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微微地点头,却道:“孩子们也都跟着受了累,暂且让他们好生歇歇。我有话单独跟王爷说,你们都先退下吧!”
暖阁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非常的意外。
还是李谦最先回过神来,轻轻地捏了捏姜宪的手,道:“那你们先去西暖阁喝喝茶,我陪着太皇太后。”
姜宪很想等会悄悄地躲在哪里听听太皇太后都会和李谦说些什么,可看到李谦让她放心的目光,她不由点了点头,和白愫等人鱼贯着出了东暖阁。
孟芳苓则端了把椅子放在太皇太后的床前,然后在小几旁摆好茶点,这才领着屋里服侍的退了下去。
李谦坐下,微微俯身靠近太皇太后,声音低沉却坚毅而又温暖地道:“外祖母,您想和我说什么?”
他是在尸堆血海里趟过的人,知道太皇太后时日不多,想着太皇太后肯定是放心不下姜宪。想了想,没等太皇太后开口,索性道:“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我第一见到嘉南的时候,是跟着承恩公来给您问安。嘉南那个时候瘦瘦小小的,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不都说嘉南郡主是紫禁城的明珠吗?怎么像没有吃饱似的,可见这传言害死人。后来我进宫做了侍卫,偶尔会遇到郡主,可每逢多见一次,就觉得郡主更漂亮了。后来知道您为郡主选婿,我伤心了好久。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还年轻,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就不甘心,最后不管不顾地拐了嘉南和我回了太原。”
李谦说到这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他眼里不由地盛满了笑意,继续道:“我和嘉南这么多年过下来,别人是越过越安稳,我是越过越担心生怕哪一天我做得不好被嘉南嫌弃。在我的心里,也没有谁能越过嘉南去。
“外祖母,我向你发誓。若我有半点对不起嘉南,让我…”
他的誓言还没有说出来,太皇太后已伸出干瘦的手朝着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喘着粗气低声道:“我不是说这个!我还没有老糊涂。我知道你对嘉南好。这我不担心。我这是要说你的事!”
说他的事?!
除了嘉南,他有什么事可说?!
李谦有些茫然。
太皇太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歇了歇,这才徐徐地道:“听说,当初你拿到工部造船图就开始选址,然后在天津卫建了个船坞,后来又开始造船,还把船卖给了四川,最近还建了个水师营?”
这些事李谦从来没有瞒过谁。
他点头,耐心而又认真看着太皇太后,等着她说话。
太皇太后看着就叹了口气,颇有些感触地道:“天命在常,唯有德者居然。我已年逾古稀,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该看到的都看到了。该庇护的也都庇护了。见到孝宗皇帝,也能挺直了脊背说一声我不付所托了。等给我发了丧,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赵玺虽是保宁的侄儿,可你是她丈夫。你当初掳了她去山西,她都能为了你对我说谎。可见在她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你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才是!”
李谦大惊失色。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姜宪都一直以为太皇太后不知道当年的事,没想到太皇太后不仅一直知道,而且还在心底藏了这么多年。
若是别人说这话,李谦自然有一千个理由搪塞过去,可说这话的是太皇太后,而且他当初也的确是太冒进了一些,他顿时面色赤红,极不自在地道:“外祖母,我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做得不对,可我对保宁…想想她会和别人成亲我就受不了…”
太皇太后又艰难地摆了摆手,气若悬丝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有时候你就是把保宁看得太重了,反而遇事踌躇不前。这样不好。你和靖海侯之间,迟早会有一战,你与其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还不如和保宁开门见山地说清楚。你以后也好行事,你的下属也能知道你要干什么?”
李谦闻言满脸羞愧,喃喃半晌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也没有催他,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躺在那里看着李谦。
李谦咬了咬牙,表情显得有些变化莫测。
的确,当他听说皇帝南下时,他就有了和赵家一较高低的心思。
只是姜宪心善,平时虽和这些宗亲贵勋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可当那些人来找她的时候,她看着不放在心上,实则都帮了他们,不过不是像其他的一些贵人给些银俩打发出去算了。而是让阿吉安排这些人做事,以工代酬的养活自己,所以名声不显而已。
他看在眼里,就越不愿意让姜宪难过了。
特别是赵翌死后,姜宪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扶持赵玺登基,她若不是想帮赵翌就是想帮赵氏王朝,他就更不愿意让姜宪知道他的野心,他心底的愿望了。
可如今朝纲崩坏,正是英雄辈出的时代,他又怎么甘心就这样默默无闻?
