道:“七艺?”
七妙神君略展笑容,说道:“对了,七艺,你若能尽得我的‘七艺’,何愁大仇不能报呢?”他双目仰望着石屋之顶,叹道:“不但你的大仇待报,我的仇恨也要你去报呢。”
辛捷望着他,极力地思索着他的话,到目前为止,辛捷还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看来那么孱弱的梅叔叔,就是武林中的第一奇人,七妙神君。
但是自从他随着梅叔叔回到家以后,这许多奇怪的事,已使他知道梅叔叔一定不是个平常的人。从此,他就在这石室中住了下来。
这石室是在地底,再加上用具俱是石制,因此终日阴寒,尤其晚上睡眠之时,辛捷觉得这种阴寒之气简直很难忍受。
日复一日,辛捷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他已能适应这阴寒之气,除了每日有人送来吃食之外,他连梅叔叔都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