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粮食
但这都不是李谦和姜宪担心的事。
他们担心的是镇国公那边没有粮食吃。
北方的粮食原本就困难,辽东卫又是原来的老办法,军户需要自己种粮解决吃食,廖修文和姜镇元打了快三年的仗,田都荒了,等到他们接手辽东,百业俱废,哪里还有存粮?一旦缺吃少食,人心就会不稳,人心不稳,就没有办法辖制辽东。
镇国公之前又为了募兵的事和朝廷有言在先,兵和粮草都由他们自己解决。
李谦道:“只怕镇国公府的那点家底也在这两三年里消耗的差不多了!”
前世,姜家给予姜宪的不仅是精神上的还有物资上的支持。她最清楚姜家的家底了。
闻言她不由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估计我大伯母的那点私房钱都贴进去了。”
李谦沉吟道:“别的事我没办法帮忙,不过却可以先支援大伯父他们些粮食。”
银子之类的,他也是越多越好。
姜宪心里明白。这个时候,李谦能拿出粮草已经是对姜家最大的支持了。
她还是有些担心,道:“你也别乾坤独断,还是和谢元希商量商量。”
李谦虽然没有说,但姜宪心里明白。
当年黄河泛滥的事被压了下来,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可黄河却从此之后年年泛滥,河道急需疏浚,可那些官员顾忌着这件事是被汪几道和苏佩文联手压下去的,河道疏浚之事就提也不敢提,生怕得罪了汪几道和苏佩文等人,导致了河南的灾情无人过问,就这样任着灾情年年重演。以至于西安仆妇买卖市场上卖的全是河南人。甚至前些日子董珊瑚长子百日宴的时候很多主妇都在那里抱怨河南仆妇:“…不是一家子逃难逃出来的,就是有孤母兄弟的,常常藏了吃食或是旧衣物去救济外头的亲人,这样下去,谁受得了。”
加上去年夏天江南水患,湖州、嘉兴等南直隶的赋税大县都遭了灾,朝廷却还强行征缴,引起了刘腊之等人的兵变,朝廷派了杨俊去江南平患,杨俊本是江南人士,很多大户人家都损失惨重,他不愿意伤害乡梓,说的是剿匪,却和江浙总兵李政一唱一合,睁只眼闭只眼的,江南兵患迟迟不能平息,倒是帮着江浙总兵李政平了几次倭寇,弄得李瑶哭笑不得,又没办法和杨俊、李政计较。
前世,因为她的强势,虽然投入黄河疏浚的银子很少,但好歹没有让河南十室九空,黄河没有年年泛滥。江南那边她又免了两年的税赋,从两淮盐运上抽了很多的银子出来,由曹宣主持,派了人前往湖广购粮,好歹勉强地把这危机度了过去。
而现在,朝廷放任不管,九边自顾不暇,湖广的粮食进不来,陕西的粮草出不去,李谦还要养着手下这十几万的兵力,给姜镇元送粮食,就等于是从自己将士的嘴里省嚼用,换成了是谁,也不可能会高高兴兴地答应的。
李谦显然也有这样的顾虑。
这不是他自己的事。
这是关系到两司卫所的将兵们能不能吃饱的大事。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把这个事和谢元希一提,谢元希就笑了起来,道:“我还在琢磨着您什么时候会和我提这件事呢!”
李谦不免讪然,道:“我表现的这么明显?”
“是的!”谢元希笑道,“自您知道镇国公打了胜仗之后就开始有些走神了,我们都猜您是在担心辽东那边的事。”
“我们?”李谦不由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云林啊,卫属啊,”谢元希道,“就是我们这些人啦!”
李谦嘿嘿地笑。
谢元希道:“我和云林仔细地商量过这件事了。原想着粮草难得,若是一定要支援辽东,我觉得还是给银子的更好。谁知道我派人一打听,京城的粮食如今节节攀升,原本一石粮食一两八钱,如今却涨到了三两四钱,就是玉米糁子,也由原来的五至六钱涨到了一两六钱。这还是我前些日子打听到的,据说现在又涨了。很多京城的人家吃不起粮食,都跑到了房县、宛平等地,还有些干脆投奔了乡下的亲戚。”
李谦愕然。
他平时虽然也看看军营的帐目,却很少具体过问粮食多少钱一石。
“也就是说,我们若是诚心帮镇国公,只能给粮食!”他在心里盘算着,道,“我们当时收的粮食是多少钱一石?”