但不管怎样的野心,也比不上姜宪的愉悦。
李谦思来想后,最终决定还是维持原状赵玺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就罢了。若是赵玺怀疑李家,他为了自保,就只能和赵玺撕破脸了。
谁知道赵玺还是先向他下了手,下旨要换防。
李谦接到圣旨之后立刻写了封信给赵玺,说鞑子狡猾,素来不遵守条约:“请皇上再等两年,再做决断。”
赵玺可能觉得李谦的折子写得委婉又卑谦,心情大好,居然允了过两年再换防的事。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李谦虽然当着外面的人都说会遵守圣旨,可心里却十分的腻歪,想着怎么都要给赵玺一个教训才是。
他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瞒过了枕边人却没能瞒过身在慈宁宫的太皇太后。
不,也许姜宪早就知道了,不过是碍着面子没有做声而已。
李谦额头上冒出汗来。
太皇太后看着不禁笑了笑,温声安慰他:“你不要怕,保宁这几年就围着你和孩子转了,她未必会深想细想。怕就怕她从别的地方听见了这件事,到时候你们夫妻肯定会心生嫌隙的。
“外祖母不希望你们这样!”
第1088章 馈赠
李谦连连点头,道:“这件事我会和保宁好好商量的。”
谁知道太皇太后听了却是一笑,道:“你准备怎么商量?”
李谦还一时没想好,犹豫了半晌,想着太皇太后精明能干,此时又正病着,必定心思敏感,若是让太皇太后觉得他是在唬弄她,那也太对不起太皇太后对他的一片苦心了。
因而他老老实实地道:“我还没有想好!”
太皇太后听着就笑了起来,有些浊浑的眸子都明亮了不少。
“那你说说看,你是准备这样犹犹豫豫地被动挨打呢?还是准备整装待发的随时进攻呢?”
以李谦的性子,当然会选择后者。
他望着太皇太后,心情十分的复杂。
太皇太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大丈夫虽然有所为,有所不为,可归根到底,还是看你怎么想的。从前你们都顾忌着,等我死后,你们也没有了牵挂,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要蹉跎了岁月!”
“太皇太后!”李谦愕然。
太皇太后还有心思开玩笑,道:“怎么?不喊我外祖母了?”
李谦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忍不住回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低声道:“你别担心,田医正已经在和几个徒孙尝试新药了,你一定会挺过这一劫,长命百岁的。”
他说着,别过脸去,怕太皇太后看见他湿润的眼眶。
刚成亲那些日子,他只是敬太皇太后是个开通的长辈。到了京城,和太皇太后接触得多了,敬她老人家性格平和,待人宽和大度,是个品德高洁的长辈。可如今,他却突然间理解了姜宪为何如此爱戴并依赖着眼前的这位长辈了。
如果没有太皇太后,姜宪怎么可能平安的长大;如果没有太皇太后,他们怎么可能拿到赐婚的圣旨;如果没有太皇太后,他又怎么能镇守京城…他们这个小家走的每一步,都得到了太皇太后的庇护…
他握着太皇太后的手不由一紧,强忍下了眼水,却没办法忍住因为伤心而带着几分厮哑的声音:“你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我们!”
李谦望着太皇太后的目光明亮而坚定,镇定而强大,仿佛宣誓。
太皇太后莞尔,轻轻地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的事。你是用兵之人,与其在这个时候违心地安慰我,不如好好地和我商量一下我的身后事。我好歹还有些东西留给你们,可能对你们没有什么用处,但总归是我的一片心意。”
李谦忙道:“我们…”
太皇太后却用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再说,道:“人死如灯灭。这些东西我又带不走,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留给你。我不要多说了。我主意已定。”
李谦闭上了嘴。
他欠太皇太后,欠姜宪的太多,他只能加倍地待姜宪好,安排好太皇太后的身后事,保姜宪一个一世平安,才能对得起太皇太后对他的一片苦心。
“我让保宁也进来。”虽说是留给他的东西,可他的东西从来都是姜宪的,是他们一家的人,从不独属于他一个人,“慎哥儿太小,等他大一些了再告诉他。”
太皇太后道:“你记得跟我说的话!”
李谦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去喊了姜宪进来。
姜宪的眼眶有些红肿,想必已经有所感觉。
“外祖母!”她忍不住哽咽地扑在了太皇太后的床边。
太皇太后微笑着仔细地打量着姜宪。
虽说因照顾她憔悴了不少,可那红润的脸颊,白嫩的肌肤,清澈却沉静的大眼睛,无处不像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太皇太后不由笑。
宫里的女人,再多的胭脂水粉也掩饰不了孤寂。
姜宪都过了花信年纪,却依旧鲜亮的像那春日枝头初抽的绿芽。
可见李谦让她很高兴。
这就好!
她平生的愿意就是盼着姜宪这一生都能平安顺遂,高高兴兴。
太皇太后伸手帮姜宪把垂落在耳边的一缕青丝挽在了耳后,低声笑道:“我留了点东西给王爷,可王爷说,夫妻一体,要你在场。这样也好。你知道家里有多少家底,才不会害怕。”
李谦可不是池中鱼,迟早要去跃那龙门。
从前李谦在西安的时候她还看得不太准,到了京城,所作所为看似零散无害,实则像散落各地的珍珠,只要一根线就能穿起来了。
她突然想到从前曹太后在世的时候,总说姜宪命好,天生的人上人。那个时候她觉得曹太后这是想哄着她高兴了把姜宪许配给曹宣。如今看来,说不定还真有其事姜宪没嫁赵翌失了后位,可她若是不嫁李谦,就有可能嫁赵啸。不管是李谦还是赵啸,现在来看,都是有本事问鼎天下的人。说不定,她的保宁天生就有做皇后的命。
太皇太后微笑着,摸了摸姜宪嫩滑白皙的面孔,道:“你们去把孟姑姑叫进来!”
姜宪颔首。
李谦快步转身叫了孟芳苓进来。
太皇太后笑道:“你把我在小佛堂供在观世音菩萨香炉前的匣子拿过来。”
孟芳苓应声而去,太皇太后这才淡淡地道:“那是从前孝宗皇帝赐给贵妃的私库,后来贵妃去了,东西就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一直没有动用。你这就带人把那些东西都取出来。皇上那边听到消息,你可别让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来。”
什么消息?
当然是太皇太后殡天的消息!
“外祖母!”姜宪喊得嘶声裂肺,把站在外面的白愫和曹宣等都吓了一大跳,白愫更是顾不得宫规,撩了帘子就要进来,待看见姜宪只是抓着太皇太后的手覆在床上低声小泣,她这才松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孟芳苓很快就把匣子拿了过来。
太皇太后示意她把东西交给李谦,并道:“东西藏在潭柘寺。这是藏宝图和钥匙。”
事情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可她只要想到孝宗对她的防备,她心里就忍不住隐隐作痛,道:“孝宗是和贵妃合葬的,我死后,你们把我葬在东边的耳室。”
“不!”姜宪想也没想着地道,“我给你单独设陵墓,供奉香火。”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却笑眯眯地看了李谦一眼。
李谦立刻就跪在了太皇太后面前,低声道:“我们把你暂时放在东边的耳室。若是有那一天,定会像保宁说的那样,单独修个陵墓。”
“好,好,好!”太皇太后很高兴,道,“就用孝宗皇帝赏给贵妃的金银给我单独修个陵墓。”
第1089章 分配
这得有多恨,死都不愿意同陵!
姜宪心如刀绞,又低声的哭了起来。
李谦轻轻地揽了姜宪的肩膀。
太皇太后就吩咐:“王爷,你去忙你的去吧!保宁,把慎哥儿他们叫过来,我有些日子没有看见他了。”说完,又改变了主意,道,“还是先让司寝的过来给我梳个头,换件衣服,免得我这个样子吓坏了慎哥儿。”
姜宪觉得眼眶的湿意更浓了,可想到刚才她喝斥慎哥儿不懂事的事。她还是没到伤心处。若是到了伤心处,就算是知道太皇太后此时情况不好,做后辈的应该好好地安慰安慰长辈,做出一派欢欢喜喜的样子,但感情还是会凌驾于理智之上,没办法去控制。
她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低声道:“我这就让司寝的人过来给您倒饬倒饬。”
太皇太后笑着眨了眨眼睛。可实际上哪里需要姜宪亲自去叫人,太皇太后的话音刚落,印霞就已经走了出去。
李谦看着叹气,想到太皇太后叮嘱他的那些话,神色有些怅然地站了几息功夫,这才上前低声道:“外祖母,那我去潭柘寺了!”