谢元希笑道:“我们当时收得早,又要的多,算下来差不多八钱一石。”
李谦不禁感慨:“难怪有些总兵府在卖粮食。我之前还以为他们是用陈米换新粮,现在看来,就是发国难财。”
谢元希别有担心,道:“这样下去恐怕不行!我怕形势越来越严峻,京城会向周边的卫所调粮。”
李谦冷笑,道:“那也是夏哲的事。我们这边的粮食,一粒米他们也别想。”说到这里,他想起了父亲李长青,忙道:“老爷那边,你也要想办法通知一声才是。”
不然李长青那边若是差粮,他也不好大肆地“借粮”给镇国公。
谢元希闻言笑道:“这个您不用担心。柳先生早已囤了一大笔粮草,还准备用这笔粮草和缺粮的人交换点别的什么东西。柳先生还怕我们大意,早就写了信给我。知道我们这边也囤了很多的粮食,还告诫我不要为了蝇头小利而坏了大人的名声,宁可借粮给别人也不能卖粮。”
李谦不由庆幸。
还好在父亲李长青身边出主意的人是柳篱,若是换了个人,在这么巨大的利益面前,不知道把不把持得住!
他道:“那你就去和镇国公府那边联系一下,看他们需要多少粮食?早点把粮运过去早点安心。时间拖久了,就怕拖出事端来。特别是京城,缺粮的时候十之八九会先让我们给他们调粮。”
李谦连打几场胜仗,又因为赵啸的缘故有样学样的拿到了招募新兵的权力,权柄日重。汪几道等人不是不后悔,只是当时的情况前有韩同心和简王,后有姜宪和姜镇元,如同拆了西墙补东墙,只能如此。因而一旦有什么可以伤及李谦的事,他们素来是乐此不疲的。
谢元希也是知道的。
他肃然地道:“这件事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我保证不让朝廷拿走一粒粮食。”
李谦颔首,重重地拍了拍谢元希的肩膀。
只是令他们俩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姜镇元只向李谦借了十万担粮食,并言明,明年秋收后还粮。
第889章 接踵
李谦和谢元希不由面面相觑。
谢元希斟酌道:“十万担粮食,也就是镇国公等人今年三个月的口粮…难道镇国公已有了解决粮食的法子?”
辽东天寒地冻,只能种季粮,但又因为只能种季粮,他们种出来的粮食油脂特别重,小小碗就能让人吃得很饱。
李谦想了想,道:“还是派个人过去看看吧?他们若是有了解决粮食的法子我们这边的负担也轻些,怕就怕是镇国公要面子,不愿意跟我们说实话。”
之前马匹的事也是这样。
李谦送了部分过去,镇国公推辞说他们的马场很快也要开始养马了,让他们不要再送。结果李谦之后现,镇国公那边的马场马驹大多都夭折了,存活下来的不过十之四、五。倒是他在甘州的马场,仅去年年生产的小马驹就够他再组建两支骑兵的了,反而是缓过了气来。只是镇国公府的话已经说出了口,他总不好盯着问,只能暗中写了封信给姜律,让他有事就说,不要藏着掖着。
姜律倒是像姜宪,爽快的很,直接开口向他要了二十匹母马过去。至于他那边的马场现在如何了,他也不知道了。
这些事谢元希都是知道的。
他不由叹气摇头,去安排人打探辽东那边的消息。
姜宪这边也觉得十担粮食虽能解姜镇元时之忧,可明年秋收后就还粮,还是急切了点,她写了封信直接去问姜律到底怎么回事。
信刚刚送走,康氏从京城回来了。
姜宪亲自去迎了她,见到她之后不由地抱怨;“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中途也不来信说说大妞儿的情况,我和你大伯兄心里直惦记着,就怕大妞儿的身体又有了什么变化?”
“没有,没有!”相比前次进京,这次康氏可谓是红光满面,她亲热地抱了姜宪的胳膊,高兴地道,“大妞儿比田医正之前认为的还要好,说最多再过两、三年就可以抱回家了。说起来都是白姐姐照顾的好,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白姐姐的恩情!”