太皇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赶紧过去。
李谦有些不舍地拉了拉姜宪的手,温声道:“那我先过去了。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外祖母。”说着,又犹豫了片刻,怕他不在的时候太皇太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遂又道,“承恩公就在门外,我等会跟他说一声,让他守在宫里,你有什么事就差遣他。”
姜宪木然地点了点头。
李谦心疼的不得了,想把她抱在怀里好生的安慰,又想把她变成个小人偶揣在兜里带走才安心。可此时这种情景,姜宪可能更希望在这里看顾着太皇太后。
他在心里连叹好几声气,只得出了门。
门外,曹宣、白愫、王廷几个立刻就无声地围了过来。
亲恩伯王廷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侄儿,又是这里面辈份最大的,由他开口道:“太皇太后怎么样了?”
“醒倒是醒了,可到底怎样,要等太医进去把过脉才有知道。”李谦轻声道,“此时姜宪陪在她老人家身边,有什么事她会处理的。只有一桩,太皇太后让我去做件事,我要先出宫,有什么事就劳烦承恩公帮着跑跑腿了。”
“那是自然!”曹宣应着,众人都松了口气。
就算是太皇太后时日不多,能这样醒过来交待几句话也比突然昏迷不醒的去了好啊!
大家都是这样的心情,等到太皇太后收拾打扮好了,宣太医进去把了脉,孟芳苓跟着去了太医院拿药,白愫等人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宫。
或许是倒饬了一番,太皇太后半躺在床头,看上去气色还好。
白愫忙上前讲了几个笑话。
太皇太后很高兴的样子。
大家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寝宫的气氛也好了起来。
正好印霞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去喊了慎哥儿几个过来,打头的慎哥儿一头就钻进了太皇太后的怀里,还抱怨道:“你怎么能突然就昏迷了呢?我娘和我,还有姨母他们都好担心。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听刘太太的话,好好的练习太极拳。我听教我武的师傅说,太极拳也是很厉害的,练好了,可一拳打死人的!”
慎哥儿又长开了些,浓眉大眼,皮肤白皙,哄长辈的时候一双眼睛明亮又稚气,太皇太后真是要疼爱到心里头。见他嘟着嘴有些不悦,忙笑道:“是曾外祖母不对,以后干什么事都要跟我们慎哥儿商量。”
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性情,姜宪最清楚不过了。这个时候,慎哥儿这么说,不过是想哄着太皇太后高兴而已。
想到这些,她又是欣慰又是内疚。
她不由上前摸了摸儿子的头,朝着儿子赞扬地笑了笑。
慎哥儿眼眉飞扬。
止哥儿几个已迫不及待地围了过去,这个说着“太皇太后您好些了吗”,那个说着“太皇太后你哪里痛,我帮你摸摸就不痛了”,一片童声童语,把太皇太后高兴得合不拢嘴,不知道答应哪个人的话好。
姜宪和白愫等人就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
好不容易等孩子们的声音小一点,太皇太后一手搂着慎哥儿,一手搂着止哥儿,笑着对亲恩伯王廷几个道:“你们就先回去吧!我这里好多了,有什么事,再宣了你进宫。至于说家里的事,阿瓒稳重内敛又知道轻重,你年纪大了,止哥儿和桃桃正是进学的时候,你不妨花些精神教导他们。”
言下之意是家里的事由王瓒当家作主。
这算不算是叮嘱遗言呢?
王廷低下头,嗡声嗡气地应了声“是”,就退了下去。
曹宣也跟着去了前殿,屋里只剩下一屋子小孩女眷。
太皇太后的精神好像更好了一点,她笑眯眯地拉着慎哥儿和止哥儿的手,把两只手叠合在了一起,道:“你们两个可是表兄弟,又能玩到一块儿去,以后可得像亲兄弟一样,互相扶持,互相关怀,互相照应才是!”