“如此就好!”姜宪也为她高兴,帮她将有些凌乱的青丝捋到了耳后,道:“掌珠那里,你知道她的好就行了。如今大妞儿没事了,你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甘州服侍阿骥了——阿骥今年是和我们起过的春节,你可不知道,孤零零的个人,不是领着慎哥儿玩,就是领着你娘家的小兄弟玩,这个年过得可凄惨了。”
康氏的耳朵都红了。
姜宪催她:“你梳洗完了也不用来和我问安了,先回娘家和亲家太太说声。也让亲家太太高兴高兴。之前郑家娶新媳妇的时候亲家太太还和我念叨来着,说起你这去快半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照我看来,最担心的还是亲家太太。”
康氏笑盈盈地应了,由随行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心里却感激涕零,要不是遇到了姜宪,她的日子还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姜宪怕李谦担心,让人给李谦也送了个信。
李谦晚上回来的时候就问姜宪:“弟妹回娘家了?”
姜宪点头,笑着帮李谦更衣。
李谦就耐着性子随着她来——姜宪从来没有服侍过人,不过偶尔兴起,会帮他更衣,若单纯地从舒适程度来论,姜宪连个末等的小丫鬟都不如。可因为这个人是姜宪,两个人就是整个衣襟都觉得眉目间带着几分柔情蜜意,岂是外人可比的。李谦因此格外喜欢姜宪服侍他更衣,不仅可以说说体己话,还可以趁机亲亲面颊,亲亲小嘴什么的。
姜宪当然也是因为喜欢和李谦腻歪,才会时而动了服侍李谦的念头。
不过今天她有事要和李谦说,李谦亲过来的时候她索性转过脸去,让李谦原本准备落在她面颊的吻落在了她的红唇上,然后嘴角轻启,和他交换了个甜蜜而又悠长的亲吻,这才道:“你派到福建的人可听到了什么消息?”
李谦面将姜宪没给他系紧的衣襟重新加固,面微笑道:“你是说蔡如意带着赵啸长子进京的事吗?”
看来李谦也得到了消息!
姜宪点头,把自己系了半的衣衫推给了李谦,道:“赵啸自她上次杖毙了他的通房之后,这两年老老实实的,连听戏的爱好都渐渐放弃了,更不要说去梨园给戏子捧场了,俩人看上去倒也是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她怎么就突然携了长子进京…”
前世生的事,始终影响着姜宪。
她觉得蔡如意不可能像靖海侯府对外所说的那样,蔡如意带着儿子进京,是为了去给晋安侯祝寿!
李谦道:“我也没有查出来。不过,我已叮嘱京城里的人注意了。看蔡氏回京之后都会和哪些人接触!”
姜宪暂且安心。
李谦觉得姜宪对靖海侯府的事太敏感了。
他道:“不管赵啸打什么主意,福建离京城千里之遥,想跨越这距离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就算蔡氏和韩太后的关系再好,那也是因为利益致而渐行渐近的关系,经不起风吹雨打的,你就别管她们了!”
姜宪何尝不知,她只是直觉这件事不简单罢了。
她嘴里掠过丝苦涩,没有继续和李谦说这件事,转而说起郭氏来了:“说是四月初临盆,我和二弟妹都是回不去了,到时候让情客或是百结代我走趟吧?”
情客和百结虽然出了阁,但因为云林和卫属都忙,夫妻之间也是聚少离多,她们没事的时候不是来姜宪这边走走,就是去七姑的善堂看看,倒也琐事颇多。
李谦笑道:“这倒像是找了两个管事妈妈般,还不用付工钱!”
姜宪听了愣,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谦就道:“如今郑从也成了亲,郑太太也安心了。我想请了郑缄给慎哥儿启蒙,你觉得如何?”
为慎哥儿的事,夫妻两个已经讨论了很久,只是李谦直没有决定下来,姜宪又和陕西的这些文人不熟,没有更好的建议,只能听李谦的。
此时李谦提,姜宪越想越好,连声道:“那郑先生是什么意思?他愿不愿意收了慎哥儿!?”
“这件事还是亲家老爷跟我提起的。”李谦笑道,“我请康先生去探了探郑先生的口气,没想到郑先生居然答应了。我就在想,等哪天和你说说,再悄悄地去看看,再正式聘请郑先生也不错!”
第890章 拜师
姜宪的经历与众不同。
很多人都没有像她样的经历,也就未必能了解她的想法。
她生而尊贵,别人穷其生的奋斗才能得到的东西,对她而言不过是句话的事,或者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问题。也就是说,别人学得文武艺,是要卖给帝王家的,而她学文武艺,完全是因为她喜欢或者是无聊的时候用来打时间的。
因而在她看来,她的孩子读书是为了学做人做事,而不是去参加科考的。
因此她更看重的是西席的人品和待人处事的能力,其次才是学问。
郑缄恰好在任何个方面都符合她的要求。
她闻言笑着对李谦道:“干嘛要悄悄地去看看?是怕我不同意吗?我觉得这个师傅找得挺好的。我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要去,我们夫妻两个起去。正好和郑先生说说话。我可有些日子没看见郑先生了。”
郑缄娶儿媳妇的时候她虽然去了,但只是和郑先生打了个招呼。
关于慎哥儿启蒙应该学些什么,姜宪觉得她和李谦应该好好地和郑先生说说。
李谦显然很高兴姜宪赞同自己的想法,两人挑了空闲的日子就起去了郑家。
郑缄看着李谦这势头,觉得没有个十年、年,甚至是二十年,李谦是不可能挪窝的了。他索性就在陕西城里买房买地了,而且住的地方还离李家不远,李谦和姜宪若是不想坐马车那么麻烦,还不如坐轿子,刻钟就到了。
而姜宪和李谦来的也比较突然。
他们并没有提前通知郑缄,而是在个碧空如洗的明媚春日,用过午膳之后,两人坐着轿子,慢悠悠地到了郑家。
没想到谢元希正在郑家做客。
郑太太把姜宪迎到了内宅,喊了儿媳妇谭氏出来给姜宪问安,然后又让人给在前院闲坐的郑缄、李谦等人送去了茶点,这才拉了姜宪的手道:“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们家老爷?你是和我们说会儿话,还是去老爷的书房坐坐?”
姜宪和李谦身边的人从来不敢把姜宪当成寻常的女子,男人们说话女人们不得参与这种事从来都不会生在姜宪的身上。她有时候甚至有种错觉,她的生活从来就没有生过什么变化。不过就是从前她是京城那座古老宫殿的主人,孤零零地坚守在那座宫殿里,心中很是茫然,根本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坚守些什么;而现在,她则是和李谦在起,呆在李谦的身边,享受着李谦的宠爱,还有他温暖的怀抱,悠闲地生活在李谦的羽翼之下。如从前那样受人尊重,被人敬畏,安全无忧。
她突然间很想见到李谦。
但她还是压下了心底的这点点迫不及待。
“我就在这里和太太说说话吧!”她微微地笑道,道出了来意。
这件事之前康祥云就来试探过郑缄的意思了。在郑缄看来,李家现在既有强父又有虎子,唯所缺的就是继承人了。只要继承人选对了,这个家族最少还可以繁荣六十年。到时候这个家族也就立起来了。
他几次进京为李谦办事,身上已被打上了李家的标签,就算李家不请了他去做西席,他也会关注慎哥儿的成长。更何况李谦还有这个心思。
郑缄和郑太太直以来都相濡以沫,情谊深厚,这种事自然也会说给郑太太听。
郑太太早就知道了,而且还很是赞同——在她看来,既然撇不清了,就应该想办法走得更近才是。
如今听姜宪这么说,知道李谦和姜宪两口子是正式登门来请师的,她心里非常的高兴。
这件事也就算是定了下来。
她忙谦逊地笑道:“就怕是我们家老爷才疏学浅,耽搁了慎哥儿。”
姜宪笑道:“太太就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了。郑先生不管是人品还是为人素来得我们家王爷的敬重,我也很是赞赏郑先生的处事之道,能请了郑先生做西席,是我们慎哥儿的福气才是。”
两人说说笑笑地叙了几句场面上的话,都不由“扑哧”地笑了起来。
郑太太就道:“多的我也不说了,我们家老爷的脾气郡主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既然做了慎哥儿的师傅,就定会好好教导慎哥儿的。”
姜宪点头,笑道:“所以我和王爷才能放心地把长子交给郑先生。不求他能像郑先生那样学富五车,但求他能跟着郑先生学学做人做事的道理,我们两口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郑太太听明白了姜宪的意思,等到郑先生派了人过来禀告,说姜宪两口子会留下来用晚膳的时候,郑太太就让儿媳妇谭氏去吩咐厨房里做席面,自己则陪着姜宪说了会儿话,又怕姜宪无聊,请了谢元希的妻子6氏过来做伴,大家说了下午闲话,直到用过晚膳,华灯初上,众人这才散去。
她就主动服侍郑缄更衣。
自从娶了儿媳妇,为了在儿媳妇面前不失体面,这样的事她已经很少做了。
她把刚才姜宪说的话告诉了郑缄。
郑缄沉思了好会儿才道:“王爷也是这个意思。我看,他们这是要陪养个世子,而不是要培养个读书人。”
郑太太笑道:“慎哥儿是王爷的长子,可不就是世子吗?他读书何用?”