两人齐齐应“是”。
桃桃委委屈屈地被谢淼淼拉着站在最尾处,闻言眼睛一红,道:“曾姑奶奶,我也要坐到你身边去。”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道:“哎哟,把我们桃桃给忘了!真不对!快,快到曾姑奶奶这里来。”
桃桃顿时高兴起来,蹬蹬蹬地就跑了过去。
谢淼淼忙跟上前去,把桃桃抱到床边坐下,自有宫女给桃桃脱鞋。
太皇太后看着就道:“淼淼可有些日子没进宫,长得更俊俏了。”
谢淼淼前些日子订了亲,自觉就不能像从前那样胡乱走动了,也不怎么跟着慎哥儿到宫里来了。
她曲膝给太皇太后行了礼,笑道:“我这几天在家里给您做额帕呢!准备做好了再进宫的。”
谢淼淼的女红很好,她每年都会亲自给太皇太后做几件小东西。
太皇太后连连点头,问孟芳苓:“还有谁家的孩子没来?”
孟芳苓笑道:“都来了!听说您病了,孩子们都很担心,全都来了。”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吩咐孟芳苓:“把我匣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分了吧!都做个念想!”
姜宪几个大人脸色微变,几个小孩还懵懵懂懂地在那里推辞。
第1090章 殡天
白愫就悄悄地拉了拉姜宪的衣袖,和她耳语道:“太皇太后的一片心意,你就别管了。”
姜宪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就算是想管,管得着吗?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又开始发涩。
好在太皇太后的精神一直都挺好的,好像早有安排,把匣子里的一些珠宝一一赏了下去,甚至连慎哥儿和止哥儿以后娶媳妇的见面礼都准备好了,姜宪、白愫和孟芳苓等人也都各得了一些。最后太皇太后还当着白愫等对姜宪道:“若是我哪天走了,就让印霞和孟芳苓都住到你府上去,帮你管理内务。”
姜宪含着泪连连点头。
孟芳苓也别过脸去。
太皇太后露出几分疲惫,道:“好了,你们都歇下吧!我也累了,要休息一会。”
姜宪等人不敢吵闹,问候了几句话就退了下去。
孟芳苓服侍着太皇太后睡下。
太皇太后道:“你这几天照顾我也累了,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也去补个觉。等会记得喊我用晚膳就是了。”
孟芳苓恭声应下,轻声交待了值守的宫女,就出了寝宫。
姜宪几个正在外面等,见她出来立刻就围了上去,悄声道:“太皇太后怎样了?”
“挺好的。”孟芳苓道,“刚刚服侍着睡下,让我们晚膳的时候再叫她老人家。”
大家都松了口气。
孟芳苓就劝姜宪几个:“郡主和县君也都歇会吧!太皇太后这边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万一有人累倒了可就麻烦了。”
几个人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遂一一应了,各自歇下。
孟芳苓因心里还惦记着太皇太后,眯了一会儿就醒了睡不着了,她悄声去了太皇太后的寝宫,见值守的宫女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太皇太后睡容安祥,这才欣慰地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宫,就坐在寝宫外的套间里做着针线活。
太阳渐渐偏西,屋里的光线暗下来,孟芳苓眼睛发涩,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悄声问身边服侍的小宫女:“东暖阁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小宫女刚刚去太皇太后的寝宫打探消息过来,道,“印霞姐姐说太皇太后还没有醒…”
她们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叫醒太皇太后。
毕竟能睡,而且还能睡得好,也是件好事。
孟芳苓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但她决定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外守着。
她穿了鞋,快步去了东暖阁,却在门口碰到了也来探望太皇太后的姜宪、白愫和王瓒家的石氏。几个人打了招呼,姜宪问迎接她们的宫女:“太皇太后可醒了过来!”
“还没有呢!”那宫女笑盈盈地道,“印霞姐姐在屋里守着,没有叫我们进去。”
四个人颔首,就在宫外说起话来。
天色越来越暗,眼看就要到掌灯时分了,太皇太后还没有醒过来。
姜宪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醒太皇太后,白愫却道:“难得她老人家睡得好,我们还是等一会吧!”
石氏也在一旁附和。
可莫名的,姜宪心里却暗暗生出些许的不安来。
也许是她太敏感了。
姜宪思忖。
太皇太后刚才还精神饱满地和她们说着话呢!