郑缄没有说话。
有些话,他现在不好说出口。
他觉得,慎哥儿能跟他学的有限,有些事情,恐怕最终还得李谦亲自教慎哥儿才行。
比如怎么御下…
姜宪那边给慎哥儿定下了师傅,心里也就落了定。选了个黄道吉日,请了谢希元等人观礼,让慎哥儿拜了师。
郑缄正式开始给慎哥儿启蒙。
慎哥儿顽皮,坐不住,加之年纪还小,常常是郑缄刚在上面讲了两句他就开始左顾右盼的。好在是郑缄并不是般的老师,姜宪也不是般的母亲,两个人都觉得孩子的学问不必那么急,可以慢慢来。
郑缄去上课通常是讲个典故,慎哥儿能记住就算完了,还没开始描红。
康祥云就有点急,怕姜宪不满意。
谁知道姜宪却是句催促的话都没有,好像把慎哥儿交给了郑缄,这学问就是郑缄的事了,不仅不过问,还在慎哥儿下学之后去给她请安的时候让慎哥儿将学了的典故讲给她听。
慎哥儿就很高兴。
给姜宪屋里的所有人讲。
大家都抿了嘴笑,全都知道慎哥儿当天上了什么课,有的小厮为了讨好慎哥儿,还会做出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让慎哥儿讲第二遍。
慎哥儿却挺来劲的,天天叽叽喳喳的,上课越来越认真了。
第891章 偷闲
姜宪见状,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慎哥儿太活泼了,她一直担心他不会好好的读书。
在她看来,慎哥儿虽然不必像要去参加科举的人那样刻苦攻读,却也不能言之无物,连和人最基本的交流都够不上。到时候他又怎么继承李谦的事业?
日子一晃眼就到了四月中旬,太原那边送了信过来,说是郭氏又添了个儿子,李长青给取了名字叫“承”。
姜宪不禁和李谦调侃李驹:“你们几兄弟里面,他是最能干的了!”
李谦闻言忍不住就把姜宪按到了床上,一阵胡天胡地后温声地问瘫软如泥的姜宪:“我难道就不能干?”
谁知道姜宪却伤感起来。
前世,她常听宫里的嬷嬷说,男人无子是真无子,女人无子是假无子。
言下之意,女人没有孩子,是男人的事。可只要女人能怀上孩子,就说明男人没问题。若是再不生,那就是女人的事了。
李谦这些年只有她一个,她却只生了慎哥儿一个。
虽说怀上的时候没觉得辛苦,可他们成亲好几年才怀上。
她还听宫里的嬷嬷说过,有一种女人叫秤砣生,一生只怀一次孕,只能生一个孩子。
若她是这种情况,李谦会失望吗?
从前,她觉得若是和李谦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就带着孩子回镇国公府去,可几年的夫妻相处下来,她现在已经不去想和李谦和离的事了,反而常会想如何让李谦高兴些,对自己的情绪反而考虑的少了。
就像喜欢上曹宣的白愫一样。
不过,李谦不管怎么忙,碰上姜宪的事都非常的敏感。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姜宪的失落。他想了想,索性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准备带着姜宪出去走走,趁机和姜宪说说心里话。
姜宪从小就在宫里长大,今生又事事处处都按着自己的心意过日子,相比外面的热闹,她更喜欢呆在家里。李谦多多少少也知道她的性子,这次却提出来要和她到外面走走,她望着日渐刺目的太阳,只好打起精神来陪他出了门。直到轿子停在了昆明湖边,她看到人群如梭却个个兴高采烈,不时有扛着船桨的汉子从她身边走过,或是议论着谁家的龙舟队好,或是议论着等会儿要怎么划船,姜宪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李谦把她带到了赛龙舟的地方。
她不由嗔道:“你这是陪我散心呢?还是顺道把公务也一并办了?”
李谦笑着上前牵了她的手,道:“你这就冤枉我了!我今天就是想陪你出来走走的。还让人准备了一艘小船,就停在昆明湖那边的小树林旁,我们也去划划船。”
西安和北京一样缺水,大家就特别稀罕带有湖的院子。
他们住的甜水井的宅子虽然有湖,却没办法和宫里相比,也没有办法和昆明湖比。
姜宪抿了嘴笑,跟着李谦走。
路上不时有人朝他们望过来。
李谦年纪轻,又多在军营,西安认识他的人不多。姜宪就更不用说了,穿了件葱绿色的素面杭绸褙子,米白色八幅湘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纂儿,只戴了两朵珠花,在心上人的面前又放松又随意,只管跟着李谦走就行,什么事都不愿意多想,更不愿意多管,看面相还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似的,两个人就这样手牵手的穿市而过,自然会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现在的小伙子小姑娘们真是胆子大。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的少爷少奶奶?!”
“倒是男才女貌很登对!”
“怎么就没人管管,这也太伤风败俗了吧?”
“你快看,那人,那人真英俊!”
“女的也不差啊!”
站在金銮殿上面对汪几道等人都不含糊的姜宪却听得脸上渐渐的热了起来。
她朝李谦望过去。
李谦神色沉稳,目光内敛,眉宇间有着不怒自威的昂然气势。
她一愣。
几年过去了,在她看熟了李谦的嬉皮笑脸之后,他又变成了她记忆中的那个剁一跺脚,西北就要震三震,京城就会有余震的临潼王。
时光真是奇妙…
姜宪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李谦回头,朝着她温柔地笑,道:“是不是我走得太快了?”
“没有!”姜宪下意识地道,快步追上了李谦。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他,却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挣扎着被他握住的手。
李谦放慢了脚步,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却攥得更紧了,低下头来在她耳边道:“你是怕他们议论吗?他们想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去!我们本来就很登对!”言辞间流露出些许的得意,些许的不以为然,非常的孩子气。
姜宪忍俊不禁。
李谦只望着她笑。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却不如他的笑脸明亮。
姜宪在心里叹气,由他拉着自己去了昆明湖边的一个小凉亭。
服侍的人早就到了。
他们进了凉亭,绣儿立刻捧了用井水冰过的帕子给他们擦脸净手。
李谦指了指前面一株横生在水面上的大树,道:“小舟就系在那后面。你在这里歇会儿,然后我们去划船。”
他显然也想到了太阳太大,怕天气太热姜宪不舒服,找的地方两岸都是古树,正午的阳光照下来,岸边全被大树遮蔽,两岸都没有什么人,坐在船上,微风习习,特别凉爽。
姜宪就试着用手去拨了拨湖水。
凉凉的,非常舒服。
她不由问划舟的李谦:“你会泅水吗?可别到时候小舟翻了,我们两个都沉下去了。”
李谦不服气地道:“你也不想想我是在哪里长大的?这点小湖算什么?想当年,我还准备练支水军呢?”
这件事姜宪两世为人可都没有听说过。
她不由大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李谦就笑道:“那时候我爹一心一意地想回老家,可我却觉得可能性不大。加上那个时候靖海侯府一心一意地要筹备水军,想通过海上贸易积累大量的财物,然后反过头来训练一支能抗倭的水军,我觉得老靖海侯目光卓远,真是个英豪。我心生崇拜。可又想着我爹那里不能叫他伤心,我先跟他混着。若是五年之内他那边还没有个眉目,我就想办法像靖海侯府似的,私下练支水军出来…你想想,我的水性能不好吗?”