她心情忐忑地又等了一会儿,宫女、内侍已经开始点灯了,她心里十分不安,想了想,还是叫了个小宫女,道:“你去跟印霞说一声,让她请太皇太后起床,到了晚膳的时候了。”
小宫女应声而去。
她们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印霞白着脸,打摆子似的走了出来,僵直地道:“郡主,您去看看吧!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姜宪脑子里“嗡”地一声,根本听不清楚印霞之后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不知道自己之后做了些什么,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王瓒的母亲和太皇太妃正在给太皇太后小殓,而白愫而紧紧地把她按坐在床头的绣花墩上,不停地在她耳边道:“太皇太后说起来也是喜丧,你别难过了。她老人家走得高高兴兴,该交待的后事全都交待清楚了。你应该欣慰才是。快别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都哭肿了,等会慎哥儿过来看见了,该害怕了。”
她哭了吗?
姜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满手的水。
她望着指尖的水洇发着愣。
这是她的泪水吗?
“你别这样!”白愫说着,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悲伤还有不舍,“太皇太后的死讯要往金陵报,谥号怎么定,庙号怎么定,在哪里设灵堂…这些都得你拿主意,不然还不知道礼部的那些人会定出个怎样的章程来。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是啊!
赵玺开始大肆修建他在金陵的行宫,江南那边的水患刚刚好了一些,赵啸又在闽南打了一个大仗,户部根本没有银子,太皇太后的葬礼肯定会减半。
她老人家一辈子历经了四帝,扶佐了几任君王,如今走了,不能让她老人家最后还走得冷冷清清。
姜宪想到太皇太后不愿意和孝宗皇帝葬在一个陵寝的事,她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来。
她绝对不会让太皇太后走都走得不安生的。
姜宪掏出帕子来擦着脸上的泪痕,人已恢复了冷静,吩咐小宫女:“给我打水来洗把脸。”之后又问白愫:“太皇太后殡天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赵玺虽然去了金陵,那边依旧是行宫,六部衙门都留了个左给事中在京城负责一些事务。太皇太后殡天是国丧,理应由礼部承担丧礼,并立刻派人报给赵玺。
白愫道:“公国爷已经过去了!”
也就是说,曹宣亲自去了礼部。
他办事,姜宪向来是放心的。
她松了口气,开始恢复理智,知道小敛有很多的礼节,像她这样的年轻人既没有见过也没有经验,与其上前去帮倒忙,不如让太皇太妃和王瓒的母亲好生生地帮太皇太后小敛。
可让她就这样看着,她心里又觉得难爱。
她索性出了寝宫,打发了内侍去礼部打听情况,自己却站在慈宁宫东暖阁的屋檐下朝北边望去。
前世,太皇太后去的时候是大白天。
帮太皇太后装殓的是太皇太妃和白愫。
那个时候,白愫经历了很多的事,对这些礼仪程序早已娴熟得成了权威。
她不忍心看到太皇太后死后的容颜,也是这样站在屋檐下望着北方的天空发着呆。
只是那个时候,她看到的是块凝固的,长方形的天空,今生,她却知道,那长方形的天空之外,是更广袤的一片天空。
第1091章 后事
太皇太后殡天的消息以很快的速度传到了金陵。
莫名的,接到消息的赵玺如释负重。
老实说,太皇太后对他向来照顾有加,在他小的时候,若不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庇护,他恐怕很要吃点苦头,而且不管是他登基还是之后决定让李谦镇守京城,也都得到了太皇太后的支持,太皇太后又不是喜欢涉政的妇人,他应该对太皇太后没有什么畏惧才对,可偏偏他却觉得像头顶压着一座大山,让他没有办法自由呼吸。
太皇太后的死,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赵玺想着,就觉得心情轻快。
他拿了把剪子装模作样地修剪着旁边小几上兰花的叶子,把原本好好的一盆兰花剪得七凌八落,他自己却觉得赏欣悦目,服侍的宫女内侍们都纷纷称赞这兰花剪得好。
赵玺也不管是真是假,哈哈大笑,赏了几个跟前服侍的。
这下子整个行宫都知道赵玺的心情很好。再加上京城送来的消息,大家也都猜出赵玺对太皇太后的态度了。
一时间,说太皇太后不好的言论充斥了整个后宫。
刘氏知道后直皱眉,惩戒了一番也没有太好的效果,她只好让人把这件事透露给了赵啸。
赵啸自那次和赵玺不欢而散之后就一直借口要练兵呆在了福建,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心里把赵玺狠狠地骂了一顿,又招了幕僚来说这件事。
大家都觉赵玺不可思议。甚至有幕僚道:“不管怎么说,李谦也是皇家的女婿。从前有太皇太后这座大山压着,他就是有野心也不敢妄想。如今太皇太后去了,他无债一身轻,皇上怎么会觉得太皇太后死得好?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行人司、内阁的人都不提醒皇上一声吗?”