这大约是李谦的少年梦了!
姜宪揶揄他:“你那个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投靠靖海侯府?”
李谦“呸”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姜宪笑道:“你这是天生身有反骨吧?!”
第892章 跪拜
李家是土匪出身,没有点反骨,还真走不到今天。
李谦嘻嘻笑,不以为意,带着姜宪去划船。
两岸树木横生水面之上,遮天蔽日,绿荫幽深,树影之外却阳光刺目,水波泛银,船行在树冠下,感觉特别的清凉幽静。
姜宪用手划着水,凉意从指尖窜到心头。
她忍不住喟叹:“没想到中午的树荫更大。”
李谦望着姜宪直笑,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在正午的时候出过屋门?”
姜宪理直气壮地道:“中午的太阳那么辣,谁会在中午出门!”
所以她从来都不知道正午的树荫更浓。
李谦抿着嘴笑,放下了桨,站起身来。
小舟顿时一阵晃悠。
姜宪吓得紧紧抓住了船舷之后才有空闲去瞪李谦。
李谦哈哈大笑,开始脱衣裳。
姜宪完全懵了,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李谦笑意更盛,眼底甚至闪过一丝促狭。
姜宪脸色一红。
李谦已脱得只剩中衣,然后“扑通”一声跳到了水里。
姜宪低低地惊呼。
水花四溅,却不见李谦从水下面探出头来。
姜宪心时有些害怕,又动了动身子,那小舟也跟着两边摇了遥,她只好继续抓紧了船舷,低声地喊李谦的名字。
他们身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李谦的吩咐,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的。
姜宪心里急得不行,正寻思着要不要喊阿吉帮忙,“哗啦”一声,李谦出现在阳光照射下的湖面上。
太阳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水珠从他的面颊落下,滴落在敞开的锁骨上,薄薄的中衣全被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宽宽的肩膀,强健的臂膀。而他肆意的笑容,比他头顶的阳光还要灿烂。
恣意的快活,扑面而来。
姜宪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觉得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又继而软成一汪水,不禁在心里叹息。
他觉得高兴就好!
人生在世,能让人高兴的事实在是不多!
姜宪微微地笑,嘴角翘着,眼底全是溺爱。
李谦“哗啦啦”地游了过来,趴在船舷边。
小舟轻倾,吓得姜宪又是一阵低呼。
李谦笑得像个顽童,怂恿着姜宪:“想不想下来?我教你泅水!”
“我才不和你胡闹呢!”实际上姜宪有些意动,但想到这是片公共湖,有很多人在里面游过,又不想下水了。
李谦可没想强行拉她下水。就算是要下水,也只能在自家的那个小湖里。这里虽然他已在四周安排了人,但万一有人无意间窥视到了姜宪…他想想就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何况五月的水温还是有点凉的。
他起身去旁边的酒楼洗漱了一番,带着她坐到了两间面向湖面的雅间里看穿梭的人群,并笑道:“今年官府组织赛龙舟,各地龙舟队都提前到了,正在占位置练习。等过几天就会正式开始比赛了。这些天来看龙舟队伍练习的人比正式比赛的时候还要多。”
姜宪看到不远处树荫下一个俊俏的小姑娘踮着脚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擦着脸上的汗,那年轻人手捧着个大碗,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晒得,面红如赤。
她不由扑哧地笑,指了那对年轻人给李谦看。
谁知道李谦看了一眼就道:“那是董家的龙舟队,今年夺冠的呼声很高。那年轻人是龙舟队的队长,董家从一个什么村里挖过来的。上次我正巧碰到,董重锦还向我介绍过。”
姜宪笑盈盈地点头,心里十分的舒畅。
这才像是过日子的样儿。
两人说说笑笑地吃了些点心,直到太阳西下,李谦要带姜宪回家。
姜宪还以为李谦会和她在外面吃完晚膳再回去。
李谦解释:“天气热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东西干净不干净,还是回家吃的好。”
他还在想,要不要陪着姜宪去骊山住几天。那边的宅子后面有湖,他可以陪着姜宪戏水——姜宪不会泅水,下了水,肯定会吓得只知道紧紧地攀在他的身上…他想想都觉得那滋味肯定非常的美妙。
李谦心头就更热切了,迫不及待地催姜宪:“早点回去,慎哥儿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姜宪不知道李谦又在打什么主意,斜睨着李谦:“郑先生带慎哥儿去咸阳书院看郑从了。今明两天都不在家!”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李谦讪讪地笑。
但姜宪还是握了李谦的手,和李谦手牵着手准备回家。
谁知道出了酒楼,李谦刚刚扶姜宪上了马车,就有人认出了李谦,试着喊了声“王爷”。
李谦皱了皱眉。
他特意嘱咐过不要打扰他和姜宪的。
可当他抬头循声望去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个陌生的年轻人,士子打扮,眉清目秀的。
那年轻人见了李谦的正脸,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顿时激动起来,道:“王爷,真的是您!”