如果李谦要拥兵自重,对他们是最大的威胁了。
赵啸重重地把手中的密信砸在了桌几上,冷笑道:“他那脑子就从来没有长正过。”
从前还亲自出手收拾了韩同心,甚至是管到他的家务事上来。
他道:“太皇太后的谥号定下来了吗?准备葬在哪里?”
有幕僚忙道:“说是定了‘诚仁’二字,是嘉南郡主那边上奏时建议的。皇上没有驳回郡主的意思,依旧用了这两个字。至于葬礼,郡主的意思是要大操大办,守制一百天,皇上以月代日,守二十七天,大臣们等同庶民。皇上好像不同意,想让大臣们也跟着守二十七天。具体会怎样,金陵和京城还在扯皮,看样子可有得官臣打了。”
赵啸冷笑,道:“那我们就冷眼旁观好了。又不关我们福建的事。再说,以嘉南郡主的性子,她要是想干什么,一定能干成的。等赵玺发现去了太皇太后却在肩膀上还顶着坐大山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那幕僚欲言又止。
赵啸不耐烦地道:“你要么说,要么把话放回肚子里永远都别声张。”
那幕僚被他点名批评了,心里很是不愉。想着从前他也是这么和赵啸说话的,甚至是更难堪的话都说过,也没有看见赵啸和他发脾气。今天他不过犹豫了片刻,就被赵啸当成典型来抓,赵啸这是吃了火药吧?
他突然间想到那天嘉南郡主离开江南时赵啸那莫名其妙的相送,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不由低了头,语气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斟酌,道:“我是觉得,有嘉南郡主在,李家怎么都会有所顾忌。除非他们只要嘉南郡主一个名声。可嘉南郡主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十之八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被动的局面里。怕就怕皇上不靠谱,把嘉南郡主得罪狠了,嘉南郡主一狠心,干脆站到了李家那一边。不管怎么说,皇上在,嘉南郡主好歹是体体面面的郡主,没有了皇上,她不过是李谦的结发夫妻,得宠不得宠还两说。不管是哪个女人,应该都会选择做郡主而不是长媳吧?”
众人听明白了他的话。
赵啸不屑地瞥了那幕僚一眼,道:“你以为嘉南郡主是什么人?李家想利用她的名声行事,那也要看嘉南郡主答应不答应。你们可别忘了,镇国公府现在已经缓过气来了。那姜律可是一直打过了鸭绿江,据说从高丽掳夺回来的财宝一车接着一车的往回拉。李谦就算是想架空嘉南郡主,那也得有那本事才是。”
他说着,心底里忍不住想。
的确是没人能有十足的把握把嘉南架空,可怕就怕嘉南自己愿意给李谦做嫁衣。
不过,镇国公府的确厉害。
短短几年的功夫,姜镇元是下去了,可姜律接了手,而且比姜镇元那个时候还要强势。
这于姜家当然是好事,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个很坏的消息。
大家闹哄哄地说了一通,也没有拿出个好的主意来对付李谦,赵啸听了半晌,挥了挥手,把几个幕僚都打发了,自己一个人躺在书房的醉翁椅上,想着不知道李谦最后会不会反…
李谦这边,得到太皇太后死讯的时候就把取宝的事交给了云林,匆匆换了件衣服就进了宫。
姜宪看见他就像看见救命的稻草似的,顾不得在场有许多人,立刻就扑到了李谦的怀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谦开始还有些担心周围异样的目光,可当他抱住姜宪,感觉到姜宪又瘦了一圈的腰身时,他忘记所有的顾虑把她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没事,没事!”他轻轻地拍着姜宪的背,极力地安慰着姜宪,“你还有我,还有慎哥儿,我们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姜宪哭得更大声了。
几个小的,如慎哥儿、止哥儿、桃桃、谢淼淼等几个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们刚刚还分了太皇太后的首饰。
慎哥儿几个都不要,孟芳苓只好亲自出马,说他们要是不喜欢,把东西赏给别人也一样。
为了这句话,止哥儿还非常不高兴地瞪了孟芳苓几眼。
在他看来,太皇太后是多么尊贵的人,她的赏赐东西当然是最好的东西,不当传家宝也得仔细地收起来,怎么能像孟芳苓说得那样的轻巧。
孟芳苓苦笑,只好好言好语地安慰止哥儿。
慎可儿看不下去了,喝斥止哥儿道:“太皇太后临终前有遗训,让孟姑姑和印霞姐姐一起跟着我娘。你少说几句!”
第1092章 破土
止哥儿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还拉着慎哥儿的衣袖嘟呶着“我要曾祖姑奶奶”。
慎哥儿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他娘哭得不能自己,他爹忙着安抚他娘,压根没人管他伤心不伤心。止哥儿一哭,他的眼泪也忍不住跟着落了下来,道:“那些东西都是念想。就算你不要,太皇太后也回不来了。把东西留下来,好好传承给后代,让他们知道曾经有个长辈是如何的痛爱过我们。也是很好的。”
止哥儿点头,几个孩子这才按着册子上写的拿了各自的东西交给了随行的管事妈妈。
慎哥儿就带着几个孩子在那里跪着给太皇太后诵经。
白愫红着眼睛从东暖阁出来,看见吓了一大跳,忙把带头的慎哥儿拉了起来,喝斥旁边服侍的宫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也不看看是什么样的天气,世子爷在这里哭着,你们也不拉一把。”
那些宫女忙上前去扶其他的孩子。
慎哥儿道:“不怪他们,是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白愫说着,眼圈又红了,道,“我还是从小跟着太皇太后一起长大的呢!她老人家去了,我也很难伤心。好孩子,我知道你们孝顺,可此时宫里的事太多了,不说别的,就这白布,内务府、临潼王府、承恩公府三家出面,都一时半会儿凑不齐,我和你娘等会都要忙起来了,怕是没有功夫管你们。你是大哥,要好好带着弟弟妹妹们。太皇太妃这个时候也很难受,你们去看看她老人家,安慰安慰她老人家,好不好。”
她实际上是想给太皇太妃找点事做,顺带着也把这几个孩子拘在那里,免得宫里乱糟糟的,有哪个孩子冻着或是饿着就麻烦了。
而且从前她们之所以被宫里的这些内侍宫女们敬着,很大部分是因为太皇太后喜欢她们,她们进宫也好,插手宫里的事也好,有太皇太后同意了,就是名正言顺。如今太皇太后走了,她们就都只是臣子。有些事可为,有些事就不可为了。说不定金陵那边还会派了人来治丧,到时候又是一堆的事。姜宪同意不同意还两说。
白愫想想就觉得心力憔悴,实在是没有精力管这几个特别有主见的孩子。偏偏曹宣又想让念慈长长见识,带着他在礼房里帮着打下手,不然念慈还可以帮帮她。
“娘,您放心办事去吧!”念恩哽咽道,“我跟着慎哥哥。”
白愫只来得及摸了摸次子的头,就被那边管器皿的女官叫了过去:“皇上南下之后断断续续运走了一批祭器,太皇太后的葬礼,只怕凑不齐,您看要不就用鸾凤的怎样?”
鸾凤是郡主,太皇太后是正正经经的皇后,应该用凤。
白愫这才惊觉到皇室已破败如此,太皇太后去世,连相应的器皿都凑不齐。
她疲倦地道:“用鸾凤是绝对不行的。你们先把能用的全都收集起来,不行就用五爪龙纹。”
反正太皇太后身份足够高,皇上也不可能亲自来祭祀,就算用上了龙纹又能怎样?!
白愫素来循规蹈矩,这次也不禁动了心思。
女官应是,带着一群宫女走了。
慎哥儿看着白愫这么忙,关心地说了几句“姨母保重身体”,“不可累坏了”,“太皇太后的葬礼还要依仗您呢”之类的话,这才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太皇太妃那里。
白愫看着不住点头,对陪在她身边的柳眉道:“这孩子,倒像嘉南的性子。”
柳眉称“是”,心里地忍不住道:若真是像郡主,只怕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两人一起去了西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