李谦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很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王爷!”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被李谦的护卫拦住了也不气馁,大声地道,“上次王爷去黑山头巡视,学生有幸识得王爷真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王爷。王爷,您收留我们河南五万灾民,救百姓于水火,请受我们河南士子一拜。”说着,就要跪下朝李谦行大礼。
随行的护卫架着他不让他跪拜。
可他说的话却被四周的人听见了,特别是跟着那年轻人的几个士子,纷纷上前要给李谦行礼。还有很多百姓涌了过来,纷纷喊着“王爷”,“多谢您救命之恩”,“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给您磕头了”。
一时间人群涌动,护卫拦得住这个拦不住那个,拦得住那个拦不住这个,场面混乱极了。
李谦更是没有想到。
就在他发愣间,人群已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有须发全白的老者老泪纵横地道:“王爷,我代表黑山头的百姓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李谦的随从忙将他强行扶了起来。
李谦这才有机会道:“黑山头也不是我一家之言。大家知道感恩,安分守己的耕种置家就是了。马上就要端午节了,大家是为龙舟赛而来的吧?我到时候会来看赛龙舟的。希望你们黑山头的龙舟队能名列前茅,取得好成绩!”
“定不负王爷所望!”有年轻的小伙子哄然应答,也有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第893章 沉醉
黑山头原来叫烂滩,离西安城不过五里的路程,是片无人种植的荒山。李谦和周照商量好安置难民的事之后,看着烂滩长满了杂树,觉得应该也可以种玉米、蕃薯之类的,就把开荒的山头定在了这里。
生死关头,那些难民突然迸发的力量让李谦和周照都非常的惊讶。
不过短短的两年间,烂滩已陌田成块,绿意葱笼,成了西安城附近令人羡慕的之地。又因在那里种植的多是原本没有户籍,从河南逃荒过来的人,西安城的原居民就把那里称做了“黑山头”。那些逃难的或者许是因为有着“一个地方的人出来在异地生存,抱团更好”的想法,并不以为忤,反而处处以“黑山头”的人自称,在西安城形成了一股自己的力量,等闲人轻易不敢欺上门去。
周照知道自己参与到这件事中犯了大忌,就把“功劳”都推到了李谦的身上,对那些不知道内情的黑山头人,就觉得这件事是李谦一个人做的,李谦就是那个顶着朝廷压力给了他们一口饭吃,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的人。
众人望着李谦的眼睛都亮晶晶的,还带着几分期盼,这让姜宪想起那些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在菩萨面前求来世今生的模样。
不要说是李谦了,就是她这样两世为人的人,那一瞬间虚荣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意。
姜宪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不是你不做就不会发生。
前世,李谦在她的怂恿下辖治西北,西北成为那时候最安定繁华之地。今生她只是努力地帮李谦坐到了他原来的位置,却也切断了他与朝廷之间的和谐。可谁又能预料到,一次安置灾民的善意之举,地让他在黑山头有了这样的威望。
五万灾民,五万份感激,会发生多少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只怕是日夜担心睡不着觉了。
不过,李谦的兵援恐怕以后不用愁了。
而且这些人还会成为对他最忠心耿耿的将士